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讓我追上荒厄,跟她抓打起來,唐晨來勸解,結果我一抬肘、荒厄一踢腳,
將他踢倒在海水中。
「…妳們兩個啊!」他朝著我們倆潑水,我沒留神,被潑了一大口海水到嘴裡,
又苦又鹹,荒厄用心梳理的漂亮髮型都塌下來了。
「翁若要戰便早來!」我們倆一起叫了起來,對著他狂潑水。
光潑還不過癮,荒厄還去搶了人家小朋友的水桶,乾脆提了一桶潑在他頭上。唐
晨衝上岸把他的祕密武器扛出來…一把跟機關槍一樣大的水槍。
你知道的,一遇到戰爭,人類就會可悲的亢奮和激動(同時非常幼稚)。我們三
個又吼又叫(不知道吞了多少海水),水桶啊、水槍啊,能用的都上了,但你也
知道,唐晨體力好,荒厄又是妖怪,沒多久我就力竭撤退,這兩個傢伙一個提著
水槍,一個提著水桶,毫不顧念舊情的上岸追殺,硬讓我滾得像個泥人,再一左
一右把我扛進海水裡丟,還放聲大笑。
…這就是我的式神和知己。我深深的體會到「遇人不淑」和「誤交匪類」的雙重
悲哀。
後來玩得比較斯文了,畢竟人多起來。雖然唐晨教了我一個暑假。我還是學不會
游泳,能水母漂個十公尺就很棒了,終究是因為我怕水。唐晨買了個泳圈,扶著
我游到深一點的地方。荒厄算是偏火性的妖怪,雖然不怕水,但也不那麼喜歡,
跑去沙灘懶洋洋的晒太陽,忙著招蜂引蝶了。
我有點擔心的回頭張望。我不是怕她吃虧…但我擔心那些無知少年的性命和心靈
的雙重安全。
現在有個白癡呆笑著正在幫她的背擦防曬油。我只能捏把汗替他祈禱冥福…我是
說,祈禱平安。
「不會有事啦。」唐晨笑。「荒厄可以保護自己。」
「我不是替她擔心。」我乾笑,話還沒說完,唐晨突然一沈,掙扎著抓住泳圈。
我抓住他,覺得有股力量不停的往下扯。
糟糕,是我失算。穿著泳裝(泳褲…)他沒地方戴護身符,過了太久安逸的生活
,被罩習慣了,我完全忘記唐晨在異類眼底是塊頂級美食。
但是啊,我可在他衣服上留過記號,想吃他得跟我打招呼欸!這麼不守規矩的東
西,還跟他講什麼情面啊?!
怒火攻心,我鑽出游泳圈,屏住呼吸,往海水裡看。一團爛糊糊的東西抓著唐晨
的腳踝。
唐晨是你可以碰的嗎?混帳!
自從吃了帝臺之棋以後,我突然莫名領悟到,彈弓只是一個形式,不一定要有實
體。所以我觀想著彈弓的模樣,扯滿空弓打了出去,那團爛東西炸得魂飛魄散,
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聚攏。
原本有些暗沈的海水,突然亮了一個色度,潛伏在水底虎視眈眈的水鬼,逃得飛
快,像是退潮一樣跑遠了。
唐晨抓著我,「…小芷!」
我把頭伸出海面,大大的吸了幾口氣。我是不會游泳,奇怪怎麼沒溺水。
「妳不是不會游泳?」唐晨張大眼睛。
「是不會啊。」我搔搔頭,「但要潛下去反而不容易欸。」
他踢了踢水,「剛我好像抽筋,現在又好了。」
不錯的想法。不畏懼,這些抓交替的水鬼就逮不著機會。驚慌才容易溺死。
他看我不再怕水了,試著教我游泳。這次就學得很快,好像突然打通了一個關節
,一個下午就學會了整個暑假學不會的游泳,只是體力差,游不遠而已。
「妳蝶式游得比較好。」唐晨笑。
「比較好玩。」我也笑。
其實想想我們神經也很粗,唐晨差點被水鬼拖走,我們居然一點害怕也沒有,還
游了大半個下午的泳,一點也沒放在心上。
沒關係的。我有種隱隱的自信。我就是唐晨的護身符。
我絕對不會讓他早早的結束這世,違背他的心願。更不會讓他逼不得已的出家。
他是我生死過命的唐晨欸,我絕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
等太陽要下山了,我們才疲憊的準備回家。正要去換衣服,幾個男生攔住我們,
靦腆的問荒厄,要不要跟他們吃個飯。
如果是餓中色狼,或許我就一口回絕了。但這些小男生念了個幾乎是和尚學校的
大學,儘夠一苦,對荒厄的心情接近一種面對女神的純潔愛慕,我倒很難說話,
只是看著荒厄。
她點了點唇,考慮了一下。她這樣好奉承的「金翅鵬王齊天娘娘」,大概這種心
意讓她很受用,點了點頭,就要跟他們走。
「…妳好歹也換件衣服!」妳不會穿那兩塊破布就要去餐廳吧?!
