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１８）
我進到屋子的時候，便被眼前的景象嚇得跌坐在地上。
雖然畫面本身並不是我所想像的那麼可怕，但這景象每多看一眼
，就會讓人噁心得想吐。
客廳裡，滿滿地吊著一堆人，繩子從天花板垂下，而身體就這麼
晃啊晃的；雖然，當我仔細一看，便發現所有的人影應該都只是木偶
，但這些木偶晃動的畫面，恐怕會在我心頭留下很久的陰影。
這是怎麼回事？吊一堆木偶做什麼？
我不知道電燈的開關，要我摸黑進這房間，除非我吃了超級賽亞
人的膽；誰知道這些木偶堆裡，是否藏著一兩個真人還是鬼怪？我的
心臟可受不了再被嚇上一次。
不過，待在樓梯口也不好過。
閃滅不定的燈光，造成一明一暗的效果，不知怎麼我似乎有種錯
覺，彷彿那些木偶都是活人一樣；燈光在木偶的頭部閃過一次，是平
滑的木頭，再閃過一下，好似就有了模糊的五官輪廓，但燈光再閃過
去，又變回木頭。
就這麼交錯著。
要我盯著木偶的臉看，做不到。
深怕那些不清晰的輪廓會變得明顯，會變成，注視著我。
而這些木偶吊著的姿勢，就是夢裡頭那三個護士和羽瑄吊著的樣
子。這其中一定有什麼關連，一定有！是什麼詛咒嗎？還是妖怪作祟
？我是不是應該請警察和道士過來看？
我扶著牆壁爬起來，決定先離開這裡。看這樣子，警方應該是沒
有來過這個地方，或許我去報案會比較好？
但我掉頭時，背後傳來羽瑄的聲音。
「你怎麼又要走了？」
聲音很近，大概就在我背後吧。
是羽瑄嗎？是她的鬼魂嗎？我咬著牙轉身，但她並不在我背後；
「進來，好嗎？我有事想跟你說。」聲音的來源在房間裡頭，在那堆
木偶的深處。我該進去嗎？羽瑄、那些木偶，會對我怎麼樣嗎？不會
吧？我又沒做過什麼對不起他們的事？
所以，進去吧。
我緩緩地踏進屋子，在人偶間移動。
此起彼落地，我聽到了些微的啜泣聲。聲音的來源，便是那些掛
著的木偶。我一直逼著自己，強迫自己壓下那不斷湧起的逃跑念頭。
這不是為了好奇，或為了什麼，而是一種如果我轉身就走，以後一定
會後悔的直覺盤據在腦間。
啜泣聲越來越明顯，而我看見，在客廳的沙發上，坐著一個人。
在這群吊著的人偶間，顯得更為明顯。
我不斷推開木偶的腳，朝他過去。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也無法肯定自己的愛是什麼，可是我覺
得，不能再繼續下去了。」突然，他開口了。
「羽瑄？」我低聲問著。
「時間到了，該是還債的時候了，如果要我一個人承受一切，我
願意。可是，如果要他跟我一起背負這些，我就，就不知如何是好了。」
「妳在說什麼？」我靠過去，搭住她的肩膀。
想不到，在碰到她的時候，我的頭開始劇烈地痛起來。
「你說呢？我要繼續下去？還是就此結束呢？」
我沒辦法回答他，我的頭又像要裂開一般，痛得我趴倒在地上。
然後，我聽到東西掉落的聲音。
『咚！咚！咚！咚！』
那是什麼聲音？是木偶掉下來的聲音吧。
因為其中一個木偶，落到了我的背上。
木偶垂下的手，攤在我眼前；我的視線因為頭痛模糊地轉換著，
許多次，我看見它變成慘白的手。
「如果是你，會愛他嗎？至死不渝嗎？」
