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篇文章很長，2萬4千多字（幾乎是一篇中篇小說的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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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北西門町原本要到下午才能聚集人潮的街道，卻意外在清晨六點鐘在獅子林大廈前提早
擁擠了起來。
黃色的塑膠布條沿著大廈四周，拉出了一條禁止閒雜人等進入的封鎖線，想跨過這抹鮮豔
的顏色，得具備像是警察、記者之類擁有特殊身份，配戴識別的證件才得以窺探線內隱藏
的秘密。
就因為神秘，所以黃線外圍繞著一層又一層向大廈裡頭張望，交頭接耳的人們。他們有的
是當地居民、路過的學生，附近經營早餐的攤販、商家，共同之處都是被刺耳的警車鳴笛
聲，閃爍的紅藍燈光給吸引來的好奇飛蛾。
「怎麼回事？」
一個僅在外頭套著一件綠色水滴圖案棉質長袍，穿著一雙夾腳脫鞋的矮胖男人，奮力擠過
人群到最前方詢問身旁一位提著購物袋，頂著一頭蓬鬆捲髮的中年婦女。
「阿泰你也來湊熱鬧？」
兩人是住在同棟公寓上下層的老鄰居。
「我下樓拿報紙，管理員說發生了不得了的大事，我當然要來看看。」
矮胖男人聞訊後特意趕來。
「聽說是一個高中女生被開腸破肚釘在四樓的樓梯間，腸子、肝、胃掉滿地，血多到流到
三樓地板，到現在還是滴個不停。」
婦人騎摩托車趕早市買菜回來，剛好碰上警車到達，她寸步不離守在現場，聽見警員和記
者的對話，回報給長官的情資，情報自是最為齊全。
「對不起，借過。」
當眾人豎著耳朵在傾聽婦人鉅細靡遺的描述時，一個低沈沙啞的聲音由遠而近傳來，一個
身穿黑色中山裝體格壯碩，古銅泛著金屬光亮的膚色，擁有一雙巨大寬厚的手掌，活像是
名現役職業摔角手的高大男子，客氣卻帶著威嚴壓迫在人群中開出一條寬敞的道路。
他身後跟著一位同樣穿著，個子明顯小了一號的斯文男子，銀邊無框眼鏡下的顴骨異常突
出，雙手背著身後，踩著從容步伐，眼神深邃柔和，帶著親切笑意，在高大男子之後跨過
黃線，進入管制區域內。
「你是哪個單位？這裡是兇案現場不能隨意進出。」
一名員警伸手攔住高大男子，高大男子從上衣口袋掏出，一張黑底白字金邊的橫式名片，
交到員警手上。
「Undertaker這是什麼意思？」
名片上全數用英文記載姓名、電話、住址以及位於左上方最為醒目Undertaker的字樣，警
員想知道這個少見單字的意義為何？
「翻面。」
高大男子簡潔地說。
員警翻到名片另一面找到相同格式用中文印刷的說明。
「祥恩來生殯葬股份有限公司，禮儀師山百年，你姓山喔？這個姓很少見。」
員警恍然大悟地問高大男子，口氣也和緩了不少，有人亡故的地方，自然就會專責收拾屍
體的業者上門，他們是被允許通行的人士之一，簡單地盤問即可放行。
「不是我，是他，我不需要這個。」
高大男子指著斯文男子說，員警還來不及跟斯文男子說上話，一位從門口走出臉色凝重的
巡佐，一看見斯文男子便展現笑容叫喚：
「老么，你的消息真靈通，這麼快就趕來了。」
這位巡佐姓郭體型肥胖，一個圓滾的啤酒肚，快要撐破制服而出，直呼山百年的外號，親
暱地掏出七星濃菸遞給山百年一根，自己也挾著一根，山百年遵守禮數拿出打火機為長官
點火。
「阿古你抽不抽。」
郭巡佐問。
「不，謝謝。」
高大男子說。
郭巡佐知道阿古沒有抽煙的習慣，還是徵詢完他的意願後，才將菸放回褲袋。
「什麼貨這麼棘手？」
山百年看見郭巡佐的高額頭上，冒著大量凝成水滴狀的汗，大口吸煙，將菸頭燒的像是紅
木炭般地炙焰，可見這個案子引發他的焦慮之深。
「加上今天是這個月第三件了，從媒體報開後，署長下令限期破案，總局、市刑大、分局
、三組、到派出所每個人都頭痛的不得了。」
唯恐隔牆有耳，郭巡佐將山百年拉到騎樓下去詳談，有巡佐背書員警任由山百年跟阿古自
由行動，阿古看見山百年移動，反射跟著他們的方向走去，山百年對著阿古搖了搖頭，阿
古便在四步左右距離處停住腳步，轉身時身體剛好擋在山百年前方，阿古不時地向兩側張
望，像個從事護衛工作的特勤人員。
「老樣子先讓被害人斷氣後，在牆上釘上一枚長鋼釘，用童軍繩捆綁手腳，整個人被綁成
一根筆直的人棍掛在上頭，擺明向警方示威。」
郭巡佐說的畫面，山百年不是第一次聽聞，就在這個月七號、十九號兩天，在國軍英雄館
後、日新戲院的巷子連續發生了兩件手法相同的謀殺案件，被害人雙手被刻意合握高舉著
，兩腿被繩索纏繞使其併攏。
一名75歲的退役上校，一個21歲的男大學生，到今天16歲的少女，通通慘死在這名行徑詭
異殘忍兇手的手上。
案發地點鄰近總統府博愛特區附近，警政署及政府重要機關的所在地，在媒體推波助瀾下
，輿論、政治壓力排山倒海向警政機關襲來。
署長誇下海口要在三個月內破案，否則連坐處份失職人等，導致各相關單位人人自危，層
層施壓的結果，最苦的莫過於第一線人單力薄的派出所警力，在繁重的一般勤務外，還得
撥出大量人力支援辦案。
「到現在還沒有頭緒嗎？」
郭巡佐很快地抽完第一枝菸，山百年拿出自己攜帶巴西丹納曼菸草公司生產的賓鈉第小雪
茄（Pana lito）幫他點上，這雪茄是上回幫一位大型菸酒進口商負責人的九十二歲老母
親，辦理喪事時，對方感謝他的盡心盡力，專程餽贈的精品。
「老先生被鈍器敲擊後腦致死，大學生是利刃割喉，高中生是用美工刀割出缺口再用工業
剪刀剪開肚皮，這個變態越挑年紀越小，偏偏沒有留下一點像是指紋、精液、頭髮之類的
蛛絲馬跡。」
鼻尖的郭巡佐一聞菸草的香味，就知道這是昂貴的好貨色，慢條斯理嚐了一口，靜靜地享
受吞雲吐霧的快感，一早被人從睡夢吵醒到現在，這是他最放鬆悠閒的時刻。
「這菸不錯，多少錢一盒？」
山百年一聽到郭巡佐詢問立刻笑著說。
「要識貨的人才懂它的價值，像我這種長壽和七星也抽不出差別的人，再好的菸到我手上
