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珠最近沒靈感演戲,所以要演另外一齣古代戲來調整心情,只是短短的單元劇哦!
寶珠鬼話:人面桃花 作者:水心沙
四月天,天還未近夏,每到午後已經熱得讓人一波一波犯困。尤其是坐在搖晃馬車裡
,邊上偎著那樣一隻安靜的麒麟。每顛簸一次車身他的髮絲就掃在我手臂上,軟軟的,我
忍不住打噴嚏,他就看著我笑,依舊的一語不發,好似我封了他的啞穴。
陽春的天,柳絮紛飛,倦暖襲人。
離桃花莊該還有半個不到的時辰。
「公子啊,翻過這個山頭就到桃花莊了,公子確定要在那裡下?」車外響起趕車人老
蘇粗獷的嗓門,怕所有人都聽不見的洪亮。
我應了聲:「是。」
「那地兒不吉利啊。」
一些柳絮被風吹著卷進我鼻子裡,我忍不住又打了個噴嚏:「老蘇啊,這麼大把年紀
了還神神道道。」
「嘿,這可不是我老頭子一個人在這兒瞎說,都那麼說來著。」
「我要真憑實據。」
「讀書人啊讀書人……」
「我是郎中。」
「都一樣啊,哈哈,有學問的人。」
「老蘇啊,別扯了,看著點路。」
桃花莊,離我近來寄宿的陳家鎮兩個時辰的路程,是這一帶有名的桃鄉。每年春天桃
花開得最豔的季節,無數文人墨客都會蜂擁去那兒踏青,就連當朝宰相的兒女們也不例外
。除此,那裡還盛產著尋常百姓家根本見不著的貢品蟠桃——寒露渡霞。
那是種偷摘了要被直接拖進衙門砍手的桃子。
就是這麼一塊兒繁華美麗的地方,最近卻聽說沒落了,就連桃花開得最旺盛的季節都
沒人去那裡,很奇怪的一件事情,因為毫無征兆,似乎突然一夜之間就由人間仙境變成了
人間禁地,至於原因,卻是各異的。有說是那裡最近進京的貢品出了問題,有說是桃花莊
的莊主家出了事情,當然流傳最多的原因是那裡出了不干淨的東西,至於怎麼個不干淨,
人雲亦雲,我也懶得去往深了去打聽。
我只愛財,哪裡有財,我往哪裡去。
所以他們都不去桃花莊,我去,在我接了桃花莊十萬白銀那筆懸賞之後。
懸賞什麼,不知,我只知道十萬雪花銀不是筆小數目,所以我問铘,最近咱缺銀子花
了,跟我去賺不。
他點點頭。
我當郎中,你當隨從?我再問。
他再點頭。
於是我們上路。
隱隱看到桃花翻飛的紅豔,老蘇便無論如何不肯再往前了,惶惶然的樣子,好似前面
妖嬈招展著的不是一片桃花林,而是一群噬血的獸。於是只能放過他下了車,畢竟他不是
我那無畏而木納的麒麟,繼續誘逼他,怕要折了他的壽。
收了銅錢老頭歡天喜地地駕車跑了,風似的一陣,我背著行李拽著铘的衣服朝桃林那
端繼續走。老蘇說沿著那條石子鋪的路一直往桃林深出走就是桃花莊了,莊子前一條橫跨
而過的河,好認得很。
話是如此,卻也並不是如他說得那樣輕描淡寫就是了。山麓多變復雜,一條道看似簡
單,實質不知道要走上多久。所幸一路風景怡人,是我這些年來的旅程上少見的嫵媚,一
大蓬一大蓬粉的紅的煙似的花瓣就在臉邊搖來曳去,深深淺淺,連空氣也是這樣層層疊疊
的甜,不醉人都難。
我在這樣的美景裡流連,可惜铘卻感覺不到這一切。
無論我身邊是紅是紫,是黑是白,在他眼裡始終是單一的,我看著那些花,他看著那
條蜿蜒的路面。好幾次忍不住想拍他看那些少見的美,只是見了他那副安靜的模樣,便缺
了興致。
當真沒趣得緊。我這麼對他念叨,他卻充耳未聞,好似失了聰。
『帶只狗都比帶著他快樂呢……』隱約風裡送來那些妖嬈在桃林裡身影的聲音,細細
膩膩,黯然消魂。
我伸出手,他們便冉冉飄了過來,偎在我邊上,貼心而親切。
『一起玩會兒麼過路人,別走得那麼急……』聲音再次傳過來,在我耳邊低喃,冰冷
酥癢,讓我忍不住笑出聲。
