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貓言惑我
欺騙。
狡辯。
背叛。
奸詐。
…………
……
我的腦子裡不知道怎麼的,只剩下這幾個單詞。它們不停地旋轉,發出蒼蠅一樣的噪
音。我漸漸感到頭暈目眩,摀住耳朵也無法趕走這種聲音。
我覺得煩躁,無奈,茫然,有一種大夢初醒,突然不認識整個世界的幻覺。
相信,不相信……這些已經考慮不到。我怔怔地看著腳下的青草,身邊許多人在叫嚷
,我一個字也聽不懂。
金長老大笑起來,笑聲異常尖利,刺得我不得不回頭看他。
他捏著那塊血紅的小小的石頭,得意而且猖狂,對仙帝吼道:「看清楚了嗎?!這是
什麼?!血琉璃!萬能的聖尊!您還需要什麼證據!」
後面的人亂成一團,發呆的發呆,叫嚷的叫嚷,含真一把扶住快要倒下的尚尚……尚
尚,他在看我。
我的心裡猛然一涼。
他在看我!一如初見那時,純真茫然的眼神,那樣無辜,彷彿無意識地告訴全世界:
我什麼都不知道,那些煩惱的事情,與我完全沒關係。
他為什麼要這樣看我?為什麼?
我覺得渾身肌肉都在瑟瑟發抖,幾乎要站不住,只能慌亂地,近乎狼狽地把腦袋別開
。
別這樣看我!不……什麼也別說,算我求你,尚尚!
有人在大聲說著什麼,是雷長老的聲音,不知是因為斷臂的痛楚,還是因為興奮,他
的聲音在顫抖:「哈!血琉璃!這只畜牲太狡詐!用一個人類女子做幌子,騙的我們團團
轉!沒有錯!真正的血琉璃一定被他藏在自己身上!這個女人只是他弄出來的替罪羊罷了
!特意找到當年騙了琉璃仙人的人類女子的後代,在她魂魄上動一點手腳!原來如此!」
他每說一個字,我的身體就抖一下。
或許真相就是這樣……是不是,尚尚?
再簡單不過的答案,把偷來的血琉璃放一點在我身上,在我的魂魄上動一點手腳,所
謂的妖言咒印,就是他騙人的把戲。真正的血琉璃,一直被他藏了起來,我是他的擋箭牌
,他把我推到浪尖,讓不明真相的神仙妖怪來找我麻煩……
是這樣吧?這樣的解釋,太合理了,與我的那些怪夢吻合在一起,也能解釋他閃爍的
眼神,魅惑的吻……
但,抱歉,我還無法理智到這種地步,可以一面冷靜地分析尚尚怎麼設計我,一面痛
恨他的冷血。
我做不到。
我不相信。我選擇不相信。
我寧可相信那只軟綿綿的橙色小貓,寧可相信他的撒嬌,他的求婚,他的懶惰,他滿
頭大汗地從天而降,從各路神仙妖怪手裡救我,我這個不像公主的公主。
他會變成貓,團在我懷裡,毛茸茸的臉蹭著我的脖子,然後抬頭,細聲細氣地告訴我
:春春,我想吃核桃酥。
我不要相信這些冷血的設計,會做這些的人,不是我的尚尚,他一定是陌生人。
雷長老一邊笑一邊說,最後劇烈咳嗽起來,然而還是不肯放過,嘶聲道:「嘉右!你
還愣著做什麼!把這只孽畜拿下!」
嘉右本來就在發呆,被他這麼一吼,又呆了一下,這才茫然地望過來,一付大夢初醒
的模樣。
這只神仙,也是被蒙在鼓裡的傻蛋,和我一樣。
他怔怔地看著尚尚,半晌,才擠出幾個字:「你……你告訴我……這不是真的吧?」
沒人回答他,或許那就是默認。嘉右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張嘴想說什麼,卻說不出來
。
「嘉右!」雷長老憤怒的聲音幾乎要炸破我的耳膜,嘉右動了一下,卻還是沒過來。
「沒用的東西!」金長老手指一彈,掌心陡然長出一隻漆黑的劍,他身形一動--是
要殺尚尚!