也只是浪費。」
不需要問郭巡佐的意願，山百年直接將菸盒交到他的手中，另外交代阿古。
「阿古明天把劉董送我的雪茄拿給郭大哥，別忘了帶個兩斤今年的春茶去。」
阿古點了點頭表示記住，山百年又對郭巡佐說：
「茶再麻煩你幫我轉交給所長，替小弟表達一下誠意。」
郭巡佐好菸、新來的派出所所長好茶，山百年摸熟了從警察局到分駐所，所有跟殯葬業務
扯的上關係的長官們的喜好，投其所好正是他能在警界暢行無阻，無往不利的關鍵。
「小老弟我不得不誇獎你，從警察、消防、醫院、救護車上上下下沒有不買你的帳，那邊
有死人就一定是你們公司第一個到。」
郭巡佐佩服著山百年的面面俱到由衷地誇獎他。
「我們這行靠的不就是消息靈通，長官關照嗎？」
殯葬業跟人脈廣窄息息相關，誰能第一手接觸到屍體，願意提供他們擁有的資訊，誰就是
殯葬業的衣食父母。
家屬百分之九十會委託先趕到處理大體的公司，負責之後的喪葬業務。
俗話說省喜不節喪，辦理喪事是一本萬利的行業，暴利之所在，競爭之所在，要擊退有如
過江之鯽的同業，打點好各方關係，用金錢收買換取消息自是不在話下，後續服務、專業
也不能馬虎，而山百年與他率領的團隊無庸置疑是箇中翹楚。
「我們快上去吧！余檢座應該勘驗完屍體了，你現在上去還可以跟她聊兩句。」
郭巡佐帶著山百年與阿古長驅直入，臨走前還叫來方才擋住阿古去路的新進警員跟山百年
打個照面，要他日後再相遇要多給山百年公司方便。
巧的很，一行三人在二樓往三樓處碰上剛下樓的刑事組劉組長，劉組長臉色鐵青，用灰色
格子條紋手帕摀著口鼻，像是暈車般地精神不濟，一看見山百年忍不住抱怨幾句。
「只有你們這種人才受的了。」
「誰叫它們是我的衣食父母。」
山百年苦笑著說，讓出路讓劉組長通過。
「儘快把周圍店家的監視器帶子調出來，至少先找出幾個嫌疑犯，再讓這個人繼續幹下去
，對我的健康有害。」
劉組長對郭巡佐耳提面命交代後匆匆地離開。
「這種事對劉組長來說該是家常便飯了，他今天是怎麼特別激動，心情不是好？」
山百年狐疑地問郭巡佐。
「不怪他，連我看了都反胃。」
郭巡佐說著，突然停住腳步。
「這味道又來了，我實在沒辦法招架，你自己上去。」
隨著接近陳屍現場，屍臭氣味越見集中，郭巡佐閉住呼吸，但這難以言喻的腥臭味道卻像
是能透過皮膚毛孔吸收似地，讓他開口求饒落荒而逃。
「還留在上頭的，每一個你都認識，你自己看著辦。」
「大哥我叫我公司的人上來，麻煩你跟下面的兄弟打個招呼，請他們直接帶著工具上樓找
我。」
山百年是打頭陣負責公關及家屬洽商，處理大體則另有專人。
郭巡佐答應後離開，他便領著阿古緩步直接進入現場，這兩個人像是沒有嗅覺似地，對味
道毫無懼色，尤其是阿古還用力在空氣中嗅著氣味，彷彿是缺氧的人聞到高濃度的氧氣，
露出舒適愉悅地表情。
「先姦後殺？」
阿古按照山百年的指示坐在樓梯口等待公司的員工，山百年和帶著手套、口罩、髮套，有
著一雙像中秋月亮般皎潔眼眸的女檢座余婉兒，聊起屍體的狀況。
「跟你一樣，我看到這女生的長相時，我第一個也這樣聯想，不過內褲維持著完整，乍看
陰道也沒有遭到強制侵入的跡象。」
余婉兒站了起來，將自己初步勘驗所做的筆記，交到山百年手上。
「我發現你對重大刑案特別有興趣，非得像這類型的案子，才見的到你山大老闆親自出動
，喜歡就拿著好好研究，我要下樓去呼吸點新鮮空氣。」
「不怕下面有記者堵妳，說不定SNG車已經趕到，塞滿整條街。」
「我出了名凶悍和一問三不知，而且誰要看一個穿的像是在冷凍電宰場工作員的人發表意
見。」
余婉兒笑著說。
「我也覺得奇怪，憑妳的長相身材，這些愛生事八卦的媒體，怎麼沒幫妳做個美女檢察官
的特集追蹤介紹。」
「因為我身上和你一樣有股死氣，讓一般人聞之色變，避之唯恐不及吧！阿古你說對吧！
」
余婉兒脫下手套，用一雙修長白皙，整齊指甲的手輕輕拍著阿古的肩膀，有如熊精壯的阿
古像是被強烈電擊似地，倉皇往下跑，直到跟余婉兒保持一定的距離後才定住不動，用驚
恐的眼神對著山百年求救。
「阿古到你公司上班快半年了吧！怎麼還是怕我怕成這樣子。」
余婉兒有微詞地說。
「他原本就害羞，更何況是跟妳這樣的大美女有肢體接觸。」
「每個你貼身的員工都是耶！你請人的條件也未免太詭異。」
「可能是因為妳與眾不同。」
山百年走到阿古跟余婉兒中間，阿古像是得救似地，緊繃的肌肉得以放鬆，但仍不敢將目
光與余婉兒相對。
「又在敷衍我，不說了，你慢慢研究！家屬再過不久就到了，祝你生意興隆，大撈一筆。
」
余婉兒不高興阿古的態度，不相信自己恐怖到，連阿古這種硬漢也難以承受的程度，她試
著繞過山百年靠近阿古，把阿古嚇得整個人緊貼著牆壁顫抖著，看見阿古驚嚇的可憐模樣
，余婉兒心軟放棄說。
「改天我請妳吃飯賠罪。」
屬下的失態得罪了余婉兒，山百年有義務替他擔待，主動邀約她共進一餐。
「等我有空再說！記得叫人在下午五點之前，把筆記送回我辦公室。」
余婉兒對山百年的邀約不置可否，叮嚀他後快速地往一樓走，她脫下髮套，一頭黑亮長髮
自然垂降到腰間，背對著山百年揮了揮手離開。
「大頭們都走光了，大家輕鬆點。」
山百年笑著對著留下來的員警與鑑識人員說，沒有長官的監督，大夥開始隨便聊起天來，
山百年跟阿古走到女孩跟前雙手合十行鞠躬大禮，腳上皮鞋沾滿著黏稠的血漬，皮鞋前不
到十公分的地方，躺著一顆血淋淋的胃，一團糾結的腸子，女孩的正下方還有一灘便溺物
。
山百年抬頭時女孩緊閉的眼睛猛然睜開，擔心被含冤而死的怨靈纏上，一旁的員警急忙口
唸佛號，山百年不動聲色伸手在她眼皮由上往下一刷，讓眼皮再次闔上。
「阿古下去叫他們手腳快點。」
催促阿古下樓叫員工上樓。
女孩的死法是先行勒斃再直接劃破衣服切割，即便中途改用剪刀，傷口幾乎成一直線，可
見兇手冷靜無比，被受人的隨身財物一樣未缺，不是劫色、也不求財，說是挾怨報復，但
前後三人的年齡、背景懸殊，唯一的關連是不幸碰上這個窮兇惡極的煞星死於非命，行兇
動機令人費解。
官方採證一完成，山百年訓練有素的員工立刻清理現場，先將死者大體遭到切除的器官用
