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一 守護者
灼璣正在大吵大鬧…因為他的牛奶喝完了。
坦白說,我真沒估計到他會喝掉半個冰箱的鮮奶,原本預計晚上才去補貨的。但
我忘了有個該死的世足,邊喝邊看的結果,就是偷喝掉半個冰箱的鮮奶。
要他自己出去買,他說天氣太熱不想出門…繼續大吵大鬧。
我沒好氣的看了一眼驕陽烈日,日正當中,而且今天剛好是五月五。一定要說明,
不是只有白娘娘怕端午節,厲鬼也是會怕的!白娘娘還現個原形而已,我在端午
的正中午,太陽下走三步就可以起火冒煙了。
灼璣這混帳居然要我出門買牛奶!我才死兩年啊拜託!
我之所以能在大白天出門,完全不是修行的緣故。厲鬼要修行到在太陽底下散
步,起碼也要三五百年。我是因為身為冥府雇聘人員,所以有個臨編徽章,才不
會晒個太陽就散形解體。
但能出去不代表愛出去,我出門還得撐個黑雨傘,長裙長袖防止紫外線,全副武
裝還會晒傷!灼璣真是混帳到罪無可赦,如此欺壓我這樣善良無辜柔弱無助的厲
鬼!
何況我被檔案淹沒中,正在寫他應該寫的結案報告!
但在我塞耳塞,調大金屬搖滾樂的音量,捧著筆電滿屋子找安靜的角落無果…我
終於投降了。
比起灼璣的魔音穿腦,我覺得端午的正中午溫柔可愛多了。我抓起式紙,附在其
上,這樣才能穿衣穿裙,外觀才能逼近活人。
雖然更像精神有障礙的活人。
三十度的高溫,穿著到腳踝的長裙,厚天鵝絨外套,撐著黑雨傘…一整個神經病。
最少用個俏麗小陽傘,對嗎?但我真的試過,用把漂亮的藍色碎花小陽傘,結果
實在抵擋不住豔陽,半路上就冒煙起火,把式紙燒了。
反應迅速的7-11店員奔出來,拿滅火器狂噴…我熬著晒傷逃回家,台北也因此
多了則大太陽底下的靈異都會傳奇。
黑雨傘很好,非常好。被當神經病也比成為傳奇好千百倍。
但對五月五的正午烈日,黑雨傘真的有點不夠用。我只能閃閃躲躲的從騎樓陰影
走過,最後穿過狹長陰暗的小巷才讓我鬆口氣。
小巷的盡頭就是全家,這是最近的便利商店了。
我買了半打一千CC的鮮奶,我想撐到晚上再去超市補貨。一面想著,一面穿過
狹長的小巷…突然有龐大的東西啪啦的掉下來,差點砸到我,噴了一點什麼在我
臉上,本來以為是泥巴。
我沾了點看。溫暖溼潤的…血跡。地上躺著被腰斬的狼人,上半身在東,下半身
在西,不斷的呻吟著。
…端午節有這麼剋狼人嗎?
我腦筋還沒轉過彎,一道銀光閃過,狼人的手腕飛了起來。一個穿著灰色大衣,
踏著長靴的青年,背對著我,握著一把微彎的軍刀,刀尖不斷的滴血。
他轉身,碧藍的眼睛瞪著我,還沒搞清楚狀況,他已經揮刀向我了!
幾乎是反射性的,我將黑雨傘一收,抗住鋒利的軍刀,只是他力氣大得可怕,幾
乎讓我散形。他似乎呆了一下,大概是因為砍不斷這平平無奇的黑雨傘的關係…
他砍狼人跟切豆腐一樣。
當然。這是boss的黑雨傘。
不過雖然是直比神兵的黑雨傘,落到我手底也只能扛幾下,反擊是絕無可能。所
以說鬼片都是騙人的,哪有可能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死掉後就力拔山河,不下呂
布,飛天竄地無所不能。
死人這麼厲害,還要活人做啥?