隨著一字一句，我的頭痛越來越明顯，而我也漸漸地感覺到，背
後的木偶越來越重，而且有頭髮刺著我的脖子。木偶哪來頭髮？那是
人！
可是我無法反抗，只能任憑力氣和意識逐漸地流失。
（１９）
醒來的時候，我在床上。
頭痛稍微好些，但我看到一雙白晰的手，攤在我胸前。
然後我意識到，我被一個人抱著。
我連忙推開她。
「啊！」推開的時候我聽到撞擊聲和慘叫聲，我連忙轉頭，正看
見羽瑄被我推倒在沙發下，跌痛了和睡醒惺忪的神情。
「你怎麼了？做惡夢嗎？」羽瑄收起那表情，對我笑了笑。
「啊？抱歉，弄痛妳了？」我趕忙道歉。
「沒關係啦，菜都涼了，微波一下吧？」羽瑄站起身，拍拍衣服
，然後拎著茶几上的便當走開。我環顧一下週遭，稍微想想，就知道
發生了什麼事。
我又變成王致鈞了。
我看著羽瑄的背影，又想到了一些事。
如果是王致鈞讓我回到過去，那他要我做的應該只有一件事，救
羽瑄。
一定是這樣！羽瑄在現實中上吊自殺，所以王致鈞不知道用了什
麼方法讓我回到過去，就是希望我能阻止這件事！是這樣的吧？
要怎麼阻止？要怎麼救她？
事情的導火線，不是王致鈞嗎？因為他死了，所以羽瑄才會殉情
的嘛！那應該是他好好照顧自己，我這個人能幫上什麼？幫他照顧自
己？讓他不要死？這不合理啊！
「你好像心事重重的樣子？論文又有什麼瓶頸嗎？」羽瑄把熱過
的便當放回茶几，對我說；她不是很討厭王致鈞弄論文，竟然關心起
來，看來愛情真是偉大的東西。
「沒有，我在煩惱妳的事。」我看著便當，但其實沒什麼食慾。
「我？我怎麼了？」羽瑄坐到我身旁。
「我問妳，如果我死了，妳會怎麼樣？」我轉頭問她。
「下去陪你囉。」羽瑄毫不猶豫地說。
我知道，她是說真的。
「不行，如果妳愛我，妳就要好好的活下去。」我趕忙說道，我
想，王致鈞也會這麼認為吧。
「你也是啊，你好好地活著，就不需要問這種怪問題了吧？」羽
瑄裝作生氣的樣子：「你不會有事的，所以你也不可以胡思亂想；我
警告你喔！如果你怎麼了，我可是真的會死給你看！要是不希望我殉
情，你最好給我好好照顧自己身體！」
「尤其是，早點回家，乖乖吃飯，不要整天窩實驗室。」她捏了
捏我的鼻子。
我真不知道該說啥。因為我不是實驗魔人，自然無法體驗王致鈞
是在熱衷什麼；我看了看放在門口的筆電包，有些好奇，到底是什麼
樣的題目，可以讓人廢寢忘食。
「對了，你說這次回台北有重要的事跟我說？什麼事？」我邊吃
著微波便當，羽瑄邊整理茶几上凌亂的一些雜物，她邊熟練的收著，
邊問道。
「晚點再說吧，其實不是多重要。」我心虛地說。我哪知道是什
麼事，王致鈞可沒托夢跟我講。
「嗯嗯。」羽瑄整理完，便又離開，然後我聽見流理台的水聲，
應該是在洗什麼東西。「真是賢妻，在充滿公主病的現代，這種女生
上哪找啊？」我暗自埋怨，也更無法理解，王致鈞怎麼會對她這麼冷
淡。
因為那論文？那論文更重要？
雖然不敢相信，但我不得不這麼想。
在車上的時候，我並沒有把論文點擊出來，因為我根本不打算關
心他研究什麼鬼；只是，這種熱衷程度，在我心中有種莫名的不協調
感。
我把筆電拿回沙發，邊吃邊等開機。
「吃完再弄啦！你唷，別讓我像老媽子一樣嘮叨。」羽瑄似乎聽
