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會變嗎？
我覺得答案是肯定的。
她卻不以為然，
這就打了第一個死結。
在我們剛再一起的日子裡，
聰明的她覺得摸清了我的個性之後，
便讓自己成為一隻定向的舵，
沒有任何轉圜空間。
她認為我既然是一個如此這般的人，
就需要如此這般的待之。
她堅信這趟航行只能有這樣的座標所向
這種信仰已經不僅僅是體貼對方的需求
而是一種近乎無私的要成就一種想像中的完美
透過這樣的方式
她把十年的差距縮成十個月
我們無話不談，不，我現在回過頭看才明白，
是她讓我無話不談。
關於我不喜歡的，她好像都能未卜先知
其實是她費心探測我整個人的喜怒哀樂
要是她覺得自己不小心踩錯了一步，
她便能牢記心頭。下不為例。
比如說，運彩。
那是一個深夜，我們剛認識不久
隔著大半個台北在聊天
她脫口而出，大學的時候她沒事會在運彩店坐整天
我當時只是愣了一下，因為這對我來說
是前所未聞的特別之事。
我當時還不能知道，原來只是那麼愣了一下，
她的心裏已經轉過千百回各種聲音思考
包括做下了一個決定
手機聲孔傳來她很有精神的聲音
「老師你一定都沒玩過運彩對不對，你不要胡思亂想，我不是什麼恐怖的人齁，我就是那
時候真的很無聊，覺得坐在那邊觀看那些數字什麼，很好玩，就是很好奇而已」
然後她很嚴肅的繼續說，
「而且，我後來都沒有再賭了，以後我也沒有想要再去賭」
這一小段對話或許持續兩分鐘吧
我以為我早就忘了，會想起來也是因為
她在人間蒸發前兩天，在床上玩筆電
我一邊轉電視遙控器，隨口問她在玩什麼
她說，「我要下注。」
四個字，走的很緩慢
一直到我在黑夜裡遍尋不著那隻掉落的璃鞋
我才把那一個端點跟這一個端點拉開一條直線
這條直線，是定向的。
跟著舵的意志與目標前行。
在這個意志底下，她切割了她自己的一個部分
那些她覺得我不喜歡的。
然後，最後，她也不喜歡自己了。
那我做錯了什麼？好像不是對與錯的問題
我們都沒錯
或許
只是不適合？
她大概會這麼認為吧
而我的答案卻是否定的
這幾行字要落入無限迴圈的深淵了
我以為，這沒有絕對值
我以為，適合跟不適合是時間點的問題
在我們都希望「適合」的狀態下
我們會拼了命地要努力
只是努力的勁道拿捏不容易
跟彼此的個性
跟彼此的生命軌跡
跟彼此的相剋相生
都有關係
因此這一努力下去，
則有可能還是走到了「不適合」的終點。
我們會感嘆，「我試過了，還是不行呀」。
但是行跟不行之間，是有故事的。
我們肯定都做錯了一些什麼
我們一起攜手走向了終點
即使表面上看起來
是她即刻無情離席
而我原地墜入深淵
可是我覺得人是會變的
會轉變，會質變，會異變
如果進化成更好的人是大喜之事
如果一不小心
生出了什麼自己都不能控制也認不清的東西
就是得面對的課題
我們成了彼此的課題
表面上是她丟下了考卷
留我一個人想答案
把時間拉長遠來看
「丟下考卷的動作」倒也成為她自身的新命題
只是，是另外一個人與她一起作答了。
如此，
我們都在世界上
交交疊疊的
帶著過去的傷
過去未完的習題
與彼此碰撞
有些時候碰出光火
多寫了一些答案
有些時候撞出骨血
在考卷上乾涸成為軌跡
那塊地方成為一個不忍直視的地方
直到有一天
我們走過了
那乾涸已久的血跡已隨著時間淡去
有字跡浮現
只有你自己一個人能讀懂的筆跡
有些事情
比答案本身還要重要
當我們擁抱了
那個被留在遺忘裡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