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沒有生下妳就好了。」媽媽又一次這樣說。
在我小的時候，每次我惹爸媽生氣，媽媽就會對我說這句話。到我高中的時候，媽媽發現我交女友，拿著我的日記問我，裡面所寫的這些那些，都是真的嗎？我說我就是同性戀，我就是喜歡女生，不能接受的話也沒辦法。「要是沒有生下妳就好了！」媽媽甩了我幾個巴掌。
我的心裡有兩個想法。一個我試圖交男友，試圖成為媽媽期許的樣子；一個我一次又一次的愛上女生，非常痛苦地覺得我必須在伴侶跟媽媽之間擇一。
我跟媽媽的關係時好時壞，有時候對感情問題心照不宣，有時候攤開來說又不歡而散。這樣的對抗過了十年二十年，有一次又為了性向問題大吵一頓。這次媽媽退讓了，她說，妳開心就好。
像賭氣一樣的一句話，但，後來她說，可以把對象帶回來家裡看看吧。後來媽媽說，這樣也好，我就像多了個女兒。
想想有很多快樂的時候，伴侶陪伴媽媽聊天，媽媽特地買菜做飯，媽媽說她好像跟伴侶比跟我還合，媽媽說，我這樣也滿好的，可以一起回去看爸媽的時候就常常回去吧。
想想對於爸爸，我就沒有那麼多內心的糾葛。大半輩子都是軍人的他，總是話不多。我沒辦法了解，又好像完全可以了解，媽媽跟爸爸之間的愛，就是這樣無法溝通、不時吵架，又可以一直一直在一起下去，直到老，直到需要面對死亡。
離開高中之前生活的家，今天再一次好好看看我以前的房間，兩扇窗有風吹過，窗外有玉蘭花，有夜來香，有竹子。我跟媽媽說，我下禮拜搬回來好嗎。
我說我就回來陪伴爸媽吧，這是爸爸最後一段路，也是媽媽情緒上需要支持的時候。我說這也是我需要支持的時候，我也正在某些關卡之中。
媽媽趴在椅背上安靜地哭，她說，生下了妳，讓妳也受這些勞苦，媽媽心疼妳走這些不好走的路。沒生下妳就好了。
我想起佐野洋子的《靜子》裡，失智的媽媽，跟作者終於和解，把自己的女兒當成姊姊，而書後作者自己也失智了，媽媽還是妹妹，這樣的關係都模糊了。我跟媽媽說，我們都很難過的時候，也許多在一起，可以互相支持吧。佛洛姆說，愛是一種能力而不是一個對象。如果說可以在絕望中找到愛，也許回到爸媽身邊，好好去愛這兩個我一直想愛的人，會讓我真的更有愛的能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