小型的塑膠袋分裝，在上頭釘上寫明器官名稱的便條紙，用消毒棉花擦拭死者身上的血漬
，用繃帶托住下額，纏繞住腹腔的開口處，用消毒劑棉球塞進兩眼、兩鼻、兩耳、一嘴七
竅中，對大體做出最基本的整理，蓋上純白的被單等著家屬前來觀看儀容。
「老闆大體的眼睛睜開了。」
一位新進的員工問。
「別拿小事來煩老闆，去拿個棉球沾點溫水，蓋在眼睛上頭就行了。」
資深員工斥責他，要他別打擾山百年思考，其實山百年根本沒聽見外界的雜音，他專注望
著懸掛屍體的牆壁，口中唸唸有詞，阿古守在一旁像是再等待山百年開口下達指令，渴望
地看著他的側臉與嘴唇。
不久家屬趕到，余婉兒陪著他們上樓。
山百年領導下的團隊效率高，細膩體貼，他們到達時大體被搬移到乾淨的一角，在山百年
親自帶領，女孩的父母在哥哥、大嫂的攙扶下，確認死者身份後，悲傷看著女兒冰冷的屍
體痛哭，雖然是一身素潔但是看的出來人人穿戴的都是精品服飾，女孩的家境應該十分優
渥。
「你們要自己找葬儀社，或是直接交給這位山先生處理都行，這是你們的權利，不用顧忌
他們，我是不允許有殯葬蟑螂在我眼前爬行的。」
余婉兒正直不受餽贈眾所皆知，會破例讓山百年在家屬未抵達先行處置，純粹是為了他的
專業素有口碑，而且從不強迫家屬接受他們的服務。
「余檢座說的沒錯，在你和我們公司簽署委任契約前，我們所有的服務都不收費。」
山百年附和余婉兒，向家屬解釋細節盼望他們安心，多半看過山百年對待遺體的小心謹慎
，加上不好意思接受他們先行提供的免費服務，都會跟山百年簽約委託他們代為全程照顧
遺體及之後的喪葬事宜。
「如果沒有問題，請在這裡簽個名，日期就寫今天，11月29號。」
女孩的家屬商量後同意委託祥恩來生辦理女兒的後事，山百年向余婉兒致意，在她點頭放
行後，用醫療用的擔架運送大體從電梯運下，直接送上專門的殮車，開往位於辛亥路的市
立第二殯儀館的解剖室，等候法醫進行接下來的各項病理檢驗。
阿古開著九人座的休旅車跟在殮車後，這車經過改裝，原廠配備並排的座位被拆除換成一
個L形沙發座，車內電話、網路、小冰箱一應俱全，儼然是一座小型的辦公室，山百年就
安坐在沙發交縫處，用車用電話與客戶通話。
「目前還沒有頭緒，我充分瞭解他們不肯善罷干休的理由，相信我，我會給他們一個滿意
的交代。」
山百年掛上電話，腦子還在想這個連續殺人案裡頭，究竟有沒有其他的關連性？
「如果，捉到人，會判什麼刑？」
阿古說話的段落比常人簡短緩慢，他關心這人被逮捕後即將面臨的刑責。
「除非他的精神狀況有問題，否則百分之百會處以死刑。」
「太好了，會死。」
阿古興喜地憨笑著，他對死亡這個情境與事實有著異常的偏好，尤其酷愛行兇者遭受的制
裁。
「別高興的太早，要抓到他才算數。」
山百年刻意潑阿古冷水。
「如果，是老闆，一定可以，破案，警察，笨，連阿古也抓不到。」
阿古對山百年的能耐極富信心。
「我又不是檢察官或警察，而且坦白說，我現在這裡一片空白。」
山百年指著自己的頭無奈地說，他無法運用公權力，單憑眼見的一切，證據薄弱到難以進
行推理，縱然對案子再有興趣也枉然。
「喝酒，老闆喝醉，比醒著，清醒，阿古，很，清楚。」
阿古勸山百年喝點酒，山百年想到從凌晨兩點招待市政府殯葬處處長去酒店作樂，到現在
滴酒未沾，確實感到口渴，從冰箱拿出了兩罐啤酒，三分鐘不到全數喝完。
「我能肯定的是，他一定會再犯案，我感覺的到他企圖引人注意，一次比一次兇殘的手段
，地點越來越接近人潮聚集地就是鐵證。」
山百年篤定地說，他緩緩閉起眼睛，不是休息，而是潛進腦子更深的意識中。
「阿古累的話在路邊找個停車位臨停也無所謂。」
晚上應酬，白天的工作，鐵打的身體也受不了，他體恤24小時貼身不離他的阿古辛勞，要
他找地方打個盹。
「阿古，也，希望，能睡。」
阿古感嘆地說著。
「我都忘了你沒有停止失眠過，抱歉。」
阿古患有嚴重的睡眠障礙，這個障礙現代醫學也無法解決。
「不用，抱歉，一切，都是命運，我，真希望，能逃脫，我的命。」
從照後鏡的反射可以看見阿古掉下淚來，眼淚流過臉龐跟他說話的速度一模一樣，慢而斷
斷續續，幸好他的悲哀從來連續不間斷，就不知道這算是幸運還不幸呢？
一切如同山百年的預料，一個月後元旦連續假期的第二天，遭受同樣手法殺害懸吊在牆上
的被害人再次出現，地點轉到了新店北新路一棟老舊公寓頂樓水塔，元月三號、七號、十
一號分別在坪林、鶯歌、三峽等地發現新的被害人。
三月十七號，一名住在新北市三重三十二歲的珠寶店老闆娘，嘴上貼著防爆膠帶全身赤裸
被綁在高雄旗山的廢棄豬舍外牆，發現時她身上高達二百多處刀傷，經法醫判斷是活活被
凌虐劇痛致死，輿論譁然，警政署長因此下台。
新署長上任第一天便將懸賞獎金提高到兩千萬元，徹查新北市、有傷害、殺人前科的犯
人，加重巡邏警網，全面過濾嫌疑犯，卻在宣示的第三天，三月二十三號凌晨四點二十五
接獲通報，在第三個受害人遇害的獅子林大廈同樓層，同一個釘孔下，一名剛獲得休士頓
愛瑪霍格青年藝術家大賽的十九歲小提琴家余家洋，在被悶死，拔除十根手指指甲，打碎
手指關節後，再度被兇手像是進行某種儀式似地，綑綁著手腳高掛在牆上以一個屍體的模
式，重新向世人展示他的存在，同時重重在新署長臉上打了一記巴掌。
奇怪的是四個月以來，歷經九條人命的慘絕後，兇手像是白濛的山嵐一般，隨著晨曦降臨
消失揮發在空氣中。
足足半年沒有出現同樣的殺人案件，刑事局的專案小組仍在，但人員紛紛抽調他用，就像
是要證明人們淡忘的能力似地，沒多久更大的政治、社會新聞出現，不久前還是報章雜誌
最駭人聽聞的重點頭條事件，漸漸地轉為記憶，再從記憶變成不可考的歷史，最後乏人問
津不了了之。
但仍有少數記性特佳，不願放棄的頑固份子對這個案子緊追不捨，像是余婉兒與山百年，
還有當初為了案子焦頭爛額，因此瘦了七公斤，又胖回來十三公斤的郭巡佐，他剩兩個月
就光榮退休，可以去過他含飴弄孫的幸福日子，偏偏一旦酒酣耳熱後，便能聽見他忿忿不
平討論，這個令人髮指的變態殺人魔。
