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珠鬼話:鎖麒麟 作者:水心沙
我不知道今天還要倒幾次霉。雖然從出生開始就不怎麼走運,但像今天這樣連著倒霉
的,還是頭一回碰到。
天上下著暴雨,全身淋得透濕,身上還得背著只足有身體兩倍大的布包,這包是那個
西藏商販送給我的,算是我買下他所有貨品的贈送品。是啊,當然是慷慨奉送了,東西都
賣光了,這只又臭又髒的破包還留著幹嗎呢。
雨不停沖刷著我的身體,包在背上一陣陣發著惡臭。
怎麼這麼倒霉……這麼倒霉……
說起來,這都怪那頭死狐狸,如果不是他一大清早搖著尾巴滿臉堆笑把我推出門幫他
買所謂的極品調料,我怎麼都不至於這麼慘。到門口還看到一隻黑貓,神氣活現打面前經
過,那時候就該想到不應該出門。
狐狸是我店裡大當家的,裡裡外外一把手,從清潔工作到點心烘培。我常想如果那個
時候他沒有出現在我家店門口,這家傳了兩三代的小糕餅店眼看著在我手裡就要倒閉了吧
。到現在我還記得餓脫了形的狐狸在吃了我給他的糕點後說的第一句話:「我靠,這玩意
兒也只能給人吃,大姐,你想殺了世紀末最後一隻會說話的狐狸嗎??」
狐狸對點心製作的要求很高,非北城區那家百年老雜貨店的醬味調料不可,但狐狸又
很懶,一個月裡有大半時間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所以出現了今天早上這一幕。平常都是我
回家時順便給他帶回去的,我就讀的夜校就在北城區。
雨小了點,我從屋簷下走了出來,房樑上那隻貓已經盯著我看了老半天了,再不走我
擔心它過來就給我一爪子。狐狸說我對於那些有爪子的物種來講,有種想一爪子拍上來的
衝動。真是讓人不寒而慄……
背後那只包發出來的味道更濃了,被水泡過後的味道,像背了一大包餿了的飯菜。
說起這包東西,除了歎氣我也不知道說什麼好。也合該我倒霉,買完了材料和平時一
樣穿過那個古玩市場去車站,那個市場門口經常會有些沒證的攤販在那裡擺攤子賣些不值
錢的假古董或者小飾品,有些東西做工還不錯的,我常會過去淘個一兩件。今天也去了,
因為剛好看見一隻燈罩做得挺精緻。可能走過去的時候走得急了一點,眼睛又淨盯著燈罩
上漂亮的花紋瞧了,一不留神絆在了一塊磚頭上,然後把邊上那個坐著發呆的西藏小販面
前一堆貨壓得四分五裂。
到現在我還沒想通為什麼自己在走過去的時候會沒看到這個商販,面前這個攤子鮮艷
得就像個巨大的紅燈,怎麼著都不太容易讓人忽視掉。
然後把錢包裡所有的錢都拿出來賠了人,這裡頭還包括狐狸清點出來的一個月的材料
費,當時也沒考慮那麼多,說賠就賠了,路上看熱鬧的人那麼多,那老頭滿臉皺紋的樣子
又讓人沒來由的理虧,所以只能把他那包被我壓爛了的東西全部卷包買走。
直到上了公交車才發現自己連一塊錢的車費都拿不出來了,皮夾子從裡到外翻了個底
,一個鋼蹦兒都沒留下來。本想拿包裡的東西做個抵押,可人家說什麼都不肯,最後勉強
讓待了兩站路,然後給攆下了車。
下車就趕上這場入夏以來特大的暴雨,連緩衝都沒有,黃豆大的雨點說下就下了,劈
啪砸了一頭一臉,等回過神想到要找個地方躲,身上早就給澆透了……
「寶珠--回來啦!--」門一開,兩隻雪白雪白的爪子朝我的方向飛撲了過來。我
往邊上偏了偏,狐狸的鼻子撞到門背上,咚的一下,清脆得讓人暗爽。
然後捂著鼻子哀號:「好臭啊!!寶珠!!你掉到糞坑裡去了嗎?!」
我解下包丟到他腦袋上:「什麼東西那麼香。」
「人家新買的Dior癮誘甜心。」翹著手指捏著毛巾擦髒包上的水,狐狸沒忘記嫵媚地
甩甩它屁股後面一大蓬尾巴。
「癮誘甜心?你越來越噁心了,狐狸。」
狐狸是只妖狐,據它所說修煉了有五百年了,總算修了個人形出來,是屬於大師級的
狐狸。我對此將信將疑,一隻修行了五百年的妖狐會餓昏在人家家門口,西瓜都會笑了。
外表看狐狸是個漂亮得偏女性向的少年,事實上這也是他所遺憾的,他說只差一點點
他就修煉成女人了,真正的狐狸精,誰知道老天不開眼,修煉最關鍵的時候讓雷給劈了,
結果等他脫胎換骨,很失落地發現自己修成了個男人。
成為男人的狐狸精,對於狐狸來說很失敗,相當的失敗。
常人眼裡的狐狸和普通少年沒什麼兩樣,就是漂亮了點,也……變態了點,只有我可
以看見他身後那根怎麼藏都藏不掉的尾巴。所以人說狐狸尾巴藏不住,這句話是很有道理
的,修成了精又咋樣,變得再像人又咋樣,除非他下決心把這根尾巴給剁了,否則一輩子
都得跟著他。當然狐狸也無所謂,畢竟像我這樣能看到他尾巴的人不多,而且他覺得他的
尾巴很好看。大凡狐狸精都是決計不肯把自己身上最美的部分切掉的,哪怕是他們的缺點
。
說起我這雙能看到狐狸尾巴的眼睛,那得從很早之前講起。
出生的時候姥姥找人給我算過命,算完後那人搖了搖頭就走了,沒收一分錢。後來家
人左求右求他才透露了一些,他說我八字硬,又偏巧撞上天孤星,所以我的命是硬上加硬
,這是很少見的命格,不是大凶至極,就是大難不死,鴻福齊天。而不管是哪種命,凡是
跟我有關係的人都會被我克,所以注定孤老終身。
但因此而有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能力,比如看見某些一般人看不見的東西,甚至能夠觸
碰到它們。狐狸就是因此而被我發現並收留的,那時候他還是隻狐狸,一隻介於人形和狐
狸形之間轉換的狐狸,常人是看不見他的,正如他們現在看不見他的尾巴。也就是說,如
果當時連我都看不到他,他也許真的就餓死了。
「寶珠,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是你買的?」從包裡抓出一把紅紅黑黑的項鏈,狐狸問
我。然後低頭又在包裡一陣亂抓。
寶珠是我的名字,很俗吧,簡直又俗又呆,是我姥姥給起的,因為她信佛,給我算過
命後她去廟裡求了串珠子給我掛在脖子上,然後為我起了這麼個名字,說是寶珠的圓潤可
以化解掉一些我命裡的煞氣。不知道這十八年來它到底有沒有給我化解掉過什麼煞氣,在
學校被同學嘲笑後想過要換的,他們老把我名字寫成飽豬。但姥姥死活不肯,說換了她跟
