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篇故事可能不恐怖也不歡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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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
萬籟俱寂的夜，窗外，一彎銀白色如利刃般的月亮將一點點光亮從鐵窗映照
在幽暗的走廊上，同時映出了一道女人的身影。
那是什麼聲音？
因為過敏嚴重睡不著覺的方太太原想起床吃藥，卻在兒子的房門外，聽見了
奇異的聲響。
那聲音，是她的錯覺嗎？
方太太站定在佑佑的房門外，屏息凝神細聽，有些神經質地將雙手緊緊環抱
在胸前，像是想給予自己一些安全感。
「咚、咚、咚……」
幾秒之後，那聲音再度出現。
這次方太太聽清楚了，那聲音聽起來像是佑佑平日扔著他最喜歡的小球，擊
打在木頭地板上的聲音。
可是，就在她辨識出的瞬間，一股寒意自光潔的腳底直竄入脊髓，讓她不由
自主她打了個寒顫。
此刻是半夜兩點多了，這時間佑佑應當正在熟睡，房裡怎麼會出現拍球的聲
「嘻嘻嘻……嘻嘻……」
童稚銀鈴般的笑聲，在寂靜的夜裡清脆響起。
方太太渾身一僵，這次，她顧不得方才胡思亂想的恐懼，一把推開門闖了進
去。
「佑佑……」方太太語音未落，就被眼前的景象給驚呆了。
兒子小小的房間裡，開著一盞桌燈，年僅五歲的佑佑，此刻坐在滿地玩具的
木頭地板上，手裡抱著球，正朝著牆上扔去。
那小球扔在牆上，彈跳回來，敲打在木頭地板上，再度發出了「咚咚咚」的
聲響，正是方太太方才在門外聽見的聲音。
尋著桌燈幽微的光線，方太太清楚看見佑佑白白圓圓的臉蛋，只見他正一邊
高興地笑著，嘴裡還喃喃著像是再跟誰說著話。
方太太只覺全身血液都凍結了，她扶著門框穩住自己的身子，半晌，才顫抖
著嗓音開口問道：「佑佑……你、你在跟誰說話？」
佑佑卻置若罔聞，逕自對著牆壁嘻笑說話。
方太太見佑佑像中了邪似的對她充耳不聞，原本一時激動想過去搖晃佑佑，
把他喚醒，但她很快想到，佑佑該不會是在夢遊吧？她曾聽說，不可以驚醒夢遊
的人，否則會把夢遊者嚇出病。
在心中為佑佑的反常行為找到了合理解釋後，方太太心中的恐懼消失了不少
，她放輕腳步走到了佑佑身旁，想聽清楚他在說些什麼。
隱隱約約，她聽見了佑佑的聲音。
「姊姊……妳為什麼都不說話？」
「姊姊……妳喜歡我的小球嗎？我送給妳好不好？」
「姊姊……妳要走了嗎？那妳明天也要來找佑佑玩喔。」
姊姊？方太太順著佑佑的視線望去，只見到一面貼滿卡通海報的牆壁，哪裡
來的姊姊？而且……佑佑是她娘家和夫家的長孫，只有幾個年紀更小的弟弟、妹
妹，哪來的姊姊？難道是幼稚園的姊姊嗎？還是佑佑渴望有姊姊呢？
「姊姊……那妳明天來要把腳帶來，不然我們不能玩踢球喔……」
＊
「……自從那晚之後，我和我先生連續觀察了佑佑好幾個晚上，發現他幾乎
都是每個晚上都在半夜起床，夢遊的內容都一樣，都是跟一個『姊姊』玩遊戲，
依照佑佑的夢遊內容，這個『姊姊』好像沒有直接跟他說過話，經常是沒有手再
不然就沒有腳……」
坐在沙發上的方太太說著，頓了頓，似乎仍有些恐懼，好不容易鎮定了心神
，才繼續。
「我跟我先生也帶佑佑去看過精神科醫生，醫生說夢遊在四歲以後的小孩身
上還蠻常見的，而且夢遊有時也會有說夢話的情況，只是，在我跟醫生敘述過佑
佑的情況後，醫生覺得很不尋常。他說一般夢話通常是缺乏邏輯、短暫的話語，
鮮少會像佑佑的談話這樣具由邏輯性、連貫性。而醫生還說……」
「淑雅，妳儘管說，不要擔心啦！統統都給它說出來，這樣阿灰才了解狀況
啊。」一名四十幾歲的中年媽媽見她遲疑很親切地握住方太太的手安慰著拍了
拍。
方太太受了鼓勵，點點頭。「醫生還說，夢遊醒來後，是不會有任何記憶的
，可是……可是最近我發現佑佑經常把他愛吃的零食留下來，他以前不是這樣的
