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去訪郭家，蘇染和孟藏原本以為是有些困難的，畢竟郭媽媽是醫院護理長，
工作時間很長，雖是單親家庭，但要能抽空在家的時間可能不多。
不過他們錯了。
去詢問過日慈醫院，才發現去年封院事件結束後，郭媽媽就因為引起輿論撻伐
，就被調到別的醫院去，又過了沒多久，郭媽媽就辭去工作，並且帶著女兒搬家，
而郭家的小妹妹在事件後沒幾個月，也突然休學了。
蘇染透過關係，好不容易才查到新居地址，兩人便一同前往拜訪。
郭家搬到了老舊郊區的小公寓，電鈴響了幾聲，一個蓬頭垢面的中年太太出來
應門。
孟藏和蘇染無法確切說明來意，別無他法，只好說是教育單位來關心郭小妹是
否有復學的意願。
「教育局也管這個了嗎？」郭媽媽不耐地說，卻看兩人斯文、氣質真有點像學
術界的人，也就讓他們進門了。
「我們知道妳的女兒在校成績還不錯，怎麼會突然辦休學呢？站在教育單位的
立場，是希望菀蘭能夠繼續回學校唸書，完成學業。」孟藏的聲音溫儒，很容易讓
人產生信任感。
「要是菀蘭能回去唸書，我會阻止她嗎？但她這個樣子我能讓她回去嗎？」郭
媽媽一說就激動起來。「來，你們來看，你們來看我女兒被弄成什麼樣子！」
郭媽媽越說越氣，走到裡頭房門口，一把把門打開。
裡頭是年輕女生的小房間，燈光明亮，窗戶開敞著，粉紅色床單上坐著一個女
孩子，她神色木然，楞楞地看著前方。
「菀蘭，有人來看妳了。」郭媽媽上前摸摸女兒的頭髮，郭菀蘭依舊動也不動
，像個假人娃娃。
孟藏和蘇染交換眼神，看出發生什麼事情，但孟藏並不急，他必須先問到該有
的資料。
跟著郭媽媽回到客廳落坐，他才開口。
「可以請問菀蘭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嗎？」
郭媽媽一時神色激憤，但欲言又止，終究還是回到落寞自責的神情。
「或許都是我不好，我當初就不該這麼衝動。」郭媽媽眼眶紅了。「一年多前
，我在日慈醫院工作，那時M流感的關係，上頭突然下令封鎖醫院，不知道你們有
印象嗎？」
孟藏和蘇染點了點頭。
「封院那天菀蘭正好因為長期生理痛，我要她到醫院婦產科看診，結果沒想到
，她一進來打電話跟我說：媽媽我到了，我就正好聽到同事跟我說要封院的通知。
那時整個醫院突然兵荒馬亂，先前根本沒有人告訴過我們院內有M流感的病人，一
下子就說要封院，我嚇到了，沒有人知道醫院裡究竟誰是M流感病患，突然封院，
把健康的人跟感染者關在一起，那怎麼可以……菀蘭才剛踏進醫院，還有機會走，
所以我就跟菀蘭說，要她馬上離開醫院，趕快回家。」
「沒想到，封院後，他們調了監視器發現菀蘭曾經進過醫院，又知道我是護理
長，事情就鬧大了。」郭媽媽嘆氣。「醫院外的人把我的孩子當作毒水猛獸，輿論
將她形容成帶著病毒到處傳染人的傷寒瑪莉，可是明明不是這麼一回事，菀蘭進醫
院的時間太短，根本沒有接觸過任何人，我們醫院收過WHO對M型流感的防疫標準，
以菀蘭的狀況跟本連隔離都沒有必要，但是大家就是怕啊。」
「菀蘭回家後就關在家裏，哭著打手機跟我說，鄰居在門外抗議，要她滾出社
區，市府派警察說要抓她，她害怕得不得了，她好想要妥協，乾脆聽他們的話也到
日慈醫院隔離，但是我很堅持說不行，醫院裡的情況太可怕了，沒有足夠的防護設
備，醫院裡充滿絕望的氣氛，一直有流言傳出誰誰又被感染了，簡直跟地獄一樣。
所以我就開始想辦法抗議，希望可以藉著抗議讓更多人聲援我們。」
「沒想到我錯了，大家對M型流感的恐慌太嚴重了。」郭媽媽終於忍不住眼淚
掉了下來。「不只是媒體，網路上也在指責我們罔顧別人的生命，罵我們自私，還