「不用吧?蘅芷,妳很煩欸…」她從包包裡抽出一條大絲巾,薄如蟬翼,在腰上
打了個結,「走吧。」她氣勢昂揚的領頭走出去了。
…妳這不比穿泳裝還糟糕嗎?完全是引人犯罪啊啊啊~
但荒厄已經走遠了。唐晨看了看我的呆樣,笑了起來。「她會照顧自己啦…妳不
餓嗎,換換衣服,吃飯去吧。」
他搭在我肩膀上,我也很習慣的搭他的背…但手感有點怪怪的。我還是比較習慣
襯衫或T恤的質感。
等我們都衣裝整齊的時候,感覺就好多了。
實在玩得太累,吃過飯就回民宿了。四人房有兩張雙人床,我們卻靠在窗邊,打
開窗戶,聽著海風濤聲,沒什麼目的的閒聊。
聊到赤壁二,我們相對笑個不停。尤其是他講「周瑜捨不得打黃蓋,小喬一舟勇
過江,周郎含淚乾湯圓」的部份,我笑彎了腰。
有些時候呢,唐晨也不是那麼溫和,頗為促挾不留情。
但這一面,只有我看得到呢。
可能是玩得太累,我們聊著聊著就打瞌睡,等我被水滴聲吵醒時,我枕在他肩上
,他靠著我的頭,睡得胡天胡地。
但我聽到滴水的聲音,還有嗆咳,沿著牆壁,沙沙爬行的聲音。
已經快到窗戶了。
我悄悄的起身,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關上窗戶,讓那團玩意兒撞在玻璃窗上,
哀號悲泣,抓撓著玻璃。
不是說玻璃可以隔絕異類。而是人類若不用「恐懼」去邀請異類,關門關窗這種
強烈拒絕的動作,就可以隔絕大多數的異類了。
居然追到這兒來,這些水鬼。
「…幾滴血也好。」他們哀號,「苦得很,水底苦得很…」
「好讓你們抓交替的時候更容易得手?」我冷冷的說,「連根頭髮也不給!」
他們哭聲更厲,時而威脅,時而哀求。
不是我心腸很硬,而是這些傢伙不照規矩來。他們若先跟我談,說不定還能給他
們些幫助。但他們心存僥倖。
「天助自助者。」我斷然拒絕,「饒過你們就太多,現在還來跟我哭哭喊喊?既
然選了抓交替這種捷徑,還要我幫你們?未免想得太美…」
我去取了抽屜裡的彈弓和月長石,比較乖覺的就先逃了,還有幾個給我咆哮恐嚇
。好了不起嗎?比起累積十幾代的業潮又如何?
猛然打開窗戶,我拉滿彈弓,撲滅了第一個衝進來的混帳,一彈彈的打發了這些
頑固的傢伙。
殘餘的宛如驚弓之鳥,飛逃而去,留下窗上腥臭的水草和水漬。
我一直很討厭抓交替的傢伙。我承認他們比較辛苦,陽壽未盡的還要苦捱到陽壽
終了。有家人的還可以脫離這種苦境,沒有的真的比較慘。
但人生(鬼生?)悲慘不代表可以奪走別人的人生。陰間怕這些捱得太苦的鬼魂
成厲,難以收拾,特准這些孤魂野鬼可以「抓交替」,選擇一些陽壽該終,但陰
間疏失沒抓到的,或者時運非常的低,露死相的人。
但我對這種制度徹底的反感。
老大爺那兒的原居民就很不屑這套。說這是透支了下輩子的陰德,抄捷徑,寧可
乖乖等不知道幾時才會來的班車。苦不苦?其實也苦,但他們開開心心的成群結
隊,天天翻找新鮮玩意兒,不去害什麼人,心底安穩坦蕩。
說是老大爺教導有方,不如說是老大爺讓這些歡得有點呆的鬼魂感動,這才一直
留在這學校,照應著「老朋友」。
怕苦抄捷徑,就不要來找我哭。很抱歉我不是溫柔善良的大姊姊。
唐晨張開眼睛,揉了揉,「我睡著了?」
「床上睡去吧。」我推他,一面拿抹布擦拭水漬,把水草丟出去。
最好別再來了,混帳東西。再來就讓你們直著進來,橫著出去!