我的腳,請在這個時候動一下!不要再僵硬了!
不,我不想看到任何人傷害尚尚!
腦子裡彷彿有個冷酷的聲音在提醒我:錢大春,你是在自欺欺人。你明知道這只妖怪
利用你,欺騙你,完全把你當棋子。就讓他去死吧,讓他的鮮血洗去你所受的恥辱!
可是,我不要!
就讓他騙我吧!他騙了又怎麼樣呢?難道就因為他騙了我,我就可以大聲說,與他一
起的日子是不快樂的?是痛苦的?
否定他,與否定我自己有什麼區別?
我錢大春的眼光就算一直都很爛,或許,我就沒有遇到一個好人的命。可是,我喜歡
他,我享受了與他在一起的美麗時光。
我不想他死,這需要理由嗎?
狂奔。我向他狂奔。
心裡有無數個聲音在叫喊,最後,完全安靜了下來。
存在於我身體裡的血琉璃,倘若你真有什麼神奇的效果,請在這個時候發揮出來吧!
減少了壽命也好,甚至讓我當場碎裂也沒關係--但是,我絕對,絕對不要這個人死在我
面前!
眼前的景色漸漸被血紅的光芒所取代,尚尚訝然的臉也被它們吞沒了去。我什麼也看
不見了。
耳朵裡依稀聽到金長老的叫聲,仙帝在朗聲說著什麼,然後是雷長老的怒吼--「嘉
右!你是要反了!」
轟隆隆,刺目的雷光劈開我眼前的血紅,我被這突如其來的光芒刺激得眼睛一陣劇痛
,不由本能地伸手擋住。
我撞進一個人的懷裡,他似乎站不太穩,被我這麼一撞,就往後倒了下去,連帶我也
跟著向前栽。
眼前紅光與雷光交錯,除此之外,我什麼也看不到。
嘉右的聲音好像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過來,他說:「無論如何,你們先離開這裡!血
琉璃的事情以後再算賬!記住!你們欠我一個人情!」
什麼意思?他救了我和尚尚?
我還來不及多想,整個人突然失重,狠狠往前栽了下去。
咣當--我的肩膀狠狠砸在水泥地上,痛得我差點尖叫出來。
眼前的那些紅光白光全部消失,冷冷的風吹在身上,凍得我打起寒顫。好冷!仙界怎
麼突然降溫了?
我捂著劇痛無比的肩膀,茫然坐了起來。四處看看,濛濛亮的天空,對面熟悉的麵包
房還沒開門,遠方傳來灑水車的音樂聲……
我回到人界了!居然直接回到了租書店的門口?
是嘉右把我們推出來的?他是怎麼辦到的?那些神仙不會再追過來麼?
我正在胡思亂想,忽然聽含真在後面說道:「那個白癡紅毛,誰要承他的情!真是多
管閒事!不如留在仙界一了百了!省的那些仙人三天兩頭往這裡跑,反倒麻煩!」
尚尚低聲道:「承了他的情,日後找機會還給他。有仙帝在……那些神仙應該暫時不
會過來找麻煩。」
含真「切」了一聲,又問:「你怎麼樣?血琉璃被搶走一塊,不要緊吧?」
尚尚沒說話,我忽然感到一隻手搭上肩膀,心中一驚,急忙躲開。
我聽到了什麼?血琉璃?原來一切都是真的,不是我的幻覺,更不是噩夢。
他騙了我,利用了我。
我,我該怎麼辦?我要用什麼臉孔對待他?