我拚命。
那時候膽子小,被她一說就怕了,也就不敢再提換名字的事。而現在人大了,膽子大
了,但卻不想再換了,因為那個說換名字就跟我拚命的老太太已經不在了,這串珠子和這
個名字,是她留給我的唯一東西。
「是啊……」支吾了一聲,我順便偷偷溜進洗手間,把門鎖上。
果然,不出一分鐘,外面傳來狐狸一聲尖叫:「啊——!!!寶珠!!!你買了一大
包什麼東西!!能吃嗎!!能穿嗎!!!能用嗎!!!!我的調料呢!!!寶珠!!!」
我把水龍頭開得很大聲,以此掩蓋狐狸的尖叫,狐狸叫起來聲音很嚇人,比卡車的剎
車聲還嚇人。
我忘了告訴他,那包調料早在雨裡都化成泥了。而他還在等著這包調料去做再過幾小
時就要過來取的鬆糕……別怨我,狐狸,做人不能太挑剔……
洗完了澡坐在客廳上開始整理那堆被狐狸倒出來的東西,狐狸在外面的廚房裡忙碌著
,沒有了他想要的調料,他只好用一般的代替。狐狸在那裡一邊做一邊嘗著味道一邊抖著
眉毛,換鍋子的時候弄得很大聲,惟恐我聽不見。
我沒理他,因為作為犬科動物來講,他的耳朵必然比我的耳朵耐不住噪聲。事實證明
也的確如此,不到兩分鐘他就沒聲音了,一股一股很香的味道從廚房直飄進客廳,很顯然
,和往常一樣,在面對現實的時候狐狸通常都比人更容易選擇妥協。
不過雖然這樣,我知道這次狐狸真的在生氣。藝術家對於一切他們創造的藝術都有種
無可形容的近乎偏執的在意和挑剔,對於狐狸來說,精緻的美食和無可挑剔的調料就是他
的藝術,當藝術被一個不懂藝術的人因為一些低級的錯誤而搞砸,藝術家會崩潰,狐狸會
絕望。雖然對於一個沒有任何藝術細胞的人來講,我是完全體會不了他這種變態心情的。
不過至少我還看得出來,那些沒能帶回來的極品調料,真的讓他很沮喪。
一隻沮喪到連頭都不知不覺恢復了狐狸本色的狐狸,我開始暗暗祈禱這會兒不要有客
人突然上門,因為那會讓他們看到一些比較讓人崩潰的東西……比如一個守在煤氣灶邊一
動不動的無頭人。
想到這兒寒了一下,因為剛好一眼瞥見客廳窗玻璃上一個沒頭的身體。
脖子貼著窗玻璃移來移去像是在找什麼東西的蚯蚓,不管白天還是夜晚,不管是第一
次還是第一千次看見,總讓人冷不丁要打個寒戰的。
隨手抓起拖鞋朝窗玻璃上丟了過去,砰的一聲,身體消失了,被嚇了一跳的狐狸朝我
這邊瞪了一眼:「又在欺負阿丁了嗎,女人,尊重一下帥哥好不好。」
「等他找到他腦袋再說。」
狐狸說得沒錯,阿丁的確是個帥哥,當然,是指他活著的時候。因為太帥,惹了一屁
股的風流債,終於有一天被人發現橫屍在自家的床上,死的時候什麼都沒缺沒少,惟獨少
了他的頭。這已經是兩年前的事了,在我很不幸地搬來成為他的鄰居之前,直到現在他還
在找他的頭,而且時不時會找到我家裡來。
就像現在,短短兩句話的功夫,他已經慢悠悠從窗玻璃外頭晃了進來。對,就像傳統
那種鬼片一樣,穿窗而入,然後慢條斯理坐在沙發上,很有型地翹起腿,用他那只挺漂亮
的脖子盯著我看。
有沒有人試過被帥哥盯著看,感覺怎樣,據說會臉紅。
那有沒有人試過被帥哥的脖子盯著看?
那感覺麼,總之我……
「狐狸我餓了。」抓著手裡一把剛從包裡抓出來的東西朝廚房門口挪,不管是第一次
還是第一千次,被帥哥的脖子盯著看的感覺,對我來說始終如一的是一種沒辦法改良的毛
骨悚然。
突然手上疼了一下,我猛跳了起來,沙發上的無頭帥哥一晃消失了,不過我手掌心的
痛感還在。
低頭抬起手,張開,手心因為剛才的用力破皮了,被一些比較尖銳的東西戳的。那些
東西看上去有點眼熟,白不像白,黃不像黃。
「發什麼呆,吃啦。」狐狸捧著一籠熱氣騰騰的蒸糕嘀嘀咕咕從我身邊走過,撞了我
一下,我這才突然醒悟過來。
這幾塊東西……好像是骨頭。
一直到第二天,狐狸都沒能完全原諒我,因為我讓他做出了讓他感到恥辱的糕餅。所
以他罷工了,一個人躺在房間裡哼哼唧唧,說我讓他在老顧客面前丟了臉,說我不懂得一
個藝術家的神聖感。
所以沒辦法,我只好一個人出來站櫃檯。
「離哥哥不在嗎?」
我瞪著櫃檯下面,搖搖頭。不出所料,那個背著書包一臉雀斑的小姑娘聽到結果扭頭
就走了,臨走還看著我用力歎了口氣。鬱悶,這已經是今天第二十個這麼問的人了,也是
第二十個只是問問,而不打算買糕的人。
沒錯,離哥哥就是狐狸,對外,他叫胡離。他在的時候生意通常是好得出奇的,狐狸
精的魅力無人可擋,不管是男人女人。但他堅持是因為自己手藝出色,哪怕那些人買完了
糕餅扔到一邊然後對著他的臉流口水,他還是堅信這一點。
店裡再度恢復安靜。
一波波甜膩的風被電扇吹著在鼻子尖繞來繞去,軟軟得讓人犯睏。所以說看店真是種
相當讓人容易覺得睏倦的活兒,尤其是下午一點到三點這段最鬱悶的時間。枯坐這聽著電
扇機械的聲音,看著陽光一點一點從櫃檯的這頭移到櫃檯的那頭,眼皮逐漸發沉,連蒼蠅
停在玻璃板上磨爪子都不夠讓我清醒。
突然腿上被什麼東西戳了一下,在我縮起腿想趴到櫃檯打個盹的時候。
伸手摸了摸,摸到塊突出的硬東西,忽然想起昨晚那串把我手戳破的骨頭,手伸進口
袋了掏了幾下,一使勁把它抓了出來。
差點就把這玩意給忘了呢。
這把骨頭應該說是串手鏈。
很多賣首飾的為了吸引人,所以會做出些比較另類的東西,比方說骨頭飾品。當然通
常情況下,那些骨頭不是真正的骨頭,多是些硬塑料。
但顯然這會兒被我抓在手裡的這把東西不是塑料。它上面自然的紋理,還有那些細小
的孔洞,用塑料是加工不出這種效果的。
可又不是一般的豬骨頭牛羊骨頭之類。一小段一小段用一些不知道是鍍銀還是不銹鋼
的鏈條連成一串,除了指骨,我想不出一具身體上還有什麼部位的骨頭是這種樣子的。
指骨?!
忽然覺得手心裡的感覺有點冷。指骨屬陰,一般是本體死後靈魂暫居的地方之一,可
是從這些骨頭上我又看不出任何靈體寄存的東西,這一堆小小的骨頭是死的,同它們的主
人一樣。
那應該……有些年頭了。
一般來說,死亡幾周到幾年內,靈魂是不會徹底消失的,那東西就像依附在骨頭上的
某種磁場,常人看不到,也感覺不到,只有我這種特殊情況的「患者」才能夠有幸「目睹
」並得出以上經驗結論,從最初的好奇,到後來的恐懼,到現在的熟視無睹。
可是那個販賣塑料假貨的小攤販手裡為什麼會有這種東西?
