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FIVE
迪沃再次醒來，明顯感到身體狀況好轉。
她坐起身，先前被穿了窟窿的傷處，已被換上新的敷藥跟繃帶，但一樣處理得漂亮乾淨。
左手背依然連結著營養包，她覺得有些「奢侈」，但雨芢上次想跟自己約定的話語浮現腦
海。迪沃閉眼，深深表達感謝，確認能站穩後，小心從固定營養包的架上將它拿起，帶著
它移動。
不曉得昏睡了多久，也不清楚身在什麼地方，迪沃往窗邊走去，想探探外面環境。她拉開
窗簾，發現是一片奇妙夜色，美麗的星雲系，溫和璀璨的與夜幕輝映並緩慢變化，令她不
自覺在窗前佇足。
「很漂亮吧？瀧姐的美感一直很好。」
迪沃往熟悉嗓音望去，大概剛才對天文奇景看得出神，沒發現不知何時打開房門的雨芢，
用一貫溫暖的微笑看著她。
雨芢已取下魔力戒準備放下，迪沃無聲深呼吸後，阻止了對方。
雨芢停下動作，抬眼對上迪沃的視線一會，見迪沃不再出聲，她沒將指環戴回，而是握在
掌心。
「那……我要過去囉？」雨芢輕聲詢問。
得到迪沃點頭，雨芢不急不躁地接近有著可愛耳朵和尾巴的小動物，將戒環緩緩遞到對方
身前一小段距離。
「？」刻意放緩節奏的動作，並沒有觸發迪沃危機感，但她並不理解雨芢現在的用意。
不過，她放心了不少，在發現半透紡紗下的雙肩，並沒有留下任何小孔後。
「很快就好了，對吧？不需要對我愧疚而勉強自己。」雨芢體貼的再給她考慮時間。
迪沃動了一下耳朵。
「慢慢不怕我就好……耐心是我的強項。」雨芢嘴角勾起自信而調皮的弧度，造出讓人不
禁想跟著微笑的小酒窩。
迪沃覺得頭腦微熱，寡言的她，一時不知如何表達反覆曲折的思緒，往旁別開視線。
她絕對會對其他法人和魔法保持警戒，這是她存活至今的身體記憶，雨芢也完全理解。不
過，迪沃很確定雨芢不是「威脅」，至少在這個當下。
她不是很確定魔力戒會不會造成壓力，但做為處處為自己著想心意的回報，她想讓對方保
持「安全」，至少……不會被自己失控弄傷。
迪沃再次無聲深呼吸。
「抱歉。」她緩緩向雨芢掌心的魔力戒伸手，在即將接觸時，下定決心的一手拿起戒環，
一手輕輕托住對方手掌。
「嗯？」雨芢雙眼微微睜大，但只是純粹困惑。
確認對方沒有反感，迪沃快速將戒環，小心套到它該在的位置。沒什麼阻力讓她鬆一口氣
，畢竟莫名握住他人的手實在冒犯，造成疼痛或傷害更加不妥，還好過程很順利。
正這麼慶幸，一抬眼卻發現雨芢雙頰，染上前所未見的紅暈，這令迪沃心裡一驚。
難道不能隨便戴上？
魔法本來就是相當神祕的現象，如果法器需要特定手續配備，也不無可能。
迪沃相當懊惱。之前對方摘除魔力戒時，並沒有任何特殊程序，便自以為戴上也比照辦理
，太不小心了。雨芢很可能正因此遭受她聽說過的反噬，以致臉上突然大片泛紅，表情也
有些僵硬。
「對不起，我去找妳的同伴來，先坐下……」迪沃快速要取來椅子，但剛轉身就被拉住，
回頭發現雨芢紅臉已略為消退。
雖然她覺得，對方不再僵硬的笑意十分微妙。
「沒事哦，這不會讓我魔力反噬。」如常的嗓音讓迪沃安心不少，但眼裡藏不住的擔憂，
讓雨芢接著開口。
「大概……有點悶熱，不小心發呆了。」
迪沃不覺得悶熱，但溫度感受本就因人而異，見雨芢的確沒有不舒服或受傷，迪沃點點頭
，重新放鬆下來。
「箭上的毒……」
突然的話題，讓黑瞳露出一絲不解。
「傷，好太慢了。」迪沃回應，對這種狀態不甚滿意。
「慢？」雨芢實在難掩驚訝。「從妳差點摔下山崖那天起，其實也才過了10天，痊癒的速
度快到不可思議。」
「那是最近開始被頻繁使用的合成毒，會妨礙止血，甚至麻痺內臟機能，大部分受害者其
實都……」
「原本用魔法會讓小沃輕鬆一點，但怕妳不願意……。妳想的話，隨時可以。」
她看過瀕死獸人，哪怕幾乎失去意識，僅僅感受到魔力光，就毫不猶豫的自盡。