到我的動作。「看一下而已啦！」我隨口應應。
筆電的桌面上，有許多的圖表和文字檔，我按照容量排列之後，
點選最大的檔，一般說來，那都是論文主檔。檔名是很單純的新資料
夾，原本我以為，只要開啟就能看見斗大的標題；想不到，開頭只是
一些凌亂如自言自語的散句。
這不是他的論文喔？
我本來想關閉檔案，但在畫面消失的時候，我看到了幾個字。
很熟悉的幾個字。
『七世鴛鴦。』
我連忙再開啟檔案，然後很仔細地看著那些像是日記的話語。
看著，彷如一條毛骨悚然的絲，串起了許多詭異的事。
（２０）
『這些巧合實在是太詭異了，雖然我這麼勸著羽瑄，但我仍無法
說服自己，怎麼可能會這麼巧，所有的意外都間隔一年呢？』
『今年也是一樣，在我們週年的時候．．．結果，我們都變成孤
兒了。』
『雖然羽瑄說這是單純的夫妻臉，但我覺得事情沒這麼單純。』
『太可怕了！我們出生的時辰竟然也一模一樣，這一定不是巧合！』
『她說我們是七世鴛鴦，只是．．只是什麼？她為什麼不肯說？
還有她看見我們的時候，為什麼表情很緊張？她為什麼一直看我背後
？我背後有什麼？』
『錯覺嗎？我覺得自己，長得越來越像羽瑄了。』
『今天我去台中找她，想問她上次不肯說的究竟是什麼，想不到
她竟然搬走了，這個謎，真的解不開嗎？』
『我看到了那個民間故事，希望是我想太多。』
文字下方，王致鈞直接貼了一篇小說，而且在許多字上換了粗體。
這是一篇關於陰廟的小說，內容大致是，一對男女因為家庭背景
懸殊，相戀卻沒有結果；最後兩人私奔，卻又被找了回來，囚禁在家
中。後來，男主角從家中逃了出去，而且救出女主角，兩人又私奔去
了。
這一次，不管怎麼找，也尋不出兩人的蹤跡，好似就人間蒸發一
般；更詭異的是，就在第二次私奔的一年後，男主角的父親無緣無故
上吊自殺。小說裡頭形容得極其可怕，因為現場沒有椅子，根本不知
道他是怎麼吊上去的。
找尋的事似乎停止了，但意外並沒有結束；一年之後，女主角的
母親也死了，而且死法和男主角的父親一模一樣。
然後是第二年、第三年、第四年……
每隔一年，就有一家會死一個人，都是上吊，而且都不像是自己
吊上去的；於是大家開始猜測，是不是有什麼鬼怪作祟。
之後，有許多道士和法師來作法驅魔，但一樣，每隔一年，同一
天，同一個時辰，都會有人上吊身亡。而關係越來越疏遠，當雙方家
人死光之後，遠親、家僕、姻親，也都一一死去。
故事到了最後並沒有給答案，雖然作者的筆法，是採信了一個道
士的論調，但卻沒有多加描述，也沒有提及男女主角的去向。
那道士是這麼說的：「他們到了陰廟，請小鬼幫他們實現願望，
而代價，就是親人的生命。」
『雖然只是小說，但這雷同點，讓我幾乎不知所措。』小說之後
，王致鈞留下這麼一句話。
之後的文章，大多數是繞著這個小說主題走；大多是其他類似的
版本，我也在這時候知道，王致鈞換上粗體的地方，都是上吊的字眼。
為什麼又是上吊？
我想到了那三個護士，還有房間裡的一堆木偶。
當我往下看了許久，也找到了答案。
那是一堆圖片，看著描述，我知道，是王致鈞和羽瑄親人過世時
的照片。
全部，都是上吊自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