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第一個照面】
林榭嘉本來只是陪友人一起去刺青，她的朋友是提前三個月就諮詢好刺青構圖，
再依約前來給刺青師傅刺。
不過朋友挑中的，卻是完全沒有普遍刺青師混跡江湖氣魄的女孩子。
看起來還不到十八歲，身高應該也不到一百六，留著俐落的黑色短髮，露出一邊
耳朵，皮膚乾淨得根本是虔誠的不刺青教徒，唯一有點個性的地方大概是穿得全
身素黑色，冷漠的眼神，臉上幾乎沒有任何表情。
然而，和店裡其他年紀大上許多的刺青師相處起來，完全就像有資格平起平坐的
同事。
林榭嘉坐在躺椅旁邊，看著朋友趴上去，小刺青師核對完位置和圖樣，就毫不囉
嗦地動手開工。
那天林榭嘉其實很疲倦，前一晚陪另一群朋友夜唱，來不及補眠又陪這一群朋友
逛街，進來這個空間之後，她只想坐著打盹。
可能是太累了，她反而很難入睡，一直垂著頭，眼睛無神地呈現失眠的狀態，只
能一直改變坐姿，頻頻哀聲嘆氣。
進行到尾聲的時候，不經意的抬頭，剛好看見小刺青師嘴角閃過輕蔑的笑。
「笑什麼啊，小不點。」林榭嘉有點不爽，出言譏刺。
「滾回家睡好嗎。」小刺青師挑挑眉，意外地沒有因為身高被嘲笑而動怒，只不
冷不熱地回嗆。
「怎樣，還轟客人走啊？」
「她才是客人，」小刺青師用下巴點了點早一步睡死的朋友，不屑地對她說：「
妳是路人。」
「哇……」難得被這麼直白地挑釁，林榭嘉精神來了，「怎樣，我也可以給妳刺
啊，妳刺不刺。」
「妳刺什麼？」
「我就刺妳。」
小刺青師專心地繼續伺候朋友，好像林榭嘉從沒回答過似的，又補問一次：「妳
刺什麼？」
「我說，就刺妳上去，妳全身頂多這麼大一棵，佔不了什麼位置。」
「憑什麼？」
「什麼叫作憑什麼，客人想刺啊，尊重一下好不好？」
「刺我幹嘛，說來聽聽啊。」
奇怪，明明才十多歲，居然一副至高無上的姿態，尤其是下巴微微抬高，眼神往
下睥睨的時候，氣勢陡然增長成了什麼黑道千金。
猖狂什麼啊，這小不點？
「紀念妳的跩啊，這理由夠不夠充足？」
「多少人想刺我欸……」小刺青師拖著語調，慵懶地笑笑：「我都沒答應。」
林榭嘉刻意笑得大聲：「看不出來還挺熱門喔。」
「妳真的想刺？」
小刺青師歪著頭，唇角不懷好意地笑了笑。
「刺啊怎麼不刺。」
林榭嘉根本沒想過要真的刺，她一個勁地只想佔得上風，手邊的籌碼快要梭哈了。
「好。」
小刺青師低下頭，認真地把手上的傑作完成，拍拍手，放著朋友原地睡死，捧著
保溫杯慢條斯理地喝著水。
「後悔囉？」林榭嘉站起來，兩手交換按摩著僵硬的脖子和肩膀。
她可不打算任這傢伙默不吭聲，起碼在今天行程結束前，她都要盡興玩一把。
小刺青師扭上杯蓋，跳下椅子，背著手踱來她跟前，偏著頭上下打量她。
「真要刺，位置我決定。」
「妳想刺哪？」
一個俯首，一個抬頭，互不相讓地對視。
距離縮短後，林榭嘉發現她長相雖略顯稚氣，但眼睛其實很黑很漂亮。
而且，小不點搞不好，身高連一百五都沒有吧！？
小刺青師騰出手來，把林榭嘉抱胸的雙手撥開，明亮雙眼裡隱約閃過一絲狡詐的