於是他們消失了,一陣風卷過的霎那。铘在風裡朝我看了看,依舊無趣木納的表情。
「趕路要緊,」然後低低說了句,惜字如金的短:「少招惹那些東西。」
那些東西不過是花妖而已……
想反駁,卻沒有來得及說,因為踩到了一些東西。
幾根骨頭,一把枯發,還有半張沒有爛透的臉。臉朝上翻著,眼眶漆黑的空洞對著我
,我的腳就踩在那空洞邊上的頰骨上。忙把腳移開,枯發卻因此脫落了下來,被風一吹就
滾遠了,風的味道很甜,甜裡帶著腐敗的酸。
「走。」铘回頭催了我一聲。
我邁不開步子,因為它在腳下纏著我,眼神很哀怨,眼裡帶著血。
「滾。」铘再次開口,轉身徑直朝我走了過來。
那東西因此在我腳下發出一聲尖叫。慌不疊地爬上我的肩,繼續在我耳邊尖叫著,它
嘴裡帶著泥土的味道,很腥,很澀。
「你知道這是什麼地方麼。」铘的手伸過來的時候我朝後退了一點,然後問它。可惜
它只會在我肩膀上淒厲地叫。
「這是皇帝封的地,你在這裡作祟會墮入阿鼻地獄。」我再道。它依舊尖叫。
於是忍不住把它扯下肩膀:「尋個私,超度你好麼。」
它沉默了,滾落到地上繼續看著我,用那隻血淋淋的空洞。
「但我做什麼事都是要報酬的,你能留給我什麼。」
它繼續沉默,然後在一陣風裡散成一片黑屑。黑屑裡有什麼東西在陽光下折著熒熒的
光,乾淨的青藍色,我走過去拾了起來,是顆小小的珠子。
「很好看。」拈在手指間我透過它對著铘看,他那雙暗紫色的眼在珠子裡變成了種淡
淡的藍:「真好看。」
铘的脖頸上泛出層黑色的鱗。
片刻又隱了回去,轉身徑自朝前走,風裡頭低低丟來一句:「孩子氣。」
找到桃花莊的時候,晚霞已經燒透了半邊天。
莊子很大,比我想象中大了很多倍,牆內牆,樓外樓,處在一片被河圍繞著的桃花林
深處,亭台樓謝,雕梁畫棟,有種說不出的張揚和奢華。卻又很安靜,比我想象中安靜太
多,繞一大圈幾乎見不到幾個人,除了一些個匆匆而過的僕從。
而莊裡的每一個人還似乎都有種莫名的謹慎,即使是看了我拿出來的懸賞單。
我想可能是因為我太年輕的緣故。一個年輕的郎中,黃昏過後巴巴地來到這個深山裡
的莊子,確實讓人不得不謹慎一些,況且這是一群看過了太多郎中的人。多到要出十萬雪
花銀來尋一個真正的郎中。
所幸禮數是周到的,在肯定了我的身份後,那個駝背的老管家安排我和铘吃了晚飯。
晚飯安置在一個插著好多桃花枝的花廳裡,伺候著幾名小小的丫鬟,身上散發著桃花的香
。卻也依舊安靜,並不因她們的年輕而讓廳裡氣氛活躍上幾分。只是一雙雙俏眼常常會在
铘身上流連,因此他面前的酒杯總是滿得比我快。
我嘆……
晚飯過後終於見到了桃花莊的主人。
主人姓金,單名一個澤,曾經在朝廷裡做過四品以上的官,所以莊裡人叫他金老爺。
和我想象中不一樣,這實在是個很不起眼的老人。不起眼到傍晚他打從我身邊經過時
我還以為他是莊子裡某個做粗活的僕人,而不是個曾經帶過兵打過仗的軍人。自然我也讓
這老人猶豫了,雖然他最終決定出來見我一面,而不是干脆因為我的年輕而把我拒之門外
。我想這也是他安排在偏廳見我,而不在其它更適合問診的地方見我的原因。
「先生行醫幾年了。」一番客套後金澤問我。坐在梨花木的太師椅上微合著眼,漫不
經心的樣子。
我答:「三年。」
「三年。」這回答讓他很不滿意,因為他眉頭蹙了起來。
於是我再道:「沒那點把握,晚輩不會貿然過來。」
「那你看看老朽這是因什麼病而困擾。」蠟燭在他邊上嗶啵作響,他用他的方式考問
著我。
「莊主兩頰凹陷,色泛黃,氣郁在胸,主傷肝。」
「傷肝麼。」
「且傷神。莊主大人傷神傷得厲害,以至傷了肝,這是心病。」
這話終於讓他抬眼朝我看了過來:「心病……」
「小姐病體依舊沒有起色麼。」