「請問……」冷不丁一聲慢悠悠的話音,在這當口突兀得讓我猛吃了一驚。
手裡的鏈子差點失手落到地上,我急忙抓抓緊,抬頭朝話音傳來的方向看了一眼。
隨即釋然,原來是位老太太。
大概是在我琢磨問題的當口進來的,所以也沒聽到門上的鈴聲,她很安靜地站在門前
,一身黑色綢衣褲,手裡拿著把傘,站在門口盯著我看。
不過一張臉看上去有點模糊,不知道是不是屋子裡暗,而我又有點近視的緣故。後頭
玻璃門透進來的光打在她身上,讓她有點本就不高的身影看上去越發矮小,以至於給我一
種奇怪的感覺,雖然我說不清楚那種奇怪的感覺究竟是什麼。
意識到我的目光,老太太抖了抖傘,好像剛從雨裡頭進來似的。
可是門外艷陽高照。
就這麼抖了幾下,她又再次安靜下來,看著我,也不開口,也沒有近一步的舉動。
她到底想幹嗎?我莫名。不過也不是沒碰上過這樣的客人,大概只是走過,聞著香,
進來看看,尤其是這種上了年紀的,一般看的多,買的少。
但像這樣一直這麼僵持著總也不是個事兒。
「想買什麼,阿姨。」打破僵局,我掛著笑問。
老太太朝裡蹣跚著走近了幾步,來到一排放青團的櫃子前停下,彎下腰,朝裡頭看。
「買青團?阿姨?」
老太太沒理我,依舊貼著玻璃朝裡頭看,那鼻子幾乎就已經碰到玻璃櫃了。
然後忽然抬起頭,看了我一眼:「清明……」
「什麼?」
「清明……」伸出手指,她點了點櫃子。
「青團?」
「寶珠,你在和誰說話。」
正在我努力分辨這老太太模糊的口齒裡發出的到底是『清明』還是『青團』的時候,
突兀又一聲話音,嚇得我驚跳了一下。回頭便看到狐狸慢悠悠從裡屋踱出來,不由得有些
火大:「狐狸!下次叫人能不能先吱個聲?!以為自己是鬼哪?!」
狐狸在裡屋門口站定,看著我,目光有點奇怪:「你在和誰說話,寶珠。」
「客人啊。」手指向大門,我卻一呆。
門口處空蕩蕩的,包括剛才那老太太站著看青團的地方。
沒有人,門上的鈴也紋絲不動。
回頭的一瞬不過一秒鐘的過程,那個步履蹣跚的老太太就這樣在我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連門上的風鈴都沒有驚動。地上一行淺淺的水漬,從門口不到半步的距離,一直延伸到
那老太太剛才看青團的地方,水漬的樣子就像一個人踮著腳走路留下的痕跡。
頭皮突然一陣冷冷的麻。
「……狐狸……」三步並作兩步跑到狐狸身邊,而他抬手把我推到一邊,甩著尾巴若
有所思走進店裡,然後用鼻子嗅著,從東到西,從抬著頭,到彎下腰……
直至剛才那老太太的高度。
半晌,他直起身,回頭看向我:「寶珠,你把什麼招來了。」
「我?」我一愣。
一時不知道他的話是什麼意思,正想再問問清楚,卻見狐狸又朝我勾了勾手指:「拿
來。」
「什麼?」順著他的目光低下頭,我看到手裡那串被我捏得很緊的鏈子,白生生一串
閃著顫巍巍的光,玉似的。
挺怪,剛才怎麼就沒發覺它有那麼漂亮。
「幹嗎。」掂了掂握進手心,我看看狐狸。他正朝我這邊走過來。
「這是哪裡來的。」他問。
「買的。」
「哪裡買的?」
「狐狸,你審問呢?」
「我看看。」說著話,人已經走到我面前,朝我伸出一隻手,攤開。
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手裡的鏈子。
不等開口拒絕,手心裡突然一空,而面前狐狸的手掌裡卡拉一聲脆響,指尖一轉,鏈
子在他掌心扭出一圈漂亮的弧度。
「狐狸,你這是在幹嗎。」
「借來看看。」
「你答應過不在這裡用你那些下三濫招式的。」
「有嗎,」抖了抖耳朵,狐狸嘬著牙齒笑:「什麼時候?」很奇怪的一個現象,雖然
說狐狸和狡猾總是聯繫在一起,但不知道為啥,有種狐狸只要一得意就容易藏不住自己的
本相,比如我家這隻,據說活了幾百歲了都。那麼老精老精一隻狐狸都改不掉這種本性,
所以通常來說,這種動物的心態還是比較好掌握的。
「簽合同的時候。」
「哦,」點點頭,指尖踢裡嗒拉在骨墜間一陣撥弄,半晌,突然抬起頭,一雙原本就
狹長的眸子微微瞇起,線似的兩條彎得很詭異:「寶珠,你上課要遲到了。」
牆上的鍾正指五點,我一個激靈。
當下也顧不上問他要回手鏈了,趕忙衝進房間去拿包。我讀的夜校上課時間是六點,
從家出發到學校,如果碰上堵車的話,一個小時恐怕不止。而原本在這方面就記錄不良的
我,再多幾條遲到記錄,怕是真要影響到考分了。
出來的時候,狐狸的腦袋還沒恢復人形。
而顯然它對此一無所知,一手捏著鏈子,低著只毛茸茸的腦袋,撲哧哧笑得很開心,
這讓他看上去很呆。可惜無論我私下怎樣惡毒地期望他這種呆樣能被別人看到,外人眼裡
的狐狸,永遠好看得讓人流口水。
突然很想把他那對大耳朵拔下來,看它們抖得那麼快樂的樣子。
因此經過他身邊的時候,我故意用力吸了口氣:「狐狸,你身上什麼味道來著。」
「癮誘甜心唄。」提到身上的香水,一雙細眼睛瞇得更彎曲。
「怪不得家裡蚊子蒼蠅少了很多啊,狐狸,我不在家的時候多用點,順便把帳本上殺
蟲藥水那一項替我勾掉,謝謝!」
「好的。」狐狸很快樂地應了一聲。而我以最快的速度衝出家門。
門剛在身後合上,不出所料,裡頭一聲尖叫:
「殺蟲藥水?!寶珠!!!」
「你給我站住寶珠!!」
「站住!!!」
路上的交通比我想像中要順暢,這可算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奇跡了。所以趕到學校的時
候,離上課時間還早了十分鐘。
學校是百年老校,據說有著最資深的教師隊伍,當然,也有著最「資深」的校舍建築
。那些表面刷著新石灰,裡頭終年散發著廁所味道的教學樓,那些一走進去,頭頂就被樹
葉遮得不見天日的小道,那些爬山虎厚得能當棉被使的牆壁……冷不丁一兩道影子從那些
還裝著五六十年前鐵柵欄的窗戶裡閃過,你都無法肯定自己見到的,感覺到的,究竟是人
影,還是別的一些什麼東西。
教室裡燈很亮,那種我從小就不喜歡的蒼白色,伴著交流電嗡嗡的聲音,映得人臉一
個個都死灰死灰的,像幾天幾夜沒睡好。
有人桌上堆著水和零食,多是些女孩,備著課間或者課上吃的。夜校和日校生不同,
大多是些工作了的,早忘了學校裡紀律那一套,老師也不會像對待白天正規學生那樣嚴格
,所以帶著零食上課已經成了夜校裡的默認傳統。不過這些東西我是從來不準備的,即使
天熱跑過來再熱,我都可以一點冷飲都不碰,上課三個小時,能不上廁所就盡量不去上廁
所。
也許有人要問我為什麼。其實很簡單,想必都聽說過那些學校傳聞吧,比如廁所哭泣
聲,紅馬甲,人頭拖把之類的。有的人信這個,有的人聽著一笑了之,而我要說的是,有
些東西的確只是傳聞而已,好事者編來嚇人的,而有些東西,虛也好,實也罷,它確實存
在。或許離得很遠,也或許就近在身邊。這也就是為什麼我堅持不在這裡上廁所的原因。
只要有可能,我想盡量地不要看到那些東西,即使在周圍都是人的情形下。
「寶珠!」正找著座位,有人伸長了手招呼我。
是平時經常坐一起的林絹。林絹是個有錢的閒人,高中畢業後就被一富翁給包了,二
十歲時自己包了個情人,經常是一半時間跑富翁那裡賺錢,一半時間上情人那裡花錢。到
這裡來上課,美其名曰充電,其實是為了打發兩個情人都不在時的孤單。
經常的她會鼓動著帶著我逃課出去逛街腐敗,而且每次都是她買單。所以雖然每次我
都會為浪費了一堂課的錢而愧疚,卻又總是抵擋不住這個傢伙的誘惑屁顛屁顛跟了去。傷