，他以前一有零食一定是馬上吃光，我見他這麼奇怪，那天就問了他為甚麼要把
零食收起來，佑佑居然告訴我……他、他要留給姊姊吃的。」
「哎唷！那ㄟ架恐怖喔！」中年媽媽連忙拍拍心口安撫自己。
「我也嚇了一跳，因為之前醫生說過如果讓佑佑知道他晚上會有夢遊的情況
，他可能會害怕，所以我跟我先生從來沒跟他提過夢遊的事情，也就自然沒追問
過他夢遊的內容，結果那天聽他一提起『姊姊』的事情，我就趁機試探地問他那
個『姊姊』是誰。」方太太深呼吸了一口氣。「結果他告訴我，就是每天晚上會
跟他一起玩的『姊姊』。」
「啊！這穩當是堵到不乾淨的東西啦。」中年媽媽聽到這裡，立馬鐵口直
斷，一面轉頭向一旁正拿著參考書搧風的少年開口：「阿灰啊，你就去幫人家
「是啊，算阿姨求你了，阿姨的沒有辦法了，都已經帶佑佑看過醫生，也
去廟裡給人家收過驚，還求了符，甚至請了道士到家裏作法，可是一點用處都
沒有。現在我跟先生每天晚上都沒辦法安心睡覺，為了佑佑的事情，我先生長
期精神不好、睡眠不足，連工作都快保不住了，你就幫幫我們吧。」方太太誠
懇得眼淚都快掉出來了。
「方阿姨，如果能幫忙我是一定會幫。」少年有一張端正英俊的臉孔，此
刻有些苦惱。「不過我又不是正式的法師，還有很多真正厲害的符咒、法術也
都沒學會，如果妳請專人去看過都還不能解決，那我就更沒希望啦！」
道教法術這種東西，就算他是打小學，而且天生奇才，但他也不過才十七
歲，再厲害也有限吧。
「唉呀！阿灰你講這什麼話。」那中年媽媽毫不客氣一掌從他頭上巴下去
。「方阿姨又不是外人，你不久前還去人家家裏吃火鍋，現在裝得這麼客套
，假仙！」
「厚，姑媽，妳不懂啦。」還真打咧！少年摸著被巴痛的頭嘟囔著。
這姑媽老是這樣，總喜歡到處跟人家宣傳他有陰陽眼、還會法術，搞得他
每次寒暑假來姑媽這幫忙，三不五時不是上演心海羅盤時間、就是張宗榮說文
解字，拜託，他真想問那些人到底在哪看到大嬌小嬌了？再說如果是真有問題
想跟他討論也就罷了，但多得是老愛問些不三不四，問他會不會畫陰陽和合符
啊，有沒有可以讓女人主動投懷送抱的符咒之類，對於這種請求，他通常只有
一個答案，就是──對不起，因為我長得太帥從來沒有這些困擾，所以這方面
的符咒我不熟。
這種答案雖然是討打，但是他學藝未精，不敢亂畫符咒給人家，又面對
人情壓力難以拒絕，只好嘻皮笑臉矇混過去。
「什麼我不懂，反正你今晚洗完澡就去方阿姨家住。」姑媽扯著嗓門大聲
喝令。「聽到沒有，樓灰！」
「知道啦。」
是樓飛啦！樓飛！是「飛」不素「灰」啊！這位太太！
＊
儘管滿心不甘願，樓飛晚上洗過澡，在姑媽窮追猛打的攻勢下，他也
是只能乖乖上陣。
要是被遠在北部的好友們看見他這副窩囊樣，鐵定被笑死吧。
樓飛隻身在外，身邊能用的法器不多，他把東西胡亂塞入背包裡就到
方阿姨家報到去。
方太太和方先生見到他的到來，如獲大赦般，鬱結在眉心的愁苦都化
解了不少，樓飛倒是踏進方家就嚇了一跳。
他剛還說法器不夠，要真不夠的話，來方家拿也就夠了。
只見方家打玄關處，門神像、八卦鏡、避邪符都滿到快溢出來了，裡
頭還請了關公、三太子坐鎮，也不問問人家處不處得來，家中黃符滿天飛
，到了佑佑門口那就更誇張了，上頭懸吊桃木劍，門板上還貼了四臂觀音
莊嚴法像，要是他沒聽錯的話，隔壁房裡還傳來自動唸佛機的佛音，這也
算佛道一家了。
「怎麼樣？我們、我們是不是漏了什麼？」方先生見他神色奇怪地打
量著各式擺設，連忙緊張地問道。
「沒有沒有，什麼都沒漏。」再擺上十字架跟可蘭經就世界大同了，
樓飛心裡想著，卻連忙擺手否認。
只不過，這些所謂法器、神佛像，只要來路清白，即便沒有開光，或
多或少都會有點佛力，究竟是什麼鬼這麼厲害？能一路過關斬將走進最裡
面這間佑佑的房間？若這鬼修為真這麼厲害，到時被打得魂飛魄散的是誰
恐怕很難說了。
樓飛心下不免有些戒慎。
以他現在的實力，收拾普通的鬼是不會有太大問題，但升級版就……
「佑佑，來，媽媽已經跟你說了，今天樓飛哥哥要跟你一起睡，你來