但他們實在太煩了,可比夏天的蚊子。我才躺下準備睡覺,他們就摸上來虎視眈
眈。
這些水鬼不怕鹽,月長石又貴。忍無可忍,我用了邪魔外道的方法。
老魔教我的陷阱真是好用到不行,連十幾代的業潮都困得住,何況這幾隻爛鬼。
我直接開窗,在窗台設陷阱,想必天亮就有滿滿的收穫,宛如抓滿蟑螂的蟑螂屋
。
我冷笑的在唐晨旁邊的另一張床上睡下,很安心的闔上眼睛。
但半夜我不能翻身。黑暗中,我驚出一身冷汗,身邊傳來緩慢呼吸的聲音。
鬼壓床?!
等我比較清醒,眼睛適應黑暗以後,不禁扁了眼。
唐晨抱著我的右手臂,荒厄抱著我的左手臂,都睡得很沈。我用力把自己的手抽
回來,兩個人含糊的說了幾句夢話,又面著我睡沈了。
「…唐晨,唐晨!」我搖他,「你回你的床好不好?!」
他揮了揮手,像是在趕什麼東西,眼睛都沒睜開。
我乾扁的爬下床,去沒人的床上躺下,嘆了口氣,閉上眼睛。
但天亮的時候,荒厄又枕著我的肚子,唐晨把臉埋在我的頸窩,又從另一張床都
爬到我這兒了!
「…你們小朋友啊?!」我把他們打醒,「別拿我當枕頭!」
住了兩天民宿,他們真的是太習慣了。荒厄就算了,唐晨還一定要爬上來擠,罵
他他只是傻笑,都快氣死了。
這兩天玩得很盡興,但後來我單獨回墾丁一趟。因為民宿主人打電話給我,說我
們住過的那個房間窗台上,有個拿不起來的蟑螂屋,晚上鬼哭神號,把很多客人
嚇個半死。
我乾笑兩聲,乖乖回去收拾。老魔的陷阱簡單而有效,後來我就拿蟑螂屋來當咒
體了。結果退房忘記帶走,造成了這些靈異事件。
當天我就把他們往萬應祠一送,拜託萬應公好好「管教」。他們那兒學長制很重
,希望這些抓交替、抄捷徑的「學弟」可以熬得過去。
我真的越來越像朔了。這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
***
那年夏天,鳳凰花怒放的季節,我們畢業了。
奇怪的是,我沒有哭。或許在很久以前,我就痛苦的哭過了,所以現在可以平靜
的接受。
該往前走了。
說不定緣份未盡,我們就可以在下個轉角相逢。重要的是,往前走。我笑著跟哭
得宛如孟姜女的同學們揮揮手,走向車棚。
我也快跟唐晨分離了。
但是當天,我卻沒回到朔的家。你知道的,要在可怕高速的哈雷上跳車需要相當
的技巧和勇氣,但兩者我都沒有。
等他願意停下來的時候,我們已經快到台中了。
「…唐晨!」我吼他。
「這是綁架!」他笑得很燦爛,「綁架妳去環島。」
「…我沒有說要去環島吧!」我叫了起來。
「所以才說是綁架啊。」他倚在洗手間外面笑,「朔已經把妳的旅行袋寄到台中
了,還是她幫著偷偷收拾的呢。我也跟伯伯說過了。」
「…你們居然聯合起來欺負我!」我真要氣炸了,「我得先找工作啊!還要去面
試…」
最後這個學期,老爸沒給我一毛錢,都靠我以前打工存下來的存款。漫長的一個
學期和「畢業旅行」,已經讓我所剩無幾了。
我得趕緊找到工作才行。
「這個啊,妳一輩子都為錢煩惱。」唐晨深深吸口氣,「伯伯和朔,還有我,希
望這個夏天,妳可以開開心心、無憂無慮的過。像個普通的女孩子。」他沈默了
一會兒,「…交給我吧。」
瞪了他一眼,我氣氣的走入公園的洗手間。卻磨了很久才出來,因為我在裡頭拼
命洗臉,省得被唐晨看出來我在哭。
「真傲嬌哩。」荒厄涼涼的打趣我。
「妳這傲嬌鳥王有什麼立場說話呀!」我罵她,「妳也不早點告訴我…害我一點
心理準備都沒有…」
「跟妳說一定就不肯啦,當然先斬後奏啦!」荒厄一挺,「小叔說話當然比妳有
份量,妳算哪根蔥?」
…小叔?
「虛柏是雲郎的師弟,說起來是我小叔。既然他和朔都拜託我別講,那我當然…
」
「…荒厄,我頭回知道妳臉皮有這麼厚。」
「妳說什麼妳?!想死麼?!」
我想這是第一次唐晨進入女生廁所吧?應該是個很特別的經驗。他把我們倆拎出
來,笑個不停。
這就是我胳臂往外彎的式神,和畢業典禮後就綁架我去環島的知己。
我發悶了。
(畢業季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