馬尾身影放輕音量，「恢復狀況很好，雖然疤就可能……」
「那個，完全沒關係。」發現雨芢語氣難得低落，眼裡甚至閃著水光，迪沃搖搖頭出聲。
「我、通常不怕毒，但這次……。」迪沃暫時不想回答是否願意用魔法療傷，而且覺得已
消耗對方太多心力。
露出「好厲害」的神情，雨芢點點頭表示理解。
「希望、走走。」得知自己躺了10天，迪沃立刻想開始補強訓練，但有必要確認身體狀態
，也先從遲鈍中恢復一些。
「嗯……只能先走走哦？我要一起去。」
雨芢看著她腰間一會，對迪沃做出打勾勾手勢。
「記得我上次說的嗎？」
映著銀色眼瞳的黑瞳承載思緒──真想讓它們也透出笑意。
迪沃差點又逃避對方目光。這樣的雙眼讓她難以直視，覺得不該過度接觸。糾結時，書上
讀過的某個字詞閃現腦海。
對，那不是她該「染指」的對象。
努力定下心的迪沃，伸出手與對方小指環繞，再用拇指完成無形印記。
暖意更甚的笑容，讓迪沃也覺得房內溫度升高。她匆匆想走向房門，卻被再度拉住。
「小沃想散步的話，要讓我抱一下才行呢。」
「？！」
看著雨芢理所當然的對自己展開雙臂，不像惡作劇或開玩笑，迪沃一時難以消化。
「啊，雖然是結界內，但為了保險，這個建築沒有樓梯之類的通道。地面到房間，只能透
過窗戶，或在指定位置，啟動預先設置好的魔法陣移動。」
「但我們從窗戶下去應該比較舒適，而且夜景很美？」雨芢笑著說明。
「我自己、可以……」
「剛才說好的，只能先走走，對吧？」雨芢歪著頭，暖笑裡多了一點成功搗蛋的淘氣。
迪沃無法反駁，耳朵稍稍下垂，跟她棕白夾雜的細柔睫毛一樣。
「妳一點都不重，何況──這10天都只有攝取營養包。」雨芢搶先刪除因負重拒絕的理由
。她始終柔聲說話，但維持展開雙臂的姿態，看來不打算讓步。
迪沃無可奈何，只能在跟自己差不多高的雨芢面前，微微舉起雙手，但不知該如何進行下
一步。進退兩難的窘況，使她不自覺閉上雙眼逃避現實。
伴隨幾聲輕笑，迪沃感受到沒傷一側有熱能靠近，一手繞過後心，一手從膝後將自己穩穩
提到半空。
瞬間瞪大的銀瞳，對上低頭凝視的閃耀黑瞳。
她沒有掙扎，不希望誤傷對方的舊事重演；想別開視線，但環繞的溫熱觸感，讓她不敢輕
舉妄動，只能僵直盯著黑髮後方的天花板。
「呵呵……靠近點看看星雲？」雨芢沒為難她，確認將她抱好後，抬頭看向窗外。
迪沃沒有回答，但跟著將視線投向璀璨夜空。
「小沃，我不會傷害妳哦。」得到無聲的同意後，雨芢流暢啟動魔力狀態，寶藍色的光暈
籠罩兩人。
對魔法一向避之惟恐不及的迪沃，這樣被魔力環繞還是第一次，顛覆她想像的是，包覆她
的藍光除了帶來淡淡暖意，使陣陣晚風更加舒適，沒有讓她感到一絲壓迫或不適，甚至純
粹到令人安心。
從前跟同族比劃時，從招式或能力，迪沃大致就能理解對方本質。而即使是同族，也少有
人讓她做出類似評價。
她放鬆下來，但心裡百感交集。
雨芢帶著她悠然浮起，在微風中飄向柔和奇幻的星雲，各式不規則明滅與漂流，紅點、黃
煙、橘焰、藍星、銀帶……從一幅畫的大小，漸漸放大為環繞周身的立體世界。
迪沃暗自讚嘆 ，要是沒告訴她是「人造景」，她可能不會質疑眼前天文美景的真實性。
好吧，她還是知道它們不會濃縮在一片草地上方。但不論細膩度或自然感，都是極美的傑
作。
「小沃，」雨芢打破沉默，迪沃抬頭望向音源，看著烏黑髮絲隨風飄逸，波波柔光在上流
動，馬尾和相襯的髮帶，被秀麗臉龐完美駕馭，在寶藍色的清透光暈中輕舞。修長睫毛下
的黑瞳，映射著周遭各色光輝而更添魅力。
也許是雨芢沒低頭看她，也許是某種吸引力讓她暫時克服「心魔」，迪沃默默凝視著今晚
讓她最出神的一幕，然後猛不防被柔和視線更撞進銀瞳深處。
「……嗯。」迪沃眨眨眼，但這次她沒有別過頭。
「想見見瀧姐嗎？也嘗試吃點東西。」雨芢稍微收緊了雙臂，看起來連眉眼都有好心情。
