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貼】鏡·辟天 第十二章

作者: bluesky0226 (reneta)   2007-03-26 00:50:34
  十二、魔誕
  暮色籠罩著雲荒大陸正中的城市,從萬丈高空看下去,整個城市浮現出一種詭異慘厲
的紅色,仿佛夕陽墜落到了含光殿上空。
  白塔上,幾位黑袍的長老圍坐在璣衡旁,俯視著腳底的大地。
  「想不到,巫真最後還有這一手!哈哈。」看著含光殿上方的結界,巫姑怪笑起來,
眼神說不出的惡毒歡喜,「巫彭,你一手帶出來的這個女人,如今讓你很頭痛吧?」
  巫彭鐵青著臉,未發一詞。
  ——同為十巫裡僅有的女性,或許出於同性之間的相妒,年老的巫姑一直對年輕美麗
的巫真懷有奇特的惡意,時時刻刻與之作對,多年後終於成功地置其於死地。
  「也並非沒有一件好消息,」終於,帝國元帥開口了,聲音低沉,「你們看這個——

  他揮了揮手,遠在觀星台下侍立的侍女蘭綺絲立刻上前,恭恭敬敬地捧上了一個尺許
高的黑色匣子,然後迅疾地退下。巫彭將匣子放在元老圍坐的中心,然後俯身緩緩打開。
  「啊?」在匣子打開的瞬間,雲荒最高的掌權者們都情不自禁地變了臉色,紛紛動容
側目——匣子裡,赫然是一顆面目如生的人頭!
  巫彭將匣子打開,放在中間,然後退回了自己的席位,臉色鄭重:「澤之國發生大規
模叛亂,高舜昭總督公然使用雙頭金翅鳥令符,號令當地駐軍反抗帝國——我日前派出軍
中精英秘密潛入了息風郡首府,取來了這個叛賊的頭顱。」
  「……」元老院裡眾人一時沉默下去,交換著各種眼神。
  ——傳說中高舜昭的背叛是因為鮫人復國軍的引誘,而息風郡首府裡還有空桑劍聖西
京坐鎮守衛。在這樣的情況下,巫彭居然還能如此迅速的取來叛徒首級,的確讓人意外。
  「立下此功的,是原西荒空寂大營第三隊的隊長狼朗。」巫彭開口,說明了自己的打
算,「我決定提拔他。」
  「哦,想取代那個破軍少將麼?」巫姑低啞的一笑,眼裡卻露出譏諷的表情,「元帥
打的好算盤——只希望這個『狼朗』,可別再是頭入室的狼才好!」
  巫彭終於按捺不住內心的火氣,霍地抬頭看了巫姑一眼,眼神鋒利。
  「好了,別吵了!」首座長老巫咸終於開口,進行調停,「族滅巫真一事已經交由巫
彭負責,相信他可以處理好——今天叫大家來,是有別的要事。」
  別的要事?在座長老微微動容,一齊看向了巫咸。
  巫咸俯視著大地,蹙起花白的長眉,緩緩:「前日裡,葉城發生了動亂——經過密報
,城中軍隊發現了復國軍的蹤跡,因為最近全境情況吃緊,於是駐軍立刻封城搜索,展開
了大清掃……」
  「哦,怪不得,」巫姑冷笑起來,「我說怎麼巫羅那家伙一早就不見了——原來是葉
城也出了事,趕著回去救火?」
  「復國軍的出沒並不足為奇,奇怪的是卻有一行人暗中相助,讓那些鮫人走脫了大半
。」巫咸長老撫著長須,眼裡露出了冷光,「據青珞回稟:那些半途出來幫手的人、很可
能是霍圖部的餘孽。」
  霍圖部!——這三個字落入耳中,所有長老齊齊一驚。
  那五十年前悖逆帝國、五十年來成為禁忌的一族,居然並不曾在時間的流逝和無盡的
追殺裡無聲無息的消亡,反而竟敢逼近了帝都?
  「那可真是大事。」巫姑都揚起了尖尖的下頷,露出冷然的殺氣,「肆無忌憚啊,那
群賤民!……以為現在可以變天了麼?哈!」
  「巫羅已然回去彈壓此事,」巫咸沉聲,「我去請示過智者大人,可神殿裡並無回音
。」
  元老院諸長老面面相覷——智者大人一貫神龍見首不見尾,對帝國上下的事情他極少
管束,而失去了侍奉的聖女、他們更加不能和那個神秘人建立起對話了。
  只有最年輕的長老巫謝在走神,蹙起了眉,細細聞著高空裡吹來的風——
  風從南來,帶來血的味道。
  繼東方桃源郡、西方蘇薩哈魯、北方九嶷郡之後,竟然連雲荒最富庶奢華的南方葉城
,也已然籠罩了戰亂的陰影?滄流帝國統治雲荒百年,治下無不嚴整有序,從未出現過如
此牽連全境的大規模動蕩——可是,如今不過短短幾個月,整個大陸卻此起彼伏的發生了
如此之多的動亂!
