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貼】拜月教之戰‧白雲蒼狗(10)‧傾城之血(11)

作者: syou (Time to move on)   2007-10-31 22:06:44
【聽雪樓系列】
作者:滄月
───────────────────────────
拜月教之戰‧白雲蒼狗(10
───────────────────────────
「你怎麼來的?」
森森鳳尾竹下,竹林精舍的門無聲無息的開了,南疆初夏和煦的風吹了進來,在軟榻
上咳嗽著的男子看向門口,眼神陡然凝聚。
「喏,我正碰到這個小姑娘,她帶我來的。」門口的青衣人嘴角有一絲輕鬆的笑意,
毫不在意的拎著藍衣少女的衣領,將她扯到身前。
「你對她做了什麼?」蕭憶情看到弱水空蕩蕩的眼神,微微皺眉,「孤光,張真人是
我請來的,他的弟子如若出了事我可推不了責任。」
「沒什麼,只是小小的攝了一下她的魂魄而已。」孤光撇撇嘴,拍拍手,將弱水放
開,「她不肯說你住哪兒,我只好封了她的七竅六識,直接從她的腦海裏讀我想知道的
了。」
「不是約了明晚在洱海邊碰面麼?——跟你說過、事先沒有安排妥當的話,不要隨便
來找我!你的身份是絕密的,不容半點洩漏。」看著眼前這個人,聽雪樓主更深的皺起了
眉頭,咳嗽著,蒼白修長的手指覆上了茶盞,淡淡問,「有沒有人看見你過來?包括我外
面那些子弟?凡是見過你的人,都必須徹底讓他們閉嘴。」
孤光笑了起來,露出細白整齊的牙齒:「我的障眼法、對付你這樣的武林高手或許不
行,但是對付你那些不會術法的子弟……嘿嘿。」拜月教的左護法笑著,眼裏的光芒像個
小孩子,然而卻有冷酷的光同時閃現,變幻莫測。
蕭憶情計畫對付拜月教,時間已經不短。在派出人馬渡過瀾滄、進入南疆以前,他已
經做過了方方面面的謀劃和安排——眼前這個拜月教的左護法,便是他埋藏的最深的一顆
棋子,不到萬不得已、從不輕易動用。
「清輝一死,拜月教中靈力在你之上的便只有迦若一人。」沉吟著,蕭憶情看著一邊
弱水空洞洞的眼睛,有些感慨,然而眼神卻是警醒的,「他有沒有發覺你來這裏?」
孤光搖頭,微微冷笑:「他這幾天忙著給舒靖容治傷,耗神耗力心無旁騖,連教主要
見他都不容易,哪裡會顧的上別的。」
聽雪樓主眼神一閃,仿佛想問什麼,卻又忍住,只是淡淡問:「你今天白日下靈鷲山
來、托了什麼藉口?」
「不用藉口。」拜月教的左護法繼續搖頭,「我是下山來辦事的——教主派我懲罰辦
事不力的鎮南王側妃,所以順路過來看看你。」
「懲罰?」蕭憶情微微一怔,點點頭,「不錯,我還以為有誰如此大膽,敢焚燒鎮南
王府——原來是你們拜月教所為。」
「鎮南王本來一貫站在我們這邊,但是你這次來滇南首先買通了正妃、讓王爺舉棋不
定保持中立,放言出來說不理會江湖的爭鬥——教主認為是側妃辦事不力,大為震怒。」
淡淡說著,孤光在聽雪樓主對面逕自坐了下來,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卻忽然嗆了
出來,眉頭打皺:「咳咳——什麼東西?」
「那是藥茶。」看著拜月教的左護法的表情,聽雪樓主陡然笑了起來,頗為愉悅,「
是我喝的——味道不好吧?」
「呵,那是人喝的麼?」孤光連連呸了出來,苦著臉,「你這個人,活的確實不容
易。」
蕭憶情的臉色,陡然也是一靜。
「不容易也要活。」淡淡的,聽雪樓主拂袖站起,看著窗外,「誰都活的不容易。」
頓了頓,他轉過頭來,眼神閃爍,終於忍不住問了出來:「她如今怎樣?」
「誰?」孤光顯然一時間沒有接上半天前說的那句話,怔了怔,看著聽雪樓主的神
色,才恍然回過神來,「你問她?靖姑娘該沒事了。不惜動用了聖湖的力量,迦若這一次
很是耗費了心力,從沒見他這樣把一個人當一回事。」
說著,拜月教左護法眼中陡然有惋惜的神色,嘀咕:「可惜,他居然就這樣白白的消
耗自己的靈力……這樣的靈力,該好好積蓄起來才是嘛!」
沒有聽對方後面喃喃自語了些什麼,蕭憶情的神色卻是不由自主的為之一鬆,長長舒
了一口氣,眼中有如釋重負的表情,低頭拍著窗子的橫格擋,眼神冷銳下去:「好,既然
阿靖沒事了,我就沒什麼顧忌了!」
孤光百無聊賴的拿過幾上的茶具把玩著,聽得蕭憶情這句話,有些詫異的抬頭看他:
「哦,原來這些天來你召回人馬,一副偃旗息鼓的樣子就是為了她呀?」
聽雪樓主不置可否,手指下意識有一下沒一下的點著窗欄,淡淡看著窗外。
「看不出啊你!」孤光忍不住笑了起來,轉著手中的一隻細瓷茶杯,眼神凝聚,茶杯
裏的茶水忽然間就奇異的微微沸騰起來,「不過也只是一個女子——居然讓你們兩個都如
此?我倒真是想看看,那靖姑娘是如何的人。」
「那麼、你就想法子去見她,把她帶出拜月教、送下靈鷲山!」蕭憶情手指敲擊著鳳
尾竹的窗欄,驀然道,眼神淩厲。
孤光卻是笑了,眼裏有懶散譏諷的光:「不會吧?我想迦若肯救靖姑娘,你肯退兵
——應該是達成了某種契約才對。不要告說我說、聽雪樓主要過河拆橋了。」
「那又如何。」蕭憶情的眼神冷冽,不帶一絲表情,「我從來不自誇手段光明磊落、
也從不認為自己是個好人——何況,我和他之間也沒有立下誓約。」
「哦?」有些意外的,孤光抬頭看他,「你一開始就想著要翻悔麼?」
「那是因為他首先說了假話!——」聽雪樓主冷冷回答,手指往窗欄上一敲,輕輕一
聲脆響,鳳尾竹寸寸斷裂,「他答應歸還我母親的遺骸——可我知道那明明是不可能的。

頓了頓,蕭憶情轉過頭來,看著拜月教的左護法,眼睛裏有遙遠而冰冷的笑意:「孤
光,你也知道,我母親的白骨、沉在你們聖湖的底下。」
青衣束髮的術士,臉上也閃過了敬畏的神色,默然點頭:「是,那是不可能的。」
蕭憶情眼裏的神色,漸漸轉為悲涼,冷冷笑了起來:「如果不是你跟我說起聖湖的力
量和奧秘,我還不知道那個小湖對拜月教、對天地意味著什麼——如果一旦湖水乾涸,那
些禁錮的怨靈就要掙脫束縛、逃逸入陽世是不是?」
「對。」孤光低下頭去,神色慎重,「那景象極其可怕……連我想一想都覺得發冷。
這種邪惡一旦失去控制,不但拜月教首當其衝受害,如果散入天地之間,便會引起天災人
禍,南疆將會瘟疫遍地死人無數——這就是拜月教裏最大的秘密。」