或許我該跳起來狂毆他倆,然後把他們罵個狗血淋頭,這樣會更解氣。
可是,我什麼也不想做。激烈的衝動褪去,剩下的,竟然只有傷心。
我的喉嚨和鼻子開始劇痛,再也憋不住眼淚。
「春春……」
尚尚在後面輕輕叫我,他在扳我的肩膀,想把我轉過去。
不!我不要看他!請不要在這個時候看我,也請不要和我說話。因為,我不想讓任何
人看到我在流淚,我不想讓他看到我露出軟弱的一面。
「不要碰我。」我盡量讓聲音聽上去平淡一些,「這些天謝謝你的照顧,書店還給你
。我該回老家看看家人了……那,就這樣吧。」
我忍痛站了起來,清晨的寒風吹過來,徹骨的寒冷。可我卻希望它們吹得更猛烈一些
,最好,把我滿臉的淚水趕快吹乾,不要讓任何人知道我在傷心欲絕。
「我有話要和你說!春春!」他急了,從後面抓住我的手腕,大約是觸動到他的傷口
,我聽到他發出悶哼。
我怔怔地看著租書店的大門,上面幾個燙金的大字「大春租書店」。從玻璃櫥窗看進
去,是我熟悉無比的幾排書櫥,旁邊是幾張拼在一起的桌子,上面放著各人的電腦。
我曾在這裡度過生命裡最神奇,也是最美妙的時光。雖然沒想到結局如此,但回憶終
究是回憶,它總是美好的,我不想破壞。
我沒有回頭,只是輕輕掙開他的手,壓低聲音輕輕告訴他:「讓我一個人安靜一段時
間。等我想通了,你的話,我一定會聽。但……現在,請不要逼我。」
「喂,你這女人跩什麼!聽一下會死啊?」
含真的吼聲突然斷開,我沒理他,逕自打開大門,走了進去。
樓梯上傳來一陣喧嘩,老鼠精們紛紛探頭出來,一看到是我們,一個個都含淚嘰嘰咕
咕地跑下來,圍著我打轉,似乎在抱怨什麼。
我沒心情和他們囉嗦,輕輕推開,繼續上樓。
樓道裡又傳來一陣猛烈的腳步聲,伴隨著一聲哀怨的粗吼:「春春!春春你們終於回
來啦!沒受傷吧?大花擔心死了!」
跟著,一個龐大的身體朝我撲過來,好幾天沒見的花大花熱情無比,抱住我就不放,
我差點被他勒斷氣。
「春春!哎呀,你身上有血!含真和師父也是!受傷了嗎?」
大花抱著我一個勁叫喚,一面使勁在我身上蹭。可惜他現在是個粗壯的男人,蹭起來
一點美感也沒有。我抬手在他腦袋上捶一個爆栗,他立即委屈地鬆開手。
「春春?怎麼不說話?傷口很痛嗎?春春……你怎麼了……?」
他低頭看我,突然不說話了。
我滿臉的淚水,還是被人看到了。
花大花疑惑地看看我,再抬頭看看我身後,張嘴想說什麼。我一把猛地抱住他。
不!別說!別問!就這樣,安靜地陪著我就可以了……
「大花……帶我回房間……」
我埋在他胸口,悶悶地說著。
花大花猶豫了一下,還是聰明地閉嘴,輕輕把我抱起來,轉身走進我的臥室。
我緊緊抱住他,把所有的眼淚全部擦在他衣服上。
我從來沒有哭得這麼昏天暗地,也沒這麼壓抑地哭過,一點聲音都不敢發出來。
我甚至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哭。
為什麼呢?我都已經對自己說過,被尚尚騙了也不要緊,也決定要珍惜這段日子。
可是,眼淚完全不受控制。
真好笑,我竟然到現在才知道,人要是真的傷心了,疼痛的感覺是很少的,麻木居多
。麻木地流淚,麻木的,需要緊緊抱住什麼,否則整個人就會碎開。
懷裡的粗壯男子什麼時候變成了豹子我也不知道,我的臉貼在一塊柔軟溫暖的皮毛上
,背後被一塊厚實的肉墊子輕輕拍著,估計是花大花的爪子。
我把眼淚全部擦在他皮毛上,然後抬頭,一隻大花豹無辜地低頭看我,蔚藍的眼睛裡
滿是無措。
他小聲說道:「春春……你沒事吧?要是傷口疼,我可以用法力幫你……」
我搖了搖頭,輕輕推開這只天真的花豹。
「我去洗澡……大花,麻煩你,幫我把箱子從櫥子裡拿出來好麼?我要離開幾天,去
老家看我父母。」
大花茫然地坐在床上,猶豫著點頭,又問:「你……你要離開啊……可是……你們在
仙界……」
「大花,別問好麼?過一段時間,我會告訴你的。乖。」
他「哦」了一聲,乖乖跳下床。
我拿了幾件乾淨衣服,去浴室放水洗澡。
頭髮上,身上,滿滿的血腥味。是尚尚傷害那些仙人時候濺到我身上的。
尚尚……他這樣的拚命,不顧一切,難道我真要相信那是為了維持一個謊言麼?