把菀蘭罵得好難聽，可是我明明知道菀蘭不可能被感染，做媽媽的怎麼可能在這種
情況下還把孩子一起拉進地獄呢？」
「郭媽媽，你說網路是怎麼回事？」蘇染遞上面紙一面安慰地拍著她的肩膀，
一面輕聲問著。
「就是一個叫希爾的網路名人，在網路上不但批評我的作法，還暗指莞蘭……
說她去看婦產科是亂搞男女關係，後來越猜越兇，還有人說她去墮胎。」郭媽媽捏
緊了面紙，像是要將所有的怨氣發洩在紙團上。「這個人真的太可惡了，還把我女
兒在部落格上的照片轉貼出去，讓那些喪心病狂的網友對我女兒品頭論足，還到她
的留言板寫了許多不堪入目的話，妳知道嗎？我女兒原本很喜歡希爾的，天天都會
去看部落格，她上網一看到自己被說得這麼難聽，還一度打電話跟我說，媽媽我不
要活了，那個網站每天上萬個人在看，現在全校都覺得我是那種女生……菀蘭有什
麼錯？她才十七歲，從來沒有害過人，為什麼要承受這些？」
蘇染聽到這裡，也忍不住為之鼻酸。
「我在封院事件結束後，決定替菀蘭討個公道，就找了律師告希爾毀謗。」
「妳控告了希爾？」孟藏很意外，他們並沒有在警方或私下的資料找到。
「對，但是後來有人出面替他頂罪，跟我們私下和解了。」
「怎麼頂罪？」孟藏問。
「就是一個姓林的年輕人，跑來跟我們說，那天希爾的文章是他發的，因為他
是站長，所以有時會用希爾的帳號代替他發文，那天他卻盜用希爾的帳號發文。」
「郭媽媽，那個年輕人是不是叫林先祥？」孟藏問道。。
「是啊，你怎麼會知道？」郭媽媽奇怪地問。
「我私下聽過這件事。」
這麼看來，孤狼替希爾保守的秘密就是這個了吧。
「原本我打算告到底的，但是那個姓林的說，如果要告，到時候上法院，菀蘭
要當眾被問那些難堪的問題，律師也說他用字雖有暗示的意思，但是憑法官的自由
心證，毀謗罪不見得會成立。我這麼聽，心裡也猶豫了。」
「而且菀蘭說，學校裡不知道為什麼也有人知道我要告希爾的事情，很多人開
始對她很不友善……」郭媽媽哽咽了。「我就這麼一個女兒，我從小捧在手掌心疼
到大，跌倒了我都心疼，我怎麼捨得她在學校被人家欺負，可是她在學校的狀況，
我怎麼控制得了……」
「過了一個月，菀蘭參加了學校的畢業旅行，結果去嘉義玩的時候，被同學惡
整，就自己一個人……被丟在下大雨的山區……那是晚上……附近沒有人家……就
是荒山啊……她就自己一個人在那裡……」
郭媽媽越說哭得越傷心，蘇染只好撫摸著她的背脊，婉言安慰著，直到她情緒
慢慢平復下來，才開口問。
「郭媽媽，你說嘉義的山區，他們是去哪裡？」
「就是嘉義的梅山太平那裡，那裡有多荒涼……她被丟在那裡，老師也沒有發
現她不見。」郭媽媽心疼得快要死掉，她想過幾千幾百遍，多希望自己能代替女兒
承受那種恐懼。「第二天菀蘭被發現倒在路邊，發高燒，後來病好了，就變成現在
這個樣子了……帶她看過那麼多醫生，也查不出什麼毛病，人是健健康康的，可是
精神受到太大刺激……我好好一個女兒……就這樣回不來了。」
郭媽媽終於把事情原委說完，蘇染和孟藏很有耐心地陪著她哭完滿腹的委屈，
孟藏才開口。
「我知道接下來我講的話有些荒唐，妳可能無法接受，但我還是希望妳能姑且
相信我們。」孟藏說道。「我們不是教育局的人。」
「不然你們是誰？」郭媽媽神情瞬間戒慎了起來。
「我只能說，給我十分鐘，我可以把菀蘭帶回來給妳。」孟藏看著她的眼睛，
堅定地開口。
「怎麼……怎麼可能？」郭媽媽眼中閃爍著期待卻又不敢置信。「她看過很多
醫生了……」
「她沒有事，只是三魂七魄中，有一魂遊蕩在外面，不肯回來。」孟藏很有把
握地說。「給我一點時間，讓我去找她的魂，帶她回家，菀蘭就會恢復原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