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的三月,冷不冷熱不熱,羽絨大衣還沒來得及收起來,卻同時惹來一鼻子的花粉與噴
涕的季節。
早上六點多的朝陽,薄透薄透,斜斜地滑過窗楣灑了進來,在冰得刺骨的夜晚過後給蒙上
一層舒爽的暖意。幾隻麻雀停在電線杆上,大清早便活力充沛地啾啾叫嚷著,稍嫌嘈雜了
些;有幾隻飛近了一棟貼磚佈滿黃斑與水垢的14層樓公寓,停在其中一戶的窗櫺外,一下
一下的啄著,似在找食,敲出了咚咚的聲音。
一顆枕頭飛了過去,撞在窗子碰地一聲響,在窗玻璃上滾了幾圈就落到了地毯上;這一下
確實也嚇得窗外的麻雀一驚而散。
「一大清早的吵什麼吵…。」一聲相當不悅的呢喃,聽起來睡意濃重,像是剛被吵醒。
正開始被陽光烘暖的室內,角落那張凌亂的床上,有隻修長的手臂伸出來正高舉在半空中
,看來是剛剛扔了枕頭的元兇;抱怨完後,那隻手有氣無力的垂了下來,碰一聲就掛在床
擺外。
麗很滿足的往被窩深處再躦了躦,打算繼續沒做完的美夢。
不過現實的事務似乎沒打算放過他,他正進入另一個夢鄉的當兒,床頭櫃有串音樂哇拉拉
的響起。
那是他的手機鈴聲,前一晚設定六點半的鬧鐘。
「噢…吵死了,芙蓉…幫我關掉它…」前一晚的酒力還沒退散,他啞著嗓子,幾乎直不起
身體來。
沒人回應,他平時最愛的重金屬搖滾樂繼續在床頭櫃上叫囂,那聲音震得他太陽穴一陣一
陣地痛,頭埋在枕頭裡也隔絕不了,麗在心裡罵了幾句髒話,開始有些後悔把這音樂拿來
當鬧鈴用。
「芙蓉…?」很認命的掙扎著起床,先是用粗爆的力道在手機上硬壓了幾個鍵結束那腦人
的噪音,接著撈起在手機旁放置的那條項鍊。
一個粗獷又剛硬的十字架墜飾,純銀的,十足的男性味道,但在十字交界的部位有個圓珠
子,龍眼核大小、透白中漾出一抹血絲般的殷紅,晶透圓潤,看來是顆寶石。
麗看著寶石的顏色,一對眼皮內雙的眸子半瞇,睡意濃厚,陽剛又帶點魅,接著眉頭皺了
皺。「一大早就不老實的跑出去了?這丫頭…」
他將項鍊隨手往旁邊一丟,轉向牆又往被子深處窩了窩,正打算繼續與棉被枕頭溫存,冷
不防背後就是一股寒氣。
轉過身,一雙圓滾滾水靈靈的大眼睛,正哀怨地對著他看。
「大清早的,別這樣看人。」麗半皺眉,總算適應了滿室的陽光,接著哀怨地同她回瞪。
「妳上哪去了?」
床邊的女子扔下了手裡的袋子,從裡面溢出了麗最愛的對面巷口大媽做的火腿蛋土司及玉
米濃湯的味道;接著身體像團棉花糖輕似的,一飄就往床旁一張高桌上坐下,滿臉怨懟的
朝他看。「我知道你今天趕著早起,給你買早餐去了。」
「噢…那真是謝謝…可是我為什麼要早起?」麗慢慢的把口鼻蹭進了被窩中,只露出一隻
眼睛濛濛地朝她看。
桌旁的女人杏眼輕輕一瞪,飛快地飄到床舖上方就把棉被一掀:「因為你今天約了個客戶
。」
一股冷冽的寒意隨著厚被的抽離捲入,凍得他錐心刺骨,他剛抓回棉被的一角想對眼前這
女子抗議,腦子卻突然被冷意一激。
「客戶…?客戶…啊靠!芙蓉妳怎麼沒早點叫我!!」他一邊大叫一邊以極快的速度跳下床,