  這幾個月裡流出的血、死去的人,比過去幾十年加起來都多吧?_真希望迦樓羅金翅
鳥能早日研制完成,這樣,帝國上下就不會再發生這種事了吧?戰士就不用再舍生忘死的
拼殺,埋骨荒野;門閥也不用再為此憂心忡忡,日夜懸心。
  年輕的巫謝蹙眉沉默,心急如焚地想要擺脫冗長的議事,回到斷金坊重新工作。然而
,耳邊卻傳來了巫咸長老一錘定音的話——
  「在此非常時期,我希望在座各位能夠暫時放下私事,留駐白塔上的紫宸殿,以便集
中商議,應付突發之事。」
  「是!」所有長老紛紛俯首,他也只有茫茫然的跟從。
  議事結束,諸人散去。巫謝站起身來,在萬丈高空俯視腳下白雲離合的大地,在璣衡
之前彷徨,心潮暗湧。
  「小謝,為何不去?」身側忽然傳來熟悉的聲音。
  「巫即老師。」他恭謹地低首,不掩飾內心的不安,「弟子在想一件事。」
  「何事?」巫即走上觀天台,天風吹動他蒼白的須發,宛如乘風飛去。
  年輕的長老抬起眼睛,望著薄暮中的天空——那些星辰此刻是看不見的,躲藏在極高
的雲層背後,仿佛隱蔽於深海中的魚,漂移而不可捉摸。
  「老師,我記得幾個月前在這個地方,你曾經對我說這樣的話——『亂離將起,天下
動蕩』,」巫謝一字一字重復著當時的話,眼神漸漸露出恐懼之意,「『而最大的災禍不
在四境,而將發生於帝都!』」
  巫即一震,仿佛沒料到弟子還記著那段話,一時間沉默下去。
  「你說過,昭明將籠罩整個帝都,是不是!」巫謝霍然回首,看著老師。
  巫即終於長長嘆出一口氣來,負手:「是的——所以我跟你說過,千萬不要卷入帝都
內的任何爭鬥。會有無數的血流淌下來啊……這是冰族宿命的劫數,無可改變。即便是窺
知了一二,又能做什麼?」
  「無可改變?」巫謝失聲。
  「是的,『血十字』已經完成了……」巫即低頭,發出了短促的苦笑,「那個人在雲
荒大陸上畫下了如此強大的符咒,天上地下,又有誰能阻擋命運腳步的逼近呢?」
  「最可笑的是我們這種占星者——就算看見了宿命,又能如何呢?」
  「逃不掉的,小謝……我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張網落下來!」
  
  在十巫離去後,白塔頂端又恢復了一貫的清冷空曠。九重門緊閉,將所有一切秘密都
鎖在了黑暗的最深處。
  沒有一絲光的「純黑」裡,水鏡微微蕩漾,映照出破碎離合的景象。
  雪亮的短劍如同一道閃電從天而降,貫穿了頭顱;紅色的十字從潔白的聖衣上綻放開
來,那個美麗的聖女瞬間化為齏粉——血紅色的結界重新籠罩了含光殿的上空,將所有試
圖沖入的人阻攔在外。
  「……」黑暗裡傳來了一聲若有若無的嘆息,「雲燭。」
  水面仿佛被無形的手觸碰,瞬間破裂了,一波一波漾了開來,模糊了一切景象——只
留下一池的血紅色,不祥而淒厲。
  果然,到了最後還是得來這樣的結果麼?——真是像……還真是像啊!
  即便是傳承了七千年,即便是「那種血」到你這一代身上已然極為單薄——可是,到
了最後一刻、你卻做出了和七千年前那個人幾乎一模一樣的舉動!不惜付出所有一切,不
惜和所有昔日珍視的決裂,也要守護所在意的東西!
  那、就是「護」的力量麼?
  那麼,和你流著同樣血的那個弟弟,暴戾孤獨的靈魂中是否也深藏著同樣的特質?
  ——如果是這樣……如果是這樣的話,
  水鏡重新平靜,然而,水面上浮出的卻是另一重畫面——血紅色籠罩結界內,一雙筋
脈盡斷的手伸向了虛空,劇烈的喘息,對著血紅色的虛空睜大了眼睛。
  「不——不!」
  絕望而瘋狂的聲音仿佛穿越了水鏡,傳到了黑暗最深處的神殿,震得靈魂都顫抖。
  「絕望了麼?憤怒了麼?……醒來罷!」注視著水鏡,黑暗裡忽然回蕩起了低沉的笑
聲,「哈哈哈……快了,就快了!」
  魔之左手,滅世的力量——要得到這些,又怎能不逐一割舍掉所有可以留戀的東西!
  破軍啊,你身上流著「護」的血脈,在成長中又被另一個人播下過「善」的種子,那
兩種力量同時守護著你心靈,封印住了那把滅世之劍——所以,既便你的宿命被象征殺戮
的星辰所主宰,卻一直不能放出應有的盛大光華。
  要完全喚起你的殺戮本性、繼承滅世的力量,條件只怕比前兩個祭品更嚴苛。所以,
只有當生無可戀的時候,你才會化身為魔吧?
  ——就如當年的我一樣!
  黑暗中,平靜的水鏡忽然起了無聲的波瀾,仿佛有一只無形的手忽然從水面上劃過,
拉出了一條直直的水線——東、西、北、南,依次劃過,一個十字星形狀的波紋詭異地呈
現在水鏡上,然後水波居然就此凝固。
  三個月前的東方:桃源郡;
  兩個月前的西方:蘇薩哈魯;
  一個月前的北方:九嶷郡;
  以及數天前的,南方:葉城。
  ——那是近日來,一場接一場殺戮出現的方位!
  隨著波紋的出現和擴展,在無形之手點到的每一處,都流出了成千上萬人的血,都凝
聚了大量的靈力和怨恨——最後,在十字的交點上,那只無形的手指驟然點下,一圈圈波
紋驟然而起,擴散到了整個水鏡!
  帝都!這個十字血咒的最後一點,就是在這個帝都!
  呵呵……阿薇,我以這個雲荒為紙,以成千上萬人的血為墨,畫下了空前絕後的符咒
,迎接你的歸來——當這個血十字完成的時候,也就是我們數千年來恩怨的終結。
  快了……就快到了——
  千年後,這星宿相逢的時刻!
  夜色降臨的時候,明茉穿過長廊,向著從廣明宮的後門急急而去。
  耳畔傳來低啞急促的喘息,伴隨著濃烈的酒氣——是……是父親的房間麼?她一瞬間
失了神,不由自主地停頓了一下腳步,看了一下半開的門內。
  搖曳的燭火之下,只看到滿地的酒甕和滾在酒漬裡的兩個人,不堪入目。
  「老爺,老爺……別這樣,」侍女嬌聲嬌氣地求饒,「門還沒關好呢。」
  「別打岔!」男人粗暴地打斷了她,一把扯住發髻令她的頭往後仰起,露出的雪白頸
子來。他俯下臉去一口口啃咬,弄得侍女一邊呼痛一邊又忍不住哧哧的笑起來,在滿地的
酒甕中不停扭動身體,求饒:「老爺、老爺……別……」
  明茉站在門外,默然地轉開了臉,握緊了手心的東西,感覺心如刀絞。
  ——她就要走了……此次這一走,就未必能再回到這個家裡。然而她走了之後,帝都
裡這些人、包括她的父親,難道就這樣的活一輩子麼?
  她正在出神,卻冷不防室內的人踉蹌而起,已然到了門邊。
  「叫什麼……還非得關門?你這個臭婊子……」男人罵罵咧咧地走過來准備關門,忽
然愣住了,充滿了醉意和情欲的臉上忽然清醒了一剎,「茉、茉兒?」
  他看到女兒站在門外,仿佛失神一樣地看著房內的一地狼藉——那雙純淨眼睛裡露出
的表情,在一瞬間刺痛了他的心。
  從小到大,他從未親近過這個女兒,而自從明茉及笈之後,他更是連看都不願意看到
她——或許,只是因為她越長大就越像那個該死的女人。
  「你在這裡干什麼?」景弘忽然煩亂起來,粗暴地關上門,「滾吧,去你娘那裡!」
  然而,那個乖巧的女兒卻出乎意料地沒有聽從,抬起手撐住了門。
  「父親。」廊下風燈明滅,明茉看著門裡滿身酒氣的男人,眼裡隱隱有淚光,「您…
您要保重身體,別再放縱自己酗酒作樂了——聽女兒一次,您就把娘給休了吧!一刀兩斷
,別再相互拖累下去了……求你了!」
  景弘怔住,仿佛有點不敢相信女兒嘴裡竟然會吐出這樣的話——她、她說什麼?她求
他休了羅袖?連這個孩子,都已經無法繼續忍受這樣的婚姻了麼?