「所以,」蕭憶情冷笑,眼神卻是淩厲的如同刀鋒,「根本不可能……迦若根本不可
能把我母親沉入湖底的遺骸還給我!因為聖湖力量不可抗拒——」
頓了頓,聽雪樓主忽然卻歎了口氣,閉了一下眼睛,然後又睜開了,眼裏面有光亮閃
動:「何況…我雖然不是什麼好人,但是我也做不出這等引發天地失衡的事情。」
「呵,其實你是不是個好人,我這裏倒是有個小法術能夠試出來——」聽到蕭憶情最
後那一句話,仿佛被震動了一下,孤光臉色裏也有敬重的光芒,然而轉瞬漫不介意的笑了
起來,指尖彈出一粒奇怪的東西,「要不要試試?」
「算了,哪有心思做這些。」聽雪樓主有些疲憊的搖頭,拒絕,重新回到了原來的話
題上,「所以,我根本不打算和迦若講和——我必須要滅了拜月教,不再讓這個邪教有繼
續害人的機會!未必是為了什麼正道……只是,我想讓聖湖流滿鮮血!」
那個剎間,聽雪樓主病弱淡然的眸子裏,有著駭人的亮光,讓青衣術士都暗自心中一
凜——人中之龍。只怕猶如他以前暗自的占卜結果:只有這個病人,才能將迦若至於死地
吧?要不然,自己也不會因為對力量的渴求,而背叛教派、暗自相助。
「人馬我已經調回來停駐在靈鷲山下,等我一聲令下便能全力攻入月宮……但是,你
要替我保護好阿靖。」終於說出了這一次想動用這枚棋子的真意,聽雪樓主的眼神凝重,
「你要設法讓阿靖脫出迦若的控制。」
孤光眼神也是嚴肅起來,收斂了一貫的邪謔和漫不經心,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我只
能說我盡力而為——要知道迦若對她很上心,我怕帶靖姑娘出來的機會難找。」
「孤光,你必須要做到!」聽雪樓主驀然回頭,定定的盯著這個協作者,眼神冷冽,
「如果你作不到,我們以前談好的條件就全部作廢。我自然會知會迦若、拜月教裏有什麼
人一直覬覦他的靈力和地位。」
「他媽的,我最恨人家這麼逼我!」陡然間,青衣術士仿佛也被逼到了忍無可忍,一
拍桌子跳了起來,並指便是往蕭憶情頸中惡狠狠劃去——然而,聽雪樓主只是微微抬手一
擋,便是毫髮不動。
「呵,呵呵……」孤光怔了一下,盯著自己的手指,頹然笑了起來,搖搖頭,「我真
是糊塗了——居然忘了,既然你母親是先代侍月神女、華蓮教主的親妹妹,拜月教的術法
對你來說又有什麼用?……」
「知道就好。」雖然對方無法傷到自己,然而看著方才那個瞬間孤光眼中露出的冷酷
神色、知道這個術士是如何的人,蕭憶情心裏依然是一緊,卻只是淡漠的回答,「迦若比
你聰明,他一開始就預料到了這一點,雖然馭使的是聖湖死靈的力量,但是對我用的法
術、應該都是白帝那一派的。」
孤光歎了一口氣,眼中的神色有些落寞:「是啊……他的命比我好多了。先能夠師從
白帝門下、後來又傳承了華蓮教主的全部力量——為什麼我就要憑著自己的悟性和苦修,
慢慢一年年的積攢力量?」
說到後來,青衣術士眉間的落寞已經轉為激憤,眼色冰冷。
只有歷代祭司才能馭使聖湖中死靈的力量,同時教主是能夠消弭死靈反噬的人,祭司
和教主,代代如同光和影一樣相依並存。祭司實際上掌管了拜月教事務,而教主只是名義
上神的代言人。例外的是上一代教主華蓮,唯一集祭司和教主身份于一身——當年,迦若
和明河聯手反叛,迦若繼承了她的力量、而明河靠著血統繼承了教主的位置。兩個人就這
樣,支配著這個拜月教、影響著南疆直到如今。
然而,像他這樣自幼就開始修道的人,卻必須靠著自己的修行,一點一滴的積累自己
的力量。這樣,何年何月他才有上窺天道的能力?他要力量……他要得到力量!
聽得出對方與語氣裏的怨恨,蕭憶情眼裏也有隱秘的笑意:「你不必氣不過——我們
前面不是說得好好的了?如果你幫我到底,我滅了拜月教,殺了迦若,自然你也能得到你
想要的東西。」
「我所要的,不過是力量而已……我想得到力量、能夠俯仰於天地之間。我要足夠的
力量……」孤光的神色中,有幾分執著、有幾分孤狠,喃喃自語。良久,忽然微微笑了
笑,露出一口細碎整齊的白牙:「所以,我想吃了他。我必須要吃了他,才能拿到他的力
量。」
頓了頓,青衣術士終於無法抵擋那樣的誘惑,忽然沖口道:「好!蕭憶情,我答應你
我一定設法保護好舒靖容——你不用顧忌什麼,就儘管放心的血洗月宮吧!」
「好。這才乾脆。」聽雪樓主眼眸中有淡淡的笑意,然而那笑意卻是冰冷的,「但
是,這一次,我們要立下血咒誓約。」
───────────────────────────────────────
「我先走了——一切按計劃。對了,這雪蓮留給你,似乎那個小姑娘找得很辛苦。」
撤掉了竹林精舍附近設下的結界,恢復這個空間對於外部的聯繫,轉身欲走的時候,孤光
眼睛掃到了依然木木呆在一邊的弱水,笑了起來,問,「你準備把這個小丫頭怎麼辦?」
「她看到了你——」蕭憶情皺眉,微微躊躇了一下,道,「自然不能讓她洩漏出去,
不過她是張真人的弟子,也不好就這樣殺了她滅口。讓她昏睡個幾天,等我們攻下了月宮
再說。」
孤光想起茶館中藍衫少女活潑明豔的笑容,忽然也是笑笑,對著蕭憶情搖頭:「算
了,不必讓她受苦,我有法子。」
不等蕭憶情出言,青衣術士抬手輕點弱水的眉心,靈力透入,將她被封住的七竅打
開。
「啊,樓主!這個傢伙——」弱水一直空洞的眼神凝聚起來,然而眼神流轉之中便是
看到了茶館裏那個可怖的青衣人,脫口驚呼。
「噓——」然而孤光驀的伸手捂住她的嘴,至止她的驚呼,卻笑了起來,「小丫頭,
我變一個戲法給你玩,好不好?」
「唔,唔——」陡然又是無法說出話來,弱水萬分不情願的瞪著眼前的人,眼神卻是
倔強而傲氣的,一邊急切的看著聽雪樓主。然而奇怪的是蕭樓主雖然在一邊,卻沒有動手
解救她的意思,只是淡淡說了一句:「孤光,別殺她。」
孤光點點頭,看著弱水,眼裏有笑意:「好,小丫頭,你可要看好了呀!」
話音方落,忽然間他便是一彈指。弱水瞪大眼睛,只看見似乎有一粒青色的東西從他
指尖彈出,拜月教的右護法閃電般的捏住她的下頷,迫她開口。那奇異的東西無聲無息的
落入她嘴裏,然而弱水都感覺不到有什麼掉在口中。
「你看。變!——」放開了驚懼不定的藍衫少女,孤光笑著,手指忽然指向弱水的心
口。
弱水下意識的低看過去頭,眼睛忽然因為驚訝而睜大——
那裏,她的心口上,居然奇跡般的開出了一朵純白色的奇葩來!