腦筋……
「坐坐!」見我朝她走過去,林絹用力拍了拍身邊那張空座。邊上幾雙視線當下被她
的聲音和動作吸引過去,又在極短的時間裡至少在她臉蛋和胸脯上游移了三四圈。
「今天怎麼那麼早。」似乎沒有留意到那些目光,林絹在我坐下後抬手掠了下頭髮。
一些清脆的聲音隨之從她手腕上響起,於是我終於留意到她那只已經在我眼前晃了好幾次
的手鏈。
相當別緻好看的一隻鏈子,由好些串不知是瓷還是玻璃的墜子組合而成,隨著她的動
作在手腕上輕輕晃動。琳琅撞擊,色彩斑斕,映得她本就好看的手腕透明似的白。
「今天路上順。手鏈新買的?」隨口問了一句,她的眼神登時亮了起來。
「我老公從新幾內亞帶來的,好看吧。」通常,林娟把那位有錢的大老闆叫老公,花
她錢的小白臉叫我家寶貝,藉以區分以免興頭上叫錯。
「好看。」
「是吧,是吧,有價無市的古董呢。」一邊說,一邊瞇著眼睛幸福地摸著手鏈。簡直
和某隻狐狸自戀時沒什麼區別。
有時候,林絹和狐狸還真是很像的,比如兩個人都很好看,兩個人一聽到別人說他們
好看,都會洋洋得意。這也大概就是全班那麼多人,為什麼我獨和她走那麼近的原因吧,
從某些方面來講,她和狐狸一樣相處起來不用太費心。
「嘖,寶珠,老早就想說了,你手上這串很久沒換過了吧,式樣蠻老的。」總算欣賞
完了自己的,她又開始把注意力集中在了我手上那串珠子上,在老師滔滔不絕開始講課的
時候。
夜校老師講課的時候似乎永遠是只管著自己的,一股腦地照書宣讀,不管底下的學生
究竟在做啥。聽不聽在你。
我看了看自己的手腕。
確實,有些年頭了,和我歲數一樣老呢。當年被姥姥掛在我脖子上,長大了不能繼續
掛脖子,被我絞了絞,弄成兩箍纏在了手腕上:「是啊,我姥姥送的。」
林絹白了我一眼:「不是我要說你,你今天穿的衣服,和這串珠子配起來簡直搞笑透
了。」
「大姐,知道我窮,不要老打擊我好不好。」
「一般店裡十幾塊錢就能買到一根和衣服搭配用的手鏈了,窮不死你的好不好。」
「那也要有那閒工夫去逛的是不是。」
「你在說我很閒?」
「我啥都沒說,姐姐。」
「切。你這小白,什麼都不懂。首飾這東西,可講究了,有些人穿衣服講究品位,往
往疏忽了身上的裝飾,其實這玩意越小,越能看出一人的品位來,知道不。」
「絹啊,你乾脆去開個個人儀表培訓班吧。」
「你損我啊。」
「誇你呢。」
「嘿嘿。其實,我這串還不算好的。我老公說,他在南美有一次見到過一種真正的極
品手鏈,那才叫好看。」
「極品?什麼樣的。」
看到我有點感興趣,她朝兩邊看了看,故意壓低了聲音:「骨鐲聽說過不。」
「古鐲?是什麼,骨頭鐲子?」
剛問完,又換來林絹一頓白眼:「說你小白,你還真白上了。骨頭的鐲子,有人把那
種不值錢的東西當極品嗎?」
「那是什麼?」
「所謂骨鐲,其實是舍利。舍利是什麼你知道不。」
這回換我白了她一眼:「據說我比小白稍微聰明一點,還知道舍利是啥。」
她嘻嘻一笑。眼瞅著老師朝她方向瞥了一眼,迅速抬高書本,壓低腦袋:「佛家有佛
骨舍利,那串手鐲,是用十二顆佛骨舍利串出來的,據說全世界也不過就那麼一兩串。」
「是麼,啥樣的,你見過?」
她點點頭:「老公給我看過照片,對了,照片我手機裡存著,要不要看看。」
「要。」
伸手進包,片刻,林娟摸出了她的手機。
我瞅了一眼:「嘖,又換了。」
「最新款嘛。」
「你當換衣服吶。」
她沒理我,半晌,把手機往我眼前一送:「就它。」
我接過來朝屏幕上看了看。
也就那麼片刻的工夫。之前嘴上還掛著剛才嘲弄林娟的笑,直至那張圖從屏幕上跳進
眼裡,我不由自主一呆。
屏幕上一張小小的照片,漆黑色的底,上頭一串白色的手鏈,手鏈是由十多顆大小不
一形狀不等的小粒骨狀物串成的,關節分明,紋理清晰,在燈光的照射下閃著一層珍珠般
溫和光潔的白光。
很古樸的一串鏈條,雖然我不清楚林絹所指的極品的美,到底體現在它的哪一方面,
但我絕對可以肯定,這玩意兒,它讓我很有眼熟感。
「喂,林絹……」又仔細看了看,我聽見自己開口。
「幹嗎?」
「下次來上課幫我個忙吧。」
「什麼忙?」
「我有樣東西,我想讓你幫忙看看那是啥。」
「嗯。」隨口應了我一聲,也不知道她到底有沒有聽清楚我的話,因為這會兒她全部
的心思正放在新來的那條短消息上。我百般無聊地抬起頭。正考慮是不是得認真聽會兒課
了,朝老師這裡看了一眼,隨即卻驚得差點把手裡的書丟下地。
講台上那位老師和往常一樣正面無表情端坐著分析那篇英文短文,燈光下一張臉很白
,和這裡所有人一樣,看上去像是幾天幾夜沒睡好。當然讓我驚得幾乎把手裡的書掉下地
的,並不是她這張臉。
就在她講台邊,確切地說,就在她腳下,一個身影抱著膝蓋坐著。
十六、七歲少女的模樣,同樣蒼白的一張臉,卻因著全身火一樣紅的一套棉襖子,顯
得格外的刺目和怪異。
這可是七月噴火的天。
我突然意識到我看到了什麼,但在這地方能看到這種東西,不太可能。
怎麼可能……
它看上去至少……
正盯著它的方向看著,那東西突然像意識到了什麼,原本低垂著的頭一抬,兩隻眼睛
直勾勾盯向我。
我被它嚇了一跳。
眼睛忍不住眨了一下,再朝那方向看去,身影卻不見了。老師站起身開始在黑板上寫
東西。裙擺隨著她的動作一飄一蕩,就像剛才蜷在她腳下那個瘦小的身影。
回到家的時候,空氣裡全是濕漉的自來水和香波混合出來的味道,狐狸包著浴巾縮在
客廳沙發上似乎睡著了,一頭長髮還濕著,把沙發上的顏色弄得深一道淺一道。
狐狸的頭髮是漆黑色的,很長,躺著的時候可以拖到地上。剛來的時候他會很自戀地
捻著自己的頭髮歎氣,然後嘲笑我:『寶珠,人家說兔子尾巴長不了,原來你屬兔。』
現在他收斂了很多,大概頭髮被綁在水管上的滋味不太好受。
不過說也奇怪,他明明一隻長滿了白毛的狐狸,變成人身後怎麼會是黑頭髮的,不是
都說白狐狸長白頭髮嗎?害我破滅了從小學到現在那麼多年之久對白頭髮狐狸精的美好遐
想。
光著腳走到他身邊,手在他鼻尖上扇了扇。沒醒,看樣子睡死了,因為狐狸的耳朵和
鼻子是最敏感的,和狗一樣。我放心俯下了身子。
「你在找什麼。」剛湊近了他的手腕在黑暗裡仔細看的時候,冷不丁他突然間開口,
把我給嚇了一跳。
「找拖鞋。」飛快地回答,一邊飛快跳起身跑到牆邊上打開了燈,沒有去看狐狸的眼
睛。狐狸的眼睛在黑暗裡會發出一種藍不藍綠不綠的光,光裡看不見瞳孔,只有兩點黑東
西閃閃爍爍,如果不小心看到的話,很有點嚇人。
「找拖鞋幹嗎不開燈。」翻身從沙發上坐起,狐狸張開手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兩隻手
腕上都空空蕩蕩的,而他似乎也知道我在看什麼,手放下的時候故意敞開了搭在沙發背上
,一副便宜你了,讓你看個夠的欠揍表情。
身後窗外一道影子貼著玻璃一動不動,是那位無頭帥哥。
「不想吵醒你唄。」從鞋架上抽出拖鞋丟到地上,我朝無頭帥哥瞪了一眼。他拍拍窗
,然後轉身離開了。而那樣的動作通常是他表現情緒的一種方式,可憐的傢伙,都這樣了
還對別人幸災樂禍。
「我真感動。」狐狸捻了捻頭髮。又習慣性看向我的,隨即撞到我的目光,嘴巴一咧
,垂下頭。
「狐狸,我的手鏈呢。」
等的大概就是我這句話了,因為他眼睛又彎了起來:「什麼手鏈。」一邊回答,一邊
捏著手腕。
「我上課前借你看的手鏈。」
「哦,那個啊。」
「在哪兒?」
「不知道。」尾巴一甩,大概以為我看不見。