啊……好累……想這些真的好累……我不願再想了。閉上眼,把熱水開到最大,嘩嘩
淋著全身,激烈的水流拍打在身上,好像這些煩惱也慢慢消失了。
我要一個人呆一段時間,好好調整心情。
因為現在,我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尚尚。或許這叫做逃避吧?我不知道。在感情這個領
域,錢大春似乎一向是懦夫,聞那個時候是,現在也一樣,都沒什麼長進……
我無聲地歎了一口氣,想到在鏡湖虛像的那個吻,那樣甜蜜動人。可是,我的身體還
來不及享受夠這種甜蜜,便要硬生生陷入冰冷。
尚尚……尚尚……
我把臉貼在被熱氣烘熱的瓷磚牆上,用唇一遍一遍無聲念著他的名字,一直念到麻木
。
我出來的時候,花大花不但幫我把箱子拿了出來,甚至還收拾了一些我常穿的衣服,
疊得整整齊齊放進去。
他正蹲在地上津津有味地看著什麼,身後的尾巴露出來,還一搖一搖。
我走過去抓住他的尾巴,問:「你在幹什麼呢?」
他笑吟吟地回頭,把手裡的相片架舉得老高:「春春!這是什麼地方?好漂亮!」
我接過來一看,居然是5年前,我和父母回老家拍的全家福,背景是一大片油菜花田
,
金黃的,確實很漂亮。
「哦,這是我老家呀。我馬上要回去的地方。風景好看吧。」
我拍拍他的腦袋,把相片架丟進箱子,順便再把桌子上一些常用的小東西一股腦丟進
去。
衣服忽然被人拉住輕輕扯,我回頭,就看到花大花變成星星的眼睛。
他討好地看著我,尾巴甩來甩去,小聲問我:「那個……春春……大花也想去,你的
老家……很好看。可以麼?」
他也要去?我愣了一下:「可是,你的修行……」
「我去也可以保護你啊!師父說,我現在最重要的是自己修行,他能教的東西有限,
關鍵靠我自己領會……」
說完他的星星眼就朝我閃爍星光:「好不好?帶大花去吧!大花好想念樹林!成天悶
在屋子裡,好難受!」
我看看他粗獷猙獰的模樣,猶豫一下:「帶你去……是沒問題啦。可是,你不能用這
種樣子和我去……我家人看到你,會嚇一跳的。」
「那沒問題!」他搖搖腦袋,身體忽然漸漸縮小,身上的衣服掉在了地上,眼看著就
變成一隻小花貓,趴在褲子上衝我喵喵叫:「變成貓就沒問題了喵!」
我帶著花大花離開書店的時候,是半夜。
我用了一個白天努力睡覺補充體力,尚尚他們沒有來打擾我。我離開的時候,他們也
沒有出來阻止。
其實這樣更好,這個時候見了,反而難堪。我怕自己控制不了情緒,我猜,尚尚也有
同樣的恐懼。
我選擇了不相信事實,可是我需要時間,用理智把這個謊言變成真正讓我相信的東西
。在此之前,我不知道如何面對這一切。
所以,尚尚,含真,原諒我的逃避。等我想通了,一定回來,大家還和以前一樣,好
不好?