  他看著那張和妻子酷似的臉,忽然低低笑了起來,仿佛一頭被困住的獸,露出絕望的
獠牙來。酒醉的人喃喃:「閉嘴吧,明茉……你知道什麼?如果我休了你娘,以我在族裡
的地位,你還能在這個家族裡呆下去麼?還能嫁到好人家麼?……呵呵,不知好歹的蠢丫
頭……」
  明茉忽地愣住,不敢相信地看著自己的的父親。
  ——那個頹廢窩囊的男人嘴裡,居然吐出了這樣的話。他說,之所以還要保持這種不
堪的婚姻,竟是為了她?
  「何況,我又怎麼能輕易放那個賤人走,讓她自由自在尋歡作樂?」景弘搖搖晃晃地
去關門,把她往外推了一把,滿嘴酒氣,「你就給我乖乖的、乖乖的呆著吧!……你就快
要嫁人了,可別學那個賤人才好……呃……」
  明茉怔在那裡,看著門在眼前砰的一聲合上,隨即傳出女人的尖叫和嬌笑。
  那,還是作為「父親」的那個人,十幾年來對自己說過的最多的一次話——父親……
那個多年來不曾抱過她一次的父親,其實在心底還殘留著對妻女的愛。
  可是……為什麼就沒人問過她的感受?!
  對身為女兒的她來說,寧可出身寒微艱苦度日,也勝過這種豪門裡冷酷的生活;寧可
父母彼此解脫獲得新生活,也不願眼睜睜看著他們十幾年如一日的相互折磨下去!
  可是,他們兩個大人自顧自的活著,自顧自的鬥氣,為什麼從不聽聽她的感受!
  明茉忽然覺得刺骨的悲涼,忍不住將頭埋入了手掌,在空空的廊上低聲痛哭起來。掌
心裡那顆鎮魂珠硌痛了她的臉,而門後男女歡好的聲音還在斷斷續續傳來,不堪入耳——
這一切荒唐而混亂,仿佛她成長中一直面對著的世界。
  明茉緩緩在門外跪下,對著緊閉的門深深叩首,然後,將那枚純金的鑰匙塞入了門縫
底下——斂襟站起,頭也不回地沿著空空的走廊奔去,踏出了後花園的門。
  在那一步踏出的瞬間,空氣中有輕輕一聲響,仿佛有什麼無形的牢籠碎裂了一地。
  不……不!爹,娘,我的這一生,決不能像你們這樣的渡過!
  「茉兒,你要去哪裡?」然而,剛准備離開,身後就傳來了一句低沉的問話。
  明茉忽然全身僵硬,竟不敢回頭去看背後的人:「母親……大人?」
  ——她、她怎麼來了?那個奢華放縱的母親,此刻不應該在凌波館裡擁著男寵尋歡麼
?怎麼會突然來到了這裡!
  「那麼晚了,你還要去哪裡?是去雲煥那裡,是不是?你手裡拿著什麼?」羅袖夫人
扶著凌匆匆趕來,看著想要暗地出奔的女兒,手裡捏著那枚她剛放下的黃金鑰匙,嘴角露
出一絲冷笑,「茉兒,我猜你一定會坐不住。幸虧我趕來得及時,你還沒做出傻事。」
  明茉身子開始漸漸發抖,忽地長身跪了下來:「母親大人,求求您,讓我走!」
  羅袖夫人看了獨生愛女片刻,雙眉蹙起,忽然間一揚手,狠狠一個巴掌打過去!
  「鬼迷心竅的丫頭!你瘋了?」她怒斥著,恨不得把唯一的女兒打醒,「你想死盡管
去,我就當沒生過你!——可是,別想拉上巫即巫姑兩族墊背!告訴你,我雖然只有你這
麼一個女兒,可是,如果你敢犯下連坐滅族的大罪,我也只有先把你給殺了!」
  明茉被打得一個踉蹌,然而聽得這句話,身子也是猛然一顫。
  滅族……是的。她並不是沒想過自己要犯下的是何種大罪,但,卻是顧不得了。然而
作為族裡當家人的母親,又怎能容許自己任意妄為。
  「給我把她捆起來,扔到密室裡去!」
  在被強行拖走的時候,她拼命的掙扎,對著那一角血紅色的天空伸出手去,嘶聲喚著
一個名字——雲煥……雲煥!
  在巫即一族小姐在夜色裡奔走的時候,另一個影子也悄無聲息地潛入了鐵城的一家客
棧,輕盈地落地。
  房內沒有點燈,卻浮動著一種純白色的光——那種光來自那位清麗如雪的白衣女子,
宛如暗夜飄雪,襯得她寧靜而高潔,宛如不真實。而她身側的那個男子卻是一身黑衣,一
直藏身於黑暗,和她遠遠的相對而坐,不發一言。
  他們兩人不知道沉默地相對了多久,卻誰也沒有說一句話。整個房間內只聽到鏡湖上
遠遠的水聲,和庭外白芷花盛開的芳香。
  「稟海皇,」青衣女子的到來打破了這一刻的寂靜,「昨日吩咐之事,碧已全部辦妥
。」
  黑暗裡,深碧色的眼睛霍然睜開。
  「是麼?」蘇摩吐出了兩個字,雙手抬起,往虛空裡只是一伸一握,雙手裡便出現了
十根細細的引線——那些介於「有」和「無」之間的引線閃著微弱的光,穿過窗外通往夜
色,消失於不知何處的彼端。
  「已然全數辦妥。」碧回答,「最後一枚,埋在了伽藍白塔底下。」
  只是一握,仿佛便已知道一切,蘇摩低低吐出了一口氣,長身而起:「好。」
  「可以走了?」白瓔抬頭,看向夜色裡的白塔。
  蘇摩無言頷首,兩人便一前一後地踏出了日間歇息的客棧。碧隨之跟上,低聲:「海
皇,帝都裡尚有一些復國軍戰士——此去是否要召集人手跟隨?」
  蘇摩站住了身,聲音冷淡:「不必。」
  他看了看帝都上空的那座白色巨塔,仿佛心裡也在定奪著一件事,沉吟片刻,忽然回
過身:「不過,碧,有一件要事需吩咐你——此事事關重大,你給我好好記下。」
  「是。」碧屈膝垂首,「請賜口諭。」
  知道這是海國裡的機密,自己身為空桑人不便多聽,白瓔轉身離開,走到了院外。然
而出乎意料的,雖然她有意避開了,庭院裡的雙方卻依然改用鮫人獨有的「潛音」交談—
—空氣裡只聽到微弱的震動,沒有絲毫人耳可辨的聲音。
  她不由微微色變:這般的提防……難道,他有什麼連她也要隱瞞的事情?
