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隱沒在人類社會裡,有多久了呢?
其實我也不是很清楚,但小時候,口中濃稠鮮美的血腥味讓我成癮,我是讓人類的血肉給餵養長大的,
一直到現在,癮頭從未退去,甚至更加強烈。
熱血在口腔中滑動時,人類體內那股獨特、甘甜的香味便隱隱約約在我的身體裡蔓延著,化成我的肉、我的骨,成就我永恆不變的生命……
「兒子啊,你要回去了嗎?」這是我媽,一個能幹的強者,她好像從來都不休息,也從來都不停止她對家庭的熱愛,或許她的血液裡,已被人類社會的母愛光輝給感化,也或許是我們族類的特性讓她有藉口對我們囉嗦。
「嗯。」我有點漫不經心,想著老媽的野馬何時才能給我,同學們都開車上學了,而我還是只能讓老媽乖乖接送上下學。
「你會回家吃晚餐嗎?」她問,手上的刀絲毫沒有慢半分,準確地剁下一條腿。
「應該會,今天下午阿義會來找我。」
「哦?他會留下來吃晚餐嗎?」她轉過來,曈孔閃了一下精光,「我該準備哪個部位的肉?」
「媽,阿義是人類。」我有些不耐,老媽的興趣是看著人類吃同類時那種感到怪異卻又隱忍的表情。
「哎呀呀,兒子,人類又怎麼樣?還不是食物?」說著,把那條瘦弱細嫩的腿包好塞到我手上。「把這送去給王媽媽,有禮貌點!」
那包腿有點沉,雖然已經放了血,斷口上的鮮紅仍舊扎目,十分可口。下巴不自覺輕輕咬合了一下,唾液有些控制不住。
「別偷吃。」老媽回頭瞪了我一眼,我只是聳聳肩,王媽媽的眼睛可沒有她的牙來得利。
「我可不可以開妳的野馬?」走了兩步,我問。
她沈吟了一下,「可以,但別開太快。」
「真的?」我有些喜出望外,老媽很少這麼爽快。
「還有,今天我們要『出差』,你自己一個在家,可別給我惹麻煩。」
「姐呢?」我把那條腿丟進後車廂。
「她今天睡同學家,明天直接去上學。」
篤!又是一聲沈悶的落刀,那個人類小孩已成了分類好的肉堆。
叮咚,鈴聲在下午三點時響起,阿義來了。
去過王媽媽家後已經兩點四十八分了,我只好違反跟老媽的約定,讓野馬發出狂喜的呼嘯聲。
「哈囉。」阿義提著半打可樂,跟一份披?。
雖然我偶爾還是會吃吃『主食』以外的東西,但我還是喜歡生肉裡的血,混著生脂油湯,一口撕咬的痛快。
「披??」我輕輕擰眉,披?的起司味一直是我的弱點。
「是啊,你該吃吃滲血牛肉以外的東西。」他穿過我的身邊,在老爸專屬的沙發上坐了下來。
「我就愛吃三分熟的牛肉。」
「三分熟?你的牛排從來沒熟過!」阿義在我肩上捶了一拳,他最喜歡的那只骷髏戒指扎痛了我的肌膚。
我聳聳肩,那又怎樣?我根本就不愛吃牛肉,但在一般餐廳也找不到能給我吃的東西吧?勉強湊合。
「對了,下星期五琳達家辦派對,你來不來?」阿義開始對著披?大口咀嚼,我想像著起司消化在他的胃中,成了他的血及肉,他的一部分。不自覺嫌惡了起來。
「琳達辦的?」我開始在腦中搜索著,一個由紅髮、長馬臉、香水味組合起來的女孩模樣逐漸清晰。
「是啊,琳達的派對一向很有看頭。」他打開一罐可樂,仰頭就口猛灌,他的喉頭突出了喉結,我緊咬了一下牙齒。
等等?下星期五?我記得那天是……我翻了一下牆上的月曆,是滿月。
「不了,我沒收到邀請。」在滿月時出門?不了,我還沒笨到去褻瀆月神,就算跟月神無關,我也不敢冒著惹火老媽的危險。
「喔?珍娜也會來喔。」
我停止翻月曆的動作,「珍娜?」
「是啊。」阿義的表情好討厭,除了性,他的腦袋裝不下第二種事情。
「那我考慮一下好了。」
