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槍響過後,屋外的混亂似乎暫告一段落,我和張
排巴著窗戶觀望,從我們所站角度卻覷不見外頭發生了什
麼狀況。
耳裡已經聽不見活屍的咆哮怒吼聲音,取而代之的是
北京話的吆喝聲。
「快!搬上車。」
「動作快點,裡頭還有兩個。」
我心頭一驚,外面的人馬居然知道我和張排躲藏在小
屋內,莫不要把我們倆也當成了僵屍才好。
張排和我互看一眼,說道:「外面的人又是什麼來歷
?」我搖搖頭表示不知情:「聽起來像是軍隊或警察之類
,不然開門出去看看吧,也許是有人報警了,所以公安派
人過來處理這些僵屍。」
忽然聽得巨響連連,我們拿來擋門的櫃子向後彈開,還
沒等我們移開櫃子,在外頭的人馬已經破門而入。
此刻朝陽初昇,我一時無法適應耀眼陽光,瞇著眼睛看
著魚貫進入室內的這群人。
來者約莫六七個武裝人員,一身特種部隊裝扮,黑色軍
服加上防彈背心,每個人身上都背著一柄步槍。
張排見來者裝備精良,低聲在我耳邊說道:「新式的M4A1
,應該不是解放軍或是警察。」
怎料他一動作,那些武裝人員立即舉槍對著我們,我只
好舉起雙手,口中說道:「我們是正常人,只是外地來的遊
客,不是可疑人物。」
當先一人逆著光,讓我看不清他臉部面容,他走上前來
,看了我和張排一眼。
我心想出門在外,總是得先表達點善意,於是向他露出
一個微笑。這時候我看清楚了他的相貌,是名瘦小精壯的男
子,臉上橫七豎八的爬滿傷痕,他表情冷酷無比,像是一塊
黑鐵鑄成的雕像。
他見我笑,嘴角微微牽動,我以為自己的行動達成效果
,卻沒想到他突的出手,用槍托重重的擊在我腹部之上。
「哇!」我痛叫一聲跪倒在地,百思不解對方的舉動。
一旁的張排也受到同等待遇,他火上心頭,緊握著拳頭
想要反擊。
我急忙按住他的手,示意他不可輕舉妄動。
對方人數眾多,又兼之火力強大,不論來者是善是惡,
我們總得先弄清楚對方來意才是。
於是我忍著腹部疼痛,和顏悅色地向那名男子說道:「
這位大哥,我們真的是台灣來的遊客,不是什麼可疑人物啊
。」
那名看似軍隊首領的瘦小男子冷笑一聲,「不必多說,
我知道你們是外地人。」隨即回身向他的隊員招手,「把他
們押上車。」
幾位武裝隊員立即上前架著我和張排的胳膊,將我倆人
用力拉扯到外頭。
莫名其妙的情況與舉動使我開始慌張,不停的向那首領
喊話解釋,卻遭到了充耳不聞的對待。
就算是我這麼好脾氣的人也忍不住熊熊怒火,「就算要
抓人也得給個理由,你們到底是誰,為什麼要抓我們?」我
怒吼道。
屋外空地上停靠了兩台中型卡車,都是我沒見過的車輛
型號,更多的武裝份子上上下下的搬運那些追了我們一晚,
卻在黎明時分慘遭步槍射擊打成蜂窩的活屍們。
曾經被張排踢中臉頰的小女孩正被一個漢子拽著手臂在
草地上拖行,沿途血跡斑斑,留下了一條怵目驚心的血紅色
痕跡。
小女孩雙目圓睜,表情扭曲,在死前似乎遭遇了此生最
為驚恐的一刻,那漢子將小女孩屍體拖至卡車旁,上頭有一
人接過屍體,將之疊在其餘村民的遺體上頭。
載滿了活屍屍體的卡車隨即離開,而我們被人粗魯的套
上黑色頭套,反綁著雙手上了另一部卡車。
我沿路被人用步槍頂著背部,看見小屋外頭那些活屍的
慘狀之後讓我絲毫不敢輕舉妄動,黑色頭罩覆著我的眼睛,
眼前一片黑暗,我只感覺車行搖晃,似乎駛在路況不佳的道
路上。
由於目不能視物,我也隨之喪失了時間與方向感,這台
車不知道開往東南西北,也不知在車上待了多久。
我努力使自己慌張的心情鎮定下來,開始釐清從昨晚到
目前為止所發生的一切情況,是不是在裡頭有跡可尋。
現在我已經能夠確定,那些發了狂的村民,其實並不是
真正的僵屍。
所謂的僵屍,是在人死之後受到各種刺激而復生者,如
