２
十五年前，當梅林在自己位於森林峽谷中的塔樓安靜看書時，收到了弟子甘恩用魔法
傳來的信息。
「老師，情況不太對勁，您指派的的任務我恐怕沒辦法完成，想請您來一趟，看看這
樣的情形要如何解決。」
梅林皺眉，闔上了厚重的金邊書本。
他聽說塔樓西南邊有位城主苛政猛如虎，所以特地派甘恩去解決他，還當地民眾一個
公道與自由，但甘恩傳了這樣的訊息來，想必是他心軟的老毛病又犯了。
梅林在牆角拿起了一根破舊、沾滿灰塵的掃帚，隨手在空中一擺，鬆開手，它便像是
有自我意識般在空中飛了起來。
梅林跳了上去，橫坐在掃帚柄上，打了個呵欠，說：「帶我去找甘恩。」
掃把發出沙沙的聲音，像是應允了，隨即「咻」的一聲飛出塔樓，往甘恩所在的方向
飛去。
一路上，梅林都在想著要如何訓說甘恩，讓他明白什麼是大善大惡，心地善良不是不
好，只是有些時候，心軟只會害到更多的人。
「甘恩，你要知道，能力越大，責任越大……嗯，這句不錯。」梅林悠哉的吹風，擬
想講稿。
然而當他到達甘恩所在的城堡時，眼前的景象卻令他完全說不出話來。
偌大的灰色城堡裡，到處都是全身發青、口吐白沫而死的屍體，在城堡頂樓的宴會廳
裡，華麗的水晶吊燈下，穿著顯赫的貴族們死得東倒西歪，狼狽至極。
「甘恩！」梅林看見甘恩就站在宴會主位旁。
「老、老師。」甘恩的身材高大壯碩，留著一把大紅鬍子，此刻他全身都在發抖，戰
戰兢兢的說：「這不是我做的……。」
「我看得出來。這是中毒的症狀，發生了什麼事？」梅林伸手探了幾名貴族的脈搏，
每一個都死透了。
「我本想依照您的囑咐，解決領主夫婦就好，可是我來到時，他們突然一同暴斃身亡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嗯……」梅林沉吟，自言自語的小聲說：「毒性猛烈、手法凶殘，不知道是誰做的
，毒物又是施放在哪？」
甘恩接話說：「我在想會不會是在飯菜裡或飲用水裡，可是檢查過後都沒有異狀。」
「嗯。」梅林點點頭，抬頭看城堡奢華至極的擺設，那是貴族們壓榨村里得來的罪惡
象徵。「哼，這些傢伙死光了也是好事，外頭村民們可以得救了。只是如果找不到毒物源
，看來勢必得把這裡整個燒掉才行，不然毒物要是流傳到外面去就麻煩了。」
「要燒，燒地下室就好了。」小孩子的聲音從宴會廳門口傳來。
甘恩和梅林轉頭，看見一名瘦小的黑髮男童，他睜著水藍色的大眼打量著兩名魔法師
。
「小孩子？」梅林和甘恩走了過去。
男童沒有逃跑，也沒有露出害怕的神色，倚著門，靜靜的看著兩名高大的陌生人。
「小朋友，你住在這裡嗎？」甘恩蹲下，溫和的問道。
「嗯。」男童點點頭，伸出短短的手，指向宴會廳的主位，那裡倒著一對男女。「那
是我爸媽。」
甘恩與梅林同時愣了一下，如果那對男女真的是他的父母，那這孩子的反應也太冷靜
了些。
「你叫什麼名字？」甘恩又問。
「我叫亞克席。」男孩說。
「你知道這裡究竟發生什麼事嗎？」
「大家都中毒，全死了。」亞克席說話時語氣並沒有特別冷淡，甚至還帶點微笑，好
像在跟甘恩聊著孩童遊戲的話題一般。
「你──」甘恩還想再問，卻被梅林按住肩膀，示意他不用說下去了。
梅林踏前一步，隱藏在黑色兜帽下的雙眼冷峻的看著男孩。
