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以後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雖然只是個大概。
聽說魔界(?)的王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五年前死了。他一死,老婆小孩也跟
著死個精光,魔界因此打了三年仗。但魔界呢,打仗規模當然宏大,需要的物資
當然更多,自己家徵不夠,偷偷往人間徵物資了。
這麼一來,神佛也不好說我不知道,人間百魔(對,人間有百位魔頭瓜分人間領
地)也不樂意了,而且打了三年,不分勝負,只是不斷賠錢(…),魔族都是聰
明智慧之輩,遂接受調解,決定找王族最後一個血脈,就是住在我們墳山學校的
老魔先生,前任魔王的兄弟,來當什麼魔界大王的,解決爭端。
但魔界那麼大,就算幾個大頭願意了,其他人(魔…)也不見得願意。還有人幻
想宰了老魔先生就可以一統江湖…不管是領主公爵,還是跑單幫的個體戶刺客,
很熱鬧的到人間來,或同盟或商議,一時人馬雜沓。
魔界就鬧不清,人間各路人馬也想插一手撈點好處。徐道長他們師門會累得滿世
界亂跑,就是要搶主導權在手底,畢竟老魔先生住在我們小島上,魔族還低調,
這些各國高人稍微動上手,小島可能就陸沈了,何必如此。
現在正在準備魔界高峰會議,但聽說魔界很大,正在加緊邀請和協調,加上神界
和佛界似乎也要派代表來。有些心思細密的魔族決定先下手為強,跑來拉攏老魔
先生,說什麼都要他去作客。
但關係千絲萬縷,老魔先生謝絕了。這些傢伙不死心,派了一堆小魔來啞請,各
路人馬都有,像是在拼威勢。
這就是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據說老魔先生也是有苦說不出。他原本管轄人
間偌大領域,自由自在。雖說被禁錮許久,但也是他在之前受到魔族暗算(據說
是他老哥魔王派出來的刺客),才被道家禁錮,但反而撿了條命回來。
現在他又脫離禁錮,安心自在的在我們學校養老,和老大爺鬥鬥嘴,鬼使們供奉
又好,哪知道想殺他的老哥一死,這倒楣擔子又倒到他頭上。
這些是我忙著準備路祭時,夜裡仁王好心「托夢」跟我講的。
我看了看自己有點模糊的手掌,和被我丟在床上的身體,覺得很悲傷。我會被徐
道長碎屍萬段。他早就警告我別亂離魂了。
「…請初代學姊來幫忙不行嗎?」我想放聲大哭。
「恐怕不行。」仁王遺憾的搖搖頭,「許多魔族趕在會議舉辦前都先行到這小島
了。大魔頭就算低調,底下帶來的眾多小魔也不甚馴服…只要有點本事的都在鎮
壓地方,何況蘅芷?實在不該讓你們知道…但路祭看起來事小,卻是我們這邊下
的第一道下馬威。我想讓妳有點心理準備。」
…我能有什麼心理準備?別說我,我們那群社員除了唱rap,縫戲服,腐些有的
沒有的,是會些什麼啊?!
欲哭無淚的,我們還是得打鴨子上陣。
我求救似的回望,在緊迫的氣息中,聞到仁王身上淡淡的檀香味,我才覺得好過
一點。祭壇擺在山下的路末,我們用的是最原始簡樸的路祭儀式。
在學長的堅持下,我們都穿得像是八家將似的,只是沒畫臉。當然被我揍過以後
,露出度沒那麼多了…因為女生都加穿一件露背的肚兜。人人手底拿的不是法器
,而是一把竹掃帚,開始掃路滌穢,開示亡魂。
只有閻玄日捧著香爐。說真話,她頭髮又厚又長,讓香爐的香火一映,更是鬼氣
森森。
硬著頭皮,我在前面開道,並且誦著經文。我根本不知道是什麼經文,只是我記
心最好,背得起來,小東小西也背齊了,但他們一定要唷唷耶耶…我看還是我來
好了。
在沈重的氣氛中,我敬拜天地,帶著史上最低能的沈默社團,在四方鬼神的無形
注視下,踏出校門。
才踏出校門,緊迫而腥臭的氣息就席捲上來,學姊乾嘔、學長尖叫,其他人毫無
意外的往我背後一躲。
「像樣點。」我咬牙低聲,「瞧瞧我手上的是啥?想挨掃帚的就靠過來沒關係!