然後,她來不及驚呼,記憶忽然間仿佛被抽去一樣,頓時一片模糊混亂。
「這是夢曇花……」花兒被孤光從心口摘下的剎那,弱水立刻昏迷倒地。孤光看著那
朵花兒,對蕭憶情淡淡道,「那花是用幻力在心中種下、汲取了記憶而開出的。一朵花,
便需要消耗一日的記憶。」
青衣術士轉過頭,拈花而笑:「現在她醒了後,就不會記得看見過什麼了。」
「很神的術法。」看著那朵花,聽雪樓主不由微微點頭。
孤光看著那朵花,又看看昏睡的藍衣少女,忽然間歎了口氣,臉色就有些複雜:「真
是的……好久沒看到人心裏開出純白色的夢曇花了——要知道,人的心地越無暇,開出的
花就越潔白。這個丫頭,唉——這個丫頭,忽然讓我覺得自己是個壞人啊。」
他頓了頓,看看聽雪樓主,眼裏有苦笑和自謔的意味:「換了你我,種下去開出來
的、是不是灰色的花?」
───────────────────────────────────────
「冥兒,你要吃東西。」已經是第幾十次了,內室憧憧的燈火中,白衣祭司低下頭,
平靜地勸說著面前坐著的女子,然而口氣卻是毫無火氣的,「你就是絕食也死不了。我用
凝神歸元法護住了你的元神——你這樣折騰自己的身子,那不是意氣用事麼?」
緋衣女子不看他,自顧自的垂目靜坐,毫無反應。剛剛大病一場的人臉色是蒼白的,
清秀的眉目間掩不住的疲憊,然而嘴角卻噙著淡淡一絲冷笑。
迦若在她面前俯下身,看著她的眼睛,靜靜道:「我知道你現在是恨我的——你睜開
眼睛知道自己被帶到了這裏、就是成了我的人質,是不是?」微微歎息一聲,大祭司喃喃
道:「冥兒,以你的脾氣,如果成為別人的累贅,更寧可自己去死吧?」
緋衣女子眉梢的輕輕一動,依舊沒有抬眼看他,然而唇邊的冷笑卻消失了。
「所以,你一醒來、我就封了你的任督二脈,免得你輕舉妄動。」白衣祭司看著她蒼
白的臉色,眼裏不知是什麼樣的表情,忽然抬手,替她將垂落額頭的發絲拂開,「但是你
要折磨自己,我卻是沒有辦法——只能看著你這樣了。」
雖然是垂目靜坐,然而阿靖的臉色卻是再也忍不住的起了變化——不是為了這個人依
然如此瞭解自己、而是因為她眼角的餘光裏,看到了他修長手指上的那個玉石指環。
多少年的回憶按捺不住的翻湧而起,緋衣女子忽然用力咬住了唇角,驀然抬起頭,第
一次直視迦若的眼睛,冷然:「放了我!要麼,就讓我死。」
阿靖眼裏的光芒,陡然間讓拜月教的大祭司下意識的閉了一下眼睛。
還是這樣……還是這樣。這樣的眼神,和十年前的靈溪畔、第一次看見這個小女孩時
一摸一樣——一樣的戒備、冷漠和殺氣。
仿佛中間的歲月都忽然被抽空了……他們不曾遇見過,中間的那一切過往,都是虛
幻。
迦若忽然歎了口氣,轉開頭去,不看她:「我們自然會放了你——等蕭憶情如約撤出
南疆以後,你不會死。」
「如約撤出?」不自禁的,阿靖脫口重複了這四個字,眼神裏漸漸泛起了不敢相信的
目光,「——你是說,樓主他答應……怎麼可能!」
「就是這樣。我想這還是他第一次接受脅迫吧。」有些感慨的,拜月教的大祭司微微
苦笑起來,抬手撫摩著額環上的寶石,搖頭,「你是對的,冥兒——你和他在一起,那的
確算的上是人中龍鳳……」
緋衣女子不再說話,忽然間再度看了迦若一眼,然而那樣冷厲桀驁的眼神裏,帶著深
切的恨意,難以掩飾:「呵……現在你占盡上風啊,青嵐師兄!我本來還對他說:如果他
殺了你,我非要為你報仇不可——」
頓了頓,看著白衣祭司眉間陡然凝聚起來的複雜神色,阿靖低下頭,微微冷笑:「現
在,是不是反而該我對你說:如果你殺了他,我非殺了你為他報仇不可?」
再度沈默,片刻間,白石砌成的房子裏,靜謐的聽得見風拂動的聲音。
「你說……這世上你死我活的恩怨,怎麼就沒個清?」忽然間,緋衣女子低笑,定定
看著白衣祭司放在衣襟上的手——那修長蒼白的手指上,玉石指環泛出柔光,似乎有些緊
了,壓著肌膚。阿靖的臉色,陡然有些空洞惘然。
「祭司大人,教主找你。」寂靜中,石屋外,忽然傳來弟子恭恭敬敬的稟告。
迦若沒有動,淡淡道:「我現在忙。不去。」
「可教主說,祭司大人好幾日沒有去神廟祈禱,怕是月神會震怒——」弟子小心翼翼
地傳話,知道祭司性格的怪僻。
「滾。」根本沒有聽完他的話,房間裏的人冷冷說了一個字。
傳話的弟子立刻膝行後退,不敢再待片刻——他知道如果敢再遲疑剎那,房間裏喜怒
無常的大祭司,可能便會取走他的性命!
「呵,這麼威風。」緋衣女子唇角再度露出譏諷的笑意,冷冷看著昔年沉沙谷裏的白
衣少年——然而,歲月變遷,眼前已經是完全陌生的臉孔,那眼角眉梢的溫和從容早已經
消釋的一乾二淨,如今、留下的只是莫測的邪異。
「我是他們的神。」冷冷的,白衣祭司笑了起來,「迦若是他們的神,他們不敢不
聽。」
笑的時候,他眼裏有說不出的陰沈和淩厲,居然讓阿靖心裏莫名的一冷。
迦若不再說話,連日為人療毒,已經消耗了他太多的靈力和精力。
「哦,進補的時間該到了!」手指微微掐算著什麼,拜月教大祭司忽然站了起來,走
向房間的角落,手按上窗臺上的一個石刻蓮花,陡然間,牆上有壁龕緩緩凸現出來。
那個壁龕很奇怪,雖然石雕精美無比,但是石拱不像一般那樣是敞開、而是封了起
來,上面用黯淡的顏色寫著什麼符咒,已經褪的差不多模糊不可辨。
大祭司沒有碰那個被封住的壁龕,只是從壁龕前方的托臺上,拿下了供奉在上面的一
盆花木。
迦若……居然還在室內這個秘密的地方種花養草?
緋衣女子眼裏有詫異的光,卻只見白衣祭司的手驀然抬起,從臺上拿起一把長不過尺
的利刃,刷的斬下了盆內一株花草,乾脆俐落之極。然後,將刀在絨布上擦了擦,放回原
處,拍了一下石蓮,讓神龕回復原位。
阿靖看著他那一系列舉動,眼神忽然有些變化——好奇怪的……青嵐在房內種的這種
植物,居然有著血紅色的葉子、在斬斷的根莖上,還滲出如縷不絕的鮮紅汁液!
將那株斬下的草放到鼻端,拜月教大祭司閉上眼睛,輕輕一嗅,本來掩不住疲憊憔悴
的臉色慢慢舒展開來——同時,那一株紅色的植物仿佛忽然被烘乾一樣,枯萎了下去,褪
盡血色。
「元菜!」想起昔日在白帝門下時、聽師傅說起過的種種傳聞,緋衣女子睜大了眼
睛,再也忍不住的低低脫口而出,「這是元菜!」
迦若仿佛享受什麼似的,微微閉著眼睛,臉上神色很奇怪——似乎舒展,卻又痛苦。
「是的,我種植的元菜。」閉著眼,微微仰著頭,拜月教大祭司淡淡道。
阿靖的臉色變得蒼白,忽然間說不出話來——
元菜,是凝聚了嬰兒元神的植物。當法師選定了某個尚在母胎中的嬰兒之後,就先種
植元菜,每天畫符焚化之後,以符水澆灌元菜,日日不休。如此,當嬰兒瓜熟蒂落、分娩
來到人世的時候,法師只要將元菜一刀割下,就能吸取最純正、毫無世俗污染的元神。
當然,失去了魂魄,嬰兒立即會猝死,連睜眼看看這個世間的機會都沒有。
如此陰毒的術法,昔日在白帝門下說起時,青嵐青羽都是滿臉的憤怒。
緋衣女子的眼睛裏,驀然有徹底冰冷的光芒——變了,真的是什麼都變了……就如同
她一開始就沒能再認出青嵐完全陌生的臉、他目前的內心,也早已不再和以前相同了吧?
她幾乎已經不認得他了,無論從外表還是內心……迦若,或許已經不再是青嵐。
這樣邪惡陰毒的事情,是過去青嵐所深惡痛絕的,而如今的迦若,卻甘之如飴。
十年了……這樣長的歲月裏,世事如白雲蒼狗,他內心是不是已經畜養了一隻惡魔般
的野獸?以前的青嵐、那個總是淡淡微笑,溫和悲憫的青嵐,早已經不復存在了吧?