「你做的？」
「老師……」甘恩回頭，似乎對梅林說出這種話感到很不解。
「嗯，我做的。」不料亞克席卻點點頭，毫不避諱的大方承認。
「為什麼？」甘恩驚訝不已，「他們不是你的父母嗎？」
「因為他們做了壞事呀。」亞克席歪著頭，一派天真。
梅林冷冷的問：「你是怎麼做到的？」
「你們不是壞人，我不想你們死，所以不能帶你們去看。」
「放心，我們是魔法師，不會有事。」梅林心中對這小男孩的性格已有了想法。
「魔法師是什麼？」
「就是不會中毒的人。」就某方面來說。
「嗯……好吧。」亞克席笑了笑，轉身就走：「東西在地下室，我帶你們去。」
梅林和甘恩跟著亞克席蹦蹦跳跳的背影，穿越到處都是死屍的城堡，往地下室前進。
來到所謂的地下室前，甘恩本能的對門後飄出的氣息感到厭惡，和亞克席一同停在兩
步之外，梅林則是面不改色的推開了用鐵鍊拴住的厚重木門。
「嗚噁……」甘恩差點吐了出來。
門後，是一片地獄般的場景，比起方才滿是屍體的飯廳更是猶有過之。
全身赤裸的男童女童們，被綁在各式各樣的器具上，滿室都是淫靡的臭味，滿地斑斑
點點的鮮血與不明液體，彷彿在訴說著這裡曾發生過的殘忍事情。
梅林並沒有被這幅景象影響，冷靜的探查眾孩童的脈搏後，回頭問亞克席道：「你把
毒下在他們身上？」
「嗯嗯。」亞克席點點頭。
甘恩看著一臉天真的亞克席，忽然覺得毛骨悚然。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甘恩語氣顫抖。
「是他們拜託我的。」亞克席伸手指向那些可憐的孩子，「他們想要欺負他們的人付
出代價，所以我餵他們吃了我找來的毒草，誰再欺負他們，就會死。」
「可是那些是你的家人啊！」
「是啊，可是這裡。」亞克席指了指自己的心臟。
「──這裡告訴我，他們是罪人，必須死。」
甘恩這才明白，眼前的男孩並不是不小心，也不是基於惡作劇之類的理由下此毒手，
他很清楚自己做的事代表著什麼。
他在殺人時就和現在的眼神一樣，沒有一絲邪念。純淨的靈魂，毫無瑕疵的「正義」
。
「嗚！」
忽然，梅林左眼劇烈疼痛，冥后的檞寄生像是要衝出身體一般瘋狂脈動。
我要他！我要他！我要他！我要他！我要他！我要他！我要他！我要他！我要他！我
要他！我要他！我要他！我要他！我要他！我要他！我要他！我要他！我要他！我要他！
我要他！我要他！我要他！我要他！我要他！我要他！
他摀住左眼，全身冒汗。
「老師，您怎麼了？」
感覺到梅林異樣的氣息，甘恩還以為他也中毒了，亞克席則是怔怔的望著梅林的左眼
出神，似乎也感覺到了什麼。
梅林忽地一指點向亞克席的眉心，男孩雙眼一翻，昏了過去。
「把他帶走。」
梅林摀著左眼皺眉說，反手凝出一團灼熱火團，朝後一拋。
「砰轟！」
巨大的火勢從充斥罪惡的地下室開始蔓延，燒盡了整座城堡，三日不停，直到把整座
城堡燒成白地，直到將一切的真相埋葬在灰燼中。
＊＊＊
森林峽谷，魔法師的塔樓裡，火爐的木椅上，亞克席小小的身軀被梅林放在膝前。
「老師，您打算怎麼做呢？」服侍在旁的甘恩恭敬的問。
「我會讓他忘記今天發生的事，給他新的記憶。上次我們不是看見一戶人家被土匪洗
劫？就當作我們是在那裡撿到他的吧。」