狼狽的左支右絀,我一面狂吹哨子。金髮青年用軍刀將我壓制在牆上,我只能使
盡力氣拿黑雨傘和他僵持,因為離得太近,我瞥到他的耳朵…居然只有一半。
呆了一下,所以他拔槍我來不及躲,就朝著我的臉扣下板機。
緊急脫離還是狼狽不堪,式紙被打個正著,起火燃燒了。他還不依不饒的開了好
幾槍,我和支離破碎的狼人同時尖叫起來,一整個淒慘又淒厲。
正在抱頭鼠竄之際,灼璣秉持著「大俠定律」姍姍來遲,幸好我還沒死(是說我
早就死了),但我的心反而提了起來,他從懷裡拿出仿沙漠之鷹的靈槍…而且是
兩把。在毫無遮蔽的小巷,互相射擊,像蜘蛛人或蝙蝠俠般飛簷走壁。
剛剛只是被狙擊,現在則是一整個槍林彈雨。
據說因為我當初死得太快,所以五感猶存,我又特別怕痛。雖然已經散形以自保,
挨了槍子兒還是痛得要命。那個被劈成兩半還砍了手腕的狼人沒死,歇斯底里的
哭到流鼻涕,我只好一手拖住他的頭髮,一手拖住他的腳,奔出射程外,硬在巷
口佈下結界。
其實就是貼上灼璣之前畫的符而已。
我依舊膽寒的保持散形霧樣的狀態,隨時準備拔腿就跑。但看起來boss還應付
得了,驚魂甫定後,我仔細端詳金髮青年。
真是漂亮的…生物。我突然無法定義他的種類。我只能確定他是活著的,卻無法
說他是人類…或者說他不是人類。
氣息不對,靈魂也不對。
當然,他外型是個英俊的男孩子…但有些東西不對勁,很怪異。他的槍槍管很細,
板機很古怪。大衣雙排扣,領子上有軍徽,腰上繫皮帶。
…這好像是軍服,而且是外國軍服。
他不敵灼璣,卻也全身而退。氣息幾乎是立刻消失…連灼璣親手做的追蹤雷達都
偵測不到…他的小點就啪地消失了。
灼璣回來的時候,我試探性的問,「boss,你殺了他?」
「沒。」他聳肩,「不見了。」
…這還真是沒有過的事情。
被追捕過的厲鬼都罵灼璣是狗皮膏藥,貼上就扯不掉,不死不休。他自己是說,
因為懶得追第二次,乾脆一次追捕到底,省得以後麻煩。
但我跟他兩年,沒見過他失手。
「你失手了?」我想確定。
「對啊。」他滿不在乎的回答,「凡事都有第一次嘛。」
望著青年消失的方向,我思考了起來。奇怪的生物。不是人也不是眾生,但又不
能說完全不是。
「唷,」灼璣戳了戳我的臉頰,「長生,妳發情囉?」
我撿起摔破的牛奶盒扔在他臉上,看能不能熄滅他莫名其妙的幻想。
「嘖,這有什麼好害羞的?」他沒有生氣,還舔了舔滴到唇上的牛奶。「飲食男
女人之大欲。」
…這傢伙沒救了。我跟這樣腦殘的公務員生氣,是我智障。
正想回答他我死到不能再死,不但不能吃喝,而且喪失男女問題的煩惱時,躺在
地上的狼人鬼叫起來。
我將他下半身拖過來,兩邊的傷口擺在一起,把斷掉的手腕遞給他。那狼人傻眼
了,「…就這樣?妳不救我嗎?!為德不卒啊為德不卒~」
外國的狼人拽個屁文。
「反正你們生命力強,恢復力很變態。」我聳肩,「何況我又不知道始末,你是
壞人也說不定。」
「…妳這是種族歧視!」狼人氣急敗壞的大叫,「這是大人類沙文主義啊!我要
告到種族平等委員會去…不對!我要告上冥府…」
灼璣難得勤快的拿徽章給他看…那狼人非常適時的暈死過去。
原來冥府獵手可止小兒夜啼是真的。
灼璣硬把我裝在傘骨歪掉的黑雨傘裡帶回去,我也因此閃到腰,站都站不直。他
吵著要喝牛奶,我用奶粉泡了一大杯給他…他喝得非常悲壯,像是給他喝硫酸似
的。
喝了兩天奶粉泡的牛奶…他投降了。乖乖走出大門自己買去…卻買到三門冰箱裝
不下。我腰痛到心情很惡劣,根本不想問他後來怎麼處理過期的牛奶。
讓我更困惑的是,我終於查到金髮青年穿的是哪國軍服…那是二戰時代的德國軍
服。大衣款式,雙排扣,領上別軍階,腰間繫腰帶,足踏軍靴。他的手槍則是魯
格(Luger)P09。
我不懂。一個奇妙的生物,穿著二戰的德國軍服,佩戴二戰的手槍,出現在二十
一世紀的台灣?