「我要殺了你。」一字一頓的,緋衣女子緩緩吐出了一句話。
然而,聽到那般慎重而殺氣淩厲的話,拜月教的大祭司只是一怔,然後看著昔日的小
師妹微笑起來:「是麼?看來,師傅的預言真的要實現了呀。」
聽得他這一句話,阿靖身子一顫,眼神凝聚,裏面是什麼樣複雜的光芒變化,外人看
不出,然而她被封住穴道的手都有些微微發抖,咬著牙,不說話。許久,才慢慢再說了一
句:「最多我自刎償你當年的救命之恩。但是,你再這樣殺人為生,天也容不得。我寧可
青嵐死了,也不要看到你變成現在這樣——人命是那麼輕賤的麼?」
「哦?」迦若陡然一笑,然而眼裏卻是冷冽的光,映著額頭的寶石月魄,寒意逼人,
「我聽江湖上的人傳言、靖姑娘為人冷漠無情,沒有想到也會說這樣的話?——看來,是
昔日白帝師傅沒有白教你吧。」
頓了頓,不等緋衣女子開口反駁,白衣祭司的笑意忽然一斂,緩緩反問:「但是,蕭
憶情雖然不用術法、可他殺的人只怕不比我少吧?你呢?冥兒你手上的血又有多少?哪個
人敢說,他就是無罪的?」
阿靖手指一震,抬頭看他——陡然間,發覺祭司眼裏的神色與平日都不相同,那裏
面,居然有依稀相識的溫和與悲憫。她忽然心頭如受重擊,說不出話來。
迦若的手指抬起,漠然的將那株失去了生氣的元菜扔在地上,他的眼神,又回復到了
淡淡然:「何況,如果此次聽雪樓和拜月教戰端一起,這死的人就不是幾十幾百……在那
樣潑天的血腥裏,這一點血又算什麼?」
───────────────────────────────────────
「什麼,迦若他不肯來?」
聲音從神殿內傳出,隱約有憤怒的意味。神殿外的臺階上,那個剛才去傳話的教徒匍
匐在臺階下,不敢做聲。甚至不敢抬頭看一眼那重重疊疊的帷幕後、曼妙不可方物的影
子,額頭只有冷汗涔涔而下。
「沒用的東西,滾!」然而,咬了咬牙,裏面的人還是拂袖頓足而起。
「教主,何必同下人生這樣大的氣,又不是他的過失……」看著明河絕美的臉已經沒
有半點血色,旁邊一直冷眼覷著的青衣術士終於上前,微微笑著勸了一句,然而眼裏卻是
莫測的光,「迦若祭司力量曠古蓋今、如今拜月教存亡全賴其一念——教主可要多擔待
些、不好輕易動怒得罪他呀。」
「他的力量?他那樣大的力量還不是我給撐著的?!」已經被祭司的舉動激起了火
氣,聽到旁邊左護法的勸告,拜月教主憤然起身,甩手走下祭壇,幾乎將手裏的孔雀金長
袍揉成一團,「沒有我他什麼都做不了,甚至一刻也活不了!——他、他怎麼敢這樣對我
……」
「是是……迦若大人是很過分,居然敢藐視教主的尊嚴。」看到教主盛怒的表情,孤
光適時的低下了頭,有些淡漠的微笑著,說了一句,「祭司這次救了那個敵方的女子,雖
說是作為人質——不過,看起來祭司似乎更像把她當作戀人呢……」
「胡說八道!」一拍白色大理石的供桌,明河再也忍不住的厲聲喝止,「那個女子是
人質!是他帶回來的人質!——迦若是為了拜月教的安全,才把她作為人質帶回來的。」
然而,雖然這樣斬釘截鐵的說著,拜月教主的臉卻是漸漸蒼白下去——那樣淩厲的聲
音,也掩飾不住她心中燃起的恐懼和虛浮。
那個緋衣女子不是人質……絕不是人質那麼簡單。她心裏清楚,對於迦若而言,那個
女子意味著什麼。
不然,平日俯仰於天地、掌控日月星辰,對於一切都漠然冷酷的大祭司,又為何會寧
可忤逆了月神、公然違背教主的意願,也要連著四五天足不出戶的在白石屋子裏、照顧大
病初愈的她?十年來,她從未看過迦若如此。
——原來,這麼多年來和「迦若」兩個人光影般相互依存的日子,居然還是抵不過「
青嵐」和那個緋衣女子少年時在靈溪上的初次相遇?
明河閉起眼睛,勉力平定心神,不敢想這幾日兩人耳鬢斯磨,又是如何的情狀。
看到了教主那樣的眼神,知道明河心中泛起的是如何複雜的感覺,青衣術士再度低下
頭來,微笑著,提議:「我不敢懷疑祭司大人的立場不穩——只是我還是覺得、那個女子
關係本教安危,如果將由教主您親自看管著,不是更妥當一點麼?」
拜月教主的眼眸,微微一亮。然而垂下了頭,卻是沉吟:「雖然如此,但他必不肯答
應。」
「您是拜月教的最高長者,即使是祭司也須聽您吩咐吧?迦若大人如果藐視您的意
願,是該得到懲罰的——」孤光依舊是微笑,輕言細語的提示,眼神冷冷,「何況,教主
您手裏有著封印他力量的權杖呢。」
明河的眼睛,陡然雪亮。
絕美的女子昂起了高傲的頭顱,光潔的額頭映著月神座前千百萬的燭火,右頰下、那
一彎金粉勾出的新月閃閃發亮——那是月魂。和月魄、月輪並稱拜月教三寶之一的月魂,
一直由歷代的教主繼承著,作為月神純血之子的標誌。
只有擁有這個標誌的人,才能獲得月神的庇佑,連聖湖怨靈的力量都退避三尺。
這個世間,也只有流著月神之血的她,才能夠有力量化解迦若因為施術而產生的反噬
和逆風——如果她一旦停止了對於祭司力量的化解,那麼,那些被役使著的死靈就會撕扯
開祭司的靈體,吞噬他的力量。
迦若,迦若……你不僅是敢藐視我作為教主的尊嚴。那還沒有什麼——在你面前,我
從來不自恃教主的身份。
但是,你卻藐視了我作為一個女子的尊嚴!
不可原諒……絕對不可原諒。
所以,原諒我,這回要做一次違背你意願的事情——我要將那個舒靖容、從你身邊帶
走。
───────────────────────────────────────
「我想帶你回沉沙谷看看……但是,蕭憶情的人馬雲集在靈鷲山下,我不想引起亂
子。」午後的斜陽,淡淡映照著緋衣和白衣,並肩坐在聖湖邊上,迦若看著天空中悠然浮
過的雲,輕輕歎息了一聲,眼神黯然,「我們再也回不去了。」
饕餮在不遠處悠然的閉眼,曬著難得一見的日光。迦若忽然笑了起來,指著高天上兩
片相互飄近的白雲:「冥兒,你看,你猜這兩片雲、會不會匯合到一起來?」
緋衣女子沒有說話,然而不知覺的順著他的手看過去,看到了絢麗藍天下、那兩片被
風兒吹著漂浮過來的雲——那的確是往一起聚彙的兩片雲。從軌跡看,除非風和日麗的天
空風雲突變、很快就會鐵定飄到一起來的。
然而雖然沒有聽到她的回答,迦若卻從她眼裏看到了答案,只是微微的笑著,不知為
何,眼眸裏有落寞複雜的神色,搖搖頭,歎息:「不,你猜錯了。雖然看上去它們終能會
聚,但是卻永不能相遇……」
不等阿靖露出不信的神色,雖然天空風向沒有一絲改變,但轉眼間那兩片雲已經乍合
又分,仿佛不曾相遇,毫無牽掛的各自往不同方向飄去。
「這是怎麼回事?」靜默已久的女子脫口而出,不知為何,心裏陡然有隱約恐懼的預
感。
她轉頭看著迦若,白衣祭司仰望雲天,不知為何、一直操控天地、呼風喚雨的他,眼
裏也有無力的疲憊,忽然間閉上了眼睛,不讓旁邊的人看到他那個瞬間眼裏的神色,極輕
極輕的說了一句:「因為你沒有看出來、那是不同高度上的兩片雲——你在底下看上去它
們重合了,事實上卻永遠不會相遇。」
阿靖看著他,忽然間說不出話來——不知道為什麼,那個剎那、她心中陡然有深沉的
疲憊和無力——仿佛自己回到了父親死去那一天,血泊裏八歲的她,無助的抱著血薇離開
父親的墳墓,不知道前方的路是什麼樣。仿佛命運的風把她吹到哪裡、就是哪裡了……
青嵐想說什麼……他想對她說什麼?