「老師，可是這孩子……。」
「我知道。」梅林點點頭，「他在身為人的情感上有所缺陷，可是我有種預感。」
「預感？」甘恩不解。
「嗯，預感。我從沒看過如此純淨的靈魂，在我循循善誘下，他未來一定會有不一般
的成就。」梅林輕輕撫著亞克席的額頭。「你去剛剛那個城堡附近散佈一些天譴之類的傳
聞，施點法術，讓民眾短時間內不要接近那個城堡廢墟——」
甘恩笑著接話：「然後把城裡的金銀財寶全部取出來，用平緩的形式放送給村民對吧
？」
梅林白了他一眼，甘恩就只有在這種時候特別來勁，「知道了就快去做。」
「是！」甘恩一把大鬍子下笑得開懷，推開窗，化成一隻褐色的大鳥飛出塔樓。
「至於你嘛……」梅林將目光轉向亞克席。
「小東西，好好睡一覺吧──醒來後，你將會擁有完全不同的人生。」
梅林喃喃唱起了古老的搖籃曲，魔法順著曲調緩緩滲入了亞克席的身體裡，保留下他
那無邪的性格，替換了他的記憶。
醒來後的亞克席成為了梅林的第二個徒弟，而從那時開始，冥后的檞寄生就一點一滴
的脫離了梅林的掌握……。
３
懸崖邊的梅林用如老鷹般的準確視線，看見了亞克席已出現在耶路撒冷的一棟民房樓
頂。
「純潔的靈魂，絕對的正義，超越前人的強大執行能力……」梅林喃喃自語：「亞克
席的一切，都滿足了你所想要的，是嗎？」
檞寄生在沒有梅林的允許下透過他的左眼外顯了出來，伸展枝芽，像是在同意他的話
，和表達對於亞克席的渴望。
梅林撫摸著金綠色的左眼。
「如果我是你，我會選甘恩。」
「嘶嘶。」左眼檞寄生藤蔓挪移，發出曳地的聲響。
「看來我們沒有共識。」梅林輕笑，「那就看下去吧。」
＊＊＊
燦爛陽光下，一道身影在耶路撒冷的建物上空縱跳挪移。
亞克席風一般的身影踏遍了這城市每個角落，在每一個落腳的地方佈下了強大的咒，
為待會兒將要進行的決戰做準備。
來到最後一個地點，一棟寺廟的圓頂上，就在他快要完成整個佈陣時，一道高大壯碩
的身影將他攔了下來。
「甘恩，原來你到了啊。」亞克席停下腳步。
「亞克席，老師呢？」
亞克席伸手，遙遙向梅林所在的懸崖上一指。
「嘖，來不及了，你快點跟我來。」甘恩拉起亞克席的手。
「怎麼了嗎？」
「我們得去通報耶路撒冷的統治者。」
「他不會相信我們的。」亞克席搖頭。
「那你跟我來，我們一起去阻止十字軍，這個城市毫無防備，會被屠城的。」
「不行，老師說過，讓你用勸說的方式阻止十字軍領導人已經是我們干預的極限了，
人類之間的戰爭牽連過大，我們不能直接插手。」
甘恩一把揪起亞克席的領子，怒罵：「現在是管那麼多的時候嗎？我們現在談的是幾
萬條人命啊！」
亞克席凜然無懼的迎上甘恩的目光，「如果我們強加干涉，只會遭來更大的災禍，何
況耶路撒冷有城牆抵禦，十字軍組織攻城設備也需要時間，一時半刻打不進來的。」
「十字軍人數眾多，這個城市的兵力根本沒辦法阻擋，一旦進入圍城戰，裡頭的居民
只會死得更慘！」
「那也不干我們的事。」亞克席冷冷的答道。
「你說什麼！」甘恩氣得臉紅脖子粗，大把鬍子隨著高漲的情緒飄動。
「我們的目標只有阻止異界生物入侵，要是讓他們找到了突破口，全世界都會遭殃。
」
「混帳！你腳下的這些人也都是生命啊！我們不可以拋棄他們！」