「我當了三十年警察，就只有讓這個殺人犯逍遙法外，我雖然不是什麼奉公守法的好警察
，但是該盡的職責，該抓的犯人我一樣也沒偷懶，讓他白白溜走，我可恥。」
郭巡佐將兇手重新回到他轄區犯案作為結束，當成奇恥大辱，認為兇手必定在暗地裡嘲笑
他無能。
「郭大哥別想太多，這一杯我恭喜你榮退。」
山百年舉杯敬酒，今天是由他做東，邀請派出所的同仁以及郭巡佐的好友到板橋知名的海
產店，一起預祝他離開勞碌生涯的好日子。
「電話。」
阿古察覺到山百年擺在桌上的手機不斷來回震動，告知他有來電待接。
「對不起我接個電話。」
山百年接過，看見螢幕上顯示余婉兒檢察官，急忙跟郭巡佐告個假到海產店外頭附設停車
場內側安靜的一角接聽，阿古站在入口處警戒觀察每台駛入的車輛。
余婉兒人在東區飯店的酒吧內，她問山百年當初請客的約定是否仍然算數，能跟檢座搭上
線，是他天大的榮幸，他重申自己絕對的誠意，只是現在他抽不開身，希望她能體諒改期
。
「你跟老郭講，我找你有事，他不敢不放人。」
余婉兒堅持今天今晚。
「不好啦！凡事都有個先來後到，何況哪天不能喝酒。」
山百年婉拒她的建議，她聽了進去要他繼續他的應酬，等山百年再回到餐廳內，卻被郭
巡佐和在場的人列為不受歡迎的人物，驅趕他離開去找余婉兒。
「老么，余檢座賞臉找你喝酒，你吱吱歪歪個什麼勁？」
余婉兒直接找上郭巡佐請他幫忙。
別說是高傲的檢察官降貴紆尊低聲下氣求他，光憑余婉兒的美貌，輕聲細語的拜託，他便
會言聽計從。
既然如此，山百年回電話給余婉兒說明自己大約到達的時間，便由阿古載送往市區前進。
「沒關係，我一個人去就行，你在外頭等我。」
抵達飯店門口顧慮到阿古懼怕余婉兒，山百年要他待在車內等待。
「危險，萬一……」
阿古擔憂山百年的安危。
「這是命令。」
山百年嚴峻地說，隱藏在眼鏡後的溫和眼神，瞬間變得銳利刺人。
「不要，生氣，阿古，錯。」
阿古乖順聽從指示，幫他開車門後便依照飯店人員的引導，將車泊到鄰近地點。
山百年先到盥洗室整理儀容，渾身的高梁酒氣味與高級飯店實在不搭嘎，他到櫃臺請求協
助，臨時到飯店附設的西服部，刷卡買了一套西裝換上，不疾不徐走到酒吧，在靠近對外
窗的座位，找到余婉兒的身影。
她穿著一件兔毛領桃紅色的坎肩連身小洋裝，領子邊綴著一個同色系的蝴蝶結，露出的肩
膀跟膝上十公分的裙擺，尼絨黑色高筒馬靴，處處洋溢著青春氣息，倘若沒有人點破她是
通過司法特考，在公務系統打滾過八個年頭，一手指揮警、調的檢察官，旁人定會以為她
是年華正盛的大學生。
「那位小姐常來嗎？」
不急著跟余婉兒會合，山百年停留在吧台，打探關於這個與平常截然不同的她的事，叫了
一杯double的麥卡倫威士忌，將一張五百塊的紙鈔折成四分之一大小，按在手掌底部浮貼
在大理石桌面上，等理著俐落短髮酒保鋪好杯墊。送上裝著焦黃色純麥汁液的酒時，順勢
推到他面前，看著余婉兒的方向發問。
「你不是第一個問起她的男士，她一個禮拜大概會來獨自二至三天，星期五碰見她的機率
最高，不過搭訕成功率目前是零。」
酒保熟練地從山百年手掌底接過紙鈔，忠誠地回答問題。
「靠著她，你賺了不少小費？」
山百年笑著說。
「您是最大方的一位。」
酒保微笑地點頭說。
「我想你對每個人都這樣說。」
山百年調侃他。
「顧客至上，你說的都是對的。」
酒保職業化地說，這時余婉兒視線轉到吧台，她看見山百年向他招手，示意要他到她身邊
與她會合。
「幫我把酒送到那位小姐的桌子去。」
山百年客氣地跟酒保告辭，神色自若頭也不回朝余婉兒處前進，服務生隨後送來一杯壓著
攤開五百元紙鈔的威士忌。
「吧台老師說，今天你們兩位喝的酒由他招待，這五百元是他對你最真摯的佩服。」
山百年舉著杯對著酒保致意，他們互望微笑，余婉兒疑惑地看著他們兩人間的互動，訝異
山百年交友的廣闊，連城市的隨意一角也有他的朋友。
「你來過這裡？」
「第一次。」
「那他？還有這錢？」
「他是有錢不賺，還送錢給妳花的笨蛋。」
山百年將紙鈔送給余婉兒，她隨性地將紙鈔推到桌面右側不予理會。
「今天這麼好的興致找我來喝酒。」
「專案調查小組正式熄燈打烊了。」
新的大學女生連續姦殺案沸沸揚揚地攻佔各大媒體焦點，檢察長下令交出她持續追蹤的案
子，轉去偵辦這名已被監視器側錄到半張臉，指日便會落網的兇手，逼她放棄半年前的無
頭公案。
她的抗議換來一頓斥責，心情低落時，想找人小酌宣洩情緒，第一個想起的人便是山百年
。
「大概全世界只剩妳和郭大哥還關心這個老案子。」
「你呢？難道你不在乎，這案子從北到南九個人的喪事可是你一手包辦。」
「我的責任只在於好好讓死者往生，其他不是我分內該管的事，我沒資格也沒能力干涉。
」
不明白余婉兒的用意之前，山百年語帶保留地說。
「有個疑問在我心裡很久了，為什麼你總能在警方到達後不久抵達兇案現場。」
「這有什麼難的，救護車、警員、醫院，到處都有我認識打點過的人，他們會幫我通風報
信。」
「你就剛好有空來？」
「是妳說我對兇殺案有特殊癖好，能親身參與的大案子我當然不會放過，不單這件，只要
我有空閒天涯海角爬我也會爬過去，而且又能順便做生意，何樂而不為。」
「所以你才會不惜坐飛機，趕在我之前跑到高雄旗山，你生意做的可真大，連偏僻的地方
也是你的業務範圍。」
余婉兒直接點出他行為不合理之處，希望他能誠實地交代。
「有誰會嫌錢多。」
山百年心知肚明這個理由過於牽強，但他有說不出口的苦衷，勉強打哈哈帶過，期待她別
再往下追問。
「我本來以為可以跟你交個朋友，看來沒有辦法。」
認識多年一直沒法交心，肇因於余婉兒看不順眼山百年的虛委應付態度。
他不願意坦承以對，她也不勉強。
她一口氣喝掉一杯鹹狗，山百年又吩咐服務生送來同樣而全新的飲料。
明白自己令她動了氣，但她鬱悶的主要原因仍然是這個案子，除了官方賦予的職責，發自
內心的正義感，還有個人的情感上憎恨，三方交會產生的巨大衝擊，使她無法接受專案小
組被解散的結果。
因為最後一位遭到殺害的十九歲天才小提琴家正是她的堂弟。
