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夜 瘡
臉頰上的青春痘一直沒有消，除痘軟膏擦了快三個月，仍然一點用也沒有。看遍大大小小
診所都無效，直到後來，長輩指點我去看一位老中醫，調調體質。
「這……多久了？」老先生用手指戳戳跟拳頭一樣大的膿包，皺眉問道。
「快半年了，三個月前只有這麼大。」我艱難地張嘴，一邊用手指比劃出米粒大小；老先
生一面叨唸西醫的壞處、類固醇對人體有多不好，忙不迭拿出一套銀色針具，大大小小約
三百多支。
「吸膿放血……不會痛。」老先生動作純熟地將針扎在膿包上，一小絲黃綠色的液體隨即
噴出。
老人家忙和一下午，引出了一臉盆的膿汁，味道活像泡爛的魚，我的臉頰上多了一大塊鬆
鬆的皮。「別摳！會發炎。」老先生從抽屜裡取出幾帖草藥，要我睡前敷著，我照做了。
隔天早上起床，只覺得神清氣爽──糾纏半年之久的超大痘痘總算解決啦──我衝到鏡子
前面，準備看看草藥的神效。
有兩張臉。一張是我自己的，另一張則是脹大、水腫、膨鬆的膿包，昨天被扎出的幾個大
針孔恰巧像痛苦呻吟的五官。膿包現在有籃球那麼大，我大吃一驚，膿包除了五官之外，
四周還長出了四條肉瘤，簡直像人的四肢。我著急地打電話向老中醫求救，他咳嗽著說：
「業障喔──」
老中醫給了我一位法師的地址跟電話，並表示他已無能為力。絕望之際，我只能打給這位
素未謀面的法師，電話接通之後，對方只說了一句：「我會取代你……嘿嘿嘿嘿嘿……」
驚嚇之餘才發現，裝出電話嘟聲跟法師聲音的，正是那另一張有四肢的膿包臉──它的手
腳是不是變長了？
鏡子裡的我日益枯瘦憔悴，而人瘡的五官則漸漸分明，四肢跟身體也越來越完整；現在的
我，走路一定像連體嬰一樣滑稽吧，有時，瘡還會開口說話，多半是一些嘲諷之詞，我裝
作沒聽見。我切斷了電話線跟網路線，也不再上班，垃圾在家裡堆積如山，這時瘡會說：
「你這髒豬！懶鬼！」我毫不在乎，繼續吃著外送來的披薩，不耐煩時就把吃不完的餅皮
塞進瘡嘴裡。
它的嘴總是碎碎唸個不停，有時我甚至拿刀刺它，但痛的是我自己。人瘡越長越壯，開始
會搶我的食物吃，直到最後，它的體型長得比我還高大──跟它比較起來，我幾乎縮水成
嬰兒大小──此時，人瘡開口說。
「該把你給割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