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不知道一個人的眼淚原來可以這麼多,因為從來沒有哭得這麼徹底過,即使是在聽
到醫生告訴我我得了癌症的時候。
那時候以為自己真的很堅強,因為沒想到過自己在聽到那樣的消息後還能笑得出來,
還能一邊笑一邊對醫生說:我沒事,我真的沒事。誰想這會兒當狐狸的手把我環住的時候
,我的眼淚一下子開了閘似的就下來了,停都停不住。以至一時連話都說不出來,而狐狸
什麼都沒問,什麼都沒說,只是隨我在他懷裡發洩似的哭著,哭到頭昏腦脹,哭到眼淚再
也掉不出來。
然後用手指頭在我濕透了的臉上抹了一把,捧起我的頭對我看了看:「哎?小白,你
的眼睛哪裡去了。」
我一咧嘴。
本來想笑,可沒想到眼淚先一步掉了下來,掉得比剛才還歡快:「狐狸,」好容易等
抽泣減輕,我噎著喉嚨有點吃力地開口:「店沒了。」
忘了詢問他這幾天到底去了哪裡,忘了問他我和林絹在鄉下的時候,和他铘之間究竟
發生了什麼樣的事。呼吸剛剛順暢,我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把這幾天我所經歷的東西一五一
十對著狐狸迅速說了一遍。那中間他只是靜靜聽著,沒說過一句話,也看不出來他對我所
經歷到的這些事有什麼樣的反應。只是翹著腿坐在我床邊的凳子上,一邊聽我說,一邊摸
著手裡那只包,手指頭在它拉鏈扣子上漫不經心地把玩。
一直說到我被醫生宣佈得了癌症,他才停下手裡的動作抬起頭,朝我看了看:「這麼
說,從那女人出現之後,你碰上的事情就開始變本加利了。」
「對。」
沉吟,片刻,笑了笑:「寶珠,你知道自己有多好運麼。」
「什麼?」我一呆。
「不過你又知不知道自己有多倒霉。」
聽不懂他這話到底是什麼意思,我皺了皺眉:「狐狸,你到底想說什麼……」
「知不知道你碰到的那個女人她是誰。」
「……她說她姓錢。」
「錢,呵呵,倒也沒錯。不過通常你們都愛叫她財神。」
「……你在開玩笑?」
「哦呀,你以為呢,寶珠。」
我不以為他在開玩笑。
財神,多少人終其一生追逐著他。
為他癡,為他狂,為他可以做任何事,為他可能放棄任何東西。有人得到他一顧,於
是一生大富大貴,而更多的人如我,如你,如很多很多普普通通的人,都只是聽著他的傳
說,在一生的光陰裡捕捉著他或多或少一些飄渺不定的影子。
對於他,相信幾乎所有人腦子裡的概念都和我是一樣的,一樣認定他應該是個男人,
而且是那種留著兩撇小鬍子,帶著銅錢翅的官帽,一臉喜氣的男人。從沒有想到過她會是
個女人,並且是個一旦走在人群裡,就能輕易被人海所吞沒的這麼一個不起眼的女人。
雖然我不敢確定狐狸的話到底該不該信。
這世上真的會有財神嗎?這個世界上真的有神嗎?不過既然能有狐狸和麒麟,有什麼
,都應該是不足為奇的了吧,何況我最近碰到的這些說巧不巧,說不巧又實在是巧的事情
。
只是想不通一點,都說碰上財神是天大的福氣,上輩子積多少德才能修來的福氣。而
輪到我身上之後,怎這天大的福氣就帶著天大的災難滾滾而來了呢?一個緊跟著一個,幾
乎砸得我對我的人生徹底喪失信心。
不錯,最近我確實在以幾何數字的速度暴增著我的財運,從最初的十五萬意外之財,
到最近的足夠把我這種小人物給震撼得心臟開裂的三十億。論誰見著這狀況怕都會說,這
哪是單單一個運氣,這簡直是撞破南牆狗屎運。
可是除此之外呢?除此之外我還剩下什麼。
中了十五萬沒多久,家裡的店燒燬了。剛得到五十萬的賠償金,我差點失手把病友刺
死。之後突然間被宣稱繼承了某個見都沒見過面的大富豪的三十億財產,這筆連他兒子都
沒福氣繼承的財富,就那麼莫名其妙地砸到了我的頭上,而我還沒來得及鬧清楚那到底是
怎麼回事,沒過一天,醫生告訴我我得了癌。
這叫什麼事。
幾天裡經歷的大起大落,比別人一輩子的都多,都要誇張,一個接一個浪頭似的把我
推到我所能夠承受的打擊的最極限。
所以狐狸對我說,知不知道你有多好運。
所以他還對我說,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多倒霉。
狐狸說錢這東西,得之你幸,不得你命,每個人一輩子該得多少早就是命中注定。所
以雖然碰上財神對我來說是天大的運氣,可這個運氣是被強加到我頭上來的,所以必然會
相應受到損失去平衡那些我不該得到的運氣。得到越多,損失越大,平白一個三十億,而
我能交換出去平衡那筆財富的,只有一個無價的命。
「我們各自守著各自的本分,所以雖然我倆有緣分,但我愛莫能助。只是既然相識一
場,走前,想送你一份禮。也不知道是不是有用吧……總之,希望能夠對你稍有幫助。」
這是錢小姐告別前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本來不明白她這話到底是什麼意思,現在看
來,大致可以明白她當時所謂的禮物,所謂的幫助是什麼了,如果她真的是財神的話。
禮物就是她給我的財運,幫助就是以財運抵消霉運會在未來給我帶來的損失。如果她
真是神,她必然是可以預見得到我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雖然出於某種原因她沒告訴我那
究竟是什麼,也沒辦法從根上幫我把她所能看到的這個東西徹底化解,而只能用這樣一種
方式來給我她力所能及的幫助。
只是不單單我,連狐狸都覺得有些費解的是,到底什麼讓我倒霉到那樣的地步,能讓
財神都看不過眼,試圖用她的力量來抵消一些我可能會遭受的更大的罪。
而更甚之,連她都想不到,她這番對她來說輕而易舉的好心之舉,不但沒幫上我什麼
,反而讓我因此被拖進一個更深的漩渦。
厄運的漩渦。
我到底是磕撞到什麼了,在那場婚禮之後。
我用自己全部的希望看著狐狸,而狐狸只是沉默,看著自己手裡的包,一言不發。
「砰砰砰!」就在這時病房門突然被敲響,然後聽到外面傳來值班護士的話音:「
1707,1707醒一醒,有人找!1707!」
我呆了呆。
和狐狸絮絮說了這麼長的時間,這會兒天剛濛濛亮,誰會在這麼一大清早的時候來醫
院找我?
猶疑著,門又一次被敲響,大有我不回答就不離開的趨勢。我朝狐狸看了一眼,他打
了個手勢一聲不吭走向陽台,很快隱入窗簾遮擋著的那片陰影裡。
於是擦了擦臉,我走過去把病房門打開。
一開門我就被一堆人呼啦一下給圍住了,幾乎有點堵截的味道,我吃了一驚。呆站著
看著那些穿著制服戴著大蓋帽的男男女女一臉肅穆地望著我的視線,一時不知所措:「你
們……」
「寶珠?」人群裡一個戴眼鏡的男人走前一步開腔問我。
我點點頭。
「我們是勞動局和工商管理局的,新東集團目前是在你的名下吧。」
愣了一愣,我再次點頭:「好像是……」
「那麼希望你能夠配合我們做一下調查。」
「……現在?」
「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