「狐狸,別太過分,還給我。」
「不還。」微微地笑:「已經扔了。」
「扔了?!」幾步走到他身前。
而狐狸眼見著我過來,身子一橫,重新縮進沙發裡:「想非禮啊。」
我伸向他脖子的手一陣惡寒,特別是接觸到他那雙嫵媚得讓汗毛都能跳舞的眼神的時
候:「我KAO,狐狸,你能不能別笑得那麼淫蕩。我對女人沒興趣的。」
狐狸眨巴了下眼睛。一個翻身背對著我趴好了:「那就別來理我。」
「手鏈還我我就不來理你。」
「你要手鏈做什麼,寶珠?」
「戴啊。」
「你不要原來那串了?」
「我還有左手的是不。」
「它不適合你。」
喉嚨口一堵。耐了耐性子才把罵他的話嚥回去,我在他邊上蹲了下來:「狐狸,你又
沒見我戴過,怎麼知道不適合。」
突然回頭,他出其不意拍拍我的臉:「什麼樣的長相配什麼樣的首飾,豬一樣的就帶
帶珠子的啦。」
「狐狸!!你找死啊!!」
「誰讓你趁我睡著的時候偷窺我。」
「我長針眼來才偷窺你這只裸體狐狸!!」
「裸體?寶珠你好色。」
「快還給我你個死狐狸!!」一巴掌拍向他的背,啪的一聲,他背上五根通紅的指印
隨著聲音的消失慢慢顯了出來。
我愣了愣,因為沒想到狐狸居然沒躲開。平時指頭離著幾公尺遠他就已經閃得沒影子
了。
他坐起身,抓了抓後背。
我搓搓手,因為手掌心火辣辣的疼。看樣子那一下夠他受的:「就是欠揍,」有點心
虛,不過不能讓他給察覺了去,狐狸這生物給臉上臉,同情他他會讓你後悔到想哭:「還
給我不就沒事了。」
他看了看我,腳一翹,斜靠進沙發背:「扔都扔啦,怎麼著,你看著辦吧。」
「你……」
「我睏了。」
「狐狸你今天有問題。」
「明天一早還要出門呢,晚安寶珠。」手撐著頭,他閉上眼睛。
「手鏈到底在哪裡。」
「問垃圾回收站吧。」
「給個理由。」
「寶珠,別讓我感覺在甩了你行不。」
「死狐狸!!明天去垃圾回收站找你那些破糕吧!!!」
「好的好的,先準備好賠人家定單的錢。」
「死狐狸!!!!!!」
搬開閣樓正西方的桌子,底下有一隻壇。罈子是姥姥以前用來醃醬菜的,很有些年頭
,那種五六十年代傳統的紡錘形式樣,原本油光甑亮的釉面上一層老灰。
把壇的蓋子打開,裡頭還有一股淡淡的醬油味,不過罈子裡是空的,除了壇底一層薄
薄的硃砂,還有一張被硃砂壓在下頭的黃裱紙。
這是狐狸的印,作為收留它的報償。
據他說這種印叫地網,是明末清初時道家常用的一種驅鬼術,雖然不是什麼特別高深
的術法,但驅散一般的孤魂野鬼,那是綽綽有餘。我對此始終將信將疑,雖然確實從他住
進這裡之後,至少在這屋子的一定範圍內,那些東西再不像以往那樣頻繁地出入我的視線
,甚至靠近我。但也並不絕對,比如那只經常會闖到別人家找自己頭的無頭鬼阿丁。
除此之外沒有別的什麼東西了,雖然在意料之中,但難免還是有點失望,手鏈確實不
在這裡,而這是我在狐狸房間翻箱倒櫃一無所獲後所能想到的最後一個可能。
連這地方都沒有,那麼手鏈到底被狐狸藏哪兒去了,還是真如他所說的,扔了?
可是為什麼……
「鐺!鐺!鐺!」牆上的掛鐘敲了三下,突然想起來差不多是狐狸該回來的時候了。
每週四是狐狸的採購日,天不亮他就會出門,到下午三四點的樣子回來,同住那麼些
日子都是如此,像是一種生活規律。
我迅速朝樓下跑,因為得趕在狐狸到家前把他房間被我弄亂的地方收拾乾淨。可是沒
跑幾步忽然覺得哪裡有點不對勁,猶豫著回頭看看上面的閣樓,再看看底下那些台階,又
說不出到底是哪裡不對。
又往下走了幾步,猛一停,因為突然覺出這不對到底是不對在哪裡來了。
我家這房子是有著將近七十年歷史的老房子。七十年前,這地方是屬於當時那些比較
有錢的新人類,拿現在的話就是白領們的公寓樓。獨門獨戶,臨著街,典雅氣派。文化大
革命時期,這片房子一度成為『72家房客』的典型,一棟樓往往住能住上好幾戶,於是原
來那些典雅的雕花牆壁慢慢被油煙侵蝕了,樓梯間成了雜物間,鏤花窗上的鏤花鋼拆了被
換成了統一的玻璃窗,考究的木製的扶手上傷痕纍纍,東少一塊西補一塊……有比較投機
的,比如我們家,住在底樓,又對著街,於是延伸出許多店面,最高峰的時候,走到這裡
,一整排人行道都被這些店面所佔據,熱鬧非凡,哪還有當年小資們的清雅和高貴。
也就是當年靠這些賺了點錢,後來住閣樓上的鄰居搬家後爸媽把樓上的產權買了下來
,那已經是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時候房子便宜,很多人也不願意繼續鴿子似的一窩擠在這
片被熏得烏七麻黑的方寸之地,所以買下來的價錢若換成現在來看,簡直是便宜得笑得死
人。
後來隨著市政建設的擴展,原先一些老住戶陸續搬走了,很多類似的房子被規劃,這
裡一下子安靜了很多。而因為我們家這一批房子臨街而且式樣有標誌性,所以被保留了下
來,只在表面做了適當的翻新。於是從家門口擴建出去的點心店也被保留了下來,一來因
為時間早把店面和建築融成了一體,二來自狐狸來了後,這裡生意好得出奇,有些導遊還
會大老遠帶老外上這裡來品嚐「正宗」傳統手藝,所以,也算是種文化保留吧。就是不知
道那些人知道他們保留的其實是狐狸文化,會有啥感想。
說實在的這倒還真得感謝狐狸,否則,萬一店被拆了,我還真不知道自己該幹些什麼
,靠什麼謀生,對於我這樣除了兩隻眼睛能看到些不該看的東西,學歷、能力都一無是處
的人來說……
我的家在周圍這一排建築裡算是規模最小的了。上下共兩層,說兩層,其實而樓也就
個閣樓,也不知道當初住在我們樓上的鄰居四季裡是怎麼熬過來的,總之我覺得,那地方
一到夏天就熱得待不住人,一到冬天就冷得等把人凍成棍子,簡直是個連鬼都不願意多待
的地方。
一道狹窄的樓梯連接著閣樓和底下的門廳。樓梯兩旁是牆,牆壁被利用空間的鄰居鑿
了兩口壁櫥,現在存放著從我太姥姥起無數條棉被,包括給我備著陪嫁的。兩處牆壁中間
不多的地方有道彎口,經過時,視線會被牆壁擋住,而現在我就處在這個位置,樓梯的當
中段。跨一步就能繞過牆壁看到下面的廳,退一步就能看到閣樓裡那口櫃子露出的角。可
就是這麼一步的距離,我跨了無數個步子,硬是沒有跨過這個視覺死角。
一時有些懵了,我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大白天的,不像是在做夢啊。
又朝下跑了一步,牆壁依舊暗暗地擋著我的視線,腳下的台階一路繞著它而過,沉默
著,我看不到它們更下面一點的樣子。
心臟沒來由地緊了一下,因為我想到一個詞——鬼打牆。
但怎麼可能……那種東西的形成通常需要更大的空間,小小的樓梯道是根本出不來的
。
可這種上不上下不下的處境又到底是怎麼回事。
後腦勺突然覺得有點涼,一種被人無聲窺望著的感覺,但四周靜寂無聲,也沒有任何
異常的動靜,除了樓上掛鐘滴答滴答機械的響動。我下意識回頭朝閣樓處看了一眼。
大概是光線的作用,閣樓門口這個位置看上去很暗。原來櫃子突出的部位都被昏暗的
光線給模糊了,可以看得清它的形狀,但這幾乎天天可見的形狀這會兒在我眼裡看上去既
熟悉又陌生。
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突然有什麼聲音從那扇半掩著的門背後傳了出來,低低的,像什麼小動物從某些空洞
的東西上頭一跑而過。我愣了愣。
轉過身想上去看個究竟,剛一抬步,視線所及處門內像是有什麼東西倏的直竄了出來
!