火車上不給帶貓,我把花大花裝在手提包裡,趁對面臥鋪的人不注意,把它掏出來放
在被子裡捂著。
火車顛簸了一夜,我迷迷糊糊,覺得好像睡著了,做了許多夢,又好像總是驚醒。
天亮的時候,花大花柔軟的身體靠在我胳膊上,我本能地抱緊,喉嚨裡呢喃出一個名
字:「尚尚……」
然後,夢醒了,睜開眼,花大花的腦袋枕在我胳膊上,他睡得很痛快,口水流了我一
胳膊。
啊,不是尚尚……
我怔怔看著他,心裡有點酸楚,鼻子也酸酸的,又想哭。
我已經習慣了尚尚的存在,不知不覺,他成為我生命中必不可少的一種習慣,突然失
去他,我竟然完全不適應。
我吸了吸鼻子,把傷春悲秋的情緒通通壓下去,耳邊聽到列車員提前報站的聲音,我
的目的地,快到了。
我的老家在F城。F城是一個中型城市,不算很富裕,不過我家不在城市,而在很遠的
郊區鄉下。
那裡有大片的土地和森林,春天來的時候,田野裡一大片一大片的油菜花,風景確實
算好的。只可惜現在不是油菜花開的季節,大冬天的,只有光禿禿的樹枝和凍土。
當我敲開自家大門的時候,爹媽的表情可謂經典,老爸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是瞪著
我看,老媽的下巴快要掉地上。他倆都不說話,看著我的眼神,讓我懷疑自己成了外星人
。
一直到我吃了晚飯,睡了一覺,第二天,老媽才神秘兮兮地把我拉到後院,小聲問我
是不是小張出了什麼事。
我躺在後院的籐椅子上曬太陽,懶洋洋地不想睜眼:「他能出什麼事。就是快過年了
,回來看看老爸老媽。你幹嘛這麼緊張?」
「那你怎麼回來都不寫信或者打電話?怎麼不把小張一起帶回來?喂,大春,你可要
老實回答!你年紀也不小了,好容易找個歸宿。別說老媽嘮叨,男人偶爾犯錯,你睜一眼
閉一眼也算了……誰都這麼過來的……」
老媽嘮叨個沒完,我不耐煩地翻身繼續曬太陽,敷衍她:「什麼犯錯,你想的太多了
。我回老家,幹嘛要帶他?再說了,誰說他是歸宿?我還沒答應呢……」
「你倆都同居那麼久了!大春!你說實話,是不是小張做了什麼對不起你的事?老爸
老媽就算撕了老臉,也一定給你討個公道回來!有什麼煩惱,你和媽媽說!」
我被她纏的不耐煩,可是聽到老媽這些話,突然又有點感動。唉,世上只有這兩個老
人家會全心全意,沒有任何保留地為我擔心和我嘮叨了。
我回頭看她,看著她花白的頭髮,眼角的皺紋。老媽急忙坐在我身邊,抓著我的手,
小聲道:「你說你說!別擔心,媽媽在呢!」
我搖頭:「真的沒事,老媽,現在的年輕人都這樣麼。各自有自己的空間,才能相處
下去。你老就別煩我的事啦。過兩天我就回去。這不是想念你的飯菜了,才回來看看麼。
」
老媽狐疑地瞪著我:「真的沒事?」
我趕緊作出一本正經的樣子:「絕對沒事!你別擔心啦!」
她這時才笑開花,拍著我的腦袋笑:「呆丫頭!想我的手藝了?中午想吃什麼,告訴
老媽,老媽保證這些天把你養的白白胖胖回去!」
我看著她忙碌的背影,忽然想到之前做的那個夢。老媽明明已經撲倒在地上,生死未
卜,卻又能若無其事的站起來。
我想起來了,當時她身邊的血,全部變成紅色的發光體……是血琉璃的作用麼?仙帝
說,我是那個背叛了琉璃仙人的女子的後代,這樣說來,老媽也是,我們都是她的後代?
這樣,一切解釋起來就通順多了。尚尚去仙界應該是偷到了血琉璃,至於他怎麼把一
個房間大小的血琉璃帶出來的姑且不說,他身上有,這是事實。
當時,應該是他用血琉璃救了老媽……之前他已經知道我們的特殊身份,所以明白血
琉璃對我們有作用……是這樣吧?
