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聽見了。
那一聲聲「啪啦」的聲音,他聽得非常清楚,當然,如果他能叫喊得出聲音的話,
絕對會被自己的尖叫聲給蓋過。他之所以尖叫,是因為那啪啦聲,是他小腿脛骨碎裂的
聲響。
他腿的下方是個巨大的研磨機。
研磨機的兩個滾輪非常緩慢地向中央捲動,他的身子也緩慢地被向下拉,先是腳底
板,踝骨,接著在小腿骨之後,很快地就要將膝蓋給壓碎了。他忍著,雖然這痛楚幾乎
令他無法忍受,但他知道,他必須忍,必須盡自己一輩子的力氣,保留他僅存的那一點
神智。
在他四周是一個個納粹的士兵。
一、二、三、四、五、六、七,一共七個,少了一位,因為第八位,今晨才剛被他
用石子砸了腦袋,而那石子是他花了兩週的時間,從集中營的地板中挖起來的。他對挖
洞倒是挺擅長,在戰爭開始前,他能一人鋤遍父親的農場;而在集中營裡,他曾差點鑿
穿了集中營的石牆,這只花了他兩個月光景。
都怪那新來的上尉!
若不是他,還有他那該死的腦袋想出的該死命令,他也不至於被迫轉移。這下可好
了,新的集中營根本無處遁逃,只怕不是得傳染病死在獄中,就是死在毒氣室──當然
還有一種死法是沒人想嘗試的。
他知道自己只有一條路可以逃出這個集中營,他很想自己的老家,那片農田。他父
親的田在河邊,種著麥子,葡萄,乾季時重些薯類雜糧,本打算在他結婚時,再養幾匹
馬,也或許不買馬,買台舊式的耕耘機。談到結婚,與他熱戀的安娜,他難忘她在河邊
洗衣時的背影,難忘與她在那棵白楊木後頭親熱的時刻,也難忘德軍子彈穿過她胸口,
她的血將河水染得一片紅。
老天,這集中營旁的河,不就是故鄉那條河的上游嗎?
這集中營他以前是來過的。不,以前並不稱作集中營,這本來是間工廠,他同下游
的居民一同來這兒抗議上頭排放廢水,使得他們農產品生長不良的。那工廠的主人並沒
有讓步,但是他也沒能囂張很長時間,因為這工廠現在已經是德軍擁有,而廠主早就成
為這河裡的浮屍,也許已經漂到大海裡了吧!
又是啪啦幾聲。
他牙垠早就因強忍痛覺互咬而出血了,骨盆裂成了幾塊,屎尿也都早就隨著下半身
捲入裡頭了。他聽見那幾個兵在笑著,對他們而言,戰場上的殺戮似乎還不夠,總要再
在這集中營裡再看著子彈擊中身子以外的死法。
笑吧!你們笑吧!他心想。
他們一定不知道,他早已想出辦法逃離這集中營。碾過了骨盆,再來就快得多了,
倒是胃被腸子向上擠壓時,還使得他嘔了些酸液,當然除此之外他也沒有什麼能嘔了。
一定要維持意識!一定要維持意識!他在頭顱被捲入研磨機之前,還不由得笑了一下,
隨後,待腦子被壓成了碎塊,所有他的屍泥都流往下水道,他知道他成功了。
他的屍泥隨著糞便,將被排入那條河川。
在經過約莫一天的時間,屍泥沉淤在下游的河邊。
那河邊還可看得見不遠處的小山坡、小教堂,以及傾倒一半的白楊樹。
那兒,是他的故鄉──他終於逃離集中營,終於回家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