  聽完了口諭,看著海皇將一件東西放入自己的手心,碧全身一震,臉色忽然蒼白,抬
起頭有些不可思議地看著海皇,眼裡交錯閃過了震驚和恐懼,遲遲不能開口。這、這個命
令,難道是說……是說……
  「記住了麼?」蘇摩低聲問,眼裡有難得一見的嚴肅神情。
  「是,記住了。白塔地宮的事我一定辦妥,」碧的手握緊,忽地抬起頭來,急切,「
但是,海皇,無論如何請允許碧跟隨你前去!」
  蘇摩搖了搖頭:「不必,你若能做好我交代的事情,便已是足夠。」
  他回身走出,對著外院等待的白衣女子微微頷首示意,兩人轉瞬雙雙消失在帝都的夜
色裡,只留下滿庭白芷花的芳香,宛如一夢。
  碧怔怔地跪在地上,垂首看著掌心,雙肩漸漸發抖。
  ——手心裡,一顆純青色的珠子散發著濕潤的光澤,流轉出萬道光芒。
  「替我將如意珠還給龍神——
  「很抱歉,我並不是它所期待的海皇。」
  入夜,宵禁的鐵城裡空無一人。
  蘇摩站在朱雀大道上,靜靜凝望著那一條貫穿了整個帝都的中軸線,手心裡的引線閃
動著若有若無的光——那些引線順著朱雀大道的方向,伸向在黑暗的夜色,穿越了密布在
帝都上空的重重結界,消失在三重城門外。
  蘇摩將引線在手指上繞緊,感受著另一端傳來的種種對抗性的力量。
  ——按照他昨日的吩咐,碧已經潛入帝都,將十戒在結界的「節點」上一一嵌入。如
今,只要將力量沿著引線傳入,便能一舉將九重非天從內而外一舉破開!
  他閉上眼睛,十指交錯,開始凝聚體內的力量。
  天地寂靜。寂靜中,四圍鏡湖上漸漸有了潮水湧動的聲音,他甚至能聽到遙遠的七海
上風吹浪湧——他呼喚著那種力量,而那種力量隨著他的召喚從大海中誕生、從四方洶湧
而來,在他體內源源不斷的凝聚。
  普天之下,凡一切有水有血之地,都是屬於海皇的領地!
  然而在同一剎那、他只覺眉心陡然一痛,仿佛有什麼蟄伏著的東西同時也在顱腦內蠢
蠢欲動,試圖沖破禁錮!
  白塔上,純金之眼俯視著雲荒,仿佛那個神秘人也看到了此刻的他們兩人。
  「要開始了麼?」白瓔低聲問——她的手在胸前捏了一個訣,也在凝聚全身的力量,
准備協助他進行這最後的一擊。
  正待施術的海皇被那一聲輕輕的問話驚動,十指之間凝聚的光芒陡然減弱,放下了手
,靜靜地回首看著白瓔,眼神深處忽地發生了隱蔽的變化。這一擊後,結界洞開,他們兩
人將聯袂闖入雲荒最高的殿堂,去對抗那個天上地下最強的魔,不知道還能否全身而退。
  ——在進入白塔之前,還有一件事必須要做。
  「別動。」他低聲,忽地重新鬆開了手指,抬手點向了白瓔!
  白瓔一怔,只覺眉心陡然輕輕一涼,在明白過來之前對方已經收手——在方才一剎,
他的手指如同冰冷的風,迅速無比地點過了她的眉心,劃下奇特的符咒,一觸即收。然而
就算他收回了手,她卻覺得全身仿佛有暗暗的火,沿著他觸及的地方一路燃燒,在體內蟄
伏起來。
  明白那一瞬間他是在自己身上施下了某種咒,她失聲,「什麼術法?」
  「此去凶險,」蘇摩不看她,語音淡然,「先替你設一個咒術防身。」
  白瓔怔住,不明白他這麼說到底有何深意。然而蘇摩已經回過頭,看了高聳入雲的白
塔一眼,舉起了雙手——引線重新在十指上無聲無息地絞緊,那些若有若無的線上有白光
洶湧,交錯著發出了閃電一樣雪亮的光!
  「破!」他低喝一聲,雙掌交疊,按向大地。
  夜色降臨,可含光殿內卻沒有燭光燃起。
  紅色的光芒籠罩著大殿,將一切都鍍上了不祥的色彩。神殿內帷幕飄飄蕩蕩,神像下
一片零落:九字大禁咒的陣法破了,大殿內血跡滿地,那些盛滿鮮血的銀質燭台零落倒了
一地,每次風吹過就相互滾動著撞擊在一起,發出清脆聲音。
  雲焰就在這滿地的血污和銀器的脆響裡顫栗,瑟縮著抱緊了自己的肩膀。然而,那個
詭異的聲音還是一字一句地鑽入了她的心底,說著讓她毛骨悚然的話——
  「這個結界支持不了幾天,到時候,雲家將會滅亡,無人可以幸存……
  「雲焰,只有你,還有辦法可以救自己。」
  不——不,不要聽!不要聽!
  她捂住了耳朵,拼命對抗著那不知何處傳來的聲音,幾乎要把自己的牙咬碎。不……
不,不可以!自己怎麼可以、做出這樣的事情來……她瘋了麼?
  「你還那麼年輕,完全沒有必要為那個人死。
  「知道麼?你完全可以活下來——沒有了那些人,你反而能活的更好。」
  「只要你……做一件非常簡單的事。」
  那個聲音不知從何而來,一字一字的透入她心底。少女驚惶失措地抬頭四顧,撲上去
關上了神殿裡的每一扇窗,卻還是無法阻擋那個可怕聲音的闖入。
  那個冷酷的聲音清晰地說出了一句話,再一次進行暗示——
  「去吧,拿起劍,把你那個殘廢了的哥哥,殺死在病榻上!」
  仿佛被催眠一樣,雲焰的眼神漸漸恍惚,手伸向了壁上掛著的一把長劍。
  「不!不!」她終於無法忍受地叫了出來,握著劍從地上踉踉蹌蹌地站起,不顧一切
地逃離了這個充滿血腥味的神殿——再也不能忍受下去了!這一切,必須要來一個了結!
