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月後,瘦得臉雙頰微凹的紫陌打開沈重的石門,雙眼晶亮得像是飢餓的狼。
即使這樣憔悴又凌厲,他還是服裝整齊乾淨,雙手多了很多傷痕,洗得發蒼白,
翻捲的皮肉鮮紅。
他的頭髮,沒辦法綁起來,割得極短,只及垂肩。
「…只是隨常兵器,」花嫣聲音乾澀,「需要獻髮與爪嗎?」
她驚悚了。鑄器時的獻髮與獻爪(指甲),並不只是把頭髮和指甲丟進熊熊熔爐
。這是一種非常古老,非道所及的古老巫術,「身代」。有些心智或魂力較弱的
鑄劍師,身代後往往就發瘋或死亡。
「嘖。」紫陌嘶啞的嗤笑一聲,「我誰?我大劍師欸!不過花嫣妳真的是我知己
欸!一眼就瞧出來是身代…快來快來,材料不太好,我只能凹些鐵精…其他的材
料上面追得緊,我很難凹…但我敢說,絕對是佳作!不過我沒替女人打過兵器,
真有點難倒我了…不熟嘛!不過這個經驗很有意思,我告訴妳啊,女子屬陰,為
了剛柔並濟而不相排斥,我花了好多心思去苦思陰陽的配比…」
花嫣沒去聽他的喋喋不休,而是難以置信的拿起一把峨眉刺。
冰冷、霜寒,卻因為只有指尖到掌根的長,很快卻讓體溫渥暖。僅僅握著,皮膚
就起了細細的戰慄。充滿靈氣的凜然。
這樣的適合,這樣的溫順。像是天生就是她手掌的一部份,是她某根指頭,某塊
肌肉。
真不敢相信…完全不敢相信。這樣充滿靈性,幾乎蘊含器靈的兵器,居然是一個
築基後連二期都沒跨的鑄劍師,用凡人的手法凡人的鐵鎚,打造出來的。
而這不是獨一個,足足有十根!
她幾乎是敬畏的說,「…你會是大劍師。」
紫陌撇嘴,「這麼明顯的事實還要妳說?我會是大劍師!絕對會的。」他非常非
常自信的說「舍我其誰?總有一天,我會成為大劍師!這是我唯一會,也唯一想
做的事情!」
花嫣很想嘲笑他幾句,可她說不出口。連她都幾乎要相信了。
因為她手上正握著這樣的證據!
「佳兵不祥。」花嫣喃喃的說。
「佳兵本來就要不祥。」紫陌嘿然一笑,「就是要讓面對『佳兵』的人,打從脊
椎寒起,徹底感受這股『不祥』!…」
他實在還很想大吹大擂,這套峨眉刺可是他近年難得的佳作,一整個大突破。他
正在極度亢奮的狀態,幾乎忘記他經過兩個月的折磨,身心已經疲乏到極點。
可他的肚子發出如雷的鳴叫聲。雖然靠藥餌撐著,還不能完全辟穀的他,已經餓
到要胃穿孔了。
花嫣清醒過來,匆匆從丹室取出兩根山藥,「你先頂著,我給你弄吃的。」
他那兩根山藥還沒啃完,花嫣已經捧了一壺粥、一大盤果子,和幾個大饅頭。餓
慘了的紫陌一把撈之,埋頭苦吃,模模糊糊的抱怨,「…想吃肉…」
到青門他最抱怨就是這個,對修仙最大的不滿,也是這個。個個修得沒人氣,搶
著辟穀,嘴裡淡得出鳥來。偶爾吃飯,淨是素菜,連醬油都捨不得多擱。
就為了這,他寧願活不到百歲,也不想修個啥勞子仙。
「哦,你想吃山雞還是兔子?」花嫣淡淡的問,「明天我弄來。」
正啃著饅頭的紫陌一臉錯愕,「哪弄?不會吧?妳也好這口?」他興奮極了。
「後山打獵啊。」花嫣罕有的露出狡黠的神情,「我有舊傷,得吃得好些…偶爾
也燉鍋湯。」