珍娜……她那頭褐色的細髮在風中飛揚的模樣好美,而且我在她身上聞到一股味道:那是一種來自於同類血源及遙遠呼喚的味道,以及一股若有若無的血腥味……是我族類的同伴,她的遠親或祖先一定也曾與我族通婚。
珍娜有著我族的血統,每次想到這裡,我就想吼叫。
「考慮什麼?」老媽從外面進來,手上大包小包的。
「沒什麼,只是有聚會,還不知道要不要去。」我過去接過老媽手上的東西,盯到今天晚餐的食材,暗紅色的心臟還有些彈性。
「哦?」她沒再問下去,「阿義,歡迎你來玩。」
「侯媽好。」阿義在長輩面前就只會裝乖,我不止一次懷疑阿義的血液裡流著的是狐狸的血。
「好好,最近好像胖了點?」阿義是老媽最愛吃的類型,全身都是肌肉,一點都不鬆散,咬起來口感十分好,我看見老媽暗吞了一口口水。
「嘻嘻……還好,最近比較少去打球。」
「今天留下來吃飯吧?」
阿義的表情怪了一下,但他還是答應了。
晚上九點,老爸老媽出門去了,阿義在廁所乾嘔,看來今天晚上的菜還是不合他胃口。
我有些疑惑,我們族類一直跟人類通婚,生下的後代也帶有嗜肉的因子,倘若情非得已,吃同類也不是什麼不得了的事,王媽媽一家就曾吃掉她自己生的孩子,理由是:『太瘦弱了,沒有遺傳到我族的基因。』但人類身體裡好像天生就會排斥同類的血骨,既使在不知情的狀況下,身體依舊無法接受。
沖水聲,阿義結束了他的嘔吐,這次進去了快二十分鐘。
「天啊,」他軟綿綿地癱坐在沙發上,臉色發青,「侯仔,你媽做的菜很好吃,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我每次吃了之後就……」
「我明白,沒關係。」我覺得有點對不起阿義,倒了杯水給他「喝點水。」
他接了過去,仰頭一口氣灌下,露出毫無防備的脖子,我連忙轉頭,第二次了,差點因衝動而犯了族規:不可攻擊、殺害、食用與本族族人親近的人類。
人類社會很重視團體及社群,若是某一個人失蹤了,便會開始從家人、朋友、同學等等人際關係查起,為了不帶來不必要的麻煩,族裡的規定一直嚴格實行。
「還是不太舒服。」阿義撫著肚子說。
「呃……」要他去看醫生這種話我說不出口,要是醫生判定他食物中毒,並且化驗他胃裡的殘留物怎麼辦?
「你要不要休息一會?」
「嗯,等會你可不可以送我回家?」
電話響起,「你等一下。」
「喂?」
『兒子啊,』是老媽,真難得她外出時還會打電話回來。『我們的工具放在野馬上了,你把車開來工廠。』
「現在?」我轉頭看了一下阿義。「可是阿義還在……」我壓低聲音。
『這我不管,反正我在工廠等你。』喀,電話掛掉。
「真是的。」雖然可以開野馬我很高興,但老是要我跑腿就很讓我受不了。
「怎麼了?」阿義問。
「沒,我老媽和老爸在我家的工廠內,有工具忘了拿,要我送過去。」
「喔?那我跟你一起去。」
「呃?」我有些錯愕,這怎麼行?「不用了啦,我先送你回去。」
「有什麼關係,我們是兄弟嘛,反正我也沒去過。」
「我家是肉類食品加工廠,沒什麼好看的啦。」
「剛才把晚餐全吐光了,現在反而有點餓,去了之後侯媽搞不好會賞我幾片火腿啃。」
「可是……」
「真囉嗦耶,走啦。」他拿走了鑰匙直接走向車庫。
沒辦法了,阿義是我的朋友,對我來說,他可還不是食物。
「阿義。」
「唔?」他轉過身來,我猛然一揮拳,正中他的下巴。
他錯愕及呆楞的表情同時顯現,之後便倒在我身上。
「笨小子。」我一把抓起他的後頸,「我可是為你好,要是你在工廠裡被其他族人發現了,你會連骨頭都不剩下的。」我將他輕鬆地扛在肩上,快步走向與車庫相連接的門。