我還沒跟你們算第三集的帳…」
這倒是激勵了他們的勇氣。我們維持著隊形,緩緩的掃下山。
山路很長,又暗。騎機車都要騎半天了,何況用走的下去。
而且離校門口越遠,壓迫和臭味就越重,我看不到還好,我身後那些能見度高的
社員就苦翻天了。我叫他們注視我掛在後面的鈴鐺就好,別的都別看了。他們就
死死的看著在我背後晃的鈴鐺,心不在焉的掃過去。
掃了好幾個小時,連我都吃不消了,雅意學姊摔了兩跤,緊緊閉著眼睛,搖頭不
肯前進。最後是學長背她走。
我終於知道學姊怎麼會看上這個娘炮的,人娘無所謂,行為不娘,就行了。
在我們幾乎累垮的時候,祭壇就在眼前了。但我們跨出山道,進入小鎮範圍時,
祭壇在我們眼前炸個粉碎,我們都一起尖叫起來。
電光石火中,我想到徐道長畫的圈子。火速的我拔出插在腰際的水槍(…),晒
那麼多天的大量月水終於派上用場,我盡量接近圓的撒了一圈,要大家進圈子,
我將掃帚倒過來,用力頓在地上伏低,念了我唯一會的九字真言。
害不害怕?我怕得要死。但我身後的人更害怕。他們是我的社員,是我的、我的
…年紀比我大的「弟妹」。
我說什麼都不要退!
不知道哪來的風刮跑了可怕的味道,但我知道距離沒有很遠。我的頭髮都被刮得
飛起來,狂風在圈外亂跑,握著掃帚的手指痛得不得了,一滴滴的血從細密的傷
口滴了下來。
我開始快速的念著經文,希望就算沒有祭壇,也可以完成路祭。但我原本引以為
傲的體力卻飛快的流失,漸漸虛弱起來。
我微偏著頭,害怕得滿臉眼淚的學長學姊,也拔出腰間的手槍,讓試圖突圍的孤
魂野鬼痛嚎著離開。不要倒下,不能…
我是姊姊,我是姊姊啊!
喉頭發癢,我大咳一聲,用力的抹了抹臉。我才不要去想我吐了什麼。我要專注
的就是眼前這件事情,保護我的弟弟妹妹。雖然我一點能力也沒有。只是對老大
爺很不好意思,對仁王也很抱歉。我們真丟了學校的面子。
還有徐道長…我眼光從痛到麻木的手指,挪到手腕的黝黑佛珠。我偏頭,輕輕吻
了佛珠。
喂,徐道長。我們都是笨蛋欸。你要對我感到驕傲喔。
「臨兵鬥者,皆陣列前行,常當視之,無所不闢!」我尖叫,原本衰頹下來的風
又狂起來,我沒辦法阻止喉頭腥甜的血味了。
但外面的腥臭味卻壓迫得更緊,讓我乾脆的噴出血來。
「看起來,要拿出壓箱底的絕活了。」小東站了起來。
「沒錯,是該拿出來了。」小西說。
「跟你們一起真好玩,我好喜歡你們,北鼻。」小東踏出圈子。
「達令,你們好sweet。愛死你們了。」小西也跟著踏出去。
我心頭一緊,卻沒辦法站得起身,「你們給我回來!」
他們倆卻笑得很開心,「唷唷,演唱會開始囉,繃雌繃雌~」
一面往前走,他們一面唱著,「龍角吹來第一聲,一聲的確請東營!東營兵,東
營將,東營兵馬九千九萬兵…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come on every boby!
yo yo yoyo yo yo yoyo!」
他們在「牽亡」。
路祭本來就是讓死亡道路的冤魂亡鬼超度的儀式,我們一路祭掃,理論上應該是
在祭壇超度慰撫。但壇已經沒有了,小東小西又沒什麼除了歌聲以外的天分,數
量太龐大又超度不完的時候…
怎麼辦呢?
「回來!」我大吼,卻吐了更大口的血。「仁王!」
但我已經聞不到仁王的細微檀香味了。
救命啊,過往神明。我知道那對雙胞胎腦袋有黑洞,但他們都是很純潔又白癡的
好人啊!