「你說有沒有天理，只因為他潛伏消失不再犯案，我們就要放他逍遙自在。」
余婉兒又是一飲而盡，她有滿腹的牢騷與恨意要發，這樣的喝法符合激動的情緒。
「再來一杯？」
山百年不勸阻反而詢問她續杯的意願。
「這樣一杯一杯點太慢，改喝你喝的，叫一整罐來。」
余婉兒的酒興剛起豪邁地說。
「拿罐十八年麥卡倫和準備一個冰桶，再切一份水果拼盤。」
喝酒是山百年的強項，當然奉陪到底。
他邊拿著冰塊跟礦泉水幫余婉兒調製威士忌，邊勸她放開心胸，畢竟目前案情整個陷入僵
局，想在汪洋大海中撈一根微不足道的細針，不是能用人力強求。先轉移心力到其他案子
去，正義感並不會因為單一案件的挫敗而蕩然無存。
「你觀察那麼久，沒找到一點頭緒？」
「有是有，但內容太薄弱，或許只能稱的上是巧合，根本無法作為破案的線索。」
山百年一說，余婉兒眼神從迷濛瞬間轉為清澈，著急伸手扣住他握著冰夾的手腕，一搖晃
拇指大的冰塊掉落在桌面，冰塊沾附的水滴溽濕了棗紅色的布面，滾到她的裙子上，她絲
毫不以為意，一心等著山百年說出他掌握的丁點消息。
「沒受過專業訓練的你不懂，偶然的集合就是證據的陰影。」
余婉兒訓示他說。
「專家，到時候聽完你別罵我就好。」
山百年輕輕扳開她的手，將杯子放到她面前，靜靜地等她撥開裙子上的冰塊才說。
「我發現這九個人的家境都非常富裕。」
從喪事的規模與前來吊喪的人士，最能窺探喪家的財力背景。
這九位無論年老、年幼，喪家有著共同的舉動，就是不惜花費要將死者的後事辦理盡善盡
美。
「那又怎麼樣？這個兇手從來沒有勒索過家屬，或是取走過被害人的半毛錢。」
當時初步就排除了謀財害命的可能。
「辦案專家要不要聽點殯葬專家的說法？」
山百年並非否定余婉兒的論點，他只是用自己的角度看出端倪。
「如果說世界的財富集中在3％的金字塔頂端這個統計結果成立，並運用在殯葬業上，那
麼你認為要連續九次，都讓我碰上有錢人家的死者機率是多少，微乎其微吧！」
「就算你說的有道理，這種情況並不尋常，但從這個方向推論能得到任何東西？」
「嫉妒！這是殺人的好原因。」
「不可能，被害人和家屬交友網絡我都徹查過，他們非但沒有交集，鮮少與人結怨，除了
第三個遇害的女學生，跟珠寶店的老闆娘是出名的愛炫耀財富外，其他人並不招搖，那位
75歲的老伯伯更是穿著樸實，深入簡出，恐怕到死前才有人曉得他是有錢人，而我堂叔家
教嚴厲，堂弟老實又埋首鑽研音樂，實在無法想像他有哪裡讓人覬覦的地方？」
「妳說的也是我想不通的點。」
警方情資有包打聽的郭巡佐提供給山百年，他知道的不會比余婉兒少。
關鍵全卡在缺少關連性，偏偏兇手思慮縝密不像是臨時起意，或是精神異常的不定對象的
殺人犯，以致於在他停止犯案後案情膠著是必然的。
「如果他把人釘成十字形，我還可以往自我救贖，宗教方向去追，拉直的綁著到底是什麼
意思？」
余婉兒求助過精研犯罪學的學者，企圖探求兇手的舉動，是否存在心理層面上象徵？
學者給的答案令人挫敗，他們說翻遍論文期刊找不出類似案例，只能說兇手這麼做一定有
他的道理，等他落網後就能從訪談跟剖析洞悉他的真義。聽到諸如之類的廢話，要不是基
於尊重，余婉兒真想轟他們出辦公室。
「2、3、7、11、17、19、23、29，被害者出現的時間也沒有固定間隔規律，難道真的要
等到他重新出手，眼睜睜看著無辜的人送死才能逮到他嗎？」
余婉兒氣悶著，從包包拿出一枝眉筆，拉過擱在一旁的紙鈔在上頭寫下九位被害人陳屍的
日期，在日期下方，她由上往下畫出一條豎線，模仿屍體最後的模樣，一具就是一條線。
2、3、7、11、17、19、23、29
l l ll l l l l l
「我頭快要痛死了。」
攪盡腦汁也拼湊不出一塊輪廓，這幅真相拼圖眼見是不可能完整了。余婉兒惱羞將紙鈔揉
成一團，像是任性的孩子往山百年臉上丟去，山百年俐落在半空中張開手心抓住。
「好歹這也是我辛苦賺的死人錢，妳不要也別亂扔。」
山百年將紙鈔攤開放在桌上壓平準備放回皮夾中，當他瞅見余婉兒的塗鴉突然用力拍擊桌
面大喊：
「原來這麼簡單！」
山百年興奮地將紙鈔攤在兩人之間，抬起上半身向桌面的左側靠，手指著鈔票上阿拉伯數
字，余婉兒跟著探頭過來一窺究竟。
「這些日期都有一個共通點，它們都是質數。」
他說著自己的新發現，眼裡流露的自信彷彿他已經破了案。
「你是說他都挑質數的日子作案？那為什麼他要跳著幹，5、13、31號呢？」
余婉兒提出她的質疑。
「妳先不要想的那麼複雜，聽我說，妳依照被害人被綁的模樣畫下的直線，是不是像1？
」
「是1沒錯。」
「還記得質數的特性嗎？」
「除了1跟自己之外沒有別的因數。」
「換句話說，如果沒有1存在，每一個質數都將是獨一無二的存在？」
「那當然。」
「現在妳把數字當成人生，假設自己是個自恃甚高的人，誠實地回答我，會不會希望1消
失在這世界上。」
「因為1都該死，所以他將人殺害後固定1的樣子。」
余婉兒依照山百年的推論得到這樣的結果。
「1是所有數字的因數，所有的數字都是1的倍數，1像是無法抹滅的存在，凌駕於所有數
字之上，這些被害人的家境都優渥，或許在他眼中這些人都像是天之嬌子令他眼紅，讓他
起了殺念。」
「有錢人那麼多，基於什麼理由單單鎖定這九個人？又為什麼殺了九個人後，決定停止。
」
余婉兒的問題，個個切中要害，再沒有找到解釋前，山百年的說法也只能說是個人臆測。
「我猜，兇手犯案前可能受了某種重大的打擊，導致他遷怒在這九個人身上，而在半年前
可能他釋懷了，可能打擊不見了。」
「也可能是他害怕被抓所以放棄了。」
余婉兒接過他的話說。
「總之，我敢保證兇手絕對是個目中無人、憤世嫉俗的傢伙，他的學歷肯定不低，工作能
力表現不凡，而且絕對是個聰明、努力，又追求完美，忍受挫折能力卻極低的人，至於他
挑選這九個人的原因，就要藉助妳的職權之便來證明。」
「只要是我能力所及的事，我一定義不容辭。」
「幫我詳細調查這九個人這幾年公開說過甚麼話，電視、廣播、報紙雜誌、部落格、bbs
，反正只要是一般人能接觸到的大眾傳播媒體都不能漏掉。」