一旁叫芙蓉的女人飄飄然地將身子輕巧一略,讓路給這個狂吼著橫衝直撞的大少爺盥洗去
了。
「誰讓你昨晚喝了那麼多酒。」芙蓉那桃紅色的唇角微微一勾,帶著那抹溫合的微笑搖頭
嘆息。「真是,都這麼大個兒人了,還像個孩子。」
「少囉嗦…」浴室裡,麗咬著牙刷,模模糊糊地聲音。「芙蓉,我們跟他約了幾點?!」
「九點鐘。」這會兒正折疊著被褥,芙蓉提著嗓音柔聲地回。
「九點…那還來得及。」在一陣乒乒乓乓瓶罐撞擊的聲音過後,麗總算走出浴室,那頭剛
睡醒時像獅子鬃毛般的長髮這回柔軟的貼在兩頰旁輕輕的晃,迷濛濛狐魅似的眼神總算添
了點光彩,他從浴室抽出一條毛巾,擦拭著臉上的水珠。
芙蓉已經將床舖整理乾淨,滿意地在上頭拍了拍。「天氣很好,棉被該曬了。」
麗擦乾臉,隨手將毛巾往椅背一掛,瞥了她一眼。「妳要幫我做?」
「我們簽定了契約以來,什麼樣的家事我沒替你做過。」芙蓉輕輕一笑,雙頰嫣紅似花瓣
,眼底如池秋水般轉。
麗歪著頭做出一個詭異的表情,接著拉開抽屜拿出一包東西。
「那是什麼?」她好奇的看著麗拆開那個面紙袋大小的包裝。
「這個?」麗拿起手上的東西揚了揚。「昨天剛買的面膜…出門前讓我保養一下。」
「活著的時候都沒見過有女人比你還愛漂亮。」芙蓉輕輕一笑,低低嘟噥:「我的少爺啊
少爺…」
天氣很好,好得過份,午後兩點多的陽光曬得他頭痛。
他一向是不喜歡陽光的。
但即使如此,也只能消極的挨緊了騎樓,慢慢的踱著,躲避辣人的豔陽。
雖然白襯衫和牛仔褲這種穿著相當簡單,但簡單過頭了總是躲不掉天空上掛的那顆豔得腦
人的東西;每次在外頭曬久了,回到家皮膚上那刺痛的感覺,都讓他覺得全身像被陽光強
姦了好幾遍。
這個男人叫做麗。
總是套件簡單的白上衣,深藍的牛仔褲當作平日的穿著。以一個男人來說,實在是太瘦了
,瘦的像即使從18樓跳下來你也會懷疑他能從半空飄起。但顯高的身材又使他有種說不出
的穩,陽剛味很重的沉穩;即使如此,那對內雙的眸子、笑起來總是亮亮地彎著,盯著看
時讓人覺得氣質異樣地詭魅。稍顯蒼白的臉色像久未經日曬,有層次的過肩長髮隨性的披
在肩後,純黑色眼瞳隨時都透著一股深邃的飄渺。整體來說,陽氣夠厚重了,但就是帶了
股莫名的豔。
套句芙蓉曾經說過的話:「這男人,英挺,可乍看像個女人。」
他只讓她說過一次這句話,因為他威脅要再有第二次,他就直接摔了她寄生的那塊寶石。
過肩的黑髮柔軟有層次,他是滿意這個長度的,只是瀏海真的太長了,一扎一扎使他覺得
熱。「該剪髮了。」他心想。
身邊有幾個高中模樣的女生走過,先是毫不掩飾的在走向他時緊緊瞅著他看,眼神裡有著
清純的羞澀,接著在經過他身後傳來了耳語與一陣陣的笑聲。
他皺了皺眉,沒多想什麼,反正習以為常。
「又迷煞了不少小姑娘呢。」芙蓉的笑語很輕。
「閉嘴。」麗瞪了胸前掛著的那個墜鍊一眼,冷聲冷氣。
「要知道我最討厭被那樣看…」他幾近低頭惡聲的對著胸前掛的十字架說話,這會兒那顆
寶玉不如早上那股蒼透,已經是飽滿純正的血紅色。