緋衣女子在聖湖邊,轉頭靜靜看著昔日的大師兄。真的已經變了,他的眉目,已經變
得和十年前那個少年青嵐完全陌生,再也沒有一絲相似。再也回不去了。
「你傷好了一些,也悶了這麼久,我帶你出來在月宮走走透透氣。」看著緋衣女子憔
悴的神色和桀驁的表情,仿佛想說什麼,終究沒能說出來,白衣祭司歎息著,轉開話題,
抬手指著面前的水面,「你看到眼前這片湖了麼?這裏就是我們拜月教的聖湖。」
阿靖一震,抬眼看去。很小的一個湖,卻深藍泛著幽光,看不見底。
湖面上,雖然映著日光,卻不知為何沒有很強的光線反射而出,似乎大部分日光、投
注到水面後都被無形的力量吸走了。雖然水面上微風徐來,紅蓮如火般開遍,阿靖不知覺
的卻機伶伶打了一個冷顫。
——好詭異……好詭異的感覺。仿佛有無數隻眼睛,在冥冥中看著自己,詭秘怨毒。
蕭憶情的母親……就是沉在了這片湖水之下麼?
也就是為了湖水之下的累累白骨,才會有今天的聽雪樓進逼月宮、自己才會和青嵐重
逢吧?終歸說起來,這片湖水就是一切的緣起……這裏仿佛有說不出的邪異力量,似乎所
有的人,都會歸於這一片看不到底的碧藍中。
「你看。」迦若短短說了一句,隨手撿起一塊石頭,往湖中扔了過去。然而,仿佛空
氣中有什麼看不到的力量阻礙著,石頭的去勢越來越緩慢,似乎被什麼摩擦著,漸漸簌簌
化為細末,最終沒有落到湖中就消失不見。
「天。」被那樣詭異的景象驚住,連緋衣女子都忍不住脫口低聲驚呼,「這是——」
「這是聖湖怨靈的力量,彙集了天地間的陰毒之氣。」白衣祭司看著湖中,眼神冷
漠,「拜月教的力量、我的力量,就是由此而來——很惡毒,是不是?但是沒有辦法,誰
也沒有辦法處理好那些怨靈,只有靠著神廟壓制住邪氣而已。」
迦若俯身看著湖水,額環的光芒映在水面上,月魄的光陡然讓平靜的湖水泛起了微微
的沸騰——水下似乎有看不見的東西受到了某種吸引,紛紛會聚過來。
「冥兒,你看。」迦若微笑著,招呼阿靖一起俯身看著水面,指點給她看水面深處的
景象,「你看——」說著,他將手指點入水中,術法摧動下,水面忽然微微沸騰。
仿佛感受到了祭司身上靈氣的吸引,幽藍色的水中,陡然泛起了無數個氣泡。那些氣
泡從水底升起的時候很小,然而越浮近水面就越大,裹著蒼白灰蒙的空氣——然而,阿靖
在那些氣泡裏浮近水面的時候,卻赫然看到了透明水泡裏面、封閉著一張張死白死白的
臉!
「啊?」阿靖下意識的抓緊了袖中的血薇,然而因為穴道被封卻無力拔劍,只見那些
怨靈用快得不可思議的速度、往祭司手指方向湧動,水泡薄膜裏面那一張張臉、僵硬而詭
異,露出森森白牙,齜牙咧嘴的向著迦若手指一口咬下。
祭司迅速抬手,將手指抽離水面。嗤落一聲響,那些控制不住速度的怨靈隨之躍出水
面,然後忽然發出了一聲痛苦的嘶喊,在日光下驀的化為一陣白煙。
「白日裏,它們只能化為紅蓮或者呆在水下。」看著師妹發怔的臉,迦若淡淡解釋了
一下,指了指湖面上無數盛開的紅蓮,和風麗日下,那些蓮花美得不可方物——有誰會想
到、這樣至美的事物、背後卻是如何的陰毒齷齪?
「天……這地方留不得了。難道就沒有什麼法子消弭一切怨氣麼?」阿靖看著湖面上
密密麻麻的紅蓮,眼睛裏有冷冽的光,脫口問。
「幾百年了,從來沒有人敢這樣想。」聽到她這樣的話,白衣祭司卻是有些意外,然
後笑了起來,看著阿靖,「冥兒,你——」
話沒有說完,忽然間迦若的臉色就是一變,手指用力壓住心口,仿佛有什麼東西吞噬
著那裏一般,忍不住彎下腰去。
「你怎麼了?」雖然一直流露出恨意,然而看到他這樣,緋衣女子還是忍不住脫口
問,眼眸中陡然流露出焦急,但是被封住穴道的身體不能動,她只好眼睜睜看著迦若臉上
痛苦的神色越來越深。
「不對勁……忽然間,反噬力量轉移不出去……」手指有些顫抖,捏了決,勉力抵抗
著那種噬心的痛苦,迦若的聲音都斷斷續續,「方才那些、那些被滅的怨靈,死前瞬間的
怨毒……全部轉移不出去……積在心裏……得快些回去。朱兒,朱兒!」
用盡了最後一絲力氣,白衣祭司呼喚附近懶洋洋曬著太陽的雪白幻獸。然而不等幻獸
聞聲趕來伏下身,他眼前陡然便是一黑。
「青嵐!青嵐!」耳邊最後聽到那個緋衣女子這樣焦急地呼喚,然而意識漸漸模糊的
他、陡然臉上有一種苦笑的神色。
錯了……我是迦若。
──────────────────────────
拜月教之戰‧傾城之血(11)
──────────────────────────
「舒靖容……是麼?」白石砌就的屋子裏,裹著孔雀金長袍的女子看著被左護法帶來
的緋衣女子,嘴裏緩緩吐出一個名字,眼神閃爍了一下,不知道是什麼樣的表情泛過。
聖湖邊上被封住穴道的女子,是被月宮裏的左護法孤光領命帶回祭司居住石屋的,然
而,一進入迦若起居的地方,卻看見迎接她的是拜月教裏那個最神秘的女子。雖然任督二
脈被封,然而在看見明河的剎那,緋衣女子眼睛裏暫態也閃過了雪亮的光芒。
——有敵意。直覺上,她感到眼前這個絕美女子心裏直逼而來的敵意。
天性中防衛的本能瞬間抬頭,阿靖在放下來的肩輿上,不動聲色地坐直了身子,冷冷
的看著拜月教主,等著她先說話。
明河沒有說話,從內室裏走出來,側過頭,目光穿過左護法的肩頭,也是定定看著眼
前這個緋衣女子——那次治傷以後,她就沒有再看過她,所以再度重逢的時候,她忍不住
將這個給拜月教、給她自己人生帶來驚濤駭浪的同齡女子,細細端詳。
那便是…那便是迦若深心裏一直映著的那個影子麼?即使幾度輪回,百劫滄桑,即使
身體毀滅、心魂片碎,卻也是每一粒碎片上都會映出的影子?
