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我叫匯海
慧宗師父已經二十六天沒有回來了,今天看到他回來,我很高興,但他好
像很累,眼神也暗沉沉的,我遲疑了一下沒有跟他說話。慧宗師父看到我,開
口就問唐岳在哪裡,這時間應該有課要上。
我答說不知道,我已經從課程畢業了,不清楚上課情況,得去問問慧鎮師
父。
慧鎮師父說,唐岳今天沒有來上課,我便跑去他的小屋,那裡沒有人。
接著兩位師父發動了所有的師兄弟,把全陰陽閣都翻了一遍,確認十三師
弟根本不在閣內。
就在大部分人回到前庭的時候,濟海首先發現了牆上的人影,我倆看了看
,應該就是十三師弟沒錯。
濟海立時奔了過去,十三師弟大約嚇了一跳,差點從牆頭往外翻落,害我
差點驚叫出聲,幸好忍住了。然後濟海如我所料的拉住了唐岳,他長年習武可
不是假的呢。
唐岳走到大家面前,怯生生地望著隱有怒容的慧宗師父。他好像很怕慧宗
師父,像是老鼠見到貓一樣。
在陽光下,我注意到慧宗師父的神色似乎比上一次委靡許多。
慧宗師父為人謹慎正直,身量高而偏瘦,臉龐線條如刀刻一般,外表和他
的性格很是相符,看上去的樣子總給人十分嚴厲的感覺,即使我進了陰陽閣這
麼多年,還是很害怕看到他發怒。
我再三回想,應該不是錯覺,臉容清癯的慧宗師父,近期每一次離開皇宮
回來陰陽閣,都變得更憔悴了。
即使是神法無敵的慧宗師父,終究也不敵時間的摧折,鬢邊冒出斑斑灰白
--是老了啊。
只有在撇開外加的榮耀風光、注意小地方的時候,才會驚覺地位特殊崇高
的陰陽閣術士,也跟普通的百姓一樣是人,一樣會受傷、會生病、會衰老。百
姓有的悲哀,不脫生、老、病、死,別說是陰陽閣術士了,就連眾人盡心侍奉
的皇帝,也一項都逃不了。
人就是人,再怎樣強求,永遠不會變為神。
但是皇帝老爺子不相信,他想要永生,去年才把年號改為永曆--「永曆
」是什麼?他要他的天下永遠是這個年號,永遠用他即位的年歲來計算曆法!
看看這個一心追求長生的皇帝,相比之下,盡心盡力守護這個天下的陰陽
閣--或者單單說,日漸消瘦的慧宗師父,到底算什麼?
想到這裡,不禁驀然心痛。那天幸好皇上拒絕讓我進宮陪伴聖側,也許師
弟們都認為那是件不可多得的好事,事實上我心裡是不願意的--雖然從未向
任何人說過。
『這樣子根本不像匯海。』我怕聽到這樣的評語。
「今天午後有例課,你--忘了?」慧宗師父低沉的嗓音震醒了我遠颺的
心緒,拖長的你字令人坐立不安。
看唐岳也是大大一驚,回答:「啊啊!是忘了,徒兒很抱歉……請師父息
怒。」
慧宗師父的例課已經延了兩次,時間和往常不同,他沒多留心,便忘記了。
慧宗冷笑一聲。「若是忘了也就罷了,你人在閣中還好找,結果你爬牆上
哪去了?膽子大的很哪。」
「徒兒--出去走走逛逛。」唐岳心虛著。
「孽徒,我閣門規,你可還記得任何一條!」
很少聽到慧宗師父訓斥,他雖嚴厲卻不會輕易責罵人,看來這次他是動了
真火。
「都還記得,師父。」唐岳心下一定害怕得緊,蹺課出去這行為以前也是
常有的,卻不知道今天發生了什麼事,讓事態變得這樣嚴重。
即使怒火攻心,慧宗師父畢竟還是一代大師,他調息後,緩下怒氣。「未
經允許私自出外,依門規,該如何?」
唐岳一下子刷白了臉。
其他有些弟子也臉色發青的低下頭來,畢竟私自出外這事情誰都有過,只
是唐岳做得比較兇罷了。
我心知罰則如何,淺嘆口氣不待說話。
在這一片紛攘聲中,臨海特意搶了出來,大聲說道:
「私自出外,依我閣門規,該杖責五十。」
只有臨海一個人,每日每夜兢兢業業,他做不到有功、只好退求無過,不
敢犯任何一項規矩。
所以也只有他,能夠在這個時候大聲說話。
「其他人,都不知道門規嗎?」慧宗臉容雖露疲累,眼神仍如往常嚴厲,
掃過在場的徒弟們,「臨海說的沒錯,杖責五十--即刻執行,一杖都不能少!」
***
杖責很快地執行,由慧宗師父親自監督,令執法的我冷汗直冒,想稍稍留
情都不敢。
唐岳被壓在長椅上,執法的是我匯海,和二師弟臨海,二人手持法棍,分
站左右,法棍一次一次高高揚起、復又落下。
法棍用的木料十分堅實,一下下打在屁股上,才快到三十下就已經皮開肉
綻。
唐岳只穿著白色的單衣,咬著牙忍受痛楚。
臨海面無表情,一下一下毫不手軟用力打落;我卻是越來越不忍,半別開
眼,不去看唐岳憤恨的表情。
三十三、三十四、三十五下--
我終於受不了的停下手上動作,轉身朝慧宗師父說道:
「師父,懲罰的目的達到了,已經夠了吧,十三師弟都快要昏過去了。」
臨海聞言也停下動作,「大師兄,您身為首徒,怎麼能夠如此濫用婦人之
仁?當罰則罰,這樣十三師弟才會知錯。」我已經不想再糾正他,我從未在乎
過「首徒」二字,我不懂臨海為什麼很想要這個稱呼。
唐岳狠咬著的牙關鬆了鬆,下顎幾乎泛白。
鐵面無私的慧宗師父,在靜靜看了我們三個徒弟半晌後,轉身向後面排排
站著的徒弟們沉聲說道:
「過去本門戒律不嚴,是為師的過錯,今後不再通融。匯海,同情心用在
師兄弟身上是很好,以後需得注意,不可在不該心軟時心軟,誤鑄大錯。濟海
,你大師兄打不下手,換你繼續執法。」
什麼?!
雖然訝異,但我並沒有提出異議,只默默將手上法棍交到濟海手上,退到
其他師弟中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