精光。「我要，」她彎起食指，慢慢指向她的胸口，頗有力道地透進肋骨，抵住
心臟，「這裡。」
「刺這麼大。」
食指在胸口畫了直徑約有十公分的一個大圈，在其中一個線段險些滑過了重點部位。
「……蛤？」
林榭嘉因突然的觸碰楞住了，她低頭盯著小刺青師的手，難得地腦袋有點當機。
「啊呵，啊哈哈哈哈哈哈。」
小刺青師仰頭看她傻住的臉，咧嘴露出兩顆尖銳的犬齒，孩子氣地開心笑起來。
「不錯吧，這樣妳脫光的時候，就有一個我喔，可愛的我呢。」
「靠，性騷擾喔！」林榭嘉沒好氣地格開她的手，「最好啦，不就尷尬死。」
「後悔囉？」
小刺青師衝她邪魅一笑，輕哼一聲，轉身又坐回那張明顯調得比別人高的椅子。
朋友被林榭嘉一腳踢醒，被帶到鏡子前檢視成果，由櫃台人員進行包紮並講解保
養方式。
離開前林榭嘉轉頭看了一眼小刺青師，她正捧著保溫杯，像隻黑貓一樣蹲坐在給
客人坐的沙發上，咧嘴笑著。
「哪時候啦？」林榭嘉脫口問。
小刺青師假裝很驚訝的樣子，故意倒抽一口氣，然後不停笑。
林榭嘉翻翻白眼，轉身走出店門口，小刺青師追了出來，往她的手裡塞了一張名片。
「給妳約囉。」
02【diss的慣性】
白底黑字的名片上沒有任何暱稱，只有店家營業資訊，還有一顆手繪的頭像，和
手寫的Line帳號。
頭像看起來是小刺青師的自畫像，俏皮地扮著鬼臉。
林榭嘉記下了她的Line，名片隨手夾到一本書裡，就這麼遺失了。
「妳手機借我加一下Line。」
隔沒幾天，林榭嘉向診所同事好友借手機，不過好友似乎沒有意會到，她們明明
已經加過Line了為什麼還要再加，不疑有他地把手機交了出去。
林榭嘉把小刺青師的Line加上去，順勢逛逛同事的 Instagram，中間同事把手機
要回去一下子，又等了半個多小時才確認和小刺青師成了朋友。
「哈囉，我看了妳在網路上的作品覺得很喜歡，我自己有一個想刺的圖案，不知
道最快什麼時間方便過去跟妳討論，謝謝。」
小刺青師很快就回了：「您好，感謝您的賞識，最快剛好這週五的下午三點有一
位客人臨時取消，看您有沒有空，或是另外再約的話，月底也有一些空檔。」
您好，呵呵，感謝我的賞識，居然這麼有禮貌，還用敬語呢。
林榭嘉問：「如果決定當場就刺的話，也會有時間嗎？」
「目前是可以的，但付款方式要先跟您說明，再麻煩您參考我們粉絲專頁喔。」
「好的，那我會照妳說的時間過去，我再提供我的聯絡資料給妳，謝謝。」
林榭嘉用放了同事頭像的Line，留了自己的真實資料給她，然後把所有對話紀錄
毀屍滅跡，同事甚至沒發現自己真的多了一位好友，在好久好久之後，才在隱藏
名單裡對這個陌生的人名苦思不解。
週五如期赴約，她壓根沒準備什麼「想刺的圖案」，就光明磊落地走進店裡。
小刺青師還是坐在那張沙發上，偷閒滑著手機，黑色的沙發因為她的身型顯得更
龐大，她也輕而易舉融入背景的保護色裡，黑色的和服式針織外套袖口遮蓋住她
白皙的皮膚，林榭嘉因此沒有立刻就發現她。
小刺青師就這樣抬頭看著她走過去又走回來，開口就是風涼話：「這裡才十坪，
妳也能迷路，真不簡單。」
林榭嘉聽聲辨位找到她，往她身邊一坐：「誰迷路，我是來找妳。」