「我堂弟是接受過音樂雜誌專訪，莫非你認為這九個人一起說過激怒兇手的話。」
「我有九成的把握，不信，等妳查明後，拿妳堂弟在雜誌的專訪內容，再對照其他人的話
，妳自然會發現有一種相同點。」
「你直接說，不要拐彎抹角。」
余婉兒急性子這分鐘想知道的事等不到下一秒。
「DIY的樂趣就在於自己動手組裝，別人做得再好，也不過是一件商品罷了。」
山百年決心賣關子，不顧余婉兒焦急想破案的心情。
「事不關己你當然能輕鬆面對，我要先回辦公室打幾個電話，今天我請客你慢慢喝。」
仔細消化過山百年的話，余婉兒覺得他說的不無道理，現在只差臨門一腳，事關著九條冤
死的亡魂能否安息，她要趕緊補上這一腳。
「妳要穿這樣去地檢署？」
山百年提醒她，這跟她平時素面襯衫長褲的幹練形象不符，恐怕會傷及她長期累積的檢察
官威嚴。
「我都忘了，看來得回家換。」
「這樣好了我送妳，一個美麗又喝了酒的女生，無論走路、坐車都不是很安全，尤其妳今
晚穿著那麼亮眼。」
「我還以為你是木頭，原來你也懂得欣賞女人。」
「因為妳的身份特殊，不知道我的讚美會不會一不小心變成了性騷擾？我可不想無緣無故
被起訴。」
「我會從對方眼神、態度判斷，有被侵犯的感覺我也會直說跟反擊，所以別擔心，你誠心
誠意地說，我就會開開心心接受。」
「妳今晚十分地漂亮。」
「謝謝你也不差，我們認識有三年了，這還是我第一次看見你穿中山裝以外的服裝，你還
蠻適合穿西裝，不過我們可以走了嗎？我一想起這些人慘死的畫面，家屬痛不欲生的表情
，我狠不得早點揪出這個王八蛋將他大卸八塊。」
余婉兒催促結束聚會，山百年充分接收到她的心急如焚的意念，打電話給阿古叫他在開車
到門口等待，用現金買完單，兩人快速移動飯店大門口。
「到士林捷運站。」
上了車，余婉兒自己吩咐阿古前往的目的地。
「老闆，她？」
阿古聲音帶著怯懦地問山百年。
「照余檢座的話做。」
阿古收到指示趨車往北上。
「有時我真搞不懂，你一個殯葬業者，幹嘛請個隨身保鏢跟在身邊。」
「這一行算是暴利，我做的又不賴，難免引起競爭對手的眼紅，妳知道這些人個個背後都
有來頭，我怕被暗算所以找個人保護自己。」
「你老么是出了名的面面俱到，寧可做不成生意也不得罪人，你在檢警調又吃得開，誰會
笨到對你下手。」
「我有我的苦衷。」
「我也不想干涉別人的事太多，這樣好了，如果這回你幫我抓到兇手，以後我會負責罩你
。」
「那就太好了。」
山百年頻頻道謝卻是言不由衷，他的笑容裡帶著難以察覺的輕蔑，不像是不屑於余婉兒的
保證，輕視她所擁有的公權力，而是他面臨到的威脅，並非公權力能處理。
在社會底層的問題有自己的解決之道，法律道德在某些特定的地方並不適用。
轉眼間他們已經余婉兒士林的住家與台北地檢署各走了一趟，余婉兒答應一有進一步立刻
通知山百年後，匆忙進到署裡加班。
山百年在車裡竊笑，他能想像將會有不少人，因為她的急性子而破壞了週休的好心情，無
可奈何只能在背後咒罵她的可笑樣子。
「老闆，去哪？」
「林森北路，郭巡佐跟一票人在老地方喝酒。」
郭巡佐傳了短訊要他一結束和余婉兒的約會，就到常去的酒店會合。
「她？」
阿古似乎有話要說。
「我自有分寸，你開你的車，不是你該管的事就安靜地看。」
山百年嚴厲要阿古盡好本分，搖開車窗讓清涼的夜風吹進車內，遙望城市霓虹的他，眼睛
裡透露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憂鬱，他摘下不離身的眼鏡，在燈光的照耀下，黑色的眼珠閃爍
著金色的光芒，好像他本身便是夜裡的璀璨一部份，用自己獨特黑色流金的眼眸，在黑暗
裡閃亮著。
從和余婉兒分開後，很快地過了一整個禮拜。
星期五早上十點鐘，山百年人出現在新店的一處公祭現場。
連續三屆第一高票當選，即將角逐議會議長的縣議員母親過世，這場儀式不單只是家屬對
往生者的追思懷念，同時是政治實力的展現，議員親自對山百年千交代萬叮嚀必須風光體
面不得有丁點失誤。
在議員私家土地上，長達一百公尺以上的大型會場，超過千名的弔唁者，場面盛大，處理
的事情繁瑣，祥恩來生除了總機與會計小姐外，全體員工盡出，山百年當然得在現場掌控
全局。
哀樂聲在空氣中迴盪，山百年站在入口用對講機指揮全場，電話響了也沒空接。
等忙到一個段落，檢查手機來電訊息，公司與余婉兒分別打了十數通的電話來找，他向來
以公事為先，回給公司櫃臺小姐說，余婉兒在他辦公室等了兩個小時，非要等到他回去不
可。
「你快點回來，那件事調查有了結果，一切跟你料想的一模一樣。」
一聽到櫃臺小姐跟山百年通上話，余婉兒不顧形象從辦公室裡衝出，搶過話筒，呼吸急促
，慌張地要山百年即刻轉回公司跟她碰面。
「你再等我一個小時，我這邊一忙完就趕回台北。」
山百年加快速度收拾儀式後續的收尾。
公祭辦的有聲有色，議員滿意之餘，對他開口想提早離開也沒有多做刁難，向幾位不得不
寒暄的長官、前輩致意後，他坐上休旅車，即便事情如他所料，他卻沒有喜上眉梢的得意
感，反而面有難色，彷彿這解開謎題帶來將是禍不是福。
他踏進公司大門，直奔辦公室，余婉兒就坐在黑色牛皮的長沙發中央，整塊紅豆杉剖面磨
光製成的大型茶藝桌，上頭擺放的電磁爐、茶具、招待客人的香菸、檳榔都被移到他的個
人辦公桌上，雜誌、剪報、幾十分的影印文件，還有幾片光碟片整齊放在桌面。
余婉兒將站在門口的山百年拉進室內，關上門後，從刊載他堂弟的雜誌開始一一對照她所
帶來的資料。
「十六歲我突發奇想想學小提琴，我母親託人找了個老師教我，老師說我是學琴的天才時
，我還不太相信，剛學的第一年抱著玩玩的心態，用練習最久曲子參加比賽，糊里糊塗就
得了冠軍，母親一高興就買了一把幾百萬名琴給我做獎賞，這就麼一頭栽進去，到現在我
還覺得能得國際大獎像是作夢一般……」
余婉兒在『天才』、『玩玩』、『母親一高興就買了一把幾百萬名琴給我做獎賞』處用紅
色油性筆打上了圈圈作為標記。
三年前這個退役上校剛滿72歲時上了國防部漢聲電台的專訪，她請人調出節目存檔帶，檢
察事務官聽完後將關鍵字截錄打在文件上。
