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總說，一個人需要的就是溫度的總和。
自己寒冷，從他人身上汲取溫暖；自己狂熱，就找寂寞的人靠近。
我不只一次問你，我是溫暖的、還是寒冷的，你總是回我，變化溫度的總是自己。
聽不懂你一次兩次的回答，直到提問時，再也沒人回答我的那一刻我才明白，
答案無須由你說出口。
今天天氣清朗，入夜之前下了一場雨，接著夜空沒什麼雲。
「下一次我再過來。」
『什麼時候？』
「下次見。」
我總是得不到，那個來自於妳的回應。送妳離開之後，就打開窗戶往外頭看，看著你
的背影穿梭在巷弄的街燈下，妳的陰影明暗閃爍在有限的亮光之下，直到看不見了我才會
關上窗，做我的事情。
在妳的世界裡，我如此失能。唯有在妳離開時，我才活著，像個正常人一樣活著。
「妳真的不需要巴著她，妳那麼有條件、那麼善良，為何要當人家的小三？」
「這樣活著太痛苦了，妳又再鬼打牆了。離開就好啦，幹嘛那麼看輕自己？」
「就不要就好，沒有感情又不會死。」
上述的話，來自於知道我和妳關係的友人。我其實想知道，那些知道妳還有個我的友
人會怎麼評價我們？也跟這些人一樣，勸妳和我斷了？還是擺著我，日子一樣好過。
我頻繁地出現在有妳的場合中，身分無須明說。沒有人用女朋友看待我，但我總是可
以坐在妳的身旁，共享妳的杯子，由我分食妳餐盤中的份量。
上禮拜我參加了妳某一群大學同學的場合，半年以來也熟識其中幾個，但Tammy結婚
時我卻完全不知道。
「上禮拜婚禮結束之後我大睡了三天三夜，我老公也跟我一樣，完全不想起床。」
我想著，我怎麼會不知道她上周婚禮，我轉過頭看了妳，妳面無表情。
『結婚很累吧？我有很多朋友辦婚禮都是卯足全力，累死自己也累死另一半。』
「幸好Jane來幫忙收禮金，不然真的忙不過來。」
妳清了喉嚨，這個話題就隨即結束。
在回家的車程上，一路的安靜，我一個字都不能問。
『其實妳可以跟我說要去參加婚禮的，我不會多說什麼，也不會多問什麼。但今天的
場合讓我尷尬，告知我並不困難。』
我一邊玩著手機，手機的亮光照著我的臉龐，我覺得我的漠然毫無破綻。
「有些事情，妳不要知道比較好。我也知道若是妳有任何不自在，妳也會自己化解。
」
『帶她出席很好吧，也夠正式也有面子。』
「如果這個話題不能到此為止，我會用沉默回答妳接下來的問題。」
妳總是這樣，不願意面對就先用沉默殺招。而我，會在這個位子這麼久，靠的是知趣
且不吵鬧。
我的沉默，妳的視線始終往前。下車時妳拉了我的手，也再給了我一個親吻。這是安
撫、是愛、是佔有、是道歉，是什麼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妳給我的。
嫌少人知的我的位置，知情的人都不懂得我的選擇。明明我條件好，可以不屈就，可
以轉身離開灑脫，可以不被愛，卻在三年中只選擇一樣的位置，一如往常的迴避。
「妳別告訴我，因為妳已經40歲了，要是放棄了這個村妳就找不到別間店了。」
『或許吧，但撇除她有正牌女友，妳們看她跟我不也是登對的嗎？忍一下，相安無事
，我還是有得到我要的。』
這個沒有盡善盡美答案的話題循環，總是結束在我的維護。我想，這輩子我會甘願在
這個狀態，是因為我真的愛妳，也愛到無法放棄，更怕妳會先放棄我。