這話一問出口,他眼裡如我所預料的閃過一些復雜。然後是陰郁:「你是怎麼知道的
。」他問。因為這是個無人知曉的事情,除了鬼。
於是老實回答:「鬼說的。」
「鬼說的。」他笑了,笑得喘出一聲咳嗽:「年輕人,不要以為探聽了一些金家的私
事,就能騙得了那十萬兩白銀。」
「晚輩不敢。晚輩雖然年輕,醫德總是有的。」
他再笑,把管家遞給他的茶碗擱到一邊:「祥生,送客。」
「當歸山藤榆錢子,白芍烏生和首結。」
兩句話一出他臉色變了:「你怎麼知道這方子。」
這次笑的人是我:「鬼說的。」
他怔怔看著我,如我所想的那樣。半晌合上眼輕聲道:「祥生啊,領他去見小姐。」
*** ***的
铘總說我對財貪得無厭,為了財什麼都肯干,遲早有一天把自己的命折了進去。我不
以為然,本來人活著就是為了一個欲字,財能滿足欲,欲能生財,就是為了它短上幾天壽
又如何,沒財活著才無奈。
可是我這樣一個嗜財如命的人,為什麼偏偏聚集不了財呢。總是來了又散了,怕是注
定一輩子要為此而奔波。
十萬雪花銀。當我因此而站在那道門檻前的時候,我倒確實是猶豫了一下,猶豫要不
要進去,為了這把銀子。團在那房間裡的病症似乎比我想象中要嚴重,嚴重許多,離得很
遠就能感覺到了。?朝我投過來警告的目光,我沒有理會。
強的東西會讓人害怕,但在某些時候,它也會讓人興奮。
金家千金的閨房。
這是個藏在數道牆數道門背後的房間,房間不大,密閉得緊,門一開有種透不過氣來
的感覺,伴著股濃濃的桃花香。
金小姐就躺在裡間,跟我隔開一道月洞門,門上垂著竹簾。
再近老媽子就不允了,她防著我的眼神就像防著個隨時會去偷腥的貓。其實她大可不
必這樣緊張,因為沒人會對一個死人起色心。她也沒她想象中把她小姐藏得那麼牢,雖然
簾子的縫很細,要看出一個人身上有沒有穿衣裳,還是件比較容易的事情。
金小姐身上一絲不掛,赤條條躺在她的床上,一動不動像個死人。
「死人」的房間亂得很,被子拖在地上,長長的一條,卷得像團犯困的蟒。床帳被撕
成一條條的,稀稀落落垂在床頭,和香囊護符纏在一起。
護符是白龍寺的東西,還開過光,這讓我多少有點意外。
白龍寺那些老和尚天生的吝嗇,吝嗇到我問他們借點香油都不肯。看來金家人也注意
到了這病並不尋常,所以才會千方百計給她弄來這樣的東西,也算是不容易。只可惜卻完
全對錯了症狀,護符是辟邪的,用在金小姐身上的病因上卻只能純粹浪費,身上沾了妖氣
,豈是單純用這樣的護符就能趨趕得了的,她身上的妖氣重得都快進了她的骨髓。
但那妖氣到底是什麼,我卻看不出來了,於是回頭看看铘,他卻一個人站在門邊望著
外面。
「先生望出什麼來了?」等了會兒不見我吭聲,老媽子顯得有點不耐煩。
我沖她笑笑:「好嬸嬸,光這樣看能看出些什麼來。」
「那老媽子給你准備懸絲吧。」
「倒也不用。你只需跟我說說你家小姐最近去過哪裡就好。」
這句話一出老媽子朝我連翻了幾個白眼:「去過哪裡,先生說話真真是奇。我們小姐
從小到大深閨裡養大,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你說她能上哪兒。」
唧唧呱呱一通說,說得我躲她的唾沫星子都來不及,正琢磨著怎麼把這話說圓了,這
當口裡屋突然嗚咽一陣貓叫似的哭。
壓在房間裡那陣濃烈的妖氣亦在這時倏的下就散了,散得干淨徹底。而裡面的哭聲更
響了一些,粗啞尖銳的嗓音,從那具原本屍體般靜躺在裡面不動的人口裡一陣陣叫出,片
刻隨著驟然間一陣抖動,她突然從床上直挺挺坐了起來:「王媽!王媽!那些東西掛在這
裡做什麼!都給我拿開!!拿開啊!!!」
「來了來了!小姐!王媽來了!!」聽見裡面的叫聲老媽子一張臉剎時就轉了色,踮
