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四夜 Dasein
老人一個鍵、一個鍵地敲著鍵盤，他所需要打的字不多，只有三個中文字，因此他十分慎
重。「查無結果。」連當今最先進的搜尋引擎都找不到相關資料，那麼，這個關鍵字就如
同亂碼，沒有任何意義，換言之，這三個字所代表的──老人的名字──在這世上並不存
在，可證之，他並不存在。
「這怎麼可能？」老人皺眉：「我不是明明在這兒想破了頭麼，怎麼會不存在？」他決定
關上電腦，走出家門。老鄰居們總該認得自己罷！老人在家門邊晃上兩趟，看見老康家正
在辦喪事。老康竟然去了，不夠義氣，老人啐了一口，朝街的另一頭走去。他記得隔壁過
去兩間住著一個臭臉老婆婆，總是會到醫院當志工，叫人簽器官捐贈卡什麼的，老人十分
忌諱這事，他連血都沒捐過呢。
老婆婆家裡空蕩蕩的，似乎有一段時間沒人住了。老人毫不氣餒，他前往公園找那些太極
拳同好，刻意以陌生人的姿態，詢問人們──認不認識「他」？知不知道「他」的名字？
穿運動服的老頭子們通通搖頭，表示全無印象，但他們熱情地招呼老人，有空可以到公園
運動。老人失望透頂，他決定到醫院碰碰運氣。從候診間到藥局，竟然沒有人向他打招呼
；「是我，是我呀。」老人決定亮出健保卡，大聲唸出自己的名字，此時他咳嗽了，年輕
的護士小姐接過他手中的硬紙卡，皺眉道：「伯伯，這是你的健保卡嗎？」
老人正想抗辯什麼，腦中卻一片空白，他看看那張卡片，又翻翻自己的皮夾：裡面全是翻
飛的白色紙片跟紙條。「他媽的，扒手！」老人尖聲怒叫，一面要求監視錄影帶畫面，一
邊被眾護士請出醫院。無可奈何之下，他走向市公所，他相信那些年齡相仿的義工們，會
很樂意幫自己一些小忙，像補辦身分證之類的。老人有點頭痛，不知究竟該如何是好。
報上姓名跟住處，工作人員到後方的櫃子翻找半天，又向主管詢問，兩人一致認定：眼前
的這個老人，是個偷渡客。正當他們報警抓人之際，老人藉故開溜──他真是受夠了！現
代人太依賴電腦，才會笨到連幾十年前的舊文件都找不到，找不到就能說沒有我這個人嗎
？還真敢講！老人氣呼呼，快步走回家。
經過玄關時，他心頭一驚。「不，不會的。」為了確認沒看走眼，他緩緩地、以慢到不能
再慢的速度回頭，打開門口小燈，面向門後的穿衣鏡；那裡應該映出些什麼的，但，什麼
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