妳從來沒有介紹過她的背景，只知道她陪伴妳多年，深知妳的習慣，曾討論過分開卻
又放不下彼此，有很多除了感情之外的東西綁著妳。例如妳父母待她像媳婦一般，妳的兄
弟稱她作妹妹。有一群朋友，同樣地認可著我和她，看著我的時候卻帶著打折的眼神。
我在社群網站上看過幾次她的照片，我甚至沒有辦法成為妳的好友，只能登入妳在我
電腦存著的紀錄上查看。看到了，我也隨口問兩句。
「妳想看我會給妳看，但別偷偷看。」
『妳可以問問看另一個人，如果是她她想不想看。』
「我已經分得很開，不讓妳們接觸，不讓妳看見讓妳不舒服的東西。」
『所以，這是對我特別疼惜的意思嗎？』
「只有妳值得這一份特別的捨不得。」
屬於我的「只有妳」總是有著附加條件。
屬於我的時光、屬於我的度假安排、屬於我的出國計畫、屬於我的餐廳、屬於我的飲
食習慣。妳真的記得很清楚，關於我的特別，妳總是一次次小心執行。
我在一次和公司與外部廠商的聚會上，看到了她。即便我不知道她的任何事情，但是
越少的資訊越是讓人深刻記憶。她的五官，甚至比妳在我床上的臉龐還清晰。整場我都迴
避，總是招呼著高層和貴賓的我，大概不用招呼到那個層級的廠商。一杯一杯的香檳接踵
而來，應酬之間我眼角可以看見的視線有些氤氳，下意識以為那個她已經離開了這個場合
。
「Katrina，我想跟妳介紹我們新的供應商。」
下屬乘著拿酒的空檔讓那個人出現在我面前，一時來不及反應。她應該不知道我是誰
。我記得她對我說了什麼，我們交換了名片，她告訴我之後一定會合作愉快。
我們合作的不只是工作，還有同一個人的人生。只是她不知道，我是另外一個讓世界
更擁擠不堪的那個人。
其實我們的外型不像，我是俐落短髮，她是長髮。我年紀更大一些，而妳總是說我的
成熟是不可取代的優勢。無論我們是多麼不像，愛的人卻是同一個人。
我不記得短暫對談間說了什麼，心裡忙著比較兩人相似和相異的地方，為什麼妳會同
時愛著我跟她？只是我沒有太多答案，也不願意探究。
強悍不允許我當下任何自責的心理，但一個人時，我卻止不住對自我的噁心和厭惡。
【到底要多麼作賤自己，到底要到什麼程度才可以放過自己？】
我將這個事件告訴唯一還未賞我巴掌的好友，她結婚又離婚，見過關係變化，特赦了
我扭曲的選擇之外，她從來沒有真正說過我的不是。
「對於關係，每個人要修的業不一樣。我不會指責妳這樣不好，另一個人快樂與否本
來就不是妳的責任，只是妳要想一想，妳要這樣子的快樂嗎？還是這是一種痛苦。」
『撇開另一個關係人的開心與否，我覺得我是開心的。』
電話那一頭輕輕笑了幾聲，跟我說開心這兩個字是多麼簡單卑微，而我在這段關係裡
只得到這個，而濃度又這麼微薄。
我賭氣地消失了幾天，沒有任何來自於妳的問候。我曾問妳，如果我出現早於她之前
，我會不會是唯一。妳不多說話，連哄我都不願意。妳小人般的誠實，反而成為綑綁我的
關鍵。
過了一週，有一天我接到妳連續五通來電，故意不接已經逃避不了，未讀的訊息都能
嗅出火藥味。這不是妳會聯繫我的時間，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
『找我？』
我回撥電話，電話不到一秒就接起。
「妳見到我女友了？」
質疑的語氣，還有刺耳的我女友三個字，讓我想要掛掉電話。