怎麼會變成這樣……怎麼會變成這樣!
  他們一家本來應該是高高在上的,如果不是哥哥,一切本來都會很好。
  她的哥哥……簡直不是人!他是一頭嗜血的野獸!
  廊道裡沒有燈,只有黯淡的血紅色光映照著少女狂奔的身形。雲焰咬著嘴唇朝著廂房
跑去,手裡緊握著那把劍,眼裡漸漸流露出某種可怕的光——是的……那個殘廢了的家伙
就躺在裡面,筋脈盡斷動彈不能。只要能殺了他……殺了那個不祥的災星……
  她眼裡開始露出瘋狂的神色,嘴唇被咬破了,一行殷紅的血爬上雪白的面頰。
  在側廂門外,雲焰停頓了一下,然而迅速下了最後的決心,雙手握劍沖了進去,直奔
那張病榻。然而門移開,她忽然尖叫了一聲,頓住了腳——廂房的地上居然匍匐著一個人
,正在拖著沉重的身體、掙扎著一寸一寸的往外挪動!
  「哥哥!」她失聲驚叫起來,看清楚了那張因為痛苦而扭曲的臉,連連倒退——他、
他怎麼出來了?四肢全部已經殘廢,他是怎麼從那張床上下來的!
  然而雲煥似乎沒有聽到她的話、也沒有看到她就在眼前,只是咬著牙不顧一切地往外
「挪」著,嘴裡居然還緊緊咬著那把光劍,眼神裡透露出某種末路的瘋狂——他用額頭和
肩膀抵著廊道的地面,一分一分往前挪動。
  身後,拖出一條長長的血跡。
  「哥哥?」雲焰驀然覺得心驚,下意識地握緊了劍。
  ——這、這還是她哥哥麼?為何他的眼神變得從未有過的陌生……陌生到讓她只看了
一眼、就覺得心寒齒冷、恐懼不安?
  雲煥還是沒有說話,只是拖著殘廢的身體到了廊邊,抬頭看著月夜,劇烈地喘息——
顯然體力已經消耗殆盡,他甚至沒有力氣走下台階,身子一傾,就這樣沉重地滾落到了庭
院裡,全身沐浴在月光下。
  今夜的月光,是血紅色的。
  雲煥抬起頭,看了頭頂籠罩的血紅色結界一眼,眼神忽然發生了劇烈的變化——他認
得出!那都是血……用至親之血鑄成的結界!
  「不——!」從殘廢之人的咽喉裡,陡然吐出了困獸一樣的嘶喊!雲煥忽然回頭,冷
冷地看著提劍前來的妹妹,聲音低而冷:「雲焰,你是來殺我的麼?」
  畢竟年幼,雲焰只驚得說不出話,居然忘了否認。
  「哈,哈哈……」雲煥也沒有再說什麼,仿佛只看了一眼便已經看透了她,喉中吐出
接二連三的冷笑——看吧,這就是他在世上僅剩的血親!和他流著同樣血的妹妹、居然在
最後的關頭提著劍趕來,准備用他的人頭來向巫彭換取榮華富貴!
  哈哈哈哈……他胸臆裡吐出無聲的狂笑,只覺得徹骨的冰冷。
  「破軍,你願意獻出一切,成為魔的第三個祭品麼?
  「把你的身心和靈魂祭獻給我,我將給予你毀天滅地的力量!
  「但,你也將永墜魔道,萬劫不復!」
  ——那個聲音又在心底響起來了。這一次,卻帶著前所未有的強烈誘惑。
  雲焰定下神來,看著月下殘廢的哥哥。知道自己意圖已被識破,必須及早下手,她咬
了咬牙,准備上前動手。但不等她揮劍,卻看到了不可思議的景象——
  「是!是!我願意!」
  血紅色的月亮下,那個滿身繃帶的人對著天空狂喊了一聲,舉起了筋脈盡斷的雙臂。
那種姿式極其詭異,仿佛在邀請著什麼、卻又仿佛是祭獻一切——在吐出那句話的同時,
黑暗的天幕裡忽然劈下了一道金色的雷電,撕裂夜幕,正正擊中他的頭頂!
  雲煥的身體忽然發生了極其可怕的變化,仿佛有金色的火焰從他身體裡猛烈燃燒起來
,將整個人由內而外的包圍!金色的火焰熊熊燃燒,將包圍著的人轉瞬焚為灰燼。
  雲焰失聲驚呼——他、他這是在幹什麼?他死了麼?
  然而,不等她回過神,眼前的金色火焰忽然熄滅了。整個庭院裡寂無人聲,只有血紅
色的月光淡淡灑下,仿佛沒有發生任何事情。
  唯一特別的,就是庭院內重新顯露出來的人形。
  令她驚駭的是,她的哥哥居然在烈焰中完好無損地活了下來,閃電散去後,依然靜靜
地伏在地上,保持著雙手舉向天空的姿態——他身上的所有綁帶在一瞬居然被火焚燒殆盡
,但是卻有無數的金色紋章,仿佛活了一樣迅速蔓延著,正在覆蓋他的全身。
  雲焰怔怔看著這一切,心裡陡然有前所未有的恐懼。
  這……這究竟是怎麼了?為什麼、為什麼她會覺得這樣的害怕?只是一眼看去,她竟
然仿佛看到了無邊無際的死亡氣息。為什麼……為什麼對著這樣一個垂死的人,一個有血
緣關系的人,她竟然會有這種驚怖的感覺……
  她的哥哥……到底是…變成了什麼東西?
  「去吧,拿起劍!殺了你哥哥,你就能回到原來的地位上!」那個聲音又在心底響起
來了,帶著說不出的誘惑。雲焰遲疑著,手不知不覺的伸向了那把鋒利的長劍。
  然而,她剛剛將劍無聲無息地抽出了一寸,卻猛然怔住——他看見了!