原來他對我有恩。
想到這裡,我的心情稍微好了一點。至少,尚尚不是十惡不赦的壞蛋。
花大花在院子裡快樂地跑來跑去,追著一顆皮球,玩得不亦樂乎,最後跑累了,就趴
在我腳邊打呼。
太陽曬在身上暖洋洋地,冬日的鄉下,安寧靜謐,讓人十分舒適。我選擇回老家,是
正確的。在這裡,我的心可以完全平靜下來,之前想不通的疙瘩,一點一點都慢慢被解開
。
關於尚尚,關於血琉璃,關於我自己。
這是一種十分微妙的感覺,語言無法形容。如果一定要說個所以然,大約就是所謂的
安全感。回到家鄉,我找到了安全感,有了依靠,所以之前一個人鑽牛角尖解不開的問題
,在這裡迎刃而解。
我在這裡呆了一個多星期,每天吃完飯沒事就抱著籐椅子,坐在後院曬太陽。
有時候會想,妖言惑眾。尚尚是妖,或許騙人就是他的天性。而謊言這種東西,又是
十分狡猾的,只要你編織了一個,以後便要編無數個謊言去圓它,沒有完結的時候。所以
,撒謊其實是非常累人的事情。
既然這樣,尚尚為什麼要騙我呢?或許從他找我,說要報恩的那一刻開始,他就開始
編織謊言。他找我,不是為了報恩,正好相反,他是為了拿我做幌子,迷惑妖和仙的眼睛
。
從狐十六開始,我就不停的被各路妖仙劫持,尚尚也一路馬不停蹄地來找我。這個,
到底是做樣子給妖仙們看,還是為了別的?
當局者迷,我自己想不通。從女人的角度來說,我當然願意相信尚尚是為了我,他喜
歡我,迷戀我,所以捨不得我受傷。
但如果從理性角度來說,他明知真正的血琉璃不在我身上,卻對那些妖仙閉口不談,
擺明了是栽贓。
妖言惑眾,貓言惑我。我被他騙了,被迷惑的人,其實是我。
可是即使明白這個真相,我卻依然不願相信,寧可往好的方面想。這個,到底是算人
類的自欺欺人,還是固執呢?
我不是妖,玩不了無情利用那一套。
我捨不得他,有錯麼?我對他的感情,應該被嗤笑麼?或許我的感情感動不了妖,但
,我感動了自己。
我忘不了租書店快樂的時光,哪怕在他人眼裡我是獨角戲,但,難道那些快樂是假的
嗎?
我是一個人,普通人,普通女人,所以我就是多情,敏感,小心眼,矜持,兩面派,
有點小人……我坦然面對缺點與優點。
所以……就算尚尚含真他們會在心底笑我傻冒,我也無所謂。
早就說了,我是人,不和妖玩理智冷血那一套。
我捨不得那段時光,不是天經地義的麼。
豁然開朗。
我突然想通了。倘若糾纏在自尊受損的事情上,那麼永遠也矛盾著。倘若我為了快樂
,捨棄所謂的自尊受傷害,會不會舒坦一些?
我的生命有限,快樂的時光也有限,我想和他們在一起,不想把剩下的青春蹉跎在矛
盾痛苦裡。
這樣,沒錯吧?
突然想起初次的戀情,如果那個時候,我捨棄了自尊,追上去,我和聞,現在會不會
有不同的結局呢?
我不知道,或許,他還不是值得我捨棄自尊的人。
可是現在,我寧願為了一隻貓妖捨棄自尊,難道這樣還不足以證明,他對我的重要度
嗎?
錢大春,你還在猶豫什麼呢?
「砰」,皮球突然砸到了我腳上,花大花氣喘吁吁地跑過來,奶聲奶氣和我道歉:「
對不起,春春,砸到你了,痛嗎?」
我一下從椅子上站起來,怔怔地看著碧藍的天空,有種仰天長嘯的衝動。
我明白了!明白了!不要再煩惱了!回去吧!馬上回去!什麼欺騙,什麼狡詐,我管
這些做什麼!就算是謊言,他也能哄我開心,我幹嘛那麼自作聰明要戳破它?
