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已經二十七歲了,一事無成,工作不著,學業也未竟。過去所有人們稱頌的,都逐漸從
你身上一件件剝去,像是你倒退著活,越來越像個孩子。
經常你生氣,又羨慕他人漂亮。你不要辛辛苦苦,感覺自己像隻狗。但為什麼像隻狗?狗
看起來也都比你自由,但這大概也是人們的浪漫投射。你想像所有外於你的生物都無知無
識,沒有過去。你想像他們受驅於本能,狩獵覓食,幹與被幹。
身分與身分之間充滿了個人經驗間的碰撞與惆悵,你越來越明白就著自己的經驗出發像是
種強姦。但若失去了各種經驗,我們又變得無根。你渴望一種淨空,一種空白,但這些卻
又都是錢。你想拋下過去,徹底乾淨,但你記得以前外婆常說起你小時候的事。
「愛哭,愛鬧,又特別黏著你媽。一放下就哭,看不見人也哭,你媽把你抱來給我都要趕
快跑。」
雖然你也無從證明這事是不是真的,但你的記憶中總有一幕是隻穿著紅色粗跟高跟鞋的後
腳,匆匆地跨過外婆家的大門。末後還有張成年女性的臉,探頭回來有些無奈的笑笑。
而這些嬰孩時的故事都像是反覆舉證,you are destined。無論你朝哪奔去,總有些事情
早早注定,它成為你命裡帶來的課題,你總在面對它、同它說話,哭的時候怨恨自己長成
這樣的人,生氣的時候恨不得把它刨出。你自私,你佔有,你需要大量的觸碰。只是所有
言語能夠敘述的都遠遠不及,你對得起的人已經數不出,而你還有太多抱歉。它們被你含
在嘴裡,嚼著嚼著又模糊不清。
挺不直背脊,又想在骯髒的城市裡擺一束花。
於是我們開始大量地敘述所有過往的風景。一次在風吹得令人頭疼的魚塭邊我和你提起關
於花的事。
「你可以想像嗎?在那處平庸、髒亂且無處的景象之中擺上一束盛開的花是種溫柔。我覺
得我如果跟J還有你說起這個事,你們兩個一定都覺得假仙假怪。」
「對啊,為什麼要這樣弄?我才不會去花錢買花。」
「可是我覺得就是這樣欸。我可以理解對你們兩個來說這件事情太文青還啥的,可是我又
可以理解,而且,我大概也嚮往,那一種在城市裡頭我們快被扼死時還能有的一種溫柔。
」
或者同樣讓人不能理解的,大概便是在那樣的漁村散步,在那樣風大的下午說要去走走。
寒風直透腦門,不下一會便有腦袋發涼、發脹的感受。人在遠處喧嘩,在魚塭旁的小屋寮
大聲說話,貨車、村裡人放的鞭炮,風將植株吹成倒塌的形狀。你看著池底說,這下去不
知道深不深。
日子無聊,在桃園或在雲林都是同等的。你無法想像無聊究竟是什麼,不是日子一成不變
,因為一成不變的不是鄉下的生活。沒有了聲色我們什麼也不是、也不成,越是離開城市
便越明白這個道理。我們看不慣那些花草鳥樹無甚特別的擺在那。我們要堆砌,要擺放,
要意義,要聲響,否則我們便要走了,看也不看那片濕地。
我們要走了,風景如是,過往如是。
從裡頭乾透,沙沙作響,無人願擺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