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老朽法號慧鎮
一樣從窗子往外望著中庭，天上撒下一樣的月光，我卻不知道我和唐岳
想著一樣的事情。
我是唐岳和其他師兄弟的師父，法號慧鎮，是陰陽閣的教學閣師。唐岳就
是我意外撿回來的。
當年我路過一個不起眼的鄉下小鎮，看見了一個乞兒一般的小男孩，沒
料到卻教小男孩眼睛裡頭的哀戚震懾住。
還屬於孩童的圓圓黑瞳，黯淡沒有反光，不知承載了多少深邃的悲傷。
只一眼，只一眼我就調不開視線。
照說那眸子實在太沉闇，不該放在一張天真的臉上。
當時我並不是沒有感受到唐岳身上那一股似有還無的妖氣，卻像是被鬼
迷了心竅，執意帶他回京師，收入門下。
我也不是沒後悔過，個性一向保守的我，就在那個灰衣小男孩一對眼神
裡，下了人生最大的賭注－－相信男孩的人性、善性。
可是，他身子裡隱藏的殺性，這十一年來卻也如同芒刺在背，不，沒有
那麼誇張，也許拿骨刺做比喻還比較妥當些。骨刺啊……平時不動到就沒有
感覺，一旦用了那個關節，就痛得錐心刺骨。
「……哎，身為師父，應該要自律用詞精準度，不可以像唐岳一樣亂用
成語啊。」想到這裡便忍俊不禁。
自娛地笑了兩聲，我惋惜地想著：唐岳是個好孩子啊！其實他的心很善
良，從他和其我師兄弟相處的模式看來，就可以知道他是個和平主義者，也
不會胡亂興起報復行為……
只可惜、只可惜啊！他的身子裡無疑有另一半妖怪的血液，那隱藏的殺
性，究竟何時會冒出頭來，沒有人知曉。
也因此，我自己無法秉持平常心來教導唐岳。
身為教學閣師，卻有所偏頗，那是絕對無法使眾徒心服的。那該怎辦？
我暗自撐持了一段時間，勉力用平常的態度對待唐岳，然而眼神是藏不
住秘密的，仍是孩子的唐岳比其他人敏感許多，似乎在我不覺間看出了什麼
，變得更沉默。
我因此益發感到操煩、甚至焦躁，失去了平常心，也就益發難以維持唐
岳和其我眾徒間的平衡。
也是從那時候開始的－－唐岳除了法術修習外，其他課程都不認真上。
造成了什麼影響，一時間看不出來，較明顯的只有唐岳他國文程度不大
好，老是亂用詞語……
「只怕，唐岳願意修習法術課程，也只是因為師父們告誡過他，必須好
好修煉，才能好好利用天賦的靈力和抑制體內天生的殺性吧？」
我苦笑。
總是在這種安靜的夜裡，我想起令人掛心的唐岳，就為他心疼。接著心
疼而來的是無力感，很深、很重……
我很清楚，我對唐岳好並不是在幫助他，反而是將他推離了融入人群的
可能－－
假使一個外來的、不明不白的同伴，卻得到師長最多的寵愛，對於年紀
尚輕的徒兒們來說，應當是無法容忍吧！
如果唐岳沒辦法做出讓其他徒弟們心服的事情，只怕這種排擠的心態將
越演越烈，直到唐岳受不了地離開。
所以，最好的作法只有一視同仁，但是……言知之易、行之難，言知之
易、行之難矣啊！
我還是得承認自己根本做不到。最終只有拜託慧宗師兄，在回來陰陽閣
時多多照看著唐岳，而自己……身為教學閣師，也只有繼續對唐岳逃避上課
的行為，繼續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唉……話說慧宗師兄最近都不曾回閣，上一次回來是何時了？上月？
」我疲累地撫上太陽穴。「那至少也有兩旬了……宮中有事讓師兄抽不了身
麼？」
眼看三徒濟海要接任國師了，師兄應當可以卸下肩上的重擔才對。濟海
真的是長大了、成熟了……這些年看著徒兒們漸漸長大，陰陽閣的地位也在
皇家扶持下一日日高漲，我心中是既欣慰又感嘆哪。
「這倒奇了，依慧宗師兄的能力……即使遇上什麼怪誕之異物，也該能
輕鬆應付才是。」
相比之下，好無能的我自己，不是嗎？身為教學閣師，連一個較為特別
的徒弟都照顧不了、還要託付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