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晚上不睡對御來說根本沒什麼,雖然在這種天氣裡沒辦法依著性子進桶裡睡覺是有些
難過(或者說可惜,因為他真的很喜歡那個桶子),但稍微撐一下也就過去了。
時間對他來說早已不是太有意義,只要他願意,他甚至可以就這麼坐看時鐘的指針一步步
前進直到它沒電為止,就像看著沙漏中流逝的細沙般,他總是這樣在心底默數著落沙的盡
頭。
而且他也不是光坐著發呆而已,在坐下來沒多久後,他就拿起了阿緒放在背包裡的那些筆
記開始看,上頭寫了很多下午時候阿緒研究圖紙的想法,一旁也放著從社團那邊複印過來
的走圖備份,圖上有不少用其他顏色的筆畫出來的記號。
研究得挺認真的啊……
拿起那些圖紙,御頗為讚許地露出了淺笑,接著就饒有興致地開始看起阿緒努力做的筆記
跟寫在上頭的一些零碎心得,其中有不少是屬於靈光一閃的概念,雖然思考稍嫌跳躍了些
,但有些感想倒是挺有趣的。
『節拍數……?』輕聲低喃,御看著阿緒在那幾張走圖上的標註若有所思,腦中浮現了紫
苑週遭的環境還有白天時候所看到的整個校區的規劃,不知怎地,一股違和感漸漸湧上心
頭。
紫苑,一所四處充斥著靈性的奇妙學校,而在這所學校的地下深處,藏著一個連內心中的
魂靈都烙印著獵神圖的詭異存在。
是哪裡不對勁呢?他總覺得自己忽略了一個很基本的要素,因為太過基本了所以沒放在心
上,結果現在怎麼想都想不起來。
這就好像是一片不用看也知道該擺哪裡的拼圖,由於簡單過頭了所以就先擱在一旁,卻在
最後即將拼完整幅圖樣的時候發現怎麼找也找不著這最後一塊。
令人心焦。
為了找出這塊拼圖,御將所有圖紙放在塌塌米上開始一張張看過去,企圖從瀏覽的過程中
發現什麼線索,但來回看了數遍,都已經看到把每個位置的走圖、節拍、亮點……等等的
雜七雜八都給記下來了,御還是沒能找到那片缺失的東西。
只有一團似是而非的東西在他心底醞釀,總覺得就快要摸清楚了,卻在探手出去時摸到了
一片矇矓,什麼也看不清。
夜晚就在這樣的思索下過去,當旭日東昇時,沒有得到預期收穫的御嘆了口氣,決定不要
再去思考這個奇妙的違和感從何而來,與其去想這個,還不如先想想去找人的時候可能會
遇到的麻煩吧。
麻煩。
想到這個辭彙的瞬間,御的腦海立刻就浮現出那個在夢境裡想把小泉給拖進去的詭異黑影
,他一邊將走圖給收起來,一邊皺起了眉。
正所謂相由心生,每個人在夢境中所呈現的模樣,就會是那人心底真正的面容,那麼,到
底是什麼樣的存在會擁有那種集合了不祥與貪婪的面相呢?
而且還是個徒具人形的畸異模樣,簡直像用一堆亂七八糟的肉塊拼出來似的。
『難道…本體不是人嗎?』收好了圖紙,御喃喃地猜測道。
一般來說,人子們即使內心再怎麼醜惡,在夢境裡頭還是會下意識地將自己的樣貌規範在
『人』這個外框裡,即便是頂著一副極端醜陋的面容,也絕不會跳脫出『人』這個架子。
人子總是對於『人』這個框架有著出乎意料之外的執著。
但那個黑影不是。
想看到更多,就誕出更多的眼睛;想要吃下眼睛所見的一切,就裂長出更多的嘴巴;想抓
住眼前的全部,於是伸出了更多的手。
即便使以他閱歷無數的眼光來看,那團黑影也相當奇怪,似乎只為了忠於己身的慾望而存
在似的,除了『慾』之外也感應不到什麼思考,而最奇怪的,莫過於對方居然能在靈魂上
劃下獵神圖,如果是紋刺在肉體上的話那還能理解,但那是夢境,是心靈所存在的世界,
居然能在心靈烙下圖樣,這……
到底是什麼樣的存在,才能將圖樣銘紋於靈魂之上?
『總覺得,那是不該現身於世之物。』將手中的圖紙放回背包,御用機不可聞的聲音輕道
,小泉在這時稍稍翻了個身,他看著對方毫無防備的睡容,臉上多出了些許憂慮。
那團黑影已經知道小泉的存在了。
而且從那抹貪婪的氣息看來,既然知道有小泉這個人,就絕對不會輕易放過,雖然待在夢
裡的時間不長,但他可是看得很清楚,那一堆明顯是被搾取殆盡後散落在週遭的靈魂空殼
,數量多到讓人想轉頭忽視都辦不到。
汲取他人的靈性、血脈等滋補己身,以此為基石踏階而上以行至更高的境界,有些較為偏
旁的修行方式的確會採用這種手段來做突破,但,若只是一昧地從採補而不提升自己的心
境,終究會失去這些不法而得的力量。
但對方卻像是完全不在乎會失去似的,只想著要捕捉、獵取一切可得的靈性……
……嗯?
想到這,御愣了愣。
剛才那股揮之不去的違和感再次上湧,幾個關鍵字開始在腦中串連,黑影、記號、紫苑、
靈性的牢籠、排圖上的亮點,獵神圖。
這些詞彙當中有著某種不協調的衝突性,卻又再自然不過地被『什麼』給湊在了一起,御
努力的思索著,試著讓謎團撥雲見日,而當他終於找到那最後一塊拼圖、終於想到了『什
麼』會是什麼的時候,他的臉上出現了錯愕的蒼白。
連呼之都為之屏息地,他清楚的聽見了自己如雷的心跳聲。
『莫非……有人想──』
──鈴鈴鈴!!
鬧鐘的喧響聲打斷了御的說話,小泉在這片鬧鈴聲中醒來,她反射性地抬手按掉鬧鐘,然
後睡眼惺忪地坐了起來。
「早安…阿緒……嗯?」揉著眼睛,小泉習慣性地道早安,可當她看清楚坐在自己床邊的
人時,她有些呆住,這個氣質跟給人的感覺是……「御?」奇怪了,不是阿緒啊?而且怎
麼臉色這麼差?「你怎麼了?啊、果然熬夜還是會累的嗎?」她想起對方一晚沒睡的事情
。
聽到這樣的疑問,御只是凝重地搖搖頭。
「不是的,跟睡眠沒有關係,」他說,換回了阿緒的聲音,「小泉,我想,我們必須盡快
去找妳說的那個女孩,越快越好。」
「啊?」小泉再呆,昨晚不是還很反對的嗎?怎麼早上就變得這麼積極了?「發生什麼了
嗎?」
「沒什麼,只是我突然弄懂了對方想要做什麼而已,」語音中帶著認真與嚴肅,御的眼底
有金芒閃過,「不能讓這事情繼續下去,否則後果會不堪設想。」
咦?
不堪設想?
看著御認真無比的模樣,小泉的心快了一拍,能夠讓御說出這種話來的事,到底是……
「什麼事情?」
這話問出口後,空氣中有片刻的沉默,靜到連鬧鐘的秒針滴答聲都顯得刺耳的地步,而後
只見御用一雙凝著憂慮的眼看著小泉,輕輕的吐出了兩個字:
「造神。」
他說,在話音落下的瞬間,整個房內重歸靜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