  地上的人仿佛洞察了她的意圖,忽地轉過了頭,沉默地凝視著她,薄唇微微向上揚起
,露出一個奇特的笑意——他的眼睛,居然是璀璨的金色。
  「想殺我麼?」他微笑著看她,那個笑卻是冰冷的,「雲焰,你真不愧是我的妹妹。

  
  巫彭站在華蓋下,已然望了含光殿一個時辰,面沉如水。
  旁邊的下屬不知道元帥的心意,也都是一言不發地沉默忐忑——調動了帝國中最精銳
的部隊、最具威力的武器,已經包圍了三日,卻始終無法拿下這樣區區一個含光殿,實在
是這個帝國戰神從未遭受過的屈辱。
  含光殿上空依然籠罩著血紅色的光,代表著這依然是一個外力無法進入的禁域。
  血色的光映照著元帥的臉——那個雖然活了上百年、外貌卻依然如四十許的人臉上浮
現出莫測的神情,只是凝望著緊閉的大門,雙手在廣袖內緩緩變化,結出一個手印。
  ——他在旁人未曾覺察的情況下施用術法已有一個時辰,將心裡的話語突破結界、一
字字的傳入,送到那個雲家的幼女耳畔。他清楚的知道,在如今的情況下、結界只能從內
部被破除,而那個嬌生慣養的貴族少女、前任的聖女,將會是最可能突破的缺口。
  然而過了那麼久,含光殿內還是毫無動靜。
  ——怎麼?難道他估計錯了?雲焰,居然是寧死也不肯出賣胞兄?
  巫彭凝望著含光殿上空那一道用生命築成的屏障,抬起手按住了左肩,不易覺察地頷
首——雲燭啊雲燭,如此隱忍沉默的你、最後卻是選擇了這樣慘烈絕決的死亡?連我、連
整個元老院、整個帝國,都被你難倒了呢!
  這些年來,原來我一直是看輕你了——一如你一直看高了我一樣。
  女人……或者說,女性,身上隱藏著的巨大的力量,是如此的深不可測。
  自己五十年前已經吃過一次虧,被那個空桑女子一劍斬斷血脈,左臂從此再也不能使
用——那樣慘痛的教訓,自己五十年後居然又忘了……
  「元帥。」出神的時候,身側忽然傳來蘭綺絲的聲音,「夜深了,要回去休息麼?」
  巫彭默然抬起頭,看了一眼夜色中佇立的伽藍白塔——白塔頂上,純金色的光芒已無
聲無息地黯淡了下去,仿佛是那只神秘的眼睛悄然闔起,不再對這個雲荒大地上的一切有
繼續觀看下去的興趣。
  是幻覺麼?在剛剛的一瞬,他仿佛看到了白塔頂上忽然放射出了極細極烈的光。
  巫彭蹙眉,看著含光殿上空籠罩著的紅光——而夜色沉寂,什麼都沒有發生。
  他微微吐了一口氣,轉身拿起了蘭綺絲為他送上來的披風——深秋的夜風寒冷,塔頂
的紫宸殿裡早已笙歌散去,別的幾位長老想必都已經早早安睡了,只有他還需要帶著軍隊
徹夜的駐守在第一線。
  然而,就在他轉身的一瞬,背後含光殿上空紅光一斂,大門轟然洞開!
  「呀!」駐守的士兵們齊齊發了一聲喊,退開了一步,刀槍聳立,一起對准了那扇驀
然打開的大門——門縫裡露出了一張少女的臉,帶著驚懼的表情,大大地睜著眼睛看著外
面。
  「雲焰?!」巫彭認出了門後的少女,一驚,眼裡露出成功後的喜悅——果然,他所
料不錯!雲家三姐弟裡,只有這個幼妹是最脆弱最怯懦的,她不可能具有姐姐一般的勇氣
。所以從她入手,令她妥協畏懼,才是唯一正確的選擇!
  ——因為這個雲燭用命布下的結界,除非從內部破開,否則根本無法闖入。
  元帥急急回身,大步走向紅光已然熄滅的含光殿——結界已經破除,那一座神聖的殿
堂在夜色裡巍然佇立,黯淡的紅光還殘留在簷角牆頭,在漆黑的背景下仿佛有余火暗暗燃
燒,不祥而血腥。
  然而,不等他走到門口,含光殿內忽然飛出了一物!
  巫彭身經百戰,毫不驚亂,只迅疾地側身一閃便避了開來,右手隨即探出,扣住了那
個東西——然而,只是看得一眼,便露出了吃驚的表情,手一顫,那個東西掉落在地上,
骨碌碌的滾動。
  「元帥?!」蘭綺絲大吃一驚——讓巫彭大人如此失態的,又是什麼?
  但是,她隨即也看清了地上的東西,忍不住失聲驚叫,倒退了一步——頭顱!
  那一顆美麗的頭顱在地上滾動,白皙的額角沾滿了血和土,眼睛大睜著,裡面的表情
恐懼而驚駭——那,竟是雲家幼妹雲焰的人頭!
  「雲煥!」巫彭呆了片刻,忽地抬頭,厲聲,「是你做的?」
  「哈哈哈哈……」深不見底的門後忽然傳來一陣笑聲,邪異而放肆,語音卻冷靜得近
乎瘋狂,「元帥,你不是想讓雲家死絕麼?……我來助你一臂之力。」
  包圍含光殿的軍隊起了一陣不安的騷動,士兵相顧低語——雲少將真的還好好地活著

  「雲煥,你瘋了?連親妹妹都殺!」看著地上雲焰的頭顱,巫彭臉上漸漸湧起了殺氣
,「喪心病狂的狼子,就別怪我手下無情了。」口裡說著話,他的手卻按上了劍,一步一
步向著含光殿靠攏,眼神裡透出凌厲的殺氣——
  那是他身居高位幾十年來,第一次准備親自動手!
  就算雲煥此刻尚有餘力,可以斬殺雲焰。但此刻含光殿的結界已破,那人又已經是筋
脈俱斷,無論如何都是一舉誅滅的大好機會!
  身後的副隊長季航早已明白了元帥的心思,回身無聲地比了一個手勢,帝國軍隊隨即
從兩翼悄悄包抄,將含光殿包圍得水洩不通,另外有一隊善於搏擊的精英戰士出列,跟在
元帥身後隨時准備支援。
  紅衣大炮也被重新擦拭干淨了裡面的血污,調好了准星,對准了黑洞洞的大門——只
待裡面的人一出來,就將其轟成齏粉!
  鐵桶似的包圍裡,巫彭緩緩踏入了含光殿,全身繃緊,殺氣漫溢,將右臂按在劍柄上
——五十年了……自從五十年前和那個空桑女劍聖在大漠裡一戰之後,他再也沒有拔出過
這柄劍,也以為餘生裡不會再有拔劍的必要。
  可是如今,竟然又不得不對自己一手培養出來的愛將拔劍相向!
  「呵,呵呵……」在巫彭踏入門內的剎那,黑暗裡傳來了低沉的冷笑,有什奇異的光
在明滅——巫彭一驚回首,隨即發出了一聲低呼。
  這、這是什麼?這是什麼東西!