所謂的夙緣,便是如此麼?……
阿靖也是靜靜地看著頰邊勾著一彎金色新月的女子,看著她探究的眼光和冷傲的唇角
表情,心裏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她忽然極輕極輕的歎了一口氣,終於先開口打破了沈默:
「青嵐怎麼樣了?」
「青嵐?」怔了怔,仿佛對於這個名字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拜月教主頓了一下,忽
然間有些嘲諷的掩嘴呵呵笑了起來,「青嵐?……青嵐?你說的是迦若祭司吧?」
「不管是迦若還是青嵐,我只問你他如今怎麼樣了。」緋衣女子眼睛清冷,說話依舊
是以往那般的決斷乾脆,「他是不是中了你對他施行的什麼咒術?以他的修為,除非是教
主才能讓他如此吧?——」
明河止住笑聲,然而唇角還是殘留著一抹複雜的冷笑,定定看著聽雪樓的女領主,忽
然點點頭:「看來你還是不能真正恨他的——無論他是青嵐還是迦若,無論你們是敵是
友。即使你殺了他,但是也只能是因為立場不同,而不是因為你恨他。」
絕美的女子仰起頭,定定看著天空中已經浮現的新月,眼神裏,不知道是什麼樣的神
色,忽然長長吐出一口氣來,苦笑:「究竟是什麼樣的過往……我一直不知道。究竟是什
麼樣的往日,才能這樣深切入骨的烙在人的記憶裏?我看不到迦若的心,他的力量太強。

明河抬起手來,五指纖細修長,雪白如玉,那是從來未曾勞作過的手,指尖上套著水
晶雕刻的護甲,尖細晶瑩。拜月教主將手遞給站在一邊不出聲的左護法,低低吩咐:「試
著讀出來給我看,孤光。」
青衣的術士躬身抬手,讓教主將手輕輕放入自己手心,然後他另一隻手,握住了肩輿
上緋衣女子的手腕,冰冷而鬆緩。
阿靖微微蹙起眉頭,抬眼看了一下這個方才將自己從聖湖邊上帶回的青衣術士。
——「靖姑娘麼?蕭樓主托我設法帶你下山去。」在聖湖邊扶起她的時候,這個清秀
然而卻有些陰沈的青衣術士陡然用幻語,在她耳邊輕輕叮囑,然而嘴裏卻是冷漠的對著一
起過來的月宮子弟吩咐:「將這個女子帶回祭司住所,教主吩咐的!」
「是,左護法。」旁邊的拜月教教徒上前,將被封住任督二脈的她扶上肩輿。青嵐用
來封住她經絡的手法是如此怪異,她這幾天一直不停地暗中用內力衝破穴道卻始終無法可
想,如今只有暫時忍耐,安安靜靜地任別人擺佈。
她聽到青衣術士的低囑,眼裏有驚訝的光芒一閃而過。她知道對方位居拜月教左護法
之尊,卻不料蕭憶情早已將其收羅至麾下——甚至在她來到滇南之前,聽雪樓主交代了大
小事務,唯獨卻沒有將這一著深埋的棋子對她和盤托出。
「並非我派燁火監視你——迦若是你師兄這件事,我是通過另外途徑得知的。」那一
日,在她見他事事瞭若指掌、誤會他派人監視自己在南疆的行為,她憤然而起,聽雪樓主
微微咳嗽著,輕聲對他解釋。
——如今她終於明白,所有拜月教的內幕消息,可能都來自眼前這個埋藏的極深的內
應。甚至,那一日在記川上截擊右護法清輝,破壞拜月教的傳燈大會,只怕也是眼前這個
青衣術士透露消息的緣故。
緋衣女子暗自心下一驚,一冷——那個人,究竟心裏還藏了多少東西?
對於每個人,他都設下了允許對方走近自己的界限吧?
肩輿起來的時候,孤光有意無意的抬手扶了她一把,阿靖的眼睛迅速從他手腕上掃
過,袖中露出一角的淡藍方巾,系在術士伶仃的腕骨上——她認得那方手巾——那本是那
個病弱之人片刻不離身的慣用舊物。
她不再多看孤光,眼神只是一掃而過,仿佛什麼都沒有看見一般漠然而坐。
然而此刻,在看著孤光的手冷冷覆上他手腕的時候,她還是忍不住看了他一眼,深藏
著詢問和戒備。
孤光沒有看她,甚至不能再用幻語之術——在拜月教主面前,任何拜月教的術法都是
枉然。青衣術士的手指迅速在她手腕上劃過,阿靖感覺到他寫了一個字「忍」。
她低下頭去,不再看任何東西。
拜月教主的手和緋衣女子的手,分別放在孤光的左右手心,青衣術士微微闔上眼睛,
咀唇無聲地翕動,仿佛念動什麼咒語。拜月教主閉上眼睛,然而臉色忽然就有些改變——
她看見了……看見了碧水映出的影子,小小的,孤寂的。
碧水中映著一個小小的孩子,那個宛在水中央的女孩,抱著緋紅色的劍,在靈溪中散
落的白石上孤寂的站著。繁茂的溪流上,千朵野荷盛開,然後,她終於看到了溪邊榕樹下
靜坐著的白衣少年——仿佛是在等人,等了很久,衣襟上已經落滿了花葉。他的笑容是淡
泊而溫和的,那種包容一切的力量,讓平靜的笑容顯得光芒四射——那是、那是誰?
是……是迦若?不不不,怎麼會是迦若……那只是青嵐,只是青嵐。
那個一去不再複返的青嵐。
「你是誰?」一個聲音清泠泠的問。碧水中的影子開口說話的時候,空氣中流動著冷
冷的寒意,甚至連溪水邊草叢裏生機勃勃的鳥鳴蟲吟,都驀然停止了。白衣少年微笑著,
站了起來:「我叫青嵐。」
——明河忽然被什麼刺痛了一下,閉合的眼睛忽然一顫。
這樣的……便是這樣的初遇麼?這種驀然刺痛心靈的感覺,是當日青嵐第一次看見這
個小孩時、同樣出現過的吧?
雪白修長的手,在術士手心中微微顫抖,然而術士手心另外一隻手卻是冷定的,沒有
一絲不安——雖然那只同樣修長的手上已經因為數道傷痕而失去了玉雕般的美感,然而卻
相應的獲得了超常的定力,冷定如鐵。
明河緊閉著眼睛,然而絕美的臉上卻不停泛起複雜的光芒——
開滿繁花的小徑——一望可知,那些並不是天然的花草,而是用幻力催開。
小徑上,抱著血薇劍的孩子自顧自的沿著往前走,忽然頭也不回的說了一句:「幹嘛
把我的名字告訴那個傢伙?——我只告訴你一個人的啊!」
我只告訴你一個人啊……
白衣少年臉上一直是帶著安靜溫和的笑容,毫無如今迦若祭司眉間冷厲邪異的神色,
而只是一種來自隱忍、安詳和恬靜的力量,近乎宗教般純潔而肅穆,有強烈的安定人心的
作用。
——那是、那是青嵐?!
那便是青嵐?……她當初在苗寨裏救起的奄奄一息的白衣少年麼?她救起他以後就交
給了母親華蓮,當她再度看到他的時候,他已經是迦若,手中操控著邪異力量的迦若——
她,從來無從得知青嵐是如何的樣子。
孤光只覺得手心微微一痛,明河的手不知為何痙攣了一下,水晶套甲劃破他的手心。
陌上的繁花仿佛被風卷起,紛紛揚揚了漫天,五彩的花瓣映著日光,美麗的令人炫
目。
「哎呀……」孩子脫口叫了出來,抱著劍看著滿天飛花,然而轉過頭來,不知為何眼
睛裏忽然充盈了淚水,遲疑了一下,伸出冰冷的小手,「青嵐…青嵐哥哥。」
青嵐哥哥……青嵐…哥哥……
那個孩子用有些憂鬱飄忽的眼睛看著,伸出冰冷的小手,抱住前面白衣少年的脖子,
怯生生的喚。白衣的青嵐眼神溫和,俯身抱起緋衣小孩,將一個護身符小心翼翼地掛在她
頸項中。
記憶中,一切都是平靜安詳的,仿佛清泉無聲滑過山澗。
——然而,鋪天蓋地的血,忽然從四面八方洶湧而來,瞬間蓋住了一切!
明河陡然間什麼都看不見了……只有滿目的血紅、血紅……那個少年,那個溫和沉靜
的少年,去了哪里?去了哪里!招魂,哀慟,絕望的慟哭,滿手的血。
「我再也不要為任何人哭。」
有一個聲音在記憶中響起來了,應該是最深刻的自我暗示,那句話的力量是如此強
大,讓傳遞這句話意念過來的術士全身都微微一震。
那以後的記憶是封閉的,再也讀不出來,再也看不見,仿佛有什麼屏障隔開了這個緋
衣女子的心,即使術士有如孤光、居然也看不到半分——那又是什麼樣堅定的內心力量?
青嵐……迦若……迦若祭司。
拜月教主的手放在左護法手心,眼睛緊閉,「看著」過往一幕幕的回憶,然而漸漸
地、卻有淚水從緊閉的眼角驀然滑落。那樣悲憫深沉的往事,不知不覺間湮沒了她……就
是這樣的記憶?就是這樣的記憶,存留在「迦若」的心裏,始終無法抹去吧?
所以,白衣祭司如今才會這樣的眷顧這個緋衣女子,就是因為青嵐的記憶吧。
青嵐……青嵐。原來,這就是青嵐的樣子。
「夠了…夠了!」絕美的女子猛然驚醒,觸電般的將自己的手從術士手心抽出,蒼白
著臉,退了一步定定看著漠然的緋衣女子,她抱著自己的肩,在房中來回踱著,因為情緒
的激動和難捺的嫉妒而全身微微顫抖。
孤光沒有出聲,只是看著教主。走了幾步,明河頓住了腳步,看著緋衣女子冷冷笑了
起來,仿佛忽然下了一個什麼決心:「好,青嵐……青嵐,嘿嘿,我讓你看看你的青嵐!