「瀧姐做了這個結界和景觀，是很厲害的人，從小就很照顧我，像我的親姐姐一樣。」
迪沃聽出一些資訊，但見雨芢並未多談，決定靜靜聽對方說就好。
「她也不是『獵人』，看到妳能下床活動，一定會很開心。」
迪沃想不到拒絕的理由，對方是恩人，不該失禮。
兩人在空中轉了半圈，滑向草坪盡頭落地，一扇霧面玻璃拉門進入視野，透過燈光，可以
看出一位女性正在閱讀的側影。
雨芢溫柔將迪沃放下，確認她能夠好好站穩才鬆手。
「跟著我叫『瀧姐』吧，沒問題的。」面對雨芢的體貼，迪沃點頭回應，但對方笑盈盈看
著她，像是在等待什麼。
「嗯？」迪沃不甚理解的發問。
「小沃……還沒呼喚過我的名字。」雨芢挑了挑眉，雙手背在腰後，微微前傾，兩人的距
離更近了一些。
迪沃耳朵和尾巴不自然的僵直，抿了好幾下嘴唇，才用微乎其微的音量擠出「雨……」的
音節。
她沒有漏看，飽含諒解與知足的黑瞳裡，那一閃而過的失落。
緊捏了雙拳幾下，她深吸一口氣重新自我挑戰。
「……小芢。」迪沃低頭看著對方雙腳，幾乎是用氣音說出兩字，接著感覺到一雙臂膀繞
上雙肩，輕輕環抱。
烏黑的髮絲出現在視野邊緣，雖然不在預期內，她發現自己不再恐懼，只是默默閉眼，感
受未曾經歷的氛圍。
「嗯，小沃。」雨芢退開的同時，迪沃覺得她眼裡有所變化，光點的反射似乎哪裡不太一
樣。但她來不及細究，就被雨芢輕輕拉住手腕，隨著一聲充滿活力的「瀧姐～」與拉門聲
，變強的室內黃光與轉過頭的女性，重置她的注意力。
有著深邃雙眼皮的女性，散發著更年長者的知性與從容，寵溺眼神落到雨芢身上，看到她
身旁的迪沃時微微訝異，隨後如雨芢所預期，轉為驚喜表情。
這位女性給迪沃很好的第一印象。迪沃彎腰行禮，「我是迪沃，謝謝您的照顧。」
較年長的女性，嘴角彎起被逗樂的弧度，站起身來走近兩人。迪沃發現她比自己和雨芢都
高上一截，臉型也更為細瘦。
「雨瀧。妳可以跟小芢一樣叫我『瀧姐』。妳們看起來差不多大，我就稱呼妳『小沃』吧
？」
更為成熟的女性聲如其人，是穩重而充滿安心感的嗓音。
迪沃站直，對上雨瀧視線。她暗暗下了「作者與作品一樣成熟美麗」的註解。
不過，雖然對方有著跟雨芢接近的髮色與瞳色，也近距離凝視自己，還一樣馬上使用暱稱
，她卻感到異常平靜，沒有窘迫或意圖「逃離」。
那面對雨芢時，究竟是怎麼回事呢？她不禁質問自己。
「好的……瀧姐。」迪沃頷首。
雨瀧微微一笑，「聽小芢說妳恢復得很好，親眼看到後也放心了，但還是別太勉強。」
迪沃再次點頭。雨瀧瞥向雨芢，「不用太拘束哦，要謝的話，謝小芢就好。這段時間，她
每天都輕手輕腳去查看妳至少五、六次……」
難以名狀的雜感浮上心頭，迪沃還沒能表示什麼，就被雨芢一聲喊叫打斷。
「瀧姐！」熟悉的嗓音難得不滿，迪沃聽出陌生情緒轉頭，發現雨芢的臉頰，再次出現被
自己誤認魔力反噬的紅暈，還有略為僵硬的神情。
對方先前說明是「太熱發呆」，要她不用多慮。但……現在說著話的雨芢總不至於發呆。
迪沃為難的動動雙耳，尾巴也焦躁的微微甩動，用求救與確認視線瞄向雨瀧，發現她依然
寵溺的看著妹妹，只是多了某種難以解讀的笑意，並沒有不安或擔憂。
不要緊？察覺她視線的雨瀧，目光輕掃與她對上，像是理解了什麼，眼底由疑問、關懷，
再次變成同樣難以解讀的笑意，輕輕搖頭示意。
………好難懂，但，雨芢沒事就好。迪沃的耳朵又轉了兩下。
「我去確認一下結界，例行公事。妳們也早點休息吧。」雨瀧往門口走去，迪沃向她低頭
致意，得到微笑回應。
她聽到雨瀧在經過雨芢身旁時，悄聲說了一句：「好好對人家哦。」然後雨芢臉上的紅暈
更明顯了。
真的不要緊……吧。迪沃今晚耳朵不知跳了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