『工作的場合上遇到的，有何貴幹。』
「妳是故意的吧？這麼剛好遇到，這麼剛好妳跟她是工作會遇到的人？」
『我什麼都沒做，我也沒興趣說，她什麼工作、什麼職位我通通不知道，故意什麼？
』
這句話塞住了妳的嘴，但依舊蓋不住妳的心虛。
「工作上不會遇到吧，妳可以刻意閃避吧。」
『職級上她對不到我，但她會不會主動來找我不得而知。我是客戶、她是廠商，還是
妳去跟她說別跟我接觸，不是我去招惹她的。』
「妳別太過份了，明知道我不行這樣。」
到底，是誰過份？
我掛掉電話，不讀不回任何訊息，另一個人知道妳正在用另一支所謂公用電話糾纏我
嗎？她會想知道我們之間對話都是些什麼露骨話語嗎？
「只有妳了解我。」
「只有妳的成熟可以療癒我。」
「只有妳可以讓我安心撒嬌。」
數不清的只有我能做到的事情，其實另一個人也很多吧，那個只有她才能作到的事情
。稀薄的快樂散去之後，瀰漫的都是讓我窒息的厭惡，充滿在我的內心。
我把家裡擁有跟妳有關的東西都收起來了，殊不知少得可憐，牙刷、毛巾、一套睡衣
、三套衣服、兩雙襪子。下一次妳再說出差，也就不能來我這裡上班了。
到底，我哭什麼。
或許人就是體質喜歡作賤自己，我越是冷淡，換來的卻是她的深情守候。道歉不斷、
每天都親手放進郵箱的手寫卡片，在那連續路燈下閃爍的黑影，無論是不是真的妳，我都
看見。
我突然發現．原來妳真的很愛我。
我望著那個黑影消失在巷尾最後的路燈，我知道車停在哪，簡單掛上外套換上拖鞋就
出了門。眼淚不止的跑過那一盞盞路燈，黑影就從我身旁一一過去。有那麼多次妳都可以
轉身離開，但妳都沒有。而我又怎麼會是主動離開的那一個。
穿著夾腳拖跑步真的很累，離妳只要幾步之遙，來不及叫住妳。妳拿著手機好像在撥
電話，但我的手機並沒有響。
妳沒發現我，我沒叫住妳。
上了車，我覺得妳是有可能看見我的，看見我就離妳不遠的地方，我就在那一盞路燈
下站著。看著妳發動車子離開停車場，手裡緊握著手機，那花費的力氣可能是這輩子最用
力的。
沿著原路回去，經過的每一盞路燈，伴隨的每一個映照的黑影，其實妳從未陪我走過
這條路，只有我目送著妳，並且想像妳有一天也可以陪我走過，期待著影子從單變成雙。
這一段關係到底有什麼，而我又有什麼？如果我夠值得，為什麼不會是妳每日回家的終站
，而只是妳偶爾來的驛站。如果妳夠值得，為何我不去找妳，為何不夠勇氣就叫出聲，為
何在那個她面前，我那麼不磊落。
為什麼，跟妳在一起，不能是我自己，而是妳的我、我們的我。
我把妳的東西一口氣丟到了一樓的垃圾桶，晚上發了封訊息告訴妳想要見面。時間妳
挑，只是地點不在家裡，而是在我們常約的餐廳。
「好久不見，妳好嗎？」
『那妳好嗎？』
「不好，我很久沒見妳，我想妳。」
看著菜單，妳也許期待我像以前一樣，品味獨到的選了酒和主餐，我只是點了杯可樂
，妳一臉疑惑。
「不吃飯嗎？」
我喝了口可樂，再沾了開水。在妳面前打開了通訊軟體，那是我們常常用來聯繫的工
具。在妳面前，刪除封鎖了那個取名叫做寶貝的帳號。
妳愣住了。
「為什麼？就因為上次那件事？我已經道歉了，妳能不能不要生氣？」
那個卑微，是從前的我。是我哭著要妳別因為我吃醋佔有生氣的曾經。
『妳為何要道歉，妳錯了什麼？我只是不想再這樣下去了。』
「我們不是很開心嗎？」
『妳們不也很開心嗎？但妳們開心時，我並不開心。』