為什麼?來幹嘛?
我跟城隍聯合出入境管理系統查詢,不管是德國鬼還是德國妖怪,都不是這個可
疑生物。我查了世界種族百科全書,也不見哪種種族有切掉一半耳朵的習俗。
本來我是可以撇開手的…如果沒人通報的話。
但端午過後,北府城隍的主簿,親自挑了一擔的檔案來,台北市發佈了紅色警戒。
主簿大人說,城隍爺本來要親自來的…但他挨了金髮鬼(主簿大人取的綽號)兩
發子彈,在府裡養傷。
…襲擊台北市長官,這可就很嚴重了。
但連狗皮膏藥…我是說灼璣都會失手,要怎麼抓這個奇怪的生物呢?我傷腦筋
了。
***
北府城隍是夜間暗訪的時候被襲的。
但為什麼被襲,卻也說不出所以然。當然他們轟轟烈烈的追查過,卻什麼也查不
到,只有整個台北市雞飛狗跳、怨聲載道。
抓了幾個小蝦米,卻連一根金頭毛都沒瞧見…這才把檔案送過來。
然後我被如雪片般飛來的檔案淹沒了。到處都有金髮鬼傷眾生的報告,半個台北
的土地公發特件給我。
懶在家裡不肯動的灼璣被我踢出門查案子,牢騷滿腹,但我知道他會認真…就因
為他懶。可他就找不到。
直到我把受害地點標出來,才發現有奇怪的地方。
根本就是沿著南京東路、西路發生的。有幾個時間點可能誤報,順下來幾乎是用
穩定的速度來回掃蕩。
我不懂,只能如實回報城隍府,讓他們發佈消息禁止接近南京東西路。的確,這
樣幾乎停止了大部分的襲擊,然後松山區和台大附近的襲擊事件凸顯出來。
灼璣守株待兔的在南京東西路交界等過,逼出來一兩次,卻又讓他狡猾的逃脫。
灼璣一反懶惰的樣子,非常興致勃勃,直嚷難得的對手,卻再也不出現了。
「可他很奇怪,明明活著,卻有亡靈的味道。」灼璣困惑的說,「一但逃脫,味
道卻徹底消失,太奇怪了。」
我重新看了一次地圖,「boss,你覺不覺得像是掃除路煞?」我只有作醮的時候
才會看到這樣壯觀的掃蕩。不過一般厲鬼邪魂都知道要作醮,有點腦子的都會走
避,只有那些腦袋爛掉的才會在那兒螳臂擋車。
「…掃煞?」灼璣突然眼睛一亮,神秘兮兮的要我連絡台大醫院的地基主,要祂
密切注意所有有天賦的人,並且把那隻狼人抓回家嚴刑拷打。
…灼璣不是一個很有人權觀念的人。
不過這套對付狼人還滿有效的,最少被拔光了尾巴上所有的毛之後,肚子上還縫
著線的大野狼哭著招了。說他在德國看上了一個東方來的「小紅帽」,一路跟蹤
到台灣,卻沒想到原本虛弱的守護者變得如此強悍,讓他差點死掉。
「小紅帽是吧?」灼璣點頭,「該死的戀童癖變態。你起碼違反了十幾條國際眾
生法和德國妖精與怪物刑法。」
「我是德國的怪物,你沒有權力審判我!」狼人尖叫了,還很沒種的痛哭流涕。
「沒錯,按國際協議,是該將你引渡回德國…」灼璣不懷好意的笑。
我做了好多文書作業,真的好多。重點是我不懂德文,還是北府城隍支援我一個
翻譯才弄完那些文書。
灼璣慎重其事的將狼人丟到一個貨櫃裡,不但焊死,還書滿符咒,相信他插翅也
難飛。挑了個最慢的海運,讓恐水的狼人漂泊很久很久才能回到德國妖怪管理處。
…boss不但沒有人權觀念,而且心腸很黑。
後來聽說那隻狼人回到德國,哭叫著要去監獄,去了就不肯出來。日後還有害怕