我一驚。
想也沒想就朝後退,等意識到不對,腳下一空,人一頭朝著樓梯下直栽了過去。
肘同堅硬的地面直接撞擊,生疼,我一時有種靈魂出竅的感覺,因為眼前除了混亂就
是星星。
緩過氣來的時候發覺自己已經坐在廳裡的地板上,那道原本困擾著我的彎口在樓梯上
黑沉沉地對著我,和平時沒什麼兩樣,但又覺得和平時不太一樣。
總覺得……好像有什麼東西看著我,在那個轉彎不見的視角盲點處。
掙扎著從地上坐起,手一撐,突然尖銳地一疼。害我幾乎從直跳起來,收回手,就看
到原先手撐的地方一串鏈子靜靜躺著,十多顆大小不等的骨墜依次含在鏈子銀色的扣子下
,月牙似的白,在窗子透進來的光裡折著冷冷柔柔的光。
是被狐狸號稱已經扔掉了的手鏈。
我翻箱倒櫃了半天都沒找到的東西,它怎麼會在這裡,那麼明顯一位置,我居然一直
都沒看見?見鬼了……
正對著它琢磨著,門上鑰匙孔卡啷一聲輕響,我一把將它抓起塞進自己的口袋裡。
抬起頭的同時門開,狐狸的身影從外頭慢悠悠晃了進來,腳還沒進門鼻子已在空氣裡
東嗅嗅西嗅嗅,聞到它自個兒房間的方向,眼梢微微彎起:「寶珠,忙哪?」
我忍不住拍拍地:「喂!狐狸!沒看到我摔倒了?」
「好累啊……」自顧自伸了個懶腰,狐狸看都沒看我一眼,一頭倒進沙發。
我胸悶。
所以說,狐狸就是狐狸,即使他的外表再像人,還是一隻狐狸。別指望一隻長得像個
帥哥一樣的狐狸真能對你做些帥哥常會做的那種風度翩翩的事情,那是小說裡才會出現的
情節。
不過心裡藏著事,也就懶得跟這只一點紳士風度都沒的狐狸計較了,我一骨碌爬起身
,拍拍屁股朝門外走去。
「你去哪兒?」反手關門的時候,身後響起狐狸的聲音。
我用力拉上門:「玩!」
打手機把林絹約出來的時候,我坐在前往西街的公車上。手鏈被我纏在了右手,和原
來那串珠子混在一起,顏色還挺配的。不過仔細看,日光下的那些骨墜帶著點淡粉的色澤
,很怪的顏色,和骨頭本質不配,看上去倒有點像石頭記裡出品的東西。
不會真的是石頭吧……
舉起來對著太陽仔細瞅了瞅,突然覺得頭有點發暈。天熱車開著空調,門窗都緊合著
,讓人有種透不過氣來的感覺,我坐了坐直,把窗拉開了一點。
一陣熱風從窗外灌了進來,還沒來得及深吸一口氣,窗門啪地被重重合上。我回頭看
了一眼,身後坐著個中年婦女,見我看向她,朝我白了一眼。
我沒言語,也沒再朝她的方向多看。目光轉向窗外的時候聽見她對邊上人說:「喂,
把空調朝邊上轉過去點,吹得我脖子疼。」
「本來就在對著我吹啊。」邊上人道。
女人不再說話。
我看著窗玻璃,車子一個轉彎,玻璃上映出一雙眼睛。
一雙是人都不太願意看到的眼睛。
其實,女人的脖子當然會被吹得疼,因為有個東西正趴在她脖子上一鼓一鼓地吹著氣
,只不過她看不見而已。那東西一邊吹氣一邊盯著我瞧,而我只能裝作什麼都沒有看見,
像以往碰上這種東西時一樣。
很奇怪,不知道為什麼,最近這種東西似乎越來越多了,錯覺嗎……
西街是本市最有名的服裝一條街,專賣各種品牌的水貨,基本上高檔商廈裡有的,這
裡有,國外有而商廈裡還沒引進的,這裡也有。所以即便是林絹這樣講究『檔次』的有錢
人,也時不時要到這裡來淘點最新款的衣服好穿出去顯擺。
到的時候她已經在那裡等了挺久了,抱著肩膀靠在自己那輛小巧鮮艷的紅色POLO上,
享受著人來人往間投到她身上的目光。看到我走近,她朝我招了招手,突然眉頭皺了皺,
直起身有點仔細地在我臉上看了看:「寶珠,怎麼了,今天臉色那麼差。」
「有嗎?」我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臉,眼角突然瞥見自己手腕上什麼東西紅艷艷一閃
。
「這是什麼。」沒等仔細去看,手腕被林絹一把抓住,送到她的面前:「很別緻的嘛
,新買的?」
我突然覺得後腦勺涼了一下,在看到手上那道鮮紅色東西的時候。
是新纏上去的手鏈,可是原本粉得幾乎呈白色的墜子,這會兒不知道起了什麼化學反
應,通體顯出一層鮮紅的色澤,由內而外,一顆顆血滴子似的鮮艷。
一下子有點呆了,也沒聽到林絹繼續在我邊上說著些什麼。只是一味盯著我手上這條
鏈子看,繞在兩排珍珠之間,它就像一條爬行在我手腕上的血。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喂!」見我半天沒理她,林絹在我背上重重拍了一巴掌。
我回過神。手腕還被她抓著,她拍拍我的手背:「有沒有覺得很眼熟?」
「什麼?」
「這根手鏈啊,像不像我昨天給你看的照片上的骨鐲?」
「好像有點。」
「哈,簡直太像了,你看這樣子,」抬起來對著陽光照了照:「哦,上面居然還有紋
理,要不是顏色太出挑,我還真以為你得到了寶貝呢。」
「呵呵……」乾笑,我收回手:「得到寶貝還會大搖大擺帶來給你看嗎。」
「很難說的,你個小白,就算『非洲之星』估計都能被你當成玻璃帶出來。」
「有道理。」
「哎?今天怎麼那麼低調。」
「走吧,請你吃飯。」
「啊呀!變天啦!鐵母雞居然捨得請客了……」
一頓飯吃了五六個小時,如果林絹不是接到電話急著走人,估計還能吃下去。這個變
態變態的女人……大概為了補償以前請我的那麼多頓,今天吃得像頭豬,就這麼吃還不見
長肉,真懷疑她的胃帶漏斗的。
出門時夜已經很深,不過街上倒比白天熱鬧許多,大約白天被太陽曬得縮回去的人這
會兒都出動了。對於過夜生活的人來說,九十點鐘正是一天的開始。
一路逛到車站,又在下車後一路沿著那些滿是店舖的街道逛回自個兒住的街區,不知
道為什麼,今天特別想這麼走著散散心。大概是因為身體的緣故吧,之前可能多喝了杯紅
酒,頭暈得比下午坐車時更厲害了點,人輕飄飄的,似乎有點集中不了精神。
靠著牆站了會兒,等著眼前那陣眩暈過去。忽然想起那根手鏈,低頭又朝它看了一眼
。
這已經是今天晚上第N次看了,從吃飯開始,每隔一陣子就忍不住要去看看它,不過
它始終還是保持著那種鮮紅的色澤,沒有加深,也沒有變淡。完完全全和最初時兩種樣子