「雖然我是來台後升遷上校最快的一位軍官，決定退休當時國防部正準備發佈我晉升少將
的命令，但我想了想，軍旅生涯我已經過夠了，父母留給我的財產多到三輩子也花不完，
倒不如去環遊世界享受人生……」
『最快』、『正準備發佈我晉升少將的命令』、『財產多到三輩子也花不完』這些字也被
她打上紅色圈圈。
21歲的英俊東吳大學生長期流連在全國性知名bbs佈告欄，張貼自己與女孩交往經驗。
「我真的不懂，追女孩子有什麼難的？光靠我一張臉就能讓女人神昏顛倒，進到我的保時
捷後，女人就會自動寬衣解帶，到我爸媽買給我在台北唸書用的東區40坪公寓裡，沒有一
個人不自動趴下等我上，等我刷卡買一只蒂芬妮的戒指給她們，我就成為她們心目中的神
。我現在只等著出國唸長春藤名校，拿個外國學歷回國繼承家業，沒辦法我是獨生子，他
們的錢不給我給誰？」
『光靠我一張臉』、『我就成為她們心目中的神』、『沒辦法我是獨生子，他們的錢不給
我給誰？』這三個地方比其他字句多被劃上一層紅圈，可見余婉兒對大學生的言論頗為不
以為然。
「那個高中女生在自己的部落格以炫耀自己的名牌包聞名，珠寶店老闆娘上過大型談話節
目，她是從小衣食無憂的千金大小姐，在父母的資助下，二十歲不到就開設頂級的珠寶店
，原因只是她喜歡會閃閃發光的東西，又沒興趣到父親的公司工作，沒事幹，就賣賣上千
萬的珠寶，他們在言語中都有意無意透露出他們是天之驕子，不需要什麼努力就能成功，
而且背後都有家人無限資源的支持。」
經過一個星期來的資料比對，余婉兒洋洋灑灑說出這些人同時具備的特徵，以此推論，果
然嫉妒是主要誘因。
「被你言中，他們每一個在最近三年內都上過不同型態的傳播媒體，我能確定他不是軍人
就是軍眷。」
鎖定犯人的身分，縮小偵辦範圍，余婉兒不自覺表現出欣喜。
「因為漢聲廣播電台？」
「經常會上部落格跟bbs瀏覽，年紀多半不會大到哪去，年輕人通常不會去收聽充滿教條
與死板的國防部電台。」
「有道理。」
山百年懶洋洋地回應，動手將桌面滿佈的一部份資料集中疊妥挪到一旁，將茶具重新搬回
原位泡起茶來。
「是你先起的頭，你現在的態度算什麼？」
余婉兒不滿山百年的消極心態，她關上正在加熱的電磁爐電源，逼迫山百年正視她。
「這件事我看算了，追究下去也不見得能揪出兇手。」
曾經興致勃勃協助余婉兒挖掘事實真相，如今的山百年卻倒戈跟她的長官站在同個陣線，
勸說她放棄。
「好不容易才出現一點曙光，你居然要我放手。」
「職業軍人加上軍眷少說也有十萬人，他又像烏龜一樣縮起手腳躲了起來，就算讓你有本
事跟耐心一天一個過濾，等你找到人也過了法定追訴期。」
「撈不到魚就用釣的，用有香味的餌引誘他來咬。」
「我就是擔心妳會這麼說，妳想自己串上鉤子當誘餌對吧？妳不怕魚沒上鉤，自己反倒被
他吞下肚子。」
接到余婉兒的電話，山百年就預料到會有這樣的發展，他不願意讓她涉險，所以一瞬間改
變立場。
「餌可能被吞掉，線可能被扯走，但也有拉它上岸的可能性。」
她說完主動拿起茶葉罐，在紫沙壺擱進這半斤要價五千元的頂級高山茶，重新啟動電源，
在水加熱的期間，兩人一言不語對坐著，水沸騰了，她拋下高高在上的檢察官身分，為山
百年泡茶，倒一杯翠綠色的茶湯，恭恭敬敬端到他的面前，用帶著乞求楚楚可憐的目光望
著他。
「看來我阻止不了妳。」
她成功軟化了山百年的心。
「我會記得你這份恩情。」
「純粹是為公？」
「我要說是你信嗎？我直到昨天還夢見堂弟渾身是血來找我，要我幫他報仇，不是因為有
私怨的成分在，你認為有誰會願意拿自己的生命做賭注。」
「妳很誠實。」
「恨這種負面情緒很難隱瞞、作假。」
她敢愛敢恨，快意恩仇的個性，多年來不曾改變。
「明天一大早我會找一位在電視公司節目部經理幫忙，請他幫妳安排上知名的談話性節目
，妳要盡量發揮自己的優點，讓他注意到妳，既然他決定收手，那麼妳給他的刺激就要更
大，要引蛇出洞，獵物一定夠香甜可口。」
「你就等著被我嚇一跳。」
余婉兒自信地說著，兩個人一同端起茶杯在半空中輕輕撞擊，作為締結合作契約的象徵，
相較於她放開胸懷的笑，山百年的微笑就顯得勉強了點。
長相不亞於偶像明星，和模特兒同等級的好身材，台大法律系第一名畢業應屆考上司法官
、律師雙榜，台北地檢署連續三年辦案績效第一，抗拒高層施壓成功起訴並將一位政壇大
老級人物定罪，這樣條件已經足夠讓談話性節目內容豐富。
余婉兒還當眾公布她鮮為人知的家庭背景，她的父親是最高法院刑庭庭長，母親的家世顯
赫。
不容有閃失，她編造自己過目不忘的本領，從不溫書卻逢考必上，裝出惹人厭，不食人間
煙火的噁心笑容說：
「每次看見同學拼了命在唸書我都覺得好羨慕。」、「唸書時沒有打過工是我最大的遺憾
。」、「最大的願望是能活的平凡一點。」
這些話連主持人聽了也變了臉色，一個小時的訪談中，就看見一位穿著高級性感華服，不
知人間疾苦，嬌生慣養的千金大小姐在炫耀自己。
「妳會不會太過份了點。」
看完節目，山百年第一時間打電話給她。
「我爸媽看了差點昏了過去，長官還找我去關切，問我考不考慮放假休養，你說呢？這次
我做了前所未有的犧牲，他要是不上當，我就會去自殺以謝天下。」
余婉兒不計代價豁出去了。
「網路狀況如何？別忘了去貼文章罵我。」
「不需要，我給網址你自己去看看，妳現在是討論區最熱門的話題女王。」
節目結束不到五分鐘立刻有網友上網大罵她低能無恥，附和的人一擁而上，說她淫蕩、下
賤，將各種各樣粗鄙的形容詞強加在她身上，接著有人分享影片流傳。
「我不敢看，用想就知道有多糟了。」
她心知肚明自己言論將會造成的不良後果。
「妳那邊準備好了嗎？」
丟下了餌等待魚上鉤的過程是最難熬，尤其當自己不是拿釣竿而是在水底掙扎的活蚯蚓時
，山百年的擔憂理所當然。
「我請北機組調一組人暗中跟在我身邊，檢察長看完我做的調查報告後，決定再給我一個
月時間破案。」
「要我請郭巡佐請地檢署附近幾個派出所的同仁幫忙嗎？」
「千萬不要，郭巡佐出了名人緣好，做事糊塗，他那種穿著制服大搖大擺亮槍，深怕人家