  ——黑暗一片的含光殿裡有隱約的金色光芒,在庭中浮動不定。那一聲冷笑從閃電的
中心裡傳出,詭異邪氣之極。即便是巫彭也不自禁的心生冷意,有一種隱約的恐懼。
  「雲煥?」他看見了光芒中心的人形,脫口。
  「呵呵。」那人只是垂首冷笑,金色的閃電籠罩了他的全身。他忽然抬起了手,手裡
發出一道白色的光芒來——這一次巫彭看得真切:那,正是劍聖一門中代代相傳的光劍!
  巫彭暗自一驚:他、竟尚能握劍?!
  而他身上的那種氣息……那種撲面而來的黑暗氣息,又是怎麼回事?
  雲煥在冷笑,卻不發一言,腳邊躺著雲焰的無頭屍體——他靜靜地抬起了頭,看著走
入含光殿的元帥,看著門外如潮湧來的軍隊,眼神裡反而流露出一種狂喜的殺戮表情。
  「真好……」終於,他抬起了頭,模糊地說了幾個字,「血祭……」
  在他抬頭的那一瞬,巫彭悚然一驚——眼睛!黑暗裡那雙眼睛,竟然是璀璨的金色!
極度的黑暗感再度撲面而來,幾乎將他徹底吞沒……這,還是雲煥麼?
  然而畢竟身經百戰,帝國元帥很快便沉住了氣,冷笑了一聲,反手錚然抽劍。
  巫彭單手執劍,冰冷的劍脊貼著他的眉心,冷冷看著眼前回光返照般的下屬,開口:
「五十年前,我以此劍與空桑劍聖慕湮血戰三日——在她之後,我以為世上再無值得我拔
劍之人。沒想到五十年後,我仍要以此劍取走她唯一弟子的性命。可惜啊可惜……」
  黑暗裡,那雙金色的眼睛閃了一下,緩緩闔起。
  「慕……湮。」那兩個字從開闔著的唇間緩緩吐出,每一個字似乎都帶著遙遠的回音
,「師…父……師父。」
  喃喃念著那個名字,黑暗裡,那種不祥的金色光芒忽然黯淡消失了。
  冷月下,漸漸顯露出孑然的人形——破軍少將血跡滿身,正漠然平持著光劍,微微閉
上了眼睛,仿佛沉湎於某種回憶中不可自拔,手中長劍微微顫抖。
  ——就是現在了!
  巫彭沒有再猶豫,趁著對手分神,霍然低喝一劍便如雷霆般發出!
  「叮!」那個閉目的人頭也沒抬,手裡光劍光芒暴漲,一瞬間就格擋住了巫彭的劍—
—兩劍交擊,雲煥長發被劍風吹起,獵獵如幟。然而他還是沒有睜開眼,只是單手握劍格
擋,臉上卻露出了極度苦痛的神色,握劍的手微微發抖。
  怎麼了?是終於無忍受身上的傷了麼?
  「不……不,」只聽他垂首喃喃,語氣裡充滿了苦痛掙扎的痕跡,「我再也不配…再
也不配……叫那個名字了。我甚至…不配再拿這把劍……」
  他忽然抬起頭看著巫彭,冷冷一笑,眼裡有看不到底的黑暗:「但是…元帥,在我放
棄這把劍之前、就讓它飲下你的血,替師傅了結未完的心願吧!」
  巫彭悚然倒退了一步,定定看著雲煥的眼睛——
  那雙的眼眸,居然是金色的!
  迦樓羅的機艙內,黑暗而沉默。
  飛廉坐在金色的座椅上,靜靜等待著明茉的歸來,滿地浮動著珠光,宛如夢境。在寂
靜的等待中,他只覺這短短幾個時辰長的宛如一生,無數念頭浮上心頭,一時間心亂如麻
。忽然外面紅光一閃,他不自禁地轉頭看向艙外。
  「糟了!」飛廉只看了一眼便變了臉色,「含光殿那邊怎麼了?」
  驚呼未落,整個迦樓羅忽然發出了一陣劇烈的顫栗,仿佛一顆心髒被驟然捏緊。
  「結界破了……結界破了……」瀟的聲音在黑暗的機艙內反復響起,帶著深深的恐懼
,「雲少將怎麼了?雲少將怎麼了!他……」
  瀟被固定在黃金的座椅上,雖然不能動不能說話,臉上卻露出了難以掩飾的恐懼和焦
急,全身的肌膚都在微微顫抖,似乎有無形的利劍正在一分分的劈開她的身體。鮫人傀儡
的聲音在艙內響起,聲音逐漸變得尖利:「不!不!不能讓他們帶走雲少將!」
  「瀟……冷靜點!」底艙劇烈的震動幾乎讓人站不住腳,飛廉回頭看著她,厲叱,「
明茉很快就會來,稍微等等!」
  ——怎麼還不來?明茉回府邸裡取那枚鎮魂珠,怎麼到現在還沒來!
  「不……不能等了,不能等了!」瀟的語氣陡然急促,一貫柔和順從的語聲裡帶著罕
見的暴烈和絕決,整個迦樓羅都在顫栗,「必須立刻想辦法……不能等了!我們、我們要
馬上到他那兒去……否則、否則那些人會……」
  迦樓羅忽然起了劇烈的震顫,不知道是不是幻覺,飛廉忽然覺得足下一輕。
  他驚駭地看著艙室外,窗外,那些黑黝黝的建築正在緩慢地朝後移動——怎麼回事?
怎麼回事!迦樓羅……居然真的動了?沒有如意珠,沒有鎮魂石,迦樓羅居然憑空的動了
起來!
  瀟這一刻的念力是如此強烈,居然可以推動迦樓羅!
  「飛廉!」他聽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回過頭卻看到了雲梯上攀援著的人。
  「冶胄!」他脫口驚呼,「你在幹什麼?」
  夜裡急奔而來的人在雲梯上停住,一把拉開了一個暗門——門內爐火熊熊,熱潮撲面
,赤紅色的光映亮了冶胄的臉,臉上的表情顯得如此森嚴而可怖。
  「冶胄,小心!」飛廉認出那是煉爐所在,不禁失聲驚呼。
  冶胄望著帝都的禁城方向,眼睛裡湧動著可怕的亮光——那一片結界的紅光已然消失
了,漆黑如死的鐵幕重新籠罩下來,仿佛要將所有鮮活的生命就此活活扼殺。
  還是失敗了麼?竭盡了全力,也還是無法保護想保護的人!
  事情急轉直下,已經等不及明茉拿回鎮魂石了……那個門閥貴族小姐,原來真的是指
望不上的。現在結界已破,雲燭和她的弟弟,又將落入怎樣可怕的境地?那些人……那些
帝都裡的禽獸們,會把他們怎樣!