妳眼裡流轉的，到底是什麼情緒。面對這樣關係的我，妳到底是不是真的疼惜？如果
疼惜，為何要這樣，如果真心，為何要如此？
「有一天我終究會解決的，不能夠再給我一點時間嗎？」
我一口氣喝完可樂，從胃湧上來的氣讓我噁心，就像妳剛剛說的那一句話一樣。我的
委屈，一點點湧上，壓抑不住。
『不管我給妳多少時間，但妳給不了我最想要的。如果妳真的珍惜我，妳為何對我殘
忍？只有我知道另一個人的存在，只有我要隱忍。只有我，連伴隨妳的影子都當不成。備
妳的朋友視為不重要的第三者，始終都不是所謂的正宮。』
「如果妳要的是名正言順，這是從我們開始的時候我就說過的，她沒有做錯什麼，我
不能這樣離開她。」
『那我又做錯什麼？我刻意勾引非單身的妳嗎？還是我即使知道妳非單身我還要跟妳
在一起，這樣下賤卑微的我，說自己無辜我都覺得噁心。』
把可樂喝完，對坐的妳一臉失措，握著我的手一直說著對不起，卻又在意鄰近的客人
聽到，真是好笑。
『我不會再這樣下去了，我也奉勸妳，最好別再讓過去循環發生，徹底消失。如果妳
想讓她做不成我公司生意，妳可以像以前一樣，以為打電話給我、寫卡片給我哄完我兩句
就好。我保證，下一次見到她，就不會是以客戶身分跟她見面。』
我不會再接受了，這個慣性的循環。
放下錢，我就離開餐廳了。刻意走了一段路，確認了那個不被妳追逐的自己。我知道
，妳只要再挽留我就會答應，但是其實從未真心挽留吧。走經過那一條都是由我注視的街
巷，我知道不能再期待妳會陪我走過什麼路。
這個結束，沒有對世界有著什麼改變。只是牙刷杯裡的牙刷少一隻，衣櫃裡還是一樣
滿滿的衣服。回顧幾年下來累積的時光，其實也沒什麼好回味的。
「結束之後，妳有什麼新的想法嗎？還是妳想要怎麼樣的新戀情？」
友人聽到我的陳述，可能也不相信這是最後一次。
『老實說，我還真沒有什麼新想法。我只想要，好好的讓我自己，是我自己。』
「我好像真的沒告訴過妳，我對關係的看法。我覺得最終人在這個世界上，都是要做
到跟真正的自己相遇而以。會讓妳離真實越遠的，都是壞事。但或者這個事件這個人就是
來幫妳修這個業的。」
『這樣的修煉有點太苦了，對我和她都是』
「妳這裡說的妳，是在那段關係中的妳，還是妳？」
『有什麼不同嗎？』
友人笑了笑，搖了手中的白酒，彷彿透過酒杯中看的到別的我一般的看著我。
「最苦的，就是妳以為兩個妳是一樣的，但其實妳不願成為第三者，不願委屈自己，
但每每委屈時，卻又告訴自己痛苦地快樂著。這麼分離，怎麼跟自己相遇？怎麼能夠照顧
自己？怎麼能夠自己想要什麼？又怎麼知道自己得到了什麼？」
是啊，只是和心裡背道而馳的往前，如此爾爾。
結束這頓令我茅塞頓開的飯局，我經過了從家裡就能看到的巷子。
我模仿著妳走路的速度，發現妳也未必依依不捨離開我的家。從未回頭看顧，從未離
開後回頭看著有我的方向。遠遠的看見家裡的陽台，彷彿看見那個總會目送妳離開的我。
而這樣的眷顧，從一開始我就只給了妳，沒給過我自己。
從未帶著要善待自己的心情與妳一起，事情才會變成這樣吧。
但也無所謂了，那個苛責自己的循環，由我先跳出了。有什麼難的，至少我明白了，
再往妳的方向去，就離自己越來越遠了。這樣想著，似乎就真的不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