「求求你們回來啊…」我大哭起來,血和淚交織。
閻玄日突然將香爐往我懷裡一塞,面無表情的,追著那對雙胞胎,跑出圈外。
就在我勉力站起,和其他社員一起追著過去的時候…
像是幾百噸的火藥爆炸了,天空橫過好粗好大的閃電,匡瑯一聲巨響,大到什麼
程度呢?我們全都站不住跌倒在地,能站穩的只有還在比手畫腳的小東和小西,
還有快追上他們的閻玄日。
然後天空像是破了大洞,乒乒乓乓的下起傾盆大雨,邪穢之氣瞬間淡了很多。
用力抹去眼裡的雨水,我瞠目看著小東小西面前的少年。他染了一頭金毛,耳朵
打了一大堆洞,還穿鼻環。穿著皮背心,裡頭什麼也沒穿。上臂刺青刺了一條栩
栩如生的龍。
他超樂的和小東小西比手畫腳,「您啊叨啊公啊係啊有交代,三牲五禮拿來拜,
oh yeah~oh yeah~」還在嘴巴拍做印第安人狀。
徐道長說,我的能力非常不穩定,像是接觸不良的燈泡。但電力非常強的時候,
我不用離魂也看得到、聽得到。
我想,現在就是電力非常強的時候了。
我終於看到這些圍著我們的孤魂野鬼和趁火打劫的妖怪精魄。他們忌憚著這個金
毛少年,但又重重疊疊的垂涎著我們。我的怒氣慢慢上升,已經快到極限了。
「唷唷,讓老子來幫著超度還不給面子是怎樣?」金毛少年很跩的用拇指指了指
鼻子,「很秋喔,你們這些混球!」
「讓開!」有個陰沈的老鬼滴下口水,「路祭沒祭品,本來就是祭者要捨身的,
這是規矩!就算你是媽祖婆那兒的…」
我想他沒有辦法說什麼規矩了。因為我完全失去理智,用掃帚將他打飛三尺。「
讓你吃讓你吃,噎死你!」
金毛少年大樂,彈了幾滴雨水到我掃帚上,「打打打!不用給我留面子,儘管打
!看他們吃誰去!」他天女散花似的亂撒到所有的掃帚上面,連最膽小的學長都
鼓起勇氣,揚起掃帚一陣亂打。
普通的掃帚當場成了大聖爺的金桍棒,滿地都是哭爹喊娘的孤魂野鬼和妖怪,小
東小西和金毛少年很爽的rap,一路「繃雌繃雌」的幫我們伴奏。
「住手…住手!」閻玄日怒吼,「通通給我住手。」
我們正在撲打幾個特別耐命又不肯被超度的鬼魂,卻被她的喊聲定住,打不下去
。
金毛少年冷笑,「唷,冥府使者終於開金口了唷?欺負我們神界沒空,你們欺負
我們小朋友?」他打碎香爐,「擋住老大爺和仁王是吧?出幾條人命讓魔族忍不
住食慾,好來場大亂鬥?不問問是誰罩的地頭!」
「…試試而已。」閻玄日冷靜下來,「你要知道,這學校已無寧日。我總要知道
維護安全的沈默堪不堪重任。」
「關你們冥府屁事?!」金毛少年破口大罵,重重的把手放在小東小西肩膀上,
「這兩個是我的乩身!陰神要給你們冥府面子,老子我可不用!妳那些陰差不撤
走,我一個個吃下肚!老子可是聖后娘娘駕下,慈雨使者…」
當天打了一個霹靂,「龍霸天!」
…真是個氣勢萬千、又台又勁暴的名字。
那天我們淋著大雨,渾渾噩噩的被一條龍丟去醫院,他還大鳴大放的清洗了整條
山道,一整夜鬼哭神號。
我們整個社團的人都躺下了,據說我還胃出血,但又找不到潰瘍。
唯一沒有生病的,只有神采奕奕的小東和小西。我們一起住在病房的時候,他們
和那個什麼慈雨使者,在醫院載歌載舞,連護士都成了他們的歌迷。
這場轟轟烈烈又莫名其妙的路祭,讓學校那些什麼小魔的,跑個乾乾淨淨,道路
車禍就這麼終止了。
我重病在床,仁王還把我的魂拖出來,很興奮的跟我說,四方鬼神對沈默大為讚
賞,也很惋惜小東小西被捷足先登,問其他人有沒有興趣當乩身。
「沒有。」我有氣無力的說,「有誰敢去當什麼乩身,我先把他們打死。」
物以類聚,宅配到腐又威力無窮,我不希望再來幾個奇怪的神明或使者添亂子了
。
我們住院的時候,閻玄日也來探病,說她決定繼續念大學。
睇了一眼這個什麼冥府使者的,我將被單拉過頭,希望可以逃避現實一下。
感想?哈哈…我唯一的感想是…
我想轉學。
(路祭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