」拜月教主臉色蒼白,眼睛裏有猛烈的火光幽然燃燒,她指了指屋外,吩咐孤光:「你們
先出去。」
「是。」孤光躬身,然而想了想,顯得有些為難,看了旁邊的阿靖一眼,「可迦若祭
司還在反噬力的昏迷中,教主單獨和她在一起的話……」
「她被封住了筋脈,怕什麼?」拜月教主眼神有些可怕,讓左護法不由得不敢對視,
低下頭去,放開了握著阿靖手腕的手,訥訥稱是,帶領一眾教中子弟退了出去。
門關上了,緋衣女子依舊低著頭漠然看著地面,眼神卻是不易覺察的變了一下,她癱
瘓已久的手指,在衣袖下緩緩收攏——方才,在握著她的手、施術讀出她昔年記憶的時
候,孤光已經的手覆在她腕上,已經借機悄悄打通了她被迦若封住的筋脈!
迦若祭司還在反噬力的昏迷中,讓教主單獨和她在一起的話……
孤光剛才退出前的話,分明是暗示她目前是最佳的脫身時機吧?
阿靖的手,在袖中靜靜握上了血薇劍的劍柄。然而她眼睛還是漠然的看著地下,沒有
一絲表情,更不曾看到目前拜月教主是用怎樣一種可怕然而又瘋狂的眼神看著自己。
被封了數日,被打通的經絡還是暫時有些凝滯,阿靖低著頭,暗自調息,帶動內力在
經脈中緩緩推行,將各處大穴一一打通,手指卻是收攏,握緊了袖中的血薇——她沒有看
見明河此時奇異的眼神,她只準備著一旦回復了行動能力,立刻就拔劍而起!
然而,調息剛到一半,忽然一隻手伸過來,抓住了她的手腕。抓的很用力,指甲上似
乎套著尖利的護甲,劃破了她手上的肌膚,刺痛讓緋衣女子抬起了頭,看了一眼眼前的拜
月教主。然後,即使冷定如阿靖,都被對方眼裏那樣駭人的亮光懾了一下。
「你是不是回來找青嵐的?……說什麼跟著聽雪樓過來對付拜月教,其實你一定是回
來找青嵐的!」明河的手猛地抓住了阿靖的手腕,長長的水晶護甲刺破緋衣女子的肌膚,
染上了淡淡的血紅色,然而拜月教主絕美的臉上卻是彌漫著可怕的表情,眼神亮的可怕,
定定看著聽雪樓的女領主,「十年來,迦若好好的在月宮,可你為什麼還要回南疆來?青
嵐……你的青嵐已經死了!為什麼你還要回來……還要回來找他……」
阿靖抬頭看了她一眼,默默無語。她閉氣調理著內息,不想因開口分神,而讓這一股
流轉于任督二脈的真氣走岔——然而,聽得拜月教主這樣的話,看到這樣的表情,她眼神
驀然閃爍了一下,低下頭去,不再看她。
原來,是這樣……十年來,青嵐守護的是這個人麼?
或許,因為眼前這個要守護的人,他才會做如今這樣的事情吧……就像十年前,為了
保護她和青羽從苗寨生還、他可以捨棄性命一樣,如今他一定也是為了守住目下所要守護
的東西,才選擇了如今的路……青嵐做事,總是由他的理由的。
明河……這個叫明河的拜月教主,應該很幸福吧?
那是她幼年時曾經擁有過、但是卻隨之永遠失去的東西。
阿靖低頭,許久,忽然間抬頭,看著拜月教主微微笑了一笑——那樣的笑容在她冷素
的臉頰上盛開,讓自恃容色的明河都看的呆了一下。
在一呆的剎間,緋紅色的光芒忽然如同流星一般從阿靖的袖中流出、劃破空氣!
拜月教主脫口的驚呼還未發出,劍已經劃破了她咽喉上的皮膚,切出一絲鮮紅的血跡
——她的驚叫停頓在喉裏,然後迅疾如閃電的緋色袖劍也毫釐不差的凝住。
「帶我下山。」阿靖的手探出,扣住明河的手腕,食指連彈,錚錚幾聲彈落了她指尖
的水晶護甲,手指一切,扣住拜月教主手上大穴,將她剎那間制住,淡淡道,「不然,我
就斬下你的頭來!——我不信拜月教還有什麼術法可以讓死人復活。」
明河的眼睛裏是震驚的——這個沈默數日的緋衣女子,一直是漠然的低著頭,還是第
一次在她面前展現出真正淩厲的一面——
她還是小看了她……小看了這個能和蕭憶情並肩戰鬥走到如今的女子。只是一個剎那
間的不小心和不謹慎,就已經讓自己落入了這般境地。
血魔的女兒,聽雪樓的女領主,這個帶著血薇劍的女子是這般傳奇的人物,她行事的
決斷和冷厲,也是名播整個中原武林。原來,傳言非虛。
「那朵薔薇,命運的紡錘……時來運轉,三族會聚。然而冥星照命,凡與其軌道交錯
者、必當隕落!」——占星女史的預言,忽然間又響起在拜月教主的耳邊。
明河忽然間還是冷笑了起來,咽喉上架著劍,她只是一笑,鋒利的劍刃摩擦她頸部雪
白的肌膚,流下殷紅的血來,然而拜月教主似乎毫不介意,她目光瞬間亮了,盯住在一邊
的阿靖,冷笑:「要殺我?你知不知道殺了我、迦若也活不了?他目前就在神殿,因為被
惡靈反噬而昏迷——如果沒了我,他就別想再醒來了!」
拜月教主斜覷著緋衣女子,頰上那一彎金粉勾的月兒都閃著冷嘲的光芒,輕聲挑釁:
「你殺啊……你有本事就真的殺了我,然後等著給迦若收屍吧。」
架在她脖子上的緋紅色袖劍,驀然不易察覺的微微一震。
然而,看到阿靖沒有下手,明河非但沒有如釋重負的表情,反而仿佛猜中了什麼似
的,冷笑起來:「你是回來找青嵐的!是不是?青嵐……呵呵,你的青嵐——」
一時間,仿佛自恃對方不會真的下手殺自己,拜月教主反而肆無忌憚地大笑起來,眼
神是說不出的嘲諷冷銳,她的手指反過來,忽然握住了阿靖扣住自己手腕的手。以為對方
要反擊,阿靖想也不想,閃電般出手,下意識的點向她尺關穴,然而甫一接觸,就發覺拜
月教主的手上毫無力道,完全是沒有武功的模樣。
阿靖只是微微一怔,不明白這樣柔弱的女子為何忽然做出如此瘋狂的舉動,剎那間明
河的手指已經握住了她的手,用力拉緊,死死不放手。拜月教主看著她,定定的,絕美的
眼睛裏忽然閃出奇異的亮光,大笑起來:「我帶你去!帶你去看你的青嵐!——過來,我
讓你看!」
那一個剎那,仿佛感覺到了對方眼裏極度妖異的力量,緋衣女子陡然有些莫名的心
驚,茫茫然之間居然被她拉動了幾步,走到牆角。
明河停下腳步,手抬起,落在一個石雕垂蓮上,按動機關。
——阿靖驀然想起來了,是那個神龕……那個用元菜供奉著的神龕!迦若在他的房
內,只怕還埋藏著什麼秘密。
果然,輕輕一聲響,牆上緩緩凸現出了那個神龕,神龕上的石雕精美無比,但是石拱
不像一般那樣是敞開、顯出裏面供奉的東西,相反卻是用磚石封了起來,上面用黯淡的顏
色寫著什麼符咒,已經褪的差不多模糊不可辨。
阿靖一眼看過去,只看到開頭幾個暗紅色模糊的字——
「當神已無能為力」。
不知為何心頭大震,阿靖手指忽然劇烈抖了一下,血薇劍在明河頸上拖出一道血痕,
她看著那個神龕,眼前忽然有些模糊——血紅色…血紅色!仿佛記憶裏有什麼東西甦醒
了,漫天的血色彌漫了過來,浸沒了一切。
「青嵐!我知道你是回來找青嵐的!看,你的青嵐在這裏!」
明河看到緋衣女子恍惚的眼神,冷銳的笑了起來,更加毫無顧忌的從劍鋒下走了出
去,衝到那個封閉的神龕前,忽然從供臺上抓起那把切割元菜的刀,狠狠一刀刀刺入封閉
神龕的磚石上!一下,又一下,仿佛瘋了一樣,拜月教主用刀撬著砌好的磚,眼神雪亮。
阿靖身子晃了晃,想上去重新拉住她,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幻覺,在刀子刺入封閉
的、寫滿符咒的神龕時,她看見有暗紅色的血,從磚石中洶湧而出,蜘蛛般蔓延爬行開
來!
