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去秋至，樓飛考完大學聯考，確認考上理想的學校後，一整個暑假都在
修法暑訓，不過心裡始終惦記著半夜的小女孩，他對生靈的研究不多，但是他
多少能從氣場看出，小女孩並不是將死的靈魂。
他一直相信，只要她能好好調養，一定很快就能恢復。
他也準備今年寒假的時候，跟好友關平他們一起去姑媽家，順便去找出小
女孩的真身。
他心裡是如此計畫著，晨晚誦經祝禱時，也總不忘替她祈福。
而他一廂情願的設想，終於被一通電話給粉碎了……
那天，他心血來潮打了電話給姑媽，卻不料是姑丈接的電話。
「你姑媽到廟裡去拜拜了。」姑丈這麼說。
「拜拜？今天又不是什麼日子，為甚麼要拜拜？」樓飛困惑著。
「你姑媽撞邪了。」姑丈嘆口氣。「我跟你姑媽講過好幾次，要她找你幫
她化解一下，她老是不願意，只說你在北部唸書很忙，她自己找人處理就好。
不過我看這麼久了，她也是還弄不好。」
「到底是什麼情況？」樓飛知道姑媽向來熱心助人，可是一遇上自己的事
情就不好意思麻煩人家，連忙問著。
「詳細情況，你姑媽也不肯跟我說得太清楚，只是說她經常夢到一個小女
孩之類。」
樓飛聽到這裡，心中自是一凜，很快想起了「那個」小女孩。
「怎麼樣的小女孩？」他急忙追問。
「我也不清楚。」姑丈向來比較不論鬼神事，自然也不會多問。「好像
是個大概六、七歲的小女孩，總之你要是哪天有空下來找你姑媽談談，看怎
麼解決，不然她作惡夢老是睡不好。」
樓飛掛上電話後，心裡始終揣揣不安。
如果真是那個小女孩……
樓飛想起臨別時自己說的話。
「……妳知道我姑媽家就是在這裡，等妳身體好了，可以叫妳爸爸媽媽帶妳
來這裡，我姑媽就會告訴妳怎麼找到我。」
莫非，她已經……才會託夢給姑媽？
樓飛越想越擔心，很快上台鐵網站訂了明天早上的火車票後，決定給師父
打電話。
先前，他一直沒有將這件事情告訴師父，也是有點怕師父罵他跟生靈玩
的事情，不過現在他也顧不得那麼多，鉅細靡遺地把和小女孩相識的過程說
給了師父聽。
師父聽完，沉默了許久，長嘆了一口氣。
「沒想到，你還是遇上了……命中的劫數。」
「劫數？」樓飛不解。
「嗯。」師父沒有多加解釋，虛應了一聲，緩緩開口：「生靈不只有兩
種形式。除了怨念生靈和因病離體的生靈，還有一種則是非常非常罕見的生
靈，這種生靈並不像其他兩種是在無意識的情況下離體，而是在身體和精神
受到巨大的痛苦和折磨時，有意識地掙脫身體的束縛。」
「什麼意思……」樓飛覺得腦袋一轟，喃喃問道。
「你所遇到的生靈之所以會出現肢體殘缺，是因為靈體並非在身體毫無
力量的情況下離體，而是用力掙扎脫離身體，導致的靈體不全現象。」師父
頓了頓。「這情況很罕見，因為生靈要自行脫離身體必須要有很大的能量，
一般人是無法做到，要能與這股能量所相對應的痛苦，必然是極其強大。」
樓飛掛上電話後，取消了隔日的車票，當天下午，就搭乘客運下南部
的姑媽家。
抵達的時候，已是深夜。
他才踏入公寓，就在陰暗的樓梯轉角，看見了那個背對著他，正仰望
著階梯的小小身影。
那身影，腳不著地，是鬼。
「妹妹，是妳嗎？」樓飛輕輕地開口。
那小小的身影聞聲，轉了過來，終於現示了他不曾見過的真相。
那張小小的臉蛋滿是鮮血，像是被重物狠狠地擊打過，眼睛脫出了眼
眶，鼻樑折斷，嘴角撕裂，頭殼凹陷了一角，她的四肢折斷了，軟軟的攤
垂著，手臂上的皮膚被烈火融化糾結，破裂的衣服下擺，有一道鮮血自腿
間流淌，裸露出來的雙腿或被火燙、或被毆打，數不清的瘀痕或傷口，新
舊一片，顯示著長期以來所受過的折磨。
這便是她死前的最後模樣……
淚水迅速模糊雙眼，樓飛再也忍不住雙膝一軟，跪倒在地，埋首掌心
，痛哭悲鳴。
因為無能為力的承受著這些痛苦，所以她才一次次衝破符咒，掙脫疼
痛的身體，四處遊蕩尋找著一點點溫暖慰藉。
對她友善的佑佑、能看得見她的自己……
他卻什麼都不懂，一次次將她封回身體。
樓飛無法想像最後一次他所用的咒語，為她帶來了多大的痛苦。
如果咒語生效，那麼在死亡之時，她是清楚感覺著所有的疼痛和絕望
，慢慢斷了氣的……他到底做了什麼？！
「是誰做的？」悲痛嘶聲問著，樓飛的雙眼綻出了怒火。
那小女孩悲傷地看著他，許久，終於第一次開口說話。
「爸爸。」
＊
樓飛超渡了小女孩，他一心想為她報仇，卻只得知了她的名字，那
小女孩甚至連自己埋葬在哪裡都不知道。樓飛不願意她多受痛苦，便超
渡了她。
樓飛依著小女孩的名字找到了她家，來不及為她報仇，卻從她母親
口中得知那個人渣在前一天被警察帶走的消息。