,也不知道究竟是什麼原因造成的。溫度,還是別的什麼?真是稀罕。
琢磨著,眼前的建築不再搖來晃去了,我直起身繼續朝前走。還沒走幾步邊上馬路上
突然吱的一聲巨響,冷不丁間把我嚇得一個驚跳。
條件反射地往邊上退了退,耳邊隨即又是砰地一聲悶響。這才抬眼朝那方向看過去,
原來是一輛車車速太快,沒衝過黃燈所以猛踩了剎車,結果和後面的車撞上了。前頭的車
撞歪了保險槓,後面的車撞瞎了一隻車頭燈。大概就那麼幾秒鐘的工夫,周圍人已經忽啦
啦一大圈圍好了,幸災樂禍地看著兩個駕駛的從車裡鑽出來開始針鋒相對。
真是一種惡趣味啊……
頭又開始發暈了,轉身正要走,一眼掃過馬路中央,腦子一空,我突然感覺不到了自
己的心跳。
被阻塞了交通的馬路,越聚越多的人群,跳躍的交通燈,跳躍的霓虹……遠處飛速趕
來的警車閃爍著尖銳刺眼的警燈,有人在大聲叫著些什麼,手不停揮動著。
一切混亂而嘈雜,可是我聽不到一點嘈雜的聲音。
一道身影這會兒正從我眼前慢慢經過,在這條擁擠混亂的馬路上,在眾目睽睽之下,
在路燈車燈和霓虹燈交替出來的繽紛的光線裡。
漆黑色的身影。
黑得像是出現在某個逆光的角落,而不應該是這種亮如白晝的地方。從頭頂到腳跟,
一色的黑,像是一團霧氣將整個人模糊地粘連在了一起,混沌的輪廓,混沌而緩慢的步伐
。
隨著步子我聽到一些細微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那是一條鎖鏈,從他低垂著的手腕部
位延伸出來,長長的一根拖曳在地上,一步一陣顫音。鎖鏈的尾端拖著一個人,橫躺在地
,不停地掙扎,不停地扭曲,隨著這道身影緩慢而持續的前行,從肇事車輛後面那一串車
流長龍裡一點一點滑出,穿過那些靜止的車輪,無聲隨著鎖鏈朝前移動。直至經過我的面
前,明明十步不到的距離,卻是同那道身影一樣的模糊。
而就在他們附近,一輛輛警車正從邊上呼嘯而過,直駛向人群擁擠的車禍現場,彷彿
對這兩人的存在視若無睹。
呼吸連同心跳聲一塊而停止,因為腦子隨即反應出來的一些東西。
而那些東西是從小聽姥姥說來的,她讓我都記著,我就記著了。她說囡啊,我知道你
可以看到它們,它們也可以看到你,不過只要你乖乖的,它們不會來欺負你。
她說囡,你在看什麼!別說話,別呼吸,跟著姥姥走,快!
她說囡,知不知道,你差點就要離開姥姥了。以後再見到那種東西,千萬要記住,憋
住氣,不要看它們的眼睛,往不會衝撞到它們的方向跑,否則,它們會把你捉了去,知道
不?記住了不?一定要記住啊!
記住它們的名字,它們叫勾魂使。
黑色身影拖著鎖鏈逐漸走向十字路口的另一端。陸續有人從旁經過,和那些警車上的
人一樣,沒人朝他的方向看上過一眼,似乎他是不存在的,或者說,他的確本就不存在,
除了對我而言。
忽然他的腳步頓了頓,在經過一道種滿了植物的彎口的時候。
那個被鎖鏈栓著的人被什麼東西卡住了,雖然我並不知道那是什麼。他這會兒橫在馬
路上,明明周圍空蕩蕩什麼都沒有,但他就是不再繼續朝前滑動,手和腳蜷縮著,像被某
種無形的東西給阻擋著,只一隻頭顱依舊跟著鎖鏈繼續前進,因為鎖鏈栓在他脖子的部位
。
身影站定的時候已經離他有將近幾十米的距離,他的脖子被拉長了十多米。
遠遠看過去,那種情景很詭異。就像一條不停扭動著的蛇,連接著一個不停顫動的身
體,四周的人若無其事從他蛇一樣的脖子上踩過,每踩一下,他身體發出一陣劇烈的抽搐
,而那些人對此一無所知。
突兀一陣無法控制的惡寒。
頭暈得厲害,只覺得胃裡有什麼東西隨時會從喉嚨口衝出來,我朝後退了兩步。
那身影突然轉回身。不期然間,正對著我的方向。
風起,起得很突然。
冷颼颼從我皮膚上一掠而過,我看見他的身影在風裡輕輕晃了晃,輪廓起伏,像一襲
曳地的長袍。
邊上肇事車輛和車主被交警拉走了,人群漸散,阻塞的車輛開始緩緩朝前推進。一輛
接一輛,地上那人的脖子一次又一次被它們的輪子無聲碾過,閃爍不定的車身一再阻擋在
我和那道黑色身影之間,又一次次將他安靜不動的身影暴露在我眼前。
紅燈亮,車停,黑色身影將手慢慢揚起。
我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不等琢磨出他要幹什麼,就看到一道暗色的光從他手掌心颯地彈出,刀子似一截長長
的朝天射起,暴長,又隨著他手一個乾淨利落的揮落一聲尖嘯,朝著地上扭動不停的聲音
直切了下去!
暗光落地,地上那人的頭顱倏地隨著鏈條彈進他的手裡。餘下部位隨著身體一瞬間靜
止了,又在我眨眼的瞬息煙似地一蓬在地上散開,不到片刻被風吹得無影無蹤。
我眼睜睜看著這一切就在我眼皮子底下發生。
想動,可是腳底下灌了鉛似的沉。刺入地面的暗光消失,我看到那道身影抬起頭,對
著我的方向。
突然感覺心臟一陣窒息般的疼痛。
雖然看不清他的臉,可我非常清晰地感覺到了他投射我在臉上的目光,很熟悉,就像
那年冬天,當我還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孩子時,無意中所撞見的一樣的那種目光。
無形,無相,可是讓人從頭到腳一片冰冷。
冷得連心臟都痙攣了……
正尋思著怎樣在這樣的情形下混進人流不動聲色從他眼皮子底下跑開,在他還沒發現
我的存在的時候。沒等邁步,他忽然一抬手,輕輕丟開手裡的頭顱,拖著鎖鏈朝我這裡筆
直走了過來。
「卡啷……卡啷……」一步一陣脆響。
路上來往的人從他身影上一穿而過,而他的身影只是微微一晃,不出片刻又恢復到原
來混沌而修長的模樣。眼見著就離我不到十多米遠的距離了,那麼短短片刻我發愣的工夫
。
一個激靈猛回過神,我掉頭就跑,速度從沒有那麼快過。
也不管自己是不是按姥姥所說的——憋著氣,避開那個會衝撞到他的方向。我是看著
路就往前奔,逮著道就竄,只要前面沒有任何會阻擋住我的障礙。
廢話,人家都直衝著我過來了,我還管那麼多豈不是傻?!
