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她怎麼在屋頂上玩紅繩?」
想起天真爛漫的小女孩妳和我、我和妳,嘻嘻哈哈互解紅繩的樣
子,柳飛卿不禁打個冷顫。
「據我看是產鬼」
「不……不是胎神?」
柳飛卿懶得跟他廢話,逕自叮嚀道:「快找把傘來,越舊的越好
,然後給產婆張在窗邊,就說是驅邪用的。」
「要……要請道士嗎?」
「來不及了,先拿傘再說!」
崔相河渾沒了主意,但也看得出情況不妙,只能按柳飛卿吩咐,
踉蹌著腳步奉命而去。
此時,屋頂上的產鬼猛地抬頭,背著月光的臉陰沈沈的,話聲更
是絕冷。
「誰敢阻我!」
崔相河頭也不回的拔足狂奔,柳飛卿唯有起身先擋住她去路。
說是產鬼,自然便是婦人,而且是難產或流產而死的婦人為了「
討替」而來。產鬼手中的血餌雖細,但由自身的胞衣和氣血化出
,利如刀刃,能侵入產道,幾下拉扯便可使孕婦流產失血而死,
王氏能撐上一夜已是奇蹟。
幸虧「她」也是騎虎難下,雙手紅繩盡侵入窗內,無暇對付柳飛
卿,只能狠狠盯著他。
「崔家嫂子與妳無冤無仇,妳何必為一己之私而苦苦相逼?」
「無冤無仇?哈,無冤無仇?」
她冷笑,聲音帶著些沙啞,卻有股誘人的魅力,猶如淺吟低唱,
一下便勾起柳飛卿的記憶。
「妳……妳是剛才那位姑娘?」
柳飛卿不可置信的道,適才在平康坊見面時,她氣質清冷出眾,
此時的她卻是披頭散髮,一雙手青筋畢露,表情猙獰。
「你們高門士子,也會記得我等樂戶賤婢嗎?」
柳飛卿無話可答,只能隔著窗紙暗暗留意房內動靜;而女子手中
紅線也沒留情,隱隱只聽見裡頭亂成一團,崔相川似乎也顧不得
避忌進了裡頭。
「再一刻鐘,再一刻鐘就……」
「傘來也!」
所謂人未到,聲先到,老遠崔相河便揮著紙傘當劍,三步併兩步
衝到屋簷下,一腳踏上欄杆猛刺屋頂的紅影。
「我驅妳這死鬼,驅妳這產鬼,敢害我大嫂和姪子!」
女子面浮懼色,但手底仍不肯放鬆,一人一鬼殊死鬥之際,旁觀
的柳飛卿叫道:「老八,張傘放在窗台上!你折柳枝打她!」
幸虧崔家池邊別的不多,就是楊柳遍植。崔相河聞言也顧不了禮
節,推開窗門便張傘塞去,接著隨手拔幾枝柳條攻向女子。
紙傘才碰到窗沿,侵入屋內的紅線頓時如蚯蚓般蜿蜒退回黑暗處
,了無生氣的掛在女子手上。
女子見狀既驚且怒,一躍而下,手中紅線像燒熔的鐵絲般滴著赭
血;但見紙傘起效,崔相河的恐懼頓減大半,雙手柳條如軟鞭般
亂舞,揚出的露水就像彈弓射出的彈子一樣,彈的她連連吃痛。
而柳飛卿這不懂念咒驅鬼的半弔子道士,也只能同揮著柳枝牽制
她。
「哇哇!」
「是個男孩,太好了,母子均安!」
「真是臍帶繞了頸,幸好繞得不緊。」
嬰兒的哭聲終宏亮由屋內傳來,兩人暫時放下心頭大石;女子事
敗之餘,眼神卻帶著悽惋,手舞紅線,口中輕輕哼起歌來。
花非花,霧非霧,夜半來,天明去……
「我們要打到什麼時候啊?」崔相河沒空聽曲,眼光瞟向屋內,
無奈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一對母子上,沒人留意他們在外頭
廝殺正酣。
「至少天亮以前。」柳飛卿喘著氣道,兩人本是文身,打起來當
然不及身輕若無物的鬼。
「你不會真信她會『天明去』吧?」崔相河同樣上氣不接下氣道。
「陌蘭?」
身後突來一道喚聲,兩人一鬼同時回頭,女子失焦的雙瞳突然有
了聚點,彷彿遇見極為親近之人。
「陌蘭……陌蘭,是妳嗎?」
那是崔相川的聲音,一夜不寐的他,神情有些憔悴,但眼光卻反
常的炙熱。只見他越走越近,崔相河和柳飛卿只能呆看這一男一
女。
兩人相距三丈之際,一聲尖嘯陡地劃破夜空,那並非恐懼的尖嘯
,而是怨恨壓抑到極點釋放而出,震的在場眾人心頭一凜。
紅線頓撤,女子飛身而去,徒留遍地瘡痍,崔相川則傻了似的衝
上前來扣住兩人的肩膀,不住問道:
「怎麼回事?陌蘭、陌蘭……?」
柳飛卿和崔相河交換個眼色,崔相河叫了幾次「三哥」,崔相川
仍是副癡癡呆呆的模樣,柳飛卿看不過,便輕拍他頭頂百會穴一
下。
「是她。」崔相川看來雖清醒了些,口中仍不斷喃喃道:「我要
去追她,我要追她!」
「很危險啊,三哥!她可是險些害死嫂子和小姪子啊!」這回輪
到崔相河不斷搖晃胞兄的肩膀,適才他一股正氣橫胸,如今再而
衰、三而竭,自己也覺得剛才是拿命來搏。
「不會的,她不會的……」
「我跟他去。」柳飛卿斷然道,接著轉向崔相河:「老八,看著
你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