如果是走在他一旁的人,大概會以為他是個自言自語的瘋子。
「是啊,」墜飾裡傳來又是芙蓉一陣柔笑。「幾近比女人還美的男人。」
「妳…」麗停下腳步,握了握拳又鬆,邁開步子繼續走。「回去以後,提醒我記得掐死妳
。」
「呵呵,」又是一笑,那十字墜鍊上的紅寶玉血絲般的紋理滾了滾,像是活生生的。「你
捨不得掐死芙蓉的。」
麗冷冷的一個白眼。「妳倒是好,大熱天的還能窩在裡頭,不管這天氣熱得要死。」
「少爺的意思是要芙蓉與你作伴?」寶石刷地又成了透明澈亮的顏色,像是突地被抽走了
那流轉般的血色,接著是一股花香味飄落,他身旁多了一道人影。「少爺若是怕熱…芙蓉
的傘給你撐著?」
她笑盈盈的,白細的藕臂上是把油紙傘,在離開騎樓踏入熱得螞蟻都會烤乾的柏油路時做
勢要撐開,被麗一把壓住。「不了,妳乖,收起來。」接著又皺著眉往左右前後掠了一眼
,最後往她身上那件白底黃花的旗袍上一瞥。「還有,以後別突然在大馬路上現身,不知
道的人以為妳是哪兒冒出來的鬼。」
「芙蓉不是鬼呢。」傘在手上砰地一聲輕響後憑空消失,她嫣然一笑。「是魔。」
「在一般世俗人的眼裡沒多大差異。」麗輕描淡寫的回了一句,又自顧地往前走。
芙蓉抿了抿唇,腳步跟上。「少爺,手還好嗎?」
「手?」麗舉起了自己的左手,仔細的端詳著,收放伸展手指關節。「一點事也沒有,妳
以為那種角色需要我多少力氣?」
「也是,這次這個客戶的對象簡單了點。」早上剛見面的客戶,不消幾個小時就解決了,
效率真是快得過份;芙蓉輕輕的勾了勾唇畔。「只要少爺還不用上芙蓉,都還算是小角色
。」
他停下腳步,瞇眼看她,挑起一道眉。
「意思是碰上大場面我沒妳就不行?」
芙蓉直直的看進那危險的眼眸中,靈波流轉的大眼睛眨了眨,還沒回些什麼,麗自己先笑
了出來。「也是,有時候沒妳還真的沒辦法。」
「少爺…」
「這些日子以來還真是辛苦妳了。」他轉身正對她,185公分的身高微微彎下腰,眸子正
對進莫約160公分出頭的芙蓉眼底。「有妳在真的是件好事呢…」
「少爺?」芙蓉眨眨眼,沒有退後,只是那視線不自然地使她的腰不自覺往後倘了倘。
唔…少爺很難得會這樣看她…
「所以…」麗先是認真的瞅著她一會兒,眼弧上彎,笑意流動,接著表情一賊。「晚餐我
要吃燉牛肉。」
接著他神采翼翼的轉身就走了,留下芙蓉怔在原地,感覺自己像只裝滿水卻突然裂了縫的
花瓶。
…少爺很難得會這樣看她,但一這樣看她也不會有什麼好事。
芙蓉搖瑤頭,苦笑了笑,也只能跟了上去。她真不瞭解這是什麼樣的緣,給她遇上一個這
麼愛捉惱人的主子。
少爺啊少爺…
不同於白天那陽光烈的像是點了火的伏特加;一到夜裡晚風忽地吹起,一陣一陣的打過每
條街巷,幾乎快要拆了這棟老舊公寓的窗。
無視於窗外那偶爾就來一下的碰碰聲響,麗這會兒正舒適的窩在軟沙發椅上,邊享用著芙
蓉做的燉牛肉,邊盯著電視上的國外影集看。
洋片台正在撥的是『凡赫辛』。
他正看到一個段落,半晌不以為然的挑挑眉,伸手招了招。「芙蓉,妳來看。」
「什事,少爺?」她正靠在床頭背對著麗梳理一頭長髮,典雅的、木製的齒梳,這會兒停