跟哥哥打招呼。」走入房內，方先生對著兒子說著。
「樓哥哥你來啦！」佑佑見到他，高興地拋下手邊的玩具跑過來，小
小的臉蛋笑得一臉燦爛，但依舊掩飾不了眼眶底下淡淡的黑眼圈和略為疲
憊的神情。
佑佑這憔悴模樣，也難怪方家夫婦會這樣寢食難安。
樓飛心裡也不再對這次天上掉下來的任務有所排斥，天生幼稚……不
，天生有愛心的情況下，樓飛很快地跟佑佑玩成一片，直到晚上睡覺時間
到了，樓飛特地囑咐了方家夫婦，夜裡，除非他喊叫兩人，否則無論有什
麼聲音動靜都不得進入佑佑的房間。
方家夫婦答應後，樓飛借了書房靜修了一會兒，就到佑佑的房間，嚴
陣以待，準備面對今晚的硬仗。
＊
夜涼如水，佑佑的房裡除了冷氣發出的微微聲響和佑佑沉睡的呼吸
聲外，靜默一片，幾乎針落可聞。
樓飛背對著佑佑，在心裡複習著師父平時的教導，不敢怠慢，一面
凝神靜心感應著身後的動靜。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就在樓飛開始感到疲倦的時候，黑暗中，終
於有了一絲動靜。
起初，他並沒有感覺到任何異樣，甚至連鬼氣都沒感覺到，只聽見
身後的佑佑發出窸窣的聲音，那是身體摩擦著被子的聲音，接著，床畔
一輕，他知道佑佑起身了。
樓飛開始有些困惑。
怎麼會一點鬼氣都沒有？莫非，佑佑並沒有遇上什麼鬼怪，真的只
是異常的夢遊症？
「啪。」的一聲，佑佑亮起了桌燈。
樓飛輕緩地轉過身查看，然而眼前的景象，卻和他想像的不太一樣。
就在角落的牆邊，慢慢浮起了一個黑影，逐漸清晰。
樓飛看出來，那是一個年約五、六歲的小女孩，她的臉上沒有一絲
表情，瘦骨嶙峋，左邊該是腳的部份空蕩蕩的，肩頭也少了一塊，她睜
著一雙大大的眼睛，直盯著佑佑看，似乎一點也沒察覺他的存在。
是生靈！
樓飛一眼就辨認出眼前的靈體，瞬時，先前總總的疑問都有了答案。
難怪方家夫婦費盡心力擺設各種鎮邪驅鬼之物都毫無效用，因為這
小女孩根本不是死亡的鬼魂，而是從活人身上出竅的靈魂。
樓飛仔細打量著小女孩，他記得很久以前，他和孟藏、關平也曾遇過
這樣的生靈，那是一個生了重病的鄰居伯伯，他們一同去問過師父，師父
告訴他們，一般會掙脫身體的生靈，通常是處於極大的怨恨，在惡念無法
平息的情況下，這股強大的怨恨會駕馭身體和靈魂的界線，在睡夢中掙脫
而出，去尋找所怨之人加以報復。
另一種，則是病弱之人，因為身體太過虛弱，無法持留魂體，而魂魄
因此遊走。
見那小女孩看著佑佑的神情，並沒有一絲恨意，倒像是十分羨慕似的
，只是安安靜靜在一旁看著。樓飛不假思索就確定眼前的小女孩應該是個
重病患者，再見她比一般孩子瘦弱的模樣，心裡不免產生了惻隱之心。
樓飛走下床，口念咒語，在佑佑的眉心以劍訣點下定神咒，只見佑佑
起身，機械般地回到床上睡覺，他也就在那小女孩面前坐了下來，朝她揮
了揮手。
這下，小女孩才把那雙大大的眼睛望向他。
「妳怎麼會來到這裡？」樓飛聲音不自覺溫柔許多。
小女孩只是看著他，什麼也沒說。
「妳不該隨便離開妳的身體。」樓飛輕聲地說。「或許妳覺得很無聊、
很不舒服，可是要忍耐著，如果妳經常離開妳的身體，就沒有人會照顧它了
，那很快，妳就沒辦法回去了。妳懂嗎？」
樓飛跟小孩相處的經驗只限於追逐打鬧無腦遊戲，此刻要他好好跟個孩
子解釋緣由，還真的讓他十分為難，他無措地耙耙短髮，停頓半晌才繼續。
「妳會好起來的，所以不要放棄，也不要再隨便離開妳的身體了。」
樓飛勸說著。「或許有時候因為身體虛弱才不小心這樣，不過妳要努力留
在身體裡，哥哥現在幫妳念一個咒語，讓妳可以好好留在身體裡面，好好
對抗病魔，等妳好了，再來找佑佑玩好不好？」
小女孩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只是安靜地看著他。
樓飛從懷中拿出很常見的收驚符咒，口念安神咒，不多時，小女孩的靈體
在空氣中逐漸透明，最終消失……
這樣，應該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