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卷】
收拾一下細軟,趁著空檔,我騎著車到墊腳石書堂,
如往常一般,找個不甚突兀的角落,安靜地坐在地上,
捧著小說,任眼珠子隨著書本的文字游走,
來換取難得空閒的時間,享受這『偷得浮生半日閒』的好時光。
「黃晏朗!」一名好像撿到寶物的少年,用食指指著我,
兩顆眼珠像銅鈴般地靈活靈現,望向窩在角落的我。
「這位大俠貴姓啊?找我有什麼事啊?」
我放下書本,對著眼前知道我名字的陌生人,投以好奇的眼光。
「我是蘇敬智啊,你的高中同學。」
他開心地將背在右肩的斜側背包放在地上,然後在我的左手邊坐了下來。
人生四大樂事之一,『他鄉遇故知』!
我們刻意壓低聲音,怕驚動了左右附近的閱書人,
開心地閒聊起以前高中的生活點滴,
其實我的腦容量很小,記憶這方面的事,通常都是去夢了無痕,
除非是很深刻的回憶,才能在我腦裡留下軌跡,
因此大部份的時間,我都是個聽眾,企圖藉著他的口述來勾起我的高中回憶。
「你還記得有一位女孩子,叫做陳美君嗎?」他的神情顯然黯然失色了下來。
「嗯?好像有印象。」其實我早就忘得一乾二淨了,只是想為自己挽回點顏面。
「她是讀新化高中,跟我們出去唱過歌的那個女生呀。」
這點對我來說倒是蠻有喚醒記憶的成效,
畢竟當初我念的是男子學校,能有一兩位女孩子肯和我們出去唱歌,
大伙就要斬雞頭謝神,還要連擺十二天的流水席來慶祝這豐功偉業的一天了。
「那又如何?」
「她出車禍……」蘇敬智欲語還休,沒有繼續說下去。
「是喔?該不會是你開車撞她的吧?哈哈哈!」
我沒有搞清楚狀況就小小地開了玩笑。
「她,死了。」淚水在他的眼中,已經在慢慢地積蓄了。
「你….開玩笑的吧?」
我依然無俚頭地套著星爺的台詞,希望他是在開我的玩笑,「我不信,
她的武功那麼好,憑你撞死她,她一定死得很冤枉。」
「她是被一輛酒醉的計程車,從後面,撞,死的。」
從他眼淚的潰決中,我無法再多說一言一語,
雖然我跟那位女孩子不甚熟悉,
但畢竟曾經是一起為了同一個理想努力念書的好伙伴,
在她人生最光輝的時期,就殞落在這個世界上了,
她的臉孔,忽地在我的心裡漸漸清晰了起來,
是的,我曾經認識這麼一位女孩。
有關她的回憶開始一波波向我襲來,伴隨著一股股強烈的悲慟,
而蘇敬智的悲傷在他的啜泣聲及臉上徹底蔓沿開來,
他抽噎的動作越來越激動,但還是很怒力地壓抑了下來,
他拿出胸前口袋的面紙,
擦拭掉了本身無法克制那波濤洶湧、驚濤駭浪的淚海,
那面紙似乎是他為了隨時會想起那女孩而做的準備,
因為隨著那女生的回憶漸明朗,我也彷彿記得蘇敬智,
總是伸手跟人借面紙,從不把它帶在身邊。
他會這麼難過,我想是因為他與那女孩子間,
總有著我們這些同學所無法理解的默契存在,
她在他身邊,可以肆無忌憚地大笑,毫不做作地開玩笑,
臉上始終可以掛著令人心情開朗的笑容,
就像陽光給花草的滋潤,不斷地提供他光和熱,
現在卻反而粉碎著他的心,在其身上千刀萬剮,沒有一刻停下來過。
「什麼時後的事情?」我微微地闔上了書本,靜靜地傾聽他的悲痛,分攤他的苦楚。
「三個月之前。」雖然他拭去了淚水,但還是稍為驚動了一些旁人的眼光。
「我們出去說吧。」我替他拿起了背包,走到書局外面,
靠在牆邊,聽著他道盡事情的尾末,
我沒有辦法安慰他,撫平他的觴痛,
只希望能藉著當個垃圾桶,讓他將心中的委屈及辛酸向我傾倒。
「人死不能復生是天理,人活在世上有太多的包袱,
所以或許她是我們之中最幸運的一個也說不定。」
我昧著良心將安慰化為語言,願他能看開一點,
其實這件事如果發生在我身上,我又該如何釋懷,
我甚至不敢設身處地去思考這件事。
他離去的背影,好寂寞,
像是在斷垣殘壁中,仍在茍言殘喘的孤花,
少了賴以為生的太陽,卻還是要獨自堅毅不屈地生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