未過七日的死屍遭大肚貓躍過屍體,又或者下葬經過數百年
,吸取了天地山川靈氣,而修得道行者。
那些兇暴無比的村民,也許只是某種病毒感染產生了異
變,讓他們變得狂暴嗜血。小女孩的死狀令我大受震撼,她
也許只是個小學四年級的孩子,本應該天真無邪快樂的度過
每一天,而如今卻倒在血泊之中,以滿是怨恨雙眼的無言望
這世界最後一瞥。
我聽見張排哇哇亂叫,還用台語大罵三字經,應該也平
安無事還蠻有活力。
既然無法預測我們之後的處境,也只能隨遇而安,小茜
現在不知道在哪裡,她雖然是個笨到家的女鬼,但如果她能
發現我失蹤了並尾隨而來,也許還能幫的上一點忙。
折騰了一夜,我再也抵受不住滾滾而來的睡意,眼皮沈
重得像是吊了秤錘,終於不支倒地呼呼大睡。
昏昏沈沈中我做了一個夢,夢中的我獨自一人站在冰天
雪地的荒原裡,蒼藍夜空月明星稀,寒風勁烈,而荒蕪的碎
石平原水氣凝冰滑溜難以立足,這等風雪足以吞噬一切行經
此地的旅人和動物。
奇妙的是,雖然周身風雪漫天,我卻不感覺寒冷。
望著遼闊無際的平原,風聲怒嚎掩蓋了我喊叫的聲音。
我正在拼命尋找這裡還有沒有其他的人,不斷地向前奔
跑,周遭景色卻毫無動靜,在這荒原之上缺發一個可供比較
辨認的標示點,我跑了很久,卻像從未離開原處似的。
忽然,幾公尺前冰雪崩裂,天搖地動,我的眼前出現了
一道無底深淵,只差兩步我就要奔入這直通地獄的縫隙,我
趴在地上無助的喘息,慌亂和焦急在心裡交錯,到底要如何
才能逃離這個風雪幻境。
彷彿是上帝大刀闊斧地劈開了無限寬廣的荒原,將之一
分為二,風雪在地震過後停歇,深谷的另一側平原上傳來咆
哮巨響。就像是迴旋在空氣中,蓄積了力量之後又陡然直衝
天際的狼聲狂嚎,低沈嘹亮,又帶著牽動人心的淒涼。
有隻渾身泛著雪白色銀毛的狼自風雪中走出,殷紅的瞳
孔凝視著我。
銀狼的眼神是那麼地真摯憂傷,我打了一個寒顫,竟被
牠牽動著情緒,有種泫然欲泣的衝動。
在牠再次仰天長嚎的那一刻,銀狼形體漸消,慢慢的變
成了人形。
我揉著眼睛,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見,那個人,穿
著整潔的白色西裝,頂著紳士帽,臉上掛著溫和的微笑。
是他嗎?
是那個我想要找的人嗎?
為什麼你在我的夢境中出現,為什麼你微笑不語?
剛才那隻狼是你嗎?為什麼眼神如此悲傷,究竟發生了
什麼事?
為什麼你不說話?
我在心裡吶喊著。
我與他對望不知多久,風雪又從遠方席捲而來,雪花撲
面讓我忍不住閉上了眼,然而再度睜開眼的那一刻,一身素
白的他卻消失在狂風暴雪之中,再也無處可尋。
只見頭頂白光閃耀,無數道激電劈開了蒼藍的天,掩蓋
了銀色月光,緊接而來的是震耳欲聾的雷響。
一道又一道的雷劈在荒原之上,激起雪花片片,雷聲隆
隆。
夢醒了,我發現臉頰殘留兩道淚痕,冰冷的痕跡彷彿還
遺留著風雪的寒意。
張排在我身後,與我背靠著背,他還沒醒過來,正是鼾
聲如雷。
我和張排被雙手反綁在兩張椅子上,環顧四周,這才發
現我們身處在一個陰冷的小房間裡,這房裡四壁皆空,沒有
任何的擺設,石磚砌成的牆面爬滿青苔,感覺年代久遠,像
中古世紀的歐洲城堡囚禁犯人的地方。
頭頂只有一盞昏黃的小燈,微弱間斷的亮著,而我的正
面牆上嵌著一面鐵門,以拇指大小的卯釘牢牢的焊在牆邊的
支架上。
那些凶神惡煞形似特種部隊的武裝成員不知都到哪去了
,任憑我在屋裡喊啞了嗓子,也聽不見門外有任何回應。
我心焦如焚,一直被困在這裡,就算沒有冷死也會餓死
。
況且我們還沒弄清楚那些人究竟為什麼要抓我和張排這
兩個外地人,說到底是他們將我們從活屍虎口中劫下,卻又
像是另一團來意不善的邪惡組織
張排依舊鼾聲大作,睡得正甜,我不禁苦笑,這傢伙難