長大以後逐漸明白,所謂勾魂使,說白了,那就是人們口中的黑白無常。
據說它們總在人死亡前的一剎出現在死者的面前,然後帶著死者的靈魂離開,用他們
手裡的鎖鏈。但通常情形下,是見不到他們的,即使是有著陰陽眼的我。因為他們不是亡
魂。或者換句話來說,他們是神。
只有在一些極特殊的情況下會見到他們。有時候見到的形態是白色,有時候是黑色,
於是有了傳說中的黑白無常。見到無常者只有一個死字,因為這是他們的義務,他們不會
管你到底是快死的人,還是很不幸地湊巧看到了他們,他們只知道見者勾魂。
小時候我曾見過一次無常勾魂,後來一場大病,對它所有的印象,只剩下姥姥的那番
話,還有一點黑色的、模糊的影子。而剛才那道正拖著鎖鏈逐漸從我面前走過身影,再次
讓那個記憶亮了出來。
但他是不是的確就是姥姥所說的勾魂使,我不能肯定。卻也不能因此就否認了他的危
險性,畢竟,我親眼看著他是怎樣處理掉他手頭上那只魂魄的,那和我從小到大看到的關
於黑白無常勾魂的故事根本不一樣。
轉了個彎,我跑進另一條馬路。
這條馬路是原來那條馬路的分叉,比那條窄了不少,也安靜了不少,它直通我家的方
向,是我熟得不能再熟的必經之路。
可是一絲冷汗卻從我頭上滲了出來,連帶心跳的節奏也是冷冷的。
第三次,這是第三次了。無論怎麼跑,我都會看到一個路口,從路口轉彎,會看到這
條小馬路,沿著這條熟悉的小馬路繼續跑,本應該出現那條橫在我家前面的另一條馬路,
可是在我眼前的,依舊是個只能轉彎的路口。
第一次見到這個狀況,我以為自己心急慌忙看錯了路口。
第二次面對狀況,我開始覺得迷惑。
直到第三次這個路口出現在我面前,我突然意識到這地方一定發生了什麼問題,而那
問題必然同自始至終不緊不慢跟隨在我身後的那陣腳步聲有關。
腳步聲……
忽然發覺那一聲聲如影隨形般的腳步聲消失了。空蕩蕩的馬路,除了幾道被路燈拉扯
下來的建築的影子,沒有別的東西。甚至連一張被風吹著亂飛的碎紙片都沒有,很奇怪的
感覺,雖然周圍房子裡都亮著燈,可我感覺不到一點活動的氣息。
太靜,不太正常的安靜。
用力喘了口氣,我抬頭看著那些窗戶。窗戶裡燈光明亮,但始終見不到一道人影,有
一樓窗戶內折射著電視機屏幕螢光閃爍,但是一點聲音都沒,整個地方似乎只有我一個人
的呼吸聲在空氣裡迴盪,孤獨得有點兀然。
「卡啷……」輕輕一聲脆響,我的心臟猛地一陣急跳。
又一串鎖鏈拖動的聲音在背後緊跟著響起,不敢回頭,我幾乎是直跳起來朝著前面唯
一的路口處奮力跑去。
衝過路口,果不其然,又是剛才那條馬路。
寬闊空蕩地躺在我眼前,再往前跑一點就是那個彎口,我要回家必須要經過的那個彎
口。
頭一陣暈眩,我不得不停下腳步。俯下身大口喘氣的時候目光掃過我的手腕,突然發
現,之前還鮮紅得血一樣的那串鏈子,不知道什麼時候起顏色變成了墨一樣的黑色。
再仔細看了看。不是因為視覺的關係,也不是因為光線問題。
身後就是店,店的門牌打著通亮的光,光照在手鏈上,那確實是濃郁的黑色,除了那
些墜子頭部那麼一點點的地方,還保留著原先一圈血紅。
怎麼回事……
頭很暈,腦子很亂,心跳得像是隨時要從胸腔裡蹦出來。
我想吐……
「卡啷……」腳下人影晃動。修長,清晰,無聲無息重疊在我的影子上頭。
我倒抽一口冷氣。
一味盯著腳下那兩道影子,屬於我的低著頭一動不敢動,看上去像是在下跪。而他就
那樣筆直站在我身後。身周輪廓隨風微微搖曳,手下的鎖鏈隨身形晃動著,似乎栓在我的
腳上。
片刻,他揚起手。
「卡啷……」鎖鏈又一聲脆響,蛇一樣在我身旁勾勒出一道扭曲的弧度。我忍不住閉
上眼睛,因為感覺到脖子後頭隨即一道急速逼近的冰冷氣流。
躲不掉的。我想。
然後耳邊突然間鏘然一聲尖銳的撞擊聲響。
「冥王勾魂夜,不勾無罪生魂。大人,手下留情。」
很熟悉的聲音,雖然沒有帶著往日貫有的戲謔,聽在耳朵裡,我突然有種想哭的衝動
。
狐狸……
眼睛睜開,那條連著出現了三次的馬路不見了。眼前一排熟悉的建築,正對著我的那
幢,二層樓高,是我跑了半天都沒找到的家。
狐狸就坐在我家閣樓的窗台上。
一件寬大得能當裙子穿的白色T恤,一條滿是洞的牛仔褲,斜靠著窗框瞇著雙細眼睛
,眼波流過,瞳孔裡兩點藍不藍綠不綠的光微微閃爍。在他將視線從我身後移到我臉上的
時候,有那麼一瞬,我覺得他看上去有點陌生。
「愣著幹什麼,」他道。一條腿擱著窗台,一條腿垂窗台下晃晃悠悠:「還不快給冥
王讓道。」
我想都沒想就依著他的話從身後人投射在我腳下的影子中跳開,快跑幾步回頭看了一
眼,這才忽然留意到,狐狸今晚的頭髮好長。
漆黑烏亮一大把,從他背後一直延伸到我原先站立的位置,同夜色混在一起,以至剛
才我並沒有留意到。
擋住了身後人鎖鏈的,正是狐狸的頭髮。一根根那麼軟,那麼細,偏偏這會兒看上去
鋼絲似的,一道道纏在了那根鎖鏈上,環連環,扣對扣。將鎖鏈的頭生生扭了個方向,直
對準那道黑色的人影。
「嚓啷啷……」鏈條輕顫,發出一陣細微的聲響,而我的右手手腕突然觸電般一陣抖
動。
來不及低頭去看看手腕上到底出了什麼問題,那個被狐狸稱作『冥王』的身影原本對
著狐狸方向的臉微微一側,一道暗光從臉部模糊的輪廓直射而出,驀地刺進我毫無防備的
瞳孔。
很強烈的一種感覺,就像一隻手指在我眼睛上用力劃過,悶悶然一沉。然後便見他那
只空垂在身側的右手無聲抬起,隨之一束黑光從掌心內直竄而起,在半空倏地暴張!
「寶珠!」一時間似乎見著了之前那個亡魂頭顱被瞬間割斷的樣子,耳聽得狐狸一聲
驚叫,我幾乎是條件反射地朝著旁邊猛地撲倒。
「絲……」黑光直刺入地,片刻消失得乾乾淨淨。而離它消失的地方不到兩步遠,我
就撲倒在邊上的垃圾桶裡,垃圾桶倒地,我被一堆塑料袋蓋了個嚴嚴實實。
痛……感覺肩膀和腰都要斷掉了,可是頭偏偏在這個時候又暈眩了起來,暈得我真想
就這麼睡過去,可是不行,因為耳朵裡那條鎖鏈在地上輕輕拖曳的聲音再次響起。
「卡啷啷……卡啷啷啷啷……」由遠至近,瞬息間的速度。周圍風突然大了起來,風
中無數細絲紛飛,那是狐狸的頭髮。
轉眼間那道模糊的黑色身影已近在咫尺,我急忙抬手抓住垃圾桶旁那根銅柵欄,剛掙
扎著站起身,身後一道尖銳的呼嘯。背後的頭髮陡然間都騰了起來,因著一股強烈的氣流
,我忍不住回了下頭,人卻在一瞬間僵住。
只看到一道黑亮色的光團閃電似的朝著我的方向直刺過來,血一下子似乎都凝固了,
想逃,人哪裡還動得了。
眼睜睜看著它直逼向我的眉心,突然眼前白光一閃。
還沒看清楚究竟是什麼東西晃過,整個人突然間被一隻手猛地捲起,朝著我家窗戶方
向直飛了過去!及至撲進窗口,一縷幽香伴著幾縷髮絲鑽進我的鼻子尖,很熟悉的味道,
還帶著點沒有洗乾淨的『癮誘甜心』的香氣。抬起頭,我看清了狐狸月光下一張笑得有點
邪乎的臉。
一手抓著我,一手扯著冥王那根鎖鏈,他靠著窗望著樓下那道漆
作者:
youshow ( )
2006-01-21 18:50:00推
作者:
spiritia (妳來世一定會過很好!)
2006-01-26 02:23:00推
作者: wendyhiggs (撲倒) 2006-07-29 22:04:00
推
作者: makey1030 (wina) 2006-09-13 00:44:00
哦耶~~~~藍天大大開工囉~~~XDD
作者: Vicente (不然呢???) 2006-09-13 06:27:00
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