早晨的七點四十三分,睜開眼。大約是睡著後的六個小時。沒有提早清醒,(似乎)沒有
夢境。只是一片寧靜澄澈的漂浮。但卻又在心裡覺得可惜,想念著還能夠睡得長長的、長
長的,怎麼樣都不饜足的睡眠,又有些不確定這是否能算是初老的症狀。想要去游泳。前
一天如此宣告了,但今早感覺身體新長的圖樣仍刺癢著,突然又知道不能去了。因為它還
在長,還在想法子盛開。那頭死掉的兔子,身體被一分為二,纏綿的內臟變成菌絲,正開
出一朵朵不知名的橘粉色小花。如果泡進水裡,那大概就要壞了。不行,不行。
但這樣一來似乎又無所事事了。歪躺著在床上看書的時候,選錯了書。日光依然是正好的
,貓也睡得安詳。但不知怎地,隨著文字流動的時候感覺光好像一點點暗了下來。我想起
C跟我說他喜歡這樣子的字。這樣子的,像是有人將手慢慢地放在人脆弱纖細的頸,動一
動五指,讓人感覺到他手指的形狀和一些些質地。然後緩緩地、不著痕跡地加重力道。那
盞燈越來越暗了,意識逐漸昏沉。而人不自覺地也跟著屏住呼吸,輕輕喘喘地,無聲地,
就要一黑。但我沒有想要這個的,在困澤中泅水。我感覺到飢餓。
「唉,但總之希望你狀態還安好。」和F聊起不能吃的時候,我們混亂地交換了一些關愛
。語言太薄,無法說出確切地彼此想要什麼。那個好的意味,那個不在健康語境上的「安
好」,我們都如此敏感,而他纖細更甚。有些事情不敢觸及,像是害怕驚擾了新長出來的
善意。在螢幕後頭無聲沉默著的時候,知道另一頭的人點起菸來如此俐落便覺有些安心。
孤單好像能夠就此消退一些。
人的瘋狂有一千種面貌,正常亦如是。那團霧氣濃重的笑語背後有種漆黑色的東西讓人乾
嘔不能,吃進嘴裡的食物都要吐出來。然而不能吃的時候有種令人不安的狂喜。奇異的、
興奮的快樂,比起不能睡的焦躁不安,不能吃食多麼可愛。「你那就是失戀阿。」M對我
這麼說的時候,我說:「不是。」不是。我從來都不會因為失戀而拒食的。我反而要將食
物都吞下,吃下超乎我能夠的,然後堅拒不吐。他們要變成我長長睡眠中的暖意,成為另
一個他人,而我就能擁著他入睡。(這就是Z惦量著自己乳房時的心情嗎?)
但人會改變。(隨著時間改變,老去,生硬的聲音,啞啞的。)(我是苦苦的細沙,擁抱
的時候讓人發癢。)(你是我的一團微涼,比我更加綿軟甜蜜。)
削蘋果的時候,它被冰得有點發皺。一樣要切成四瓣,去核,還有靠近頭的地方會殘留下
的皮。電熱水壺吵鬧地說著話又哼歌。撕開薄荷馬鞭草的茶包,放進玻璃杯中(奇怪,它
為什麼不在我放入熱水時在我手中爆裂呢?)。冷凍的土司被撕得不成樣子,調二十分鐘
的烤箱,解凍,烤成脆脆的樣子。但我不想吃的,可是我卻餓了,可是我會吃完他們。
「你要記得去看醫生好嗎?」你一臉淡然地面對電話一頭我的掙扎。然後又說著若我不去
的話,你也要丟棄你的腳了。早晨10:15,你正在吃炸雞,當地的早餐。然後你說:「妳
呢?」我正老實地將我生產出的東西塞進嘴裡。但我睏了,可蘋果其實不太好吃,可再也
不會有人喊我啊懶了,可我脾氣總是如此壞的、被寵壞的、要許許多多疼愛與撒嬌的。我
又聽見水聲。嗯,而防汛工程正在進行著,隆隆隆地要把我的水帶走。
「我想我無法跟不能讀我的字的人在一起。但我想我又變得更貪心了,我不能跟無法讀我
的字,或者讀著我的字卻什麼也不說的人在一起。」我感覺我的眼簾垂下。
「本來就是啊。你什麼時候發現不行的?」
「最近才發現。原來我以為可以的。」
「不該這麼多話的。」不該這麼多話的。但我就是這麼多話。被逼迫是我的不是,不被逼
迫同樣也是。含住你的食指,僅是指尖而已。我知道那個意味,我喜歡那個意味,我想要
你也想望著那個意味。被逼迫是我的不是,不被逼迫亦如是。我不要想能夠輕易脫身。我
要是潮濕的,熱燙的,不留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