當神已無能為力……那是誰寫上去的?那是什麼咒語?
阿靖的眼前,忽然籠罩住了一層血色——那十三歲從苗寨生還以後,每次惡夢裏都要
出現的漫天漫地的血紅色!滔天的血,洶湧而來……青嵐,青嵐……十三歲的孩子在血泊
中抱著血薇劍,悲哀而無力的喊著這個名字。
「啪」的一聲,最後一塊磚也鬆動了,掉落到地上,奇異的血還從壁龕中不停地流出
來,漸漸蔓延了整個地面,向著阿靖站立的地方逼過來。
「青嵐!你的青嵐!——你看……」拜月教主停住了手,喘息著,回頭看著驚呆在一
邊的緋衣女子,眼神是激動而雪亮的,帶著嘲諷冷笑,側開身子,讓阿靖的眼光投入到牆
上那個不過兩尺高的小小神龕裏。
奇異的殷紅的血,不停地從那個被撬開口的神龕裏湧出,無窮無盡,汩汩在地面上逼
近她。冷定之極的阿靖,忽然間竟然顫抖的拿不住劍,目光直直的看著那個黑洞洞的神
龕,仿佛那裏面有什麼極為強大的力量,吸引住了她的視線。
忽然間,仿佛不可思議般的,緋衣女子從胸臆裏發出了一聲驚呼,瘋了一般的搶身過
去,一把推開站在神龕前的拜月教主,雙手著伸入洞口,十指顫抖著,捧起了一件東西。
那奇怪的血還在不停蔓延,已經沒過了她的腳背,阿靖卻絲毫不覺,只是定定看著手
中的事物,眼神空空蕩蕩,全身如同風中的葉子一樣發抖,說不出一句話來。
「你看到了?青嵐已經死了……你的青嵐已經死了!」看到對方這般,明河卻似乎忘
了趁機脫身,舒展和歡躍第一次壓抑不住的升騰在她眉目間,拜月教主吐了一口氣似的,
嘲諷般的笑了起來,「所以,迦若,是拜月教的迦若!他是拜月教的祭司,不再是青嵐
了!——你回來也沒有用,迦若不是青嵐了!」
那奇異的血也湮沒過來,然而奇怪的是拜月教主雪白的絲履上,卻毫不沾染血腥。
——對於拜月教的教主,月神的純血之子,拜月教任何術法都無法產生效力。
一把將那東西抱入懷裏,緋衣女子眼神空空蕩蕩,仿佛剎那間魂魄被抽空了,血薇劍
從她手裏垂落到地上,劍尖沾染著血污。一向來冷漠孤高的聽雪樓女領主低了頭,看著滿
地血污,喃喃道:「怎麼…怎麼會是這樣?怎麼會是這樣!」
血從壁龕上、從她袖上不停湧出,仿佛無窮無盡。
那個剎間,阿靖居然完全忘了此時身處何方、面臨著如何的境況和危急,也忘了什麼
要脫離、要抓住眼前這個人質——她只是緊緊抱著那樣東西,喃喃自語著,「錚」的一聲
輕響,血薇劍竟從她手指間鬆脫,掉入滿是血污的地上。她眼神空茫。
劍掉到地上的剎那,明河眼神亮了,她飛奔向石屋的門,一把推開來,大聲呼喊:「
來人!快來人!」
───────────────────────────────────────
從祭司住所的白石屋中退出,以教主要單獨清靜一會兒為由,青衣術士不動聲色的調
開了石屋附近聽雪樓的子弟。只可笑明河那樣的女子,擁有這般的掌控力,身上流著純正
的月神之血,卻也畢竟是個女子,會被人心內某種感情蔭蔽住眼睛……
這十年來,他冷眼旁觀著一切,不用靈力和幻術都能看出教主對於大祭司的情愫,這
一點,也成為他深心裏早已打算好的用來牽制分化兩人的最後手段。想不到如今牛刀小
試,果然派上了大用場——早知道,或許不必借助蕭憶情的手、也能消滅迦若?
孤光微微冷笑起來,搖了搖頭,屈指計算著時間,想來靖姑娘身上血脈應該不時即可
打通,當時他只推不在即可避開、迦若祭司身受反噬,一時間未必能回復過來……
——在他的計畫中,這次靖姑娘逃脫下山,應該不是什麼難事吧?
一邊想著,拜月教的左護法微微低頭笑了起來,蒼白陰鬱的臉上有一種說不出的複雜
神色——他這樣的人,只怕心中開出來的夢曇花、該是灰黑黯淡的吧?
「呵,呵……」低頭走著,回到自己居住的房中,孤光忍不住輕輕笑出了聲,搖了搖
頭。
然後,他走入房內,吩咐弟子們自己要開始冥想靜坐,不可打擾,便一關門將自己和
外面的月宮隔絕了開來。青衣術士拿起案上的剪刀,從雪白的雲版紙上剪下一角,寫下一
行字。寫完等墨蹟稍幹,折疊著成了一隻紙鶴,手指沾著茶水在上面迅速畫了幾個符號,
默念一句,指尖一彈。只聽撲簌簌一聲響,那只紙鶴驀然活了起來,展開雙翅從天窗上飛
出。
孤光點頭歎息,然而眼神卻是有些複雜的明滅著,看著窗外月宮的景色。此時已是夕
陽西下的時分——那是他自小就熟悉的一切,聖湖,神殿,紅蓮,山嵐,白石砌就的房子
……一切都沐浴在淡淡的血紅色夕照內。
「紅蓮烈焰,焚盡三界。」看著如血的夕陽,青衣術士喃喃念了一句,不知是那一卷
上的語句,臉上驀然閃過令人心驚的冷笑,那笑容、竟如同來自地獄的閃電般耀眼。
他的教派,他信仰的神,他的子弟門人……所有眼前這一切,在明日清晨來臨之前,
就要被烈焰燃盡了吧?
「靖已脫身,迦若遇反噬、靈力旦夕難複。若提兵攻入、月碎宮傾便在彈指之間。機
如瞬電,君其善用之。」
想著那只飛入雲霄的紙鶴翅上帶著的那一行字,青衣術士臉上慢慢浮出了冷漠的笑
意。
為了獲得力量,他什麼都可以背棄,什麼都可以漠視——然而,不知道為什麼,偏偏
那一朵雪白色的夢曇花,卻一再的浮現在眼前,讓他感覺到一絲絲的不自在。
───────────────────────────────────────
孤光聽到外面的動亂聲音,卻是在將近半個時辰以後——遠遠晚於他的意料。
「護法!護法!教主…教主說,那個聽雪樓的人逃了……讓你、讓你去……」門外,
有報訊的弟子趕來,匍匐著,斷斷續續喘息著稟告,「教主已經避入了神廟,祭司…祭司
也在那裏養傷……所以請您……」
青衣術士沒有說話,只是蹙眉——終於是如所想的順利逃脫了。可到底是出了什麼意
外耽誤了?那個緋衣女子應該不會是那種白白浪費時機的人吧?這半個時辰都拖在那裏幹
嘛了?難道她和明河之間,還會敘舊話家常麼?
孤光皺著眉頭想著,卻不得要領,
作者: trustone (Love you, anyway)   0000-00-00 00:00:00
大推
作者: lutocch (luto)   0000-00-00 00:00:00
大大推
作者: xlovelessx (一秒)   0000-00-00 00:00:00
push
作者: snowphase (snowphase)   2006-01-01 10:20:00
推 真精采!
作者: flyingfish (不是人人都可以拿Ace)   2006-01-01 12:04:00
推推~~(敲敲碗) 孤光跟弱水有曖昧!?
作者: aSsRaPop73   2006-01-02 17:49:00
好好看 (敲碗~)
作者: baliallin (穗高)   2007-09-09 10:17:00
看到『空蕩蕩的眼神』忍不住想到糟糕的地方= =

Links booklink

Contact Us: admin [ a t ] ucpt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