「大花!收拾一下東西!咱們明天就回租書店!」
我一腳踢開皮球,興奮地低頭對他大吼。
花大花莫名其妙地看著我,大約是迫於我的壓力,只好茫然地點頭:「那……好吧。
春春,火車上你可要把這些事情都告訴我。我擔心了好久呢。」
「沒問題!」我對他彈了一個響指,「走!打電話給票務公司,這次坐飛機回去!我
等不及啦!」
我一把抱起花大花,轉身就要回屋子,老媽突然在裡面叫我:「大春!快來!有人找
你!」
有人找我?奇怪,誰知道我老家在F城鄉下?我誰也沒告訴啊。難道……是尚尚?
我一個激靈,突然想到他說過,不管我在什麼地方,他都知道,因為他在我身上下了
印。
該死!一定是他!啊!我還沒做好心理準備呢!他怎麼就跑過來了!
我在後院急得團團轉,剛才的決心不曉得去了什麼地方,老媽又開始吼:「大春!做
什麼呢?有人找你!快出來!」
沒辦法,我只好硬著頭皮走出去。
要用什麼表情才好?生氣?那樣他會不會覺得我太難伺候?開心?那他會不會覺得我
很傻冒?
唉……真難,男女之間的問題簡直比微積分還討厭。算了,不管啦!衝出去再說!
我顧不得自己披頭散髮披著大棉襖的衰樣,光著腳就跑到大門玄關那裡,老媽在門口
和誰說著什麼,回頭見我來了,給我一個曖昧的笑容,輕道:「什麼時候認識這麼漂亮的
孩子?也不和老媽說!」
我乾笑兩聲,隨便敷衍兩句,便抬頭往門口看。
一個穿著白色風衣的清瘦少年站在門口對我溫柔的微笑。
他的眼睛如同最美麗的紅寶石一樣,鮮艷奪目。他的微笑,比春風還要溫和。
這是我十分熟悉的一個人,一種微笑。
我怔怔地看著他,嘴裡有個名字呼之欲出,卻怎麼也叫不出來。
啊,是他!是他!多長時間了?他去了什麼地方?怎麼現在又出現了?他過的好不好
?我……我還沒有來得及告訴他,其實我一點也不怪他……我……
少年對我微笑,然後柔聲說:「春春小姐,好久不見了。你還是一樣。看你這麼有精
神,我放心多了。」
「若林!是你!你!」我指著他的鼻子,跳起來大喊,再也顧不得什麼形象。
他摸了摸鼻子,笑得和以前一樣靦腆:「是我,讓你吃驚了嗎?抱歉,我不該突然造
訪。」
「不……沒關係……那個……你過的怎麼樣……怎麼突然離開……你……」我語無倫
次,手忙腳亂,胳膊碰到門,才想起來應有的禮儀:「別在門口站著,快進來吧!外面風
大,很冷的!」
若林搖了搖頭,笑道:「不,我不進去了。這次來,是有事找春春小姐。花了一些工
夫才找到你的老家,沒讓你受到驚嚇吧?」
「沒有沒有!你說你說!什麼事?」
他笑得彎了眼睛,這種笑容不適合他,看上去有點詭異。他柔聲說道:「請春春小姐
陪我走一趟,去妖界。因為,我們需要你做誘餌,引出真正的血琉璃。」
……
等等……他說了什麼?我怎麼……反應不過來……
大約是知道我沒明白,若林又重複了一遍:「請春春小姐陪我去一趟妖界。我和我的
主人,需要你做誘餌,引出懷有真正血琉璃的妖……我想,現在你應該明白了吧?」
他的意思是,要用我做誘餌,把尚尚引出來?
怎麼會!若林!他是若林啊!那個動不動就哭,柔弱善良的猴妖!他怎麼會和我說這
種話!
我不可思議地瞪著他,若林還在笑,輕聲道:「你要是不答應,我就沒辦法和主人交
代啦。春春小姐,要是不想你家人受到什麼牽連,還是和我走一趟比較好。」
他……居然用家人來威脅我?!
我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