下了動作,她轉身向麗的方向。
「這個叫凡赫辛的…也就是正派的這邊,電影裡說他是上帝的左手。」麗輕挑的笑了笑,
舉高了左手,對著燈看。「不過怎麼會上帝選上了我,偏偏左手負責的卻是魔。」
芙蓉輕輕的怔了怔。「少爺…這東西,編劇的…就別看得太認真了。」
麗咬著筷子,轉頭定定的看著她,半晌,一笑。「我知道,鬧妳的。」
「少爺開芙蓉玩笑。」她輕輕鼓起嘴,搖搖頭,又繼續梳理著一頭長髮。
髮絲飄散在她四週,是股花香。
他聳聳肩。「不過,對妳來說,要跟你解釋神啊上帝啊什麼的,或許還是有點難吧。」
「芙蓉的年代還沒引進那些東西呢。」
「是吧。」說是這麼說,這小妮子究竟連自己是哪個年間的人都不知道。
正確要說起,麗恐怕還得連著叫芙蓉這女人好幾聲姑奶奶都不止。兩人剛湊在一起時,她
把他一時興起買來給她的名牌唇膏誤當成一截紅蠟燭吃了下去,他才依她的生活習慣,發
現她竟然活在使用紙片胭脂的年代。
這真是個謎啊…
即使如此,她依然是一直維持著死時約20出頭的樣貌。數百年來,她不知道自己是誰,只
知道自己埋在一團芙蓉花簇下,靈氣在花起花落之間伴著日月星華,重新有了意識,醒來
時已經是現在這副模樣,接著一直在人間界飄浮,一直冷眼的看著時空略過數百年,時間
對她來說沒有意義,不為什麼,就因為她是『魔』。
人死後,善的上了天堂成了神,惡的下了地獄化為渾頓,至於那些因為比較特殊的原因仍
排徊在人間的,就稱之為魔。
成魔的原因無法說個準,各個教派理論的看法也不同;但不管怎麼樣,總之就是上不著天
下不著地的可憐蟲。
至於麗與芙蓉又是怎麼湊在一起,而他自稱的那上帝的左手與魔有關,又是怎麼回事?
這故事很長,長的連麗自己都不太確定怎麼開始,又該怎麼結束。
正想著,窗外傳來碰碰兩聲,儼然門外掛的事務所招牌又受到風大影響,幾個晃盪又砸上
自家的窗台。
「那招牌總有一天會這樣撞壞。」麗咬著筷子,事不關己的往窗外瞥了一眼。
那招牌很吵,並不像一般街坊的招牌是死板板的固定在牆上,它是由一根橫杆垂直的橫在
他家窗外,並在橫杆下頭一左一右各安了兩個環,固定住一塊約四開大小的黑色鐵板。要
他這麼做的就是把這奇怪的『工作』交給他的那些人。
每次一有風吹起,那塊招牌便在風中左右晃盪,日子久了那鐵環開始發鏽,風一吹就吱吱
咿咿的,吵得很。
真正讓他有意見的是招牌上那些字。
當他剛從『那些人』手上拿回黑得一片空白的招牌時,正不知道該怎麼做,他那親愛的乾
姊姊馬上興沖沖又自做主張的將它抱了回去。
過了兩天她將它拿回來時,他對著上頭的字差點沒暈了過去。
『花美男-驅魔事務所』,金色又閃亮的華麗字體,在黑色的底板上映得熠熠生輝。他一
回家就看見那女人已經把它掛在窗外並得意的展示她的成果,差點就沒一把掐死這個乾姊
姊。
「這個超適合你的啊。」那女人當時一邊躲避他的追殺,一邊這麼笑著逃出他的大門。
既然裝上了,就具有了界,怎麼樣也不能拿下來,這是種共鳴,讓魔或者為魔所苦的人可
以找上他的途徑。
超適合的嗎…?