目光越過屋簷，亞克席往腳下的街道瞄了一眼，似乎想說些什麼。
可是一陣腥臭的風，打斷了兩人的對話。
「來了。」亞克席揮開甘恩的手，抬頭望天。
原本當空的烈日，被半張深邃的黑影吞沒，硬生生削去了一半的光芒。
同時，耶路撒冷的人們也騷動了起來。
並不是因為天象的變異，那吞日的暗影只有亞克席與甘恩看得見，而是因為他們發現
，大批持槍仗劍的十字軍已兵臨城下。
甘恩不再和亞克席爭論，他知道，他們真正的敵人就要來了。
「甘恩，防禦方面就交給你了。」亞克席手指在空中橫向急書，寫出一段段發光的咒
字。
靠著亞克席的背，甘恩咬牙不語，揮動雙手，構築起他最擅長的防禦法術。
一片片龜甲般的半透明鱗片，在空中出現，間隔飄浮包覆了整個耶路撒冷上空，隨時
為甘恩所用，保護所有範圍內的生靈。
基於當初締下的盟約，除非立誓不干預人間事物者，不然神魔沒辦法直接來到人間，
可是總有古神魔破出封印作亂，或是神魔經由一些禁術偷渡人間界，恣意妄為的行事，這
時候，就輪到守護者登場了。
身為守護者梅林精心培養的接班人，甘恩與亞克席的能力都強大到令人震懾的地步，
他們可以任意施展大範圍、甚至可用「軍事攻擊」形容的法術，說是活生生的人肉兵器也
不為過。
強敵壓境，而甘恩的心裡，仍掛懷著腳下即將到來的、屬於人類的血腥戰爭。
「甘恩，耶路撒冷的城牆很厚，說不定十字軍沒辦法攻破，就此作罷，打道回府。可
是如果我們沒有擋下異界生物的攻擊，這裡所有的人，包括入侵的十字軍，通通都會死。
」亞克席說。
「我知道。」甘恩痛苦的閉上眼，強迫自己專心面對眼前的險峻局勢。
「神的旨意……你們正在違抗神的旨意……。」
一個聲音鑽進了亞克席與甘恩的耳裡。
不，那感覺，比較像是聲音在他們的腦海裡直接播放。
「終於出現了。」亞克席瞇起眼。
一個個發著白光的人形藉由被陰影掩蓋的陽光，在空中示現，數以千計，他們沒有五
官，手腳也僅有模糊的輪廓，最惹人注目的，就是他們背上那對清晰華美的光翼。
「天使。」甘恩喃喃自語：「這次來的是神啊。」
他們倆在梅林的帶領下，已有多次和神或魔開戰的經驗，用天使來當作前鋒士兵的神
，他們也遇過兩三次，所以並不特別緊張。
「亞克席，用那招吧。」
「嗯。」
亞克席雙手合掌，復又張開，一隻隻全身墨黑的蝶從他的掌中不斷飛出，盤旋在兩人
身邊舞動。
「神的旨意……你們正在違抗神的旨意……我們為了淨化汙穢的世間而降臨此地……
讓開……。」
數千白色的天使們朝著甘恩與亞克席緩緩靠攏。
「呼……。」
亞克席深吸一口氣，皺眉凝神，背上泛起了陣陣黑氣，那無數盤旋的蝶身形開始擴大
、變化，變成了和白色天使們相似的型態，只是全身墨黑，看上去充滿了不祥的氣勢。
「使役魔……好多……果然是汙穢的地方……淨化……淨化……。」
「亞克席，上吧！」甘恩大吼，雙手交握，用最強的防禦守住了亞克席與無辜的民眾
，免於被接下來的恐怖法術波及。
沒有喊出無謂的招式名，亞克席眼中精光暴現。
「嗄嗄嗄嗄嗄！」
墨色的人形發出令人恐懼的尖嘯聲，如潮水般向天使們湧去，染黑了整片天空。
戰爭開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