曾明得，因涉嫌性侵十一名女童而遭到逮捕、起訴，樓飛於是寄了
一封匿名信給警局，信中表示懷疑曾明德虐殺了自己的親生女兒。
第二天，消息見報，報導內文表示警方懷疑曾明得與其親生女兒失
蹤一案有關，但曾明得的妻子矢口否認，並稱女兒是走失的，在今年三
月已經報了案。
樓飛不死心，詢問左鄰右舍想找到更多證據，卻從冷漠的鄰人口中
得知，所有人都曾經聽過小女孩在夜裡的哭泣和哀號，只是生活在這裡
的每個人都貧窮困苦，沒有人有餘力伸出援手。
樓飛一無所獲的離開了。
由於無法提供屍首所在之處，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檢方無法起訴。
樓飛心裡失望，卻仍期盼著另一個案件能夠讓他受到應有的制裁，
於是持續注意著曾明得案件的發展，每次開庭，只要有辦法抽出時間他
一定會去旁聽。
經過多月審訊，性侵十一名女童的曾明得被判處六年徒刑。
樓飛靜默離開了法院。
從這之後，樓飛像是變了一個人，表面上依舊是嘻笑怒罵，內心卻
迅速沉穩內斂起來。就連童年一起長大的遲鈍朋友關平也察覺了他的異
樣，屢次詢問他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樓飛總是笑而不答。
只是對法術的修煉更加勤快，幾乎所有的課餘時間，他都埋首在
各式各樣的典籍、經文中，再不就是一次次練法修持，精進速度之快
將原本不相上下的同儕都遠遠拋在後面。
卻沒有人知道，這都是他的懺悔。
如果當初不是他書看得不多，怎麼會親手將她推入承受地獄般痛
苦的身體中呢？他勤練法術，只盼望以後不要再犯相同的錯誤。
而除了懺悔的另一個緣故，是他想從那些典籍中，確認這世界上
的確是惡有惡報的。
除了小晴的命案外，那畜生還傷害了十一個小女孩，判刑卻僅得
六年。那些小女孩的傷害是不可逆的，然而在法律計算之後，那痛苦
的總和卻僅等同六年沒有自由的牢獄生活。
如果不能一次次確認這畜生終將會惡有惡報，他要怎麼稟持信念
繼續在這個世界活下去？
日子於是一天天過去。
他心裡的傷口卻不曾癒合。
他始終不明白，為甚麼會是這樣的結果？
＊
四年後的一個夜裡，樓飛做了一個夢。
夢中居然出現了早該去超度投胎的小晴。
小晴，妳怎麼沒去投胎？樓飛想這麼問，只是還沒開口，就得到了答案……
「救我妹妹……救我妹妹……」
小晴是為了妹妹才遲遲不肯去投胎的嗎？樓飛在半夜裡驚醒，連忙動身下南部，
他很快打電話跟在地的警察局報警，卻怕論及鬼神會被當惡作劇，所以樓飛用字謹慎
，還半夜擾醒了姑媽，請她跟姑丈去警局探探狀況。
樓飛一路上心急如焚，在一個多小時候，姑媽打來電話。
曾明得兩個月前已經假釋出獄，目前假釋官聯絡不到他，當警方住處找到了他的
妻子，他的妻子依舊維護，聲稱曾明得帶著女兒出遊了。
於是，沒了線索。
這晚，樓飛夜闖曾家，拿走了一件破舊的小女孩衣物，在姑媽家公寓的天台招喚
各方鬼靈，幫忙尋找衣服的主人。
最後，在郊區外的山上找到了她。
小小的身體，像是被野獸吋吋撕裂過，沒有完膚。
為了一時的發洩、為了一時的歡快、為了交易換取毒品、為了毫無原因的原因。
她靜靜地躺在草堆裡，一如她活著時不曾被世界關心著，死後，也像是用過的物品
被隨意的扔棄。
樓飛通知了警方之後，在現場細細地替她一點一點蒐集了死前因為痛苦而四散
的魂魄，小心翼翼地替她凝聚還原，好為她超度。
頭七那晚，樓飛又做了一個夢。
夢中，小晴牽著妹妹的手，面容都不再有痛苦或傷痕，兩個小小的孩子什麼都
沒有說，只是對他微微笑，便消失在金色光芒中。
樓飛醒後，知道了結了心事，沒有人再聽他提起過什麼。
那年鬼門開的時候，他於子夜，在墳荒地擺開祭壇。
將幼時修正法對祖師爺的誓言拋之腦後，他破了不以惡法害人的大戒，血喚各路
惡鬼，對那個男人下了最毒的禁忌惡咒。
他在他的靈魂上下了印記，今生今世，無論他逃到哪裡，都逃不開惡鬼追殺，他
將帶著這份「祝福」，長命百歲地走完這一生。
祭法結束時，天已濛濛亮起。
行了惡法的樓飛依舊是樓飛，只是脖子上多了一圈鮮紅色的血印。
那印記有個名字，喚作「閻王鎖」。
傳說誓修正法之人，若以法力用惡法害人，便將遭此印。
死後打入無間地獄，受盡折磨，永不超生。
那血印咬在皮膚上如萬蟻啃噬，刺入心扉，疼痛難耐，這痛楚將日夜不得終止，直至
死亡。
這些樓飛通通知道，俊秀的臉上卻不為所動。
他步伐輕鬆地離開了墳地，嘴角，彷彿還有一絲滿足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