他剛拿到這八開大的板子時,那些人叮囑要他掛在房子外頭,他還想:這麼點大是要掛給
誰看,老子家在十樓,別說人了,連貓站在下頭都看得一團糊。
結果瞪著那些實在讓他毛得渾身惡寒的字眼,又相當感恩這招牌適切的大小。
反正都掛上了,也只有相臨的這幾個鄰居會看見,想笑就隨他們笑去吧,他也不在乎。
但奇怪的是,不管那招牌上的字樣怎麼蠢,也不管它半夜咿咿呀呀地惹出多少腦人的噪音
,他的左鄰右舍也如同沒事般地毫無表態;就連住在隔壁房只跟他距離一個陽台的那個大
學同校正妹,在電梯裡相遇時也如同往常的對他點頭微笑示意。
過了一陣子後才是芙蓉跟他解釋,所謂具有了結界,就表示它只被特定的對象看見、感覺
、隱藏、甚至是召喚。
這就是為什麼他的事務所在一掛上牌子後,就開始有大大小小、各式各樣莫名其妙的案件
找上門來。
像這會兒,又來了一個…
『咚咚咚…』敲門聲是刻意的,帶點急促,卻又怯生生的輕。
正坐在床上梳頭的芙蓉甩了兩下頭髮,剎時間髮絲聚攏,隨後盤旋一束,成了一個整齊的
髻,邊上還繫著一朵香氣足以使人醉鴛鴛地芙蓉;她拍了拍衣裙使折擺都歸位了,才接著
輕飄飄的下床開了門。
而麗正好吞下他的最後一口晚餐,不慌不忙的將碗疊進了洗手臺邊,順便倒了杯水。
「請…請問…」他邊倒水,邊聽著門打開後傳來一個男人不確定的口吻。「不好意思…我
在找一點…能夠幫助我的東西…但也不知道怎麼就本能的找到…你們這裡來了…我是不是
能…」
類似的台詞他已經聽了幾百遍了。麗冷冷的掃了窗外那依就嘎吱做響的招牌一眼,端著水
杯,走到門口。「進來吧。」
芙蓉關上門,領著男人到角落一張招呼客人用的小桌子邊坐下;麗則大刺刺的在另一頭坐
下來,點了根菸,順便打量了這個男人一眼。
看來是一般的上班族,身上是看來洗了好幾次略顯灰色的黑西裝,鬆垮垮的套在身上,領
帶有點歪斜,瀏海集了汗水黏在額頭上,看來顯得相當緊張,一直到他進屋坐下來都還是
喘噓噓的,大汗淋漓,讓麗不禁懷疑他不是坐電梯上樓的,倒像爬了十層樓梯衝上來。
麗冷冷的順著目光,瞄到了男人手裡抱著的木盒子。
「啊啦…有什麼需要效勞?」即使是面對工作,仍然帶有玩世不恭的輕挑味道。
「這個…」那男人顫著手打開了那只木盒,裡頭是隻銀縷的胭脂盒,手掌心大小,做工極
細,盒蓋上每一筆雕花都是精巧的奢華,掀頂上有一顆渾圓的珠子,貓眼石似的藍。麗彈
掉了菸頭上的灰又把濾嘴塞回唇邊,拿起粉盒仔細的端看,芙蓉也輕輕的湊了上來。
「這是我前兩週在古董跳蚤市場給我太太買的…本想給她當結婚週年的紀念禮物;可是從
把它拿回去後,我太太像是著了魔似的愛它,一拿起來就對著鏡子莫明興奮的化妝…一夜
一夜的越來越無法睡好…到最後她什麼都不做了,整天就捧著它坐在鏡子前,我一天天看
她越來越憔悴…」男人縮著脖子,聲音驚恐。「趁她累壞終於睡了,我好不容易把它偷帶
出來…」
芙蓉歪著頭對那胭脂盒看了半晌,搖頭輕輕一笑,也像是一嘆。「執念啊…死後仍盼著人
間的眷戀不放,化道為魔,寄物為主,以人的精血餵養…」
那男人聽得一頭霧水。
麗挑著眉,笑容冷冽的一派自然。「簡單的說就是有魔寄生在這盒子裡。等別不高,但是