  烈焰在爐裡燃燒,足以融化鋼鐵,身邊熱潮如湧,然而,他卻渾若不覺。
  「飛廉,」忽然間,冶胄抬起了頭,低聲,「接下來的事,就拜托你了!」
  不等對方回答,話音未落,他忽然肩臂用力,整個人猛然向上掠起!——只是一瞬,
那個身影便在煉爐口消失,只見火舌熊熊赤紅色一片,將所有投入其中的都全數吞沒。
  「冶胄!」飛廉驚在當地,失聲,「冶胄!」
  他拉開了機艙門,便想下去查看,然而與此同時整個迦樓羅再度猛烈一震,忽然間發
出了尖銳的呼嘯聲!
  那聲音極度可怕,仿佛是九天上雷霆震動,巨大的翅膀撲扇而來,遮蔽一切。
  整個機艙都在劇烈顫抖,他必須抓緊扶手才不至於讓自己在跌倒——飛廉低下頭,看
到腳下的大地忽然間在加速往後退去,只是一個眨眼,迦樓羅的底盤便已然離開了石坪,
呼嘯著飛起!
  怎麼可能?迦樓羅,竟然真的飛了起來!
  他不敢相信地看著地面,眼睜睜地看著那些街道、房屋在一瞬間迅速變小,只是一轉
眼,他們便已經凌駕於九天,俯瞰著大地。
  「要快點去!」瀟的聲音卻重新回蕩在機艙裡,瘋狂而不顧一切,「一定要趕上……
一定要!……我、我們一定不能讓冶胄白白死了!」
  飛廉終於明白過來,霍然回首——原來是這樣……冶胄不惜投身煉爐,用自己的性命
作為交換,讓迦樓羅獲得哪怕一瞬的驅動力,也要竭盡全力去營救雲煥!
  金盔下的瀟還是閉著眼睛,然而臉上卻流露出激烈的神色,雙手微微顫抖,眼角接二
連三地滾落出豆大的淚滴,那些珍珠滾落到地上,發出長短錯落的聲響。飛廉還沒有歸位
,然而即便是主座空缺,她居然以一人之力操控著這龐大的機械,急速地飛了起來!
  也許是因為動力不足,迦樓羅無法飛得太高,只是貼著地面低低飛行,震動得非常厲
害,似乎隨時隨地都要墜毀於地。
  被巨大的機械轟鳴聲從夢裡驚醒,地面上到處都是驚呼聲。那些帝都裡的人們半夜醒
來,看到窗外飛過的巨大金鳥,一定以為是在做夢吧?
  一個猛烈的踉蹌,飛廉扶住了艙壁,發現速度已然漸漸減慢。
  相對於這樣龐大的機械來說,一個人生命的力量畢竟有限,在最開始的爆發後,迦樓
羅只是掠起了一瞬,隨即便飛得越來越低。很不平穩,在掠過禁城城頭的時候向下一沉,
巨大的金色翅膀刮倒了一座角樓,幾乎一頭栽入了城中。
  「飛廉!飛廉!」瀟竭盡全力操控著機械,「幫幫我!」
  力量的衰竭是急遽的,整個迦樓羅呈現出不可控制的頹勢,雙翼無法保持平衡,搖搖
晃晃地飛著,急速向禁城裡墜落下去——遠遠地,甚至可以看到含光殿的輪廓。如果、如
果無法控制迦樓羅,在墜毀的瞬間、半個禁城都會被毀掉吧?
  飛廉一驚,一個箭步沖向了那張金色座椅,坐下的瞬間金盔吊落下來。
  「別緊張!不要放鬆,你控制好平衡,我來掌握下落的方向和速度!」他閉上了眼睛
,在意念裡對著瀟厲喝,「看到含光殿前的聖女廣場了麼?朝著那裡落下,千萬不要出差
錯!」
  「是!」瀟急促地應了一聲,隨即便再也無聲。
  機艙裡黑暗而沉默,只有無數的珍珠隨著越來越激烈的顛簸在地面上滾動,發出簌簌
的聲響,珠光浮動,映照著兩個人肅穆的臉,飛廉的雙手在復雜的機簧和按鈕之間飛速跳
躍,不停地平衡著、操控著。
  一定要穩住……一定要穩住!絕對不能在這個時候前功盡棄!
  地面上傳來士兵們的驚呼,潮水般回蕩在夜色裡。包圍了含光殿整整數天的帝國軍隊
仰頭看著從天而降的金色巨鳥,個個面上都露出驚駭欲絕的神色,下意識地倒退——那、
那是什麼?是做夢麼?
  那樣巨大的金色飛鳥,居然在這個噩夢般的夜裡從天而降!
  「巫彭元帥!巫彭元帥!」季航無法彈壓住如潮撤退的士兵,焦急地尋找著主帥,希
望他能出來穩住局面——然而,自從踏入含光殿後元帥便失去了蹤跡。
  無法獲得上司的指示,然而眼前的危急已然壓頂而來,季航只有挺身而出擔起了指揮
的責任,嘶聲:「迦樓羅!那是迦樓羅!大家不必驚慌!征天軍團,調集鈞天部中所有可
以出動的風隼和銀翼,集中攻擊!」
  畢竟是鐵一樣的部隊,雖然在猝及不防的驚亂之中,無數架風隼還是飛上了天空,圍
合過去。然而不等包圍完成,只聽喀喇喇的巨響連綿起伏,迦樓羅已然壓倒了廣場附近的
祭壇,一頭栽落栽地面上!
  「雲少將!」迦樓羅忽然發出了一聲低沉的呼喊,那是一個女子的聲音,恐懼而焦急
——然後,艙門忽然打開,一個人影閃電般從巨大的機械上掠下,幾個起落便掠入了含光
殿,消失在夜色裡。
  雲煥……雲煥,我們來了。一定要撐住!
作者: kylin226   2007-03-26 00:54:00
推~~~~
作者: tureno   2007-03-26 00:59:00
等到了,萬歲^^
作者: jodococo (融暖鮮妍)   2007-03-26 01:11:00
作者: minmi (只要一個笑容)   2007-03-26 01:13:00
推..真是太好看了..
作者: ad826 (吳阿兔)   2007-03-26 01:47:00
啊~~~~~大叫!好興奮唷~~~XDDD
作者: shaloc   2007-03-26 01:55:00
期待的大推 ^_^
作者: Vicente (不然呢???)   2007-03-26 12:01:00
push
作者: spiritia (妳來世一定會過很好!)   2007-03-26 14:57:00
push
作者: gunawan (斬業非斬人)   2007-03-26 22:13:00
先推
作者: mikachiu   2007-03-29 20:03:00
作者: leafisflying (#‵)3′)▂▂▂▃▄▅)   2007-05-19 12:47:00
精采一百分!>口<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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