道不擔心自己身陷險境,還能睡得這麼開心也算是膽大包天
,豪氣干雲。
我努力搖晃身體,試圖撼動綁著我倆人的椅子,並且輕
聲叫道:「張中林,該起床了。」
「啊?吃飯囉?」張排睡眼惺忪,口齒不清的說道。
「吃你個鬼啦,我們被抓了耶。」我笑罵道。
張排反射性動作地想要舉起手來揉眼睛,卻發現雙手反
綁動彈不得,突然間睡意全消清醒了過來。
「哇靠,這是什麼情形,怎麼綁得像SM的姿勢一樣。」
「原來你嗜好此道,還真看不出來……喂!別胡扯,我
們現在該怎麼辦,你待特勤隊的時候應該有學這種被俘虜的
時候該如何對應處置吧?」
張排一怔,想了半天之後有點猶豫的說道:「有學是有
學啦,但是那個前提是兩名被俘虜的士兵都是特勤隊員,你
又不是。」
「死馬當活馬醫啊,不然你要上哪去生另一個特勤隊員
來?」我怒道。
張排無奈說道:「好啦,你聽好了,根據現在的狀況,
我們雙手被反綁,應該是用麻繩紮在一起,右手穿過椅背中
間的空隙而左手卻繞過椅頸,這種S型交叉綁法是軍隊的手法
,這樣會使我們無法高舉手臂脫離屁股下面的椅子,不管怎
麼動,都會綁在椅子上頭。麻繩這種東西,你越是掙扎便勒
得越緊,所以我們千萬不能有太大扭轉手部的動作。」
我仔細的聽著張排的解說,竟感覺手部有點疼痛感,製
工粗糙的麻繩似乎已經勒進了我的手腕,像是有生命似的噬
咬著血肉。
「幸好他們沒將我們的雙腿綁在椅腳上,不然沒救了。
你聽好,我們必須先把身體的姿勢調整到正面,才能想辦法
解開手腕的繩索。」
「該怎麼做?」
「可能會有點痛,你忍著點吧。」張排縮起雙腳蹲在椅
子上,此舉使得我的手部負擔加劇,麻繩更是緊勒著手腕。
張排將他的大腿卡在椅頸之間,隨即大腿用力,喝的一
聲崩斷了綁著手腕的椅頸,此時我們依然是雙手反綁的姿勢
,只是劇痛已經讓我難以承受,連忙叫道:「喂,我手快斷
了,你不是說不要太用力嗎?」
「忍著點,還有一次勒。」張排雖然還有心情開玩笑,
但也是痛得滿頭大汗。
他讓我稍微挪動了身子,以不可思議的姿勢將雙腿向後
伸進我所坐的椅背縫隙中,又是喀的一聲。
這樣一來我們便掙脫了S型交叉綑綁,只是還有個難題
要解決,我和張排的雙手因為剛才奮力崩斷椅背,導致手上
的麻繩深陷皮肉之內難以分離。
「可以站起來了嗎?」張排問道。
這時候我們已經能夠挪動身子背靠著背,我離開椅子,
頓時覺得手部負擔輕鬆許多。
緊接著張排彎低了腰,並向後伸展手臂讓我能夠跳進些
微的縫隙之中並將手腕轉至了正面,我們背部緊貼著,我終
於能夠看見自己的手,麻繩緊緊扣住了手腕。
「動作快點找線頭,這種姿勢很累。」張排已經笑不出
來了,他脹紅著臉緊憋著氣說道。
低頭在繞成8字形的麻繩上頭亂咬一通之後讓我找到了一
個十字結,皇天不負苦心人,在幾乎咬斷門牙的力道之下,
那十字結終於鬆動。
我見狀大喜,以舌頭撥開了十字結線頭並咬著線頭拉扯
。
左拉右扯了半天,我的雙手重獲自由,還來不及高興,
身後的張排已經幾乎失去知覺。
我連忙替他解開繩索束縛,張排大吐一口濁氣,暗罵道
:「靠,真是痛死人了。」
我們兩人的手腕部分都已經烏青黑紫的不成樣,麻繩纏
繞的部位火辣疼痛,有種手腕與手臂快要分離的錯覺。
「逃出這見鬼的鳥地方之後我一定要痛揍那群混蛋一頓
。」張排咬著牙,怒氣勃勃地碎唸著。
「噓。」我趕忙掩住他的嘴。
屋外傳來細碎腳步聲,迴盪在石室內,距離我們越來越
近。張排與我使一個眼神,我們立即閃身躲在鐵門兩側。
只聽見門外那人疑的一聲,「那兩人呢?」
喀拉喀拉的聲響傳進耳里,外頭那人正拿出鎖匙準備開
門,張排臉上掛著邪惡的微笑,心裡已有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