人類的後遺症,非常可憐。
我真的很想寫信告訴他,灼璣的人類血統只有一點點。但我不懂德文。
台大醫院的地基主找到了「小紅帽」,是個非常可愛的小女孩。她雙目失明,卻
因此得到額外的天賦。
她一直以為地基主是個親切的大哥哥,很神祕的告訴他,「奇怪,大家都說麥克
是狗…他明明是人。大哥哥,你告訴我,麥克好不好看?」
對的。她的導盲犬很神奇的,是隻杜賓犬。
原來如此…所以他的耳朵切掉了一半。杜賓犬幼年時都得修整耳朵和尾巴。
差點就在台大醫院大打出手,鬧出什麼靈異事件…萬一這樣,灼璣又要被扣薪水
和預算了。幸好這傢伙難得的有耐性,還下戰書決戰紫禁之顛…
我不知道國父紀念館的屋頂叫做紫禁之巔欸…你再掰啊!欺負德國來的亡靈不
懂啊?!
這場決戰真是驚天動地、飛沙走石、槍林彈雨…打壞很多琉璃瓦,坑坑巴巴的,
我都不知道怎麼掩飾。逼不得已,我讓亞熱帶的國父紀念館附近下了場史無前例
的冰雹,並且寫了三尺後的悔過書和善後報告。
我恨寫報告。
麥克和boss打了那場害苦我的架以後,不打不相識,非常惺惺相惜,還帶來家
裡喝牛奶(?)。
後來灼璣告訴我始末,我才知道,一切都是文化差異性的誤會。
麥克是死於二戰的德國少年軍官。死得太早,還沒來得及染上罪惡,但他的確是
個納粹軍官。於是這個尷尬的孩子,上不了天堂也下不了地獄,就在人間漂蕩。
直到這個別有天賦的東方小朋友邂逅了麥克,引發了德國男人的浪漫,很有騎士
精神的成為她的守護者。狼人的覬覦讓他大為緊張,但亡靈和狼人真不是一個檔
次的。
剛好小紅帽的小狗猝死,重傷的麥克和眷戀的小狗心靈重疊…於是出現奇異的借
屍還魂。
後來小紅帽帶著麥克回台灣了,中文不靈光的麥克,被追來的狼人搞得緊張兮
兮,重得肉體又奇異妖化的麥克,毫不客氣的掃蕩了就醫沿途的所有眾生…包括
倒楣的城隍爺。
所以說,正確的溝通真的很重要。趕緊把中文學好吧,麥克。
但國有國法,家有家規。
不管麥克有多少不得已,他還是襲擊了台北市長官,必須接受法律的制裁。
但把狼人引渡回去坐牢的灼璣,卻要我幫麥克辦台灣居留權。
…首先我得遞交文件給北府城隍。你想北府城隍恨不得把麥克抓來下鍋,會肯給
他什麼居留權?
「等等,不是應該先把麥克引渡回德國嗎?」我張目結舌。
「我們跟德國有邦交嗎?有什麼引渡的義務?」灼璣閉著眼睛,懶洋洋的問。
你這個執法人員怎麼這麼雙重標準?!
「北府城隍那關就不會過的!」我嚷起來。
他把徽章扔到我的桌子上,「他敢不過?拿這給他看!」
…你到底是冥府公務員還是流氓?!
我抱著腦袋燒,非常苦惱。畢竟要達到boss的希望,又不得罪行政長官,困難
度可能是SSS級。我知道我總會想出辦法的…但我很悲傷。
別人是人死債爛,我是人死債不但不爛,還會無性生殖,分裂得很歡。
「我是不是哪輩子殺你全家?」我疲倦的問。
灼璣想了一會兒,「說不定。需要我回冥府調檔案嗎?」
我把牛奶盒扔在他臉上。打開word,痛苦而絞盡腦汁的寫申請居留書。
(守護者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