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夜，後半。
文哥和阿許大吵一架。
文哥用三字經罵凱凱，說她是不知羞恥的蕩婦，穿著比基尼在家裡到處走，又把胸部一直
擠在阿許身上，簡直和發春野狗沒兩樣。
這下慘了。
有哪個男人能容許其他人把自己女友形容成畜牲？
阿許和文哥在深夜裡破口大罵，接近大打出手。
我拉著文哥，要他放下手上的空玻璃酒瓶，停止叫囂。
凱凱哭紅了眼眶，我們四人從高中認識到現在，沒有這樣吵過，她很害怕我知道。
突然，隔壁的鄰居再次感受到台灣人的白目，破口大罵。
「台灣人一D水準都無，你老母！咪撚嘈啦！」
可憐的鄰居卻選錯時間罵人。
文哥掙脫我的束縛，把一股怒氣全部爆發。
衝了出去，拼死用腳踹著隔壁房門，文哥要他出來單挑。門都快踹爛了，但始終沒人開門
，我猜應該是嚇壞了，以為遇到台灣來的瘋子。
這麼大的動靜，果然引起很多房客注意，一對中年夫婦、一個身上刺青的男人還有幾位國
中學生，開門探視。
我看了四周一起住在這裡的房客一眼，然後一個一個點頭道歉，這大概是我這輩子最丟臉
的時刻。
阿許氣到沒有出來，所以只剩下我一個可以拉住暴走的文哥。我使出吃奶的力氣外加溫柔
的口氣，才把文哥又帶回房裡，然後關上門。
就這樣。
氣氛降到冰點。
阿許和凱凱鎖在房間內，而我在客廳陪文哥喝酒解悶。
看了眼時鐘，凌晨三點。文哥終於醉倒在地上，呼呼大睡，我把薄被蓋在他身上，而自己
捲縮在沙發上睡著了。
熟睡之間。
不斷有一堆蒼蠅停靠在我的臉上、手上、腳上，有時候我睡得太深，直到蒼蠅趴在我眼皮
上或準備爬進耳朵，我才驚醒撥開。
更令人難受的是，我常常覺得屋頂漏水，那種大約五分鐘才會滴落下來的水珠，卻偏偏命
中我的肩膀，只有一點微微的濕潤感真的讓我起身換位也不是、開燈找到漏水點也不是。
但到隔天，積少成多，讓我的上衣濕了一片。
在此奉勸大家，出國旅遊，找到好的住宿非常重要，不用太過豪華，但最起碼的衛生、設
備要正常，以免像我貪便宜，有點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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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夜。
早上。
阿許和凱凱叫醒了我。要我趕緊梳洗出門。
「不叫醒文哥嗎？」我輕聲說。
只見阿許搖頭。
坦白說，香港所有地標、招牌全部都是繁體中文，而香港人大約七成會說普通話，外加那
四通八達的地鐵系統，其實我們不靠文哥也是能夠自己玩。
我妥協了。
一想到昨天，一路走馬看花，只是為了文哥要泡妞吃飯，這根本是糟蹋我的旅費。但我還
是搖醒了文哥，禮貌性告知他我們要出門了。
文哥好像宿醉，只能點點頭表示他聽到。
今天，我和阿許、凱凱根本玩瘋。
去大嶼山走了一趟，參拜了寶蓮禪寺和天壇大佛，最後坐昂坪360纜車下山，可俯視整個
東涌，連香港國際機場的飛機起降都看得一清二楚。晚上又趕上太平山收看世界三大百萬
夜景之一，那五光十色的維多利亞港真的讓人目眩神迷、無法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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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太平山上吃了牛排當晚餐，又連忙搭乘太平山纜車下來，直奔香港酒吧匯聚地蘭桂坊，
接著開始喝酒，還好這裡的調酒超貴，所以我們沒有喝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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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樂的時光總是特別快，晚上十點多了，不趕去搭最後一班船回長洲，那就只能夜宿金鐘
的香港公園了。
回到家已經十二點多，文哥坐在沙發上看著小電視，看起來是恢復正常，還詢問我們今天
去哪，好不好玩。
文哥主動跟阿許聊了幾下，看來這麼多年的友情依然堅固，沒受到的失常影響。