我把阿義安置好後,發動車子,野馬的引擎聲令我愉悅。
工廠開在深山裡,一處非常隱密的小山谷。
當那座陰沈的鐵皮屋就在幾百公尺之遙時,我忍不住又讓車子狂奔了一下,那種速度及快感與我體內的獸性相呼應。
暢快!說不出來的暢快,只有吼叫才能發洩我體內快要爆炸的興奮及澎湃。
當我發出第一聲吼叫時,整個山谷也隨之震動,迴音一直在山谷中來回傳送,接著一聲又一聲來自山谷各個隱密處的吼叫也緊接而至。黑暗中的草叢閃著點點綠瑩瑩的光亮,我的族人在暗處正緊盯著這匹奔嘯的野馬。
叫囂聲接續著節奏,長短不一,我真是愛死了這種感覺,這裡是我的家鄉,原野上不被任何形式束縛住的地方。也是一個人類侵入不了的地方,真難想像這裡離我們平常住的人類社區才半個小時遠的車程。
我在族人的歡呼聲中將野馬緩緩駛入工廠前,他們愛死了我只要在夜晚進谷就吼叫,在人類的社會來說,這叫無厘頭。
「我看這個谷不要叫魔鬼谷,乾脆以你的名字重新命名好了。」老媽叉著手,一臉不滿地盯著我。
「也沒什麼不好,」我陪著笑臉,老媽不喜歡我這麼愛出風頭,這種她稱之為幼稚的舉動會引來人類到這個地方調查,但我才不搭理,我跟守規矩是連邊都沾不上的。「就叫風狼谷,很棒的名字吧。」
我甩上車門,剛才那陣愉悅的呼嘯讓我忘了阿義還在車內,就這樣直接走到工廠裡去。
「你們要出發了嗎?」我坐在木桌上,上面有幾隻腐化的手指頭,看起來難吃死了。
「差不多了,我要的東西呢?」
「在車裡……」我這才想起阿義還昏死在車上,或許我快些離開才是上策,被族人發現了就不好了。
我才這麼想,事情就發生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一聲尖銳的慘叫聲自門口傳了過來。來不及了,阿義醒了。
阿義一直往工廠的屋頂狂叫著,鐵皮屋的屋頂是是用來晾人肉的,把捕到的人類分門別類地挑選後,其餘地就做成乾肉。
第一個步驟就是要風乾,那一排排吊著的人屍就是正在風乾的肉品。
我想阻止阿義的狂叫,但老媽快我一步,一手摛住阿義的咽喉,束縛住他的氣管,
阿義發出『喀、喀』的乾咳聲。
「安靜,不想死得很難看的話就不要吵。」老媽的指甲已插進阿義的皮膚裡,她的牙齒也忘了收起來了。
阿義只能聽話地點點頭,一臉驚恐。
老媽看了我一眼,那意思我很明白,阿義早晚會死,只差會死得好看一點。我有些無奈,我吃過多少同學了?-
「你們是……什麼?」阿義看我的眼神全變了,也難怪他,平時稱兄道弟的好哥們竟然不是人類,而且還是個嗜人肉的野獸,他的反應正常,雖然我明白,但看見阿義眼中對我的恐懼仍讓我覺得不舒服。
人類總是用他們的邏輯在思考,老用些道德、價值觀、生命意義等這些個屁來束縛自己。全是狗屎。
「人狼,我們是狼人跟人類的後代,但我們擁有人類的外表,但內在是一頭狼。」
「什……麼」他一直搖著頭,似乎想把剛才聽到的話自腦中甩掉。
「我們生活在人類之間很久了,因為我們必須吃人,那才是我們的主食。」老媽抽起了刀,拿著布擦拭刀面。
阿義還處在驚嚇狀態,但外頭卻起了騷動。手電筒的光影閃亮,族人們正朝著工廠的方向來。
「不好,他們發現了。」
「你帶著阿義從後門離開。」老媽拋給我一個眼神,意思是說:殺了他!
我把呆楞的阿義連拖帶拉地穿越工廠,然而他還是緊盯著屋頂那一排排人乾。
我心情很複雜,我不想殺了阿義,他是我的好朋友,這一點永遠不會變,雖然我是人狼,但也有人類的血統,人類的友情在我體內發酵著,但這個時候我該怎麼辦?