會誘導幻覺,吸生精氣,就是你太太虛弱的原因。」他把菸隨手扔進剛倒的水杯裡,將粉
盒按在桌上,伸出左手。沒轉頭只對那男人瞥一眼道:「退後點。」
那男人惶恐的往後幾個踉蹌,險些踢翻腿下的椅子。
「我實在是不喜歡在自己家裡處理這種東西。」麗皺著鼻子,用嫌惡的表情說。
「小東西而已,就賜它個快吧。」芙蓉柔柔地笑。
麗沒再接話,對著粉盒的左手自掌心漫出一股淡藍色的光,鼓動著,又有點像火苗;接著
手指勾爪地一收,光暈朝粉盒噴捲而去。
『嘎咿~~~』一道劃開耳膜般的尖叫,黑色的影子從那貓眼般的珠子中竄出,像是水墨般
地在整個空間擴散,接著慢慢地凝聚,形成了一座瘦如枯骨、形體歪斜的女人的影子。
「卑劣的傢伙。」麗只是揚了揚眉毛,漫不經心地將手心對著那魔一個橫揮。
黑影響起一聲悽厲的尖叫,空氣中有股懸浮的惡味,伴著枯瘦的肢體掙扎、哀號,半晌在
淡藍的光暈下灰飛煙滅。
胭脂盒蓋上的藍色珠子啪地一聲裂成兩半,顏色瞬轉成炭般的漆黑,同時有副骷髏頭樣的
黑影從裂縫中竄出,隨著一聲低低的悲鳴也消失在空氣中。
男人是嚇傻了,他脊柱貼著牆直立在遠遠的角落,雙手緊抓著西裝外套的兩個口袋,又成
了剛進門時那股渾身冷汗的狼狽樣。
「解決了。」麗拍拍手掌,淡淡的瞥他一眼。「把那東西拿回去。」
就見他遲疑的走近,抖著手臂用兩隻手的姆指與食指怯怯的捏起那只失去了頂鑲珠的粉盒
,放回了木盒中。
送走那儼然是驚嚇過度顯得愣傻了的男人,芙蓉關上門。
「胭脂珠寶本女性迷戀之物,死去後執念不放的魔怪們大有前例;幾百年下來,各種兇惡
的飾物我也看了不少,尤其是陪葬品更為其最。」芙蓉開了窗,對著剛剛進行驅魔的地方
往外吹了幾口氣,總算把剛那隻魔沾上的味道與炙過的惡味全部退去。
「妳們女人還真麻煩。」麗點了另一根菸,拎起浸了菸頭的水杯,走到水槽邊清乾淨。「
都死了,還化妝給誰看。」
「講求美是天性呢。」
「進了棺材誰還管妳美不美。」依然是一派的不以為然。
她關上窗,想了想,輕輕的跳到麗的面前認真瞅著他瞧。「那少爺…芙蓉美嗎。」
他先用側邊眼角瞥她,接著彎下腰來捏著她的頰。「妳嗎…勉為其難還可以啦。」
雙頰被捏著有點難正確說話,芙蓉那雙水靈的眼睛眨巴巴的盯著麗的臉,笑了。「也度…
戴等麼樣也毒廢比稻碟漂亮…(也是…在怎麼樣也不會比少爺漂亮…)」
麗一愣,鬆了手,隨即危險的瞇起眼睛。「芙蓉妳這丫頭找死。」他還來不及朝那嫩嫩的
粉頰展開第二波攻擊,芙蓉已經隨著笑聲輕飄飄地一跳,藏回寶玉裡避難去了。
人死後,善的上了天堂成了神,惡的下了地獄化為渾頓,至於那些因為比較特殊的原因仍
排徊在人間的,就稱之為魔。
魔者,聚念為邪,聚型為人,聚惡為體。他們寄宿於物,寄害於生,噬人精氣所成長,飲
新鮮血肉為食,遇日而狂,遇月則妖。他們不受神的掌控,也不屬地獄管轄。
他們在人界肆虐,但最終的歸處只有一個,那是連神都未知的世界,永無止盡的黑闇之淵
。
套具佛道的說法,或者該說是魂飛魄散。
只是這工作,得要有人肯做才行;而他們稱呼他叫:驅魔師。
這個男人叫做麗,上帝賜封的左手,神的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