凱凱拿著兩袋消夜放在桌上，示意大家一起來吃，文哥一臉誠懇地向凱凱道歉，說他昨晚
打擊太大又喝了太多酒，所以才會口無遮掩。
「那明天請我們吃蘭芳園。」凱凱嬌笑著卡文哥的油。
我愛死她說的關鍵字，就是那個「們」。
哈哈哈哈哈哈！大家都笑了出來，彷彿回到沒爭吵之前。
吃著消夜，大家隨意聊著。
文哥說他今晚去和對面女生說話了……難過文哥今天心情如此之好，我們豎起耳朵聽文哥
怎麼認識陳妍希。
「你們別叫她陳妍希了，她叫小薇……」
我們一起點頭。
「她是沙田人，來這裡渡假散心的……」文哥凝視我們一眼，繼續說：「唉……小薇有很
嚴重的心臟病，她今年住在醫院幾個月，丟了工作、沒了朋友，連未來都很茫然……」
阿許聽得仔細，而凱凱在我旁邊，看著相機重溫今天玩過的地方。
「我知道我不能幫助她甚麼，也許……我能當她朋友吧……」
文哥說著說著竟然不自覺掉下男兒淚，阿許拍拍他的肩。
我們四人一時無語，好像有股奇怪的悲傷瀰漫在這間房子裡。
直到凱凱驚呼一聲。
「你看！照片裡我找到小薇了！」
「哪裡！」
文哥擦乾眼淚湊了過來。
「這裡啊，東灣海灘上的照片，你們看！一個長髮女生，還穿著連身白洋裝。」凱凱的手
指指著小螢幕上的角落。
不過畫面真的太小，不是很清楚。
「放大，放大！」
阿許催促。
四顆頭頂在一起，就為了看清楚相機上的照片，其實有點滑稽。
我雙眼死死盯著像機螢幕，看著照片漸漸放大……
漸漸放大……
漸漸放大……
終於特寫在小薇的身上。
凱凱的手抖了一下，相機差點摔落。
阿許不自覺張大了嘴。
我的背彷彿被人拿一粒冰塊劃過，一陣冷冽，再來是全身的雞皮疙瘩，最後……是莫可名
狀的毛骨悚然。
小薇的臉……
就像被無數隻黑色的藤蔓纏繞。
一條一條……一條一條……一條一條……一條一條……一條一條……一條一條……一條一
條……一條一條……一條一條……一條一條……一條一條……一條一條……
就像落下的黑色蠟筆線條，不斷重複劃上……直到整臉幽黑。
而藤蔓的根源，就是小薇的五孔，眼睛、鼻子、嘴巴……尤其是那雙眼正惡狠狠地看著螢
幕外的我們。
沒人說話。
沒人敢說話。
直到文哥大罵一聲，隨手搶過相機，然後憤怒地砸爛在牆上。
「這甚麼垃圾相機！操！操！操！！」
粉身碎骨的相機，散落一地，文哥還不斷踩著，要讓殘骸更碎。
阿許拉住了即將第二次暴走的文哥，我連忙說：「可能是光線的問題，文哥別激動，小事
情而已！」
又踩了幾下，文哥才不甘不願從冰箱拿了幾罐啤酒，悻悻然坐在沙發上，喝起悶酒。
「不然我們去沙灘走走，吹吹風，悶在這裡喝酒也是讓心情更差而已……」阿許說。
我和凱凱一起附和。
我拍著文哥的背，走在往東灣海灘的路上，我突然驚覺，發現一件怪事，就是路上幾乎沒
人，和早上人來人往的情況相差好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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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因為很多香港人來長洲一日遊，就像我們台北開車一小時去白沙灣玩，台天去天黑
就回家一樣……」文哥解釋了我的疑惑。
我點點頭表示了解，又隨著隊伍朝海灘前進。
然後……
更奇怪的怪事出現在我們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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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沙灘沒有人。
完全沒有一個人。
黑漆漆的海水，只有那深邃的浪潮聲清晰可聞。
幾盞暈黃色的路燈努力發光，卻更使氣氛不同一般，彷彿一種警告……
生人勿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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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東灣海灘好像被我們四個包下來一樣。原本是很爽的事，現在只剩惡寒。
我還帶泳褲出門，原本打算可以玩玩水，不過現在我一點興致都沒有……
再沿著海灘之後的水泥走道走。