我們走了好一段路,完全沒入陰森濃密的樹林,今天沒有月亮。
「你……」第一次,他開了口,「你打算拿我怎麼辦?」
我停了下來,轉頭看著他,「我不知道,阿義,我應該殺了你,免得你洩露我族的秘密,但你是我的朋友。」
「朋友?我們還是朋友嗎?」不知是否對自己的生命已感到絕望,他有種豁出去的解脫感。
「你雖然有時很討厭,但你是我在人類社會中最好的朋友。」
沒錯,就是這樣,我打算放走他。
「所以?」阿義的眼中燃起一絲火光。
「你走吧,回到家後就離開這裡,愈遠愈好,最好讓我們永遠找不到。」
他低下頭,沈思了一回,「你還是我的朋友。」說著,對我伸出手來,有些顫抖。
我感到心頭一陣擰痛,也回握住他的手,「你要小心,千萬小心,這個山谷是我族的大本營,我希望你不要說出去,請你記得今天我解救過你的生命。」
「我會的,再見了。」他放開我,看了我一眼,轉身走入森林裡。
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到阿義。
阿義失蹤了,他甚至沒有回到家,阿義的爸媽不止一次來我家想問出個什麼蛛絲馬跡,但我們編造的謊言完美地找不到縫。
但我心底有個小小的不祥預感,阿義怕連累家裡而逃走嗎?還是他會去找幫手準備揭發我們呢?
我很不安,不安到連珍娜對我的態度有變也察覺不出來。
琳達的派對就在明天了,我想我也沒有去的必要了,更何況是滿月。
「嗨。」一個可愛的聲音,我不止一次想念著這聲音的主人
我看向她,珍娜對我甜甜地微笑著。
「呃?嗨。」我有些呆滯,我從來沒跟珍娜說過話。
「你朋友的事真是遺憾。」她在我面前坐了下來,空氣中有絲香甜的芬芳。
「嗯。」除了嗯,我也不知該說什麼,我該跟珍娜講什麼?有什麼話題說了她不會覺得無聊?
「明天……琳達的派對你會出席嗎?」她問。
她這是在邀請我嗎?我不禁開始胡思亂想。
「應該不會吧,阿義不在,我去了也沒意思。」這是實話,除了珍娜跟阿義,其它的人類在我眼中都是食物。
「喔……」她眨了眨眼睛,「那你會去月神祭嗎?」
呃?「對不起?妳剛才……說了什麼?」我聽錯了嗎?珍娜剛才是在說月神祭嗎?
「月神祭,人狼每個月在魔鬼谷中所舉辦的祭拜月神儀式。」她仍舊不徐不緩地說道,把我給驚得一楞一楞。
我完全說不出話來。
「你以為只有魔鬼谷有人狼?」她輕笑著,我這才看見她尖銳的犬齒,那不是人類的牙齒。
「不,我只是……有些吃驚。」什麼有些,我簡直太吃驚了,沒想到珍娜真的是我族的族人,我還無法消化這樣的認知。
「還有一件讓你更吃驚的。」她從口袋中拿出一樣東西,一枚戒指。
我看著桌上血跡斑駁的骷髏戒指,這個我認得,它是屬於阿義的。
我驚慌地抬起頭,珍娜?
「那天晚上我們剛好去魔鬼谷拜訪。」她帶著深不可測的表情瞅著我,若在另一種情況之下,我一定會覺得此時的她很迷人,但很可惜現在沒那個心情。
「這戒指怎麼會在妳手上?」
「我吃了他。」她簡短地回答,「很抱歉你們之間的協議並沒有達成,人狼可冒不起這個險。」
阿義還是死了啊……我在心中嘆了口氣,默默地收下那枚原本屬於阿義的戒指。
「妳打算在明天揭發我?」這其實已構成了背叛,換句話說,珍娜掌握了我的命運。
「不,」她的小手覆上了我的,「這是我們之間的秘密……」
她眼中那股狂野的火焰讓我明白了很多事,我也回敬她的微笑,是的,很多事……
「那麼,就讓阿義成為我們之間的秘密吧。」
說完,我在她的手背輕輕地吻了一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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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篇是哈娜的網友「藍色冬天」所做的夢,由哈娜改編寫出來的,是一篇沒由來的故事(笑
這篇已經寫了很久很久很久了~~~~~說不定有人看過哩(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