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從哪邊傳來若有似無的琴聲。
飄渺,但是很美,如巫山雲雨時,如雨季的開始,時而淅淅,時而瀟瀟,聽雨點
落在林間葉上、屋角簷端的點點滴滴,如戀人瑣碎無重點的細語調笑……在微風裡,
飄來流水音;在細雨下,點碎落花聲。
「李師傅,您有聽到什麼聲音嗎?」朝霧輕輕問著,手中兔毫筆未停地抄寫著師
傅指定的詩句。
李師傅是個女人,年過四十仍風韻有致的女人,她堪稱學富五車,但是最為有名
的,還是她長袖善舞的本領,四處吃得開,擔任范朝霧的私人塾師已有數年,范老爺
和范夫人都非常滿意她。
朝霧問這話時,她正低頭細細檢視朝霧繡到一半的織物,聞言,她看了看朝霧,
視線又回到手中的圖案上,才道:
「妳分心了。即便是抄寫,也要專心致志,與外界暫時分離才能把事情做到最好
,懂嗎?」
「是,弟子懂得。」輕輕應了,朝霧定了定神,手上寫字稍微加快了速度,果然
耳邊的琴聲漸漸不能影響她。
結束了這天的日課,李師傅將書本闔上,吩咐小婢拿去放好。「朝霧,妳可知道
彈琴的人是誰?」
不知道師傅為何這樣問,朝霧沒有多問,「是本縣有名的那位藍樂師,師傅。」
李師傅頷首,像是很滿意她沒有多問。「原來是他。」她吸口氣,「朝霧,別說
師傅沒有警告妳,那男人很危險,離他遠一點罷。」
「師傅聽說弟子險些墜樓的事兒了。」是肯定句而不是問句,她長睫如扇,眨了
眨,盡力沒表現心中的緊張。
李師傅嘆口氣。她是何等靈巧的人物?自然看出來朝霧對這男人的態度不一樣。
「唉,我希望這事兒不要變成外頭茶餘飯後的話題。」
朝霧咬著唇沒答話,她清楚這件事情對她、范家的殺傷力,也料想得到外頭那些
流言蜚語是怎麼說的--
「別傷了自個兒。」李師傅擔心地晃了晃她的肩膀。
她回了神立刻把咬著的唇鬆開,卻嚐到一股又鹹又甜的味兒,是血,一點點。
她睜著杏眼明眸,眼神中清楚明白寫著「茫然」二字,伸手拿起繡到一半的織物
又想到還沒送師傅出門。「謝師傅,朝霧送您出去。」
「嗯。」李師傅臨出門前,又不放心的叮嚀她,「聽說那藍樂師風流成性,妳小
心別陷下去,即使他一時對妳很好,過陣子等他失了興致就會被拋棄,這種事情,我
見多了。唉,我真不想講這種話……」李師傅觀察著朝霧的臉色,「他跟『夢紅樓』
花魁有婚約的事,妳聽說過嗎?」
俏臉霎時蒼白了些許,「不曾……不曾聽聞。我會自個兒留心的,師傅別為朝霧
擔心。」
李師傅緩了臉色,展笑道:「朝霧一向明理又善體人意,我只是怕妳讓那藍樂師
太喜歡妳。」
眸底凝愁緒,朝霧幽幽答道:「不會的,對他來說……我只是個嬌生慣養的大小
姐吧?」
李師傅拍了拍她的手,彷彿預見了什麼,卻又無力改變。「妳太小看自己了,真
心才是這世界上最珍貴的東西啊!」無奈,但也只能提點到此,能不能領悟就看造化
了。
朝霧點頭,送走李師傅,若有所思地走在長長迴廊上。
那琴聲還在。
檀色走廊,粉色裙裾,金黃色日光襯著天藍色的背景穿進屋宇,幾蕊潔白雲朵自
在舒捲,再配上輕快的背景音樂,端的是令人愉悅。
可是……不對。
朝霧驀地蹙緊了眉心,這首曲子她不認識,卻為什麼在活潑的主旋律後頭,帶著
哀傷的尾音?中間的跳音聽在她心裡是如此沈重,像為了能活下去拼命練雜耍、跳火
圈的孩子--她真的不懂為什麼那些觀眾、包括他爹娘,會看得下去,並且開心的大
聲喝采;是她,則只有不忍,壓過一切對表演的驚艷。
她不知不覺隨著樂音走到了偏廳。
「什麼人!」
一聲冷喝嚇到她,輕輕抽氣的同時她就斂了慌張神色,這不是一個千金小姐該有
的表情;她也沒打算要答話,相信他看到她就會知道她是誰。
琴聲奏到了終結,漸漸停歇。
門簾掀開的同時她看見一張惱怒的俊顏,朝霧微笑。
「妳……」藍堂嘉討厭有人偷聽,卻沒想到會是小姐,瞪了一眼也只好憤憤地回
到原位。「要來聽琴?」轉瞬間便也已冷下神色。
「不,我不知道你在這裡。」蓮步輕移入偏廳,朝霧很少來這裡,於是小小東張
西望了一會兒。「我是被你的琴聲吸引來的。」
薄唇勾勒淺淺的弧度,只有面對朝霧的那一側才有,「這句話好耳熟,不知有多
少人說過。」
朝霧不以為意,「剛剛那曲子好怪異,聽來像是歡快的調兒,卻有幾處有些哀傷
沈重,聽來雖不明顯……」
俊顏上有著錯愕,驚訝打斷。「妳?」
「我?」淺粉色曳地長裙一轉,婀娜生姿,卻不是刻意。
「嗯……」他別開的視線若有所思,「妳說對了。」他一向坦白,寧可當真小人
,也不要偽君子。
朝霧反而訝異,水眸圓睜,不知道他怎麼想的。
「妳是第一個聽出來的人。」半晌後,他緩緩說道。
也許就是這句話,宣告他的希望,即使迷濛即使困惑,他就是相信那朝霧後面就
是,屬於他的最燦爛朝陽。
那個時候她的微笑,還襯著陽光,真的很像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