「帶我帶我!」他猛打了一個很大的呵欠,用力甩甩頭,「我要去!」
摸著袖底的峨眉刺,和強撐精神的紫陌,花嫣不得不承認,她有很深的感動和敬
意。她這麼一個小心翼翼的人,對任何人都有強烈的戒備,可卻不適用在這表裡
不一致的傢伙身上。
「你好好睡個幾天吧。」她開口了,「等你養足精神,我帶你光明正大的去打兔
子…當然不是用這理由出門。」
紫陌一覺醒來,發現他睡了幾天就夢見烤兔腿和燉山雞湯,想想又覺得無啥可能
…他那大師兄盯得那麼緊,怎麼可能放他去後山,還可以去打兔子。
但花嫣一臉平靜的取了外出腰牌來,讓他差點把眼珠子掉在地上。
「…妳怎麼辦到的?」他失聲叫出來。
「後山有幾塊生長環境特殊的藥田,每個月我都要去巡個三五遍。」她語氣淡淡
的。
紫陌指著自己鼻端。他可不懂什麼種藥種草的。
「後山連綿數百里,有個幾個疑似礦脈的地方,也沒什麼稀奇。」花嫣閒閒的說
,「剛好葉公子提到需要巢版赤金,所以就帶葉公子去瞧瞧是不是。」
「…我說了?」
花嫣似笑非笑的看他,扔了個饅頭給他,「你沒說?」
「當然,我說了我說了!」他咧嘴大笑,「真有妳的啊!」
自然,他如此的無形象,也只在私底下。等他去見大師兄時,又是那個嚴肅沈鬱
的帥哥,連話都不多說,只是沈默的聽,最後才說了聲,「是。定不辱命。」
然後氣度儼然的走出來,沈著而帶著強烈俠氣,不知道謀殺多少少女芳心。
花嫣低眉順眼的走在他身後三步,完全像是他的婢子。
直到青石山道變成蜿蜒小路,看不到人煙了,紫陌才長長吐口氣,一面揉著繃酸
了的臉,一面和花嫣並肩走。
「你這面上工夫真是出神入化。」花嫣一整個歎為觀止。
「彼此彼此。」紫陌皮笑肉不笑,「妳還比我高明,一點都不惹人注目。哪像我
…真怕哪天被那些女人生吞活剝。」
花嫣遲疑了一下,「難道你也是修煉清心定神的功法?還是你…事實上是天閹?
」
花了好一會兒,紫陌才聽懂啥是「天閹」。他的臉從白轉紅,又從紅轉青,「老
子哪兒看起來不像男人妳說?!」語氣非常憤怒而嚴厲。
她含蓄的頓了頓,「孟子有云,『人少則慕父母,知好色則慕少艾。』」
紫陌怒了一會兒,又突然洩氣,「花嫣,妳老實說,妳到底幾歲?別拿築基三虎
爛我,鬼才信。」
她默然片刻,「今年剛好一百零三歲。」
「剛在山門口對我臉紅的元嬰師姐幾歲?」
「…兩百多一點兒。」
紫陌潸然下淚。
「今年我才二十啊。」紫陌嗚咽著,「我就算想慕少艾,也不能慕大我好幾倍的
少艾啊…只要一想到咱們巨大的年齡差距,我那滾燙的男兒心就整個透心涼了…
還慕個屁啊!」
「呃,」花嫣笨拙的安慰他,「修仙者的年紀不是這麼算的嘛…還是有跟你年紀
相當的…」她絞盡腦汁,才愕然發現,資質足以修仙的,也不是太多。青門這五
十年內,還真只有五六個新弟子,大部分是男的…
「喔喔,對了,」她終於想起一個,「程閨範才十九呢。」天才少女嘛。
紫陌的臉垮了下來,「大姐,我也是很挑的,我又不是禽獸,只挑臉?妳看我像
是腦袋被劍室的兩尺厚石門夾了,挑那麼一隻母夜叉?」
花嫣還真是找不到話可以反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