「沒有，妳就是迷路，妳看起來超傻，笑死。」
嘴上說笑死，小刺青師話裡卻完全沒有情緒，林榭嘉覺得今天的小不點，疑似全
身帶刺。
「欸，欸，我來給妳刺青的。」
然而林榭嘉是出了名的不屈不撓。
「我有約了。」小刺青師瞥了她一眼，撈起林榭嘉的手腕看看她的手錶，「這客
人還遲到，靠。」
想到小不點在文字上的處處恭敬，對比現在這一臉不悅，林榭嘉心裡大樂，決定
不立即揭曉自己的身分，有一鬧沒一鬧地亂吵她。
「妳為什麼，沒有名字的喔？刺青師傅不是都有藝名，還是妳在實習名片還沒印
好，要自己畫？」
「我用不到藝名。」
小刺青師低頭玩著手機，林榭嘉靠近一看，是她認不出來的手機遊戲。
「沒藝名？那我繼續叫妳小不點好了。」
看林榭嘉真打算和她耗一下午的樣子，小刺青師皺皺眉，朝櫃檯大喊：「阿偉，
幫我確認一下我三點不是有約客人？還是三點半，我記錯嗎？」
「是三點沒錯喔！」櫃檯喊了回來。
「馬的每次臨時開放，十個有八個放鳥。」她碎碎唸著打開Line，看來是要傳訊
息給那位客人。
「妳不用Line啦，妳直接打她手機，我幫妳罵她。」
林榭嘉一把搶過她的手機，跳出畫面撥打號碼。
小刺青師沒有被她的舉動唬到，兩手擱在盤起的大腿上，黑黑亮亮的眼珠子在她
身上轉，直到林榭嘉的手機鈴聲大作，又看她故作訝異地接起電話，一人分飾兩角。
「喂，妳好？」
「您好，這裡是小霸主刺青店，雖然很感謝您的賞識，不過爽約是不對的行為，
我必須取消您的討論，真的很不好意思。」
「什麼？沒有啊，我人就在店裡，我沒有遲到耶！但妳的作品真的很棒很優秀，
謝謝妳的來電！」
「……」小刺青師面無表情地看她表演完，拿回自己的手機又繼續低頭玩手遊。
「怎樣，妳生氣喔？」
「沒有，我不太會生氣，很少有什麼能讓我生氣。這個還好，這個就只是督丟肖
欸而已，沒什麼。」
林榭嘉被她的語氣戳到笑點，「妳怎麼這麼失禮，說我是肖欸，我是妳客人耶，
妳說要給我約呀！」
「沒有，我必須取消您的討論，真的很不好意思。」
小刺青師垂著頭，她的半邊臉都被劉海遮掉了，這角度看來，只露出尖尖的下頜
和微微抿合的嘴唇，其實頗神秘而吸引人。
「是喔……我不能刺喔……」
林榭嘉間歇性發出失望的聲音，「好慘……我好可憐……」
「靠，在那邊說自己可憐？該該叫……」小刺青師終於笑出氣音，「妳根本沒有
認真想刺，到底來幹嘛？」
「有啦，我有要刺。」
「沒有，妳少騙。不刺就不要搞笑，還盜圖加我Line，妳超有事。」
「我哪有盜圖，那本來就不是我的帳號，我們可以重加一次喔，妳等我一下，我加妳。」
「誰管妳，走開啦。」
「又轟我走？好吧……欸小不點，妳怎麼這麼可愛，我之後能不能來找妳玩？」
小刺青師強忍翻她白眼的衝動，勉強地扯出笑容：「……妳要來讓我玩？」
「不是，是來找妳玩。」
小刺青師戲劇性地抽氣，認真地回她：「來找我，讓我玩？」
「嘖，很難溝通欸！好啦好啦，下次見。」
離開沙發後，林榭嘉左顧右盼了一下，確定了門的方向才走過去。
「大路痴。」她聽到後面傳來小不點的鄙視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