在老舊的水泥上自然會出現很多破裂的細縫。
不自然的是……
那些細縫上插滿了香。
幾百幾千隻燃燒中的香，圍住整個沙灘。註1
「這地方到底是甚麼鬼……」我真的有點害怕。
文哥看看自己的電子表，冷冷對我說：「今天是香港鬼節……盂蘭節……」
「……那先撤嗎？」
凱凱躲在阿許背後不停點頭。
疾步走過海灘，然後開始小跑步，再來一路狂奔……
整個街道冷冷清清，好像長洲島只有我們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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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的某種恐懼不斷蔓延，今天是眾鬼出閘的時刻，所有人都在家裡躲著，好像只有我們
……傻傻在黑夜裡，當鬼的食物……
「我不要！」
我在心裡大喊！
（最害怕的時候，就是你背對著「他」逃跑。）
第五夜。
一早，文哥一直對我和凱凱心理建設，安撫我們受傷的幼小心靈。
「這只是當地習俗而已，有什麼好怕？」文哥說。
我懂。
「就像台灣中元普渡一樣，你看到家家門前一堆食物，你們會害怕嗎？」
我真的懂。
「所以，別怕啦，今天天氣超好，出島狂玩吧！」文哥舉起雙手假嗨。
但，我不懂的是，那死死壓迫我的心臟，讓我的呼吸短暫停止的恐懼是甚麼？在跑步背後
那幾萬隻眼睛窺視我的感覺又是甚麼？
他們有沒有和我一樣的感受？
我不敢問。
今天我玩得有點意興闌珊，原本要約小薇一起出島的文哥，因為沒找到小薇所以也顯得有
氣無力。
才五天，我開始非常想念台灣了。我那破破爛爛的宿舍也比這裡好，最少我睡得安穩。
去旺角到處亂晃，隨便挑了一些給親朋好友的紀念品後，就找了一家茶餐廳坐下飲茶，一
邊發懶、一邊體驗香港的重要文化。
到了晚上，眼看又是十點，最後一班船又快開了。
我真的不太想回去，我從凱凱眼裡也看到相同的訊號。不過實際上，你行李、家當全部在
長洲，不回去還能去哪呢？
特別挑了最便宜又最慢的船，但長洲的西灣碼頭終究還是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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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到家，整理一下後大家輪流去洗澡、刷牙，非常刻意地強迫自己睡覺。
但我卻失眠，躺臥在沙發上，看著夜深。
又來了。
一堆蒼蠅。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我根本沒辦法睡。
在寧靜無聲的夜晚，這些噪音理所當然地放大百倍不只。
還有一股味道，不是原本就有的淡淡霉味。
肉。
火。
木炭。
結合而成的味道流入我的鼻孔。
好像是烤肉味……又好像不是，我有點懷疑。
而且是誰會再三更半夜烤肉，這點才是離譜。讓我好想罵髒話。
突然，一滴水，正好滴落在我的鼻尖。
我真的忍無可忍！
坐起身，摸索著牆，直到電燈開關。
毅然決然，按下按鈕。
只有零點幾秒，卻是我這輩子看過，最無法承受的畫面。
一個女人，身著黑衣，吊在天花板上。
我忘了怎麼尖叫，腦袋只有白色……和無邊無際的恐懼，我的胃縮在一起、我的肺被抽乾
、只剩心臟瘋狂跳動。
我無法看到「她」的正面，我只看到一抹長長的黑髮，以及從僵直的腳尖不斷滴下黑色而
且無法辨識的液體。
「她」所在……的下方……
就是我睡的沙發……
腳尖， 離我的胸口不到二十公分。
一瞬間，衷心感謝上帝只有一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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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面－新星文創
這是
anny（女演員之死）、啞鳴（冥婚交友中心）、張三（張三系列）
、鐵雄（太多寫不完） 我們四位一起築的一個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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