著雙小腳急急匆匆沖進裡屋,動作大得忘了還有我這個外人在。於是我得以在她掀開簾子
進去的一瞬徹底看清了裡頭的動靜。
裡頭的女人病得確實已經很重了,臉色鐵青,人瘦得像具骷髏。以至連胳臂都抬不起
來,可是王媽卻偏偏無論怎樣都沒辦法把從地上拾起來的被子蓋到她身上。她就那麼赤裸
著身體直直坐在床沿上,抗拒著王媽的手,一邊仰頭看著床頂掛著的那些護符,嘴裡發出
一陣陣沙啞的尖叫。
直到老媽子拿起邊上的盆朝她臉上一撥拉水潑上去,她的叫聲才輕了下來,只身體還
在一個勁地抽搐,抖得連床都微微顫動起來:「王媽……王媽……把那些東西拿開……拿
開啊……」
「好好,這就拿這就拿……」老媽子一邊好聲說著,一邊裝樣子拿下了一只香囊。剛
摘下,那女人直直一頭倒在了床上,一絲動靜都沒了,死了一般。
屋子裡依舊響著低低的哭泣聲,是王媽。一邊整理著她小姐的頭發,她一邊坐在床邊
淒淒哀哀地哭訴:「作孽啊……作孽啊……為什麼來的都是些江湖郎中啊……作孽啊……
」
「黃?六錢,星蝨子四錢,白舌三錢,合一兩膠骨藍用八兩水熬成半盅汁拿來喂她。
」
不等她再哭出些什麼來,隔著簾子我對她道。
裡屋一下安靜了下來:「先生說啥……」
「那方子,照著去把藥煎來,趁她睡著給她喂下去。」
「可……」
聲音遲疑,我知道她並不放心我的方子,於是補上一句:「別擔心好嬸嬸,這只是吊
力氣的方子。」
「先生這是什麼方……我……都沒見過這樣的用藥。」
「再鬧騰一次我怕她接的力就沒了,你想看她活活給累死麼。」
「我……」
「還不快去!」加重了語氣,果然老媽子急急就掀了簾子出來了。經過我身邊時依舊
狐疑著看了看我,似乎試圖從我眼神裡找出些什麼能讓她放心的東西,我轉過頭只當沒看
見。
直到她的腳步聲漸遠,我快步走到月洞門口把那道簾子掀開。正想進去仔細看個究竟
,卻在這時聽見铘低低一聲喝:「出來!」
回頭看到一個使女模樣的少女垂著頭從門外慢慢走了進來,一臉的驚惶,貼著牆不敢
靠近铘的身邊。
我從裡頭退了出來:「你是?」
「我是小姐的貼身丫鬟小環……」邊說兩隻眼邊看著铘,或許是燭光讓他的臉清晰了
點,小環那張原本驚惶的臉緩和了些,轉而有些羞澀起來。
我不由得心裡一陣嘆。
「小環,你在這裡做什麼?」隨口問。
她趕緊把目光轉向了我:「我聽說新來了郎中,可是老爺不許我們來瞧。但環兒擔心
小姐,所以……」
「老爺為什麼不許你們瞧?」
「因為……」話正要脫口而出,隨即想到了什麼似的突然住口。片刻喃喃道:「老爺
說小姐病重,不能打擾。」
「這樣啊。既然看過了,小環姐姐請回吧。」
「可是……」聽我這麼一說她眼裡再次閃過一絲惶恐,目光掃向我身後,低低道:「
小姐剛才的發作……好可怕……」
「我知道。」
「小姐她有救嗎……」
「這我不知道。」
「可你是郎中!」
「郎中有可醫,有不可醫。」
「小姐的病不可醫??」
「連病根都探不到,大羅神仙在這裡都難醫。」
「怎麼會找不到病根???」
「你家小姐自幼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所以這病根……根本無從找起啊。」我嘆。
小丫鬟因此漲紅了臉:「誰說無從找起!必然是柳家鎮看燈回來那晚染……」話一出
口臉色煞的下就白了,小丫鬟張大了眼睛直瞪著我:「先生我……我……」
「你什麼都沒說。」我笑。
她急急點頭。
「這麼說病根子沒准找到了。」
她再點頭。
「柳家鎮。」重復著這三個字,這次小丫鬟沒再點頭,只是把臉一捂頭也不回地逃出
了這間悶得讓人透不過氣來的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