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太不擅長發脾氣了。
看完《海角上的兄妹》之後，覺得自己的燈泡被突然爆掉了。從第一幕到最後一幕，那盞
燈關得毫不遲疑，讓人無法發笑。一直以來我都比較喜歡日本電影的。那些看起來有點顆
粒感又淡薄的顏色，蒼白的日常，再把那樣的蒼白剝開。經常會感覺到燈一點點的被關掉
，陰森森的，又亮晃晃的，像是轉一個彎都能數出一個鬼。從頭到尾我都握緊了手，覺
得越來越冷，越發坐不住。整個放映空間裡只有寥寥數人，我們卻都坐得離彼此那麼遠。
應該要彼此挨著的，挨著。
也許我什麼都沒想。
又或者什麼都想了。
腦子不太清楚，一直都是渾沌的，最怕人問「你還記得……？」也不好回說，不太記得，
不太記得。像是什麼有點卑微氣息的中年男子，可能還又矮又禿頭。說的時候還要擦一下
臉上的油汗，一面心虛得有點抱歉。人家畢竟是（微超齡）少女，雖然總是尋死尋活。
但尋死尋活又如何？儒子爬起來吵吵嚷嚷的，看完電影後的晚上不斷地逼著我想著上吊的
事。她放棄了跳樓，可能也是放棄了起飛的夢。從朋友告訴我那個誰誰誰是上吊死的了之
後，腦袋中不斷出現他獨自一人在鐵皮的頂樓晃著晃著的樣子。看起來什麼都能被漏個乾
淨。
親愛的C，也許如此一來我就能夠掛個乾淨。（對，這是個很爛的雙關。但C你笑一下吧，
我喜歡你笑。）
所以總之，我拿著那條繩走來走去。一個晚上她嘮嘮叨叨個不停，一面在家中比劃，一面
又說不好、不好。在這死了爸爸可能會被告，我們都愛爸爸，不好、不好。那麼學校好了
，上次跳樓也想著這。隨便掛一棵大樹，尾端綁著另一棵樹，踢掉什麼東西，也就成了。
我想著文學院對面的那個草皮，周邊有幾棵看起來不是特別健壯、但估計也成的樹木。可
能有深夜不歸的學弟會見著我，摔下腳踏車然後連滾帶爬地衝去警衛室。
他可能會需要看一陣子心理醫生。真是抱歉。但學校會安排的，沒問題。
但我為什麼要死？因為我懦弱又無用嗎？因為我總是不清楚嗎？因為我任性，而又覺得自
己的任性很無恥嗎？
儒子，你為什麼不睡覺？兩個月前我還看著你一動也不動的，我以為這就會是我們接下來
的距離。我弄不清你，你總不說話。經常只是側趴著盯著我，偶爾死命地尖叫，偶爾又爬
起來湊近，全身貫注在說服我去死這件事上。但自從幾個月前分手後，我以為你再也不要
說話了。我以為。
L說要拿曇花的葉子讓我插阡。她給我們看瑪莉那，看她玩刀，看弓箭在弦上，男人的呻
吟在後頭淺淺深深。我說就是這樣了沒錯，我們屏著氣息覺得貫注又疼痛。精神被拉扯得
緊緊的，我有好多話想說。為什麼我不能不說？說了卻又說不清楚，那又何必要說？我好
常感覺自己咬緊著牙關，現在。
但L沒有阻止我，只是說她會難過。她跟我說起我們一起去過的那片海。她在圖書館寫論
文，有很多無家者聚集在那。然後趁著颱風來之前去了海邊走走，看封鎖得亂七八糟、浪
也打得亂七八糟的海岸。她給我看潮水拍打的樣子，聽得見石頭相互摩擦滾動的聲音。海
跟蕭邦不一樣，沒有海，所以我昨晚聽著雨聲、練習著瑜珈的呼吸法睡著。
這是我在第三個地方說我想要上吊的事情。我快要擺脫這件事情了。
我實在不擅長發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