不知道他是警察的態度，我怕兇手看到他就不接近了。」
「怕嗎？」
山百年多此一舉地問。
「頭都洗一半了，盡人事聽天命。」
余婉兒堅決地說，面對即將到來的危機，她已經有了覺悟。
這個兇手沒有在監視器內留下過清楚可辨認的身影，警方沒掌握過他的指紋毛髮，細胞組
織，殺了九個人卻沒有目擊證人，可見被害人在措手不及的情況下被制伏殺害，推測他耐
性極佳擅長跟蹤並不為過，殺人後不慌不忙花時間布置屍體位置，他的冷靜不在話下。
將人專程載到高雄殺害，兩次在同一場所殺人，刻意混淆警方辦案方向，狡猾、工於心計
，倘若真是軍人，危險性更是倍增。
冷血的人本身就形同鋒利的刀刃，隨意靠近就會被割傷，冷血又聰明的人，那就是一把被
可怕意念附體的妖刀，嗜血又瘋狂，即便不接近它也會自動去尋找獵物滿足它體內飢渴的
慾望，暴露在它的砍殺範圍之下，生命將朝不保夕。
任何有刑事偵辦案件經驗的人都不會對這個屠夫等閒視之，余婉兒當然是其中之一。
下了水才瞭解身為餌食的恐慌。
在充當餌的日子裡，一離開檢察署余婉兒提心警覺環顧左右，用電話確認調查員所在的位
置才跨出步伐往西門町方向前進，選擇西門町是因為這裡是兇手行兇次數最多的地方，猜
測他與這地緣關係，在他熟悉的場所比較能誘使他早點動手。
走在熙來攘往的徒步區上，她注意著前方每一個視線對著自己的人，觀察他們眼神中細微
變化，跟在自己背後的人，像是陰森的背後靈給予她沈重壓力。
聽到後方腳步加快的聲音，她的心跳節奏彷彿被外人撞擊突然紊亂，腎上腺素大量分泌，
腦部充血，緊張導致全身不自在。
一團濃的讓人嗆鼻喘不過氣的氣體籠罩在她身體四周，她第一次體驗用身體去體驗恐懼，
體會到驚悚片裡主角，並不是因為兇手的可怕而顫抖，而是一步步向無法確定安危的地方
走去，那份倉皇無助帶來的恐怖氛圍。
漫無目的走了一會兒，余婉兒改坐在定點，她挑選一間位於二樓的餐廳，坐在正對樓梯的
座位上，方便監視在她之後上來的客人，在同一個地點乾耗了三個小時一無所獲。
「我要往人少的地方走。」
余婉兒通知調查員自己即將移動，不是週休假日，十一點的西門町呈現著冷清的街景，她
著急往少人行經的馬路走，刻意彎進昏暗的巷子中，但除了幾個醉漢，向她搭訕的男人，
和在路邊向她吹口哨，口出穢言的不良少年外，始終不見大魚的蹤影。
她帶著一組調查員瞎耗一、兩個禮拜，傳到了北機組的頭頭耳中，他向檢察長
抗議她虛耗人力。
檢察長原本就是勉強答應她的請求，有了藉口順勢讓北機組調回了這組人員，勒令她中止
這場幼稚的行動，余婉兒氣不過付出的心血付之一炬，氣的在檢察長辦公室咆哮。
「姑息他，將來不知會有多少人受害。」
「說不定兇手良心發現，或是意外死亡，自己停止，或是不能犯案，搞不好他從頭到尾沒
看見妳上電視，難道妳要繼續浪費公帑跟人力。」
她被斥責轟出門，回到自己辦公室打電話告訴山百年計畫泡湯了，無精打采地過完一天，
找了一家昂貴的西餐廳用晚餐，再到中山站的新光三越，買了幾件衣服一雙鞋子想要轉移
沮喪的心情，效用並不大，九點鐘，她像隻鬥敗的狗，沮喪地搭捷運準備回到一個人獨居
的公寓。
在捷運站的月台候車時，發現一雙似曾相識的眼神，在隔壁候車格上注視著她。
這個人是男性，31歲左右，體型中等偏瘦，穿著一件燙到筆挺的白色襯衫，黑色的西裝褲
，肩上背著黑色的筆記型電腦包，皮鞋擦的像是玻璃鏡面般地黑又晶亮，外表看起來精神
抖擻，一和余婉兒的目光對上，匆忙抬起頭看架設在月台上方的液晶螢幕，她瞧著面熟，
卻想不起來在什麼地方見過。
「請問這車有沒有到板橋？」
剛好一個老婆婆問他捷運的路線。
「板橋是藍線，這邊是往淡水北投，妳上去後再找人問。」
他親切回答，這個聲音喚醒了余婉兒的記憶，這個男子今天曾在同一家餐廳用餐，他坐在
她的斜前方，因為糊塗服務生忘記他點的餐點，店經理親自來向他致歉，所以余婉兒特別
留意這桌的動態。
越回想越覺得不對勁，在試鞋的時候，她從鏡子折射看見一雙油亮到反光的男用皮鞋，那
時她好奇向上望見的半張臉，和這個男人一模一樣。
懷疑自己被跟蹤了，提高警覺的同時，余婉兒更想確定他的意圖，看見浮標飄動的喜悅讓
她忘了，朝自己疾速遊來的，是有著銳利尖牙，一尾殺人如麻的食人鯊。
她故做輕鬆上了車，提早在圓山站下車，男人混雜在下車的人潮內，保持著大約十步的距
離跟在她後方，她想起在和山百年策劃細節時，他說過的話：
「因為變數的存在，別妄想能做到百分之百萬無一失的推論，得有百分五十的確信，剩下
就是排除像是個人好惡，自己想當然爾的遐想等，這些使人做出錯誤判斷的因素。」
她沒有出站，直接進入盥洗室，待了五分鐘補好妝，做好心理建設，出門口時用眼光
餘角掃過捷運站內，隱約看見有個可疑的人站在角落，怕打草驚蛇她穩健地邁開步伐，不
回頭，利用耳朵收集是否有跟她行動同步的腳步聲，果然在她走動後，那個人跟著離開原
位，
她看向顯示車班時間LCD面版，距離下一班捷運還有二十秒抵達，她稍微加快腳步就能擺
脫他進入安全的車廂內，這違反她的目的，認定機會只有這一次，她放慢了步伐任由捷運
從自己眼前經過。她朝左右兩旁用了最大的視力卻沒有發現男人的身影。
「我弄錯了，還是他發現，我發現他，所以今天撤退了。」
余婉兒懊惱著，卻也鬆了一口氣。
下一班捷運到達，只剩短短的兩站她沒打算坐下，一進車廂就轉向面對月台握著中間的橫
桿，等著車門關閉時，她看見那男人從對向月台轉過身，小跑步進入她的左邊車廂。
「一定是他。」
事情進入絕望才轉見生機，余婉兒打開小提包，想打電話請求警方支援，等一出閘門時就
能將他一舉成擒，摸索半天裡頭有鑰匙、皮夾、筆記、化妝包裝滿她生活必須的日用品，
獨缺目前急需的行動電話。
「先到人多的地方，諒他也不敢在眾目睽睽下動手。」
在深海裡沒有勾子跟釣線連結的誘餌魚，就像是失去武器跟奧援，只能孤單無助看著凶猛
的鯊魚逼近。
逃是不受勾子釣線束縛，自由的她唯一的工具，不讓男人看出她的慌張，門一開啟她像是
碰上一整天好運的女人，優雅快樂地笑著走出車廂踏上電扶梯，目不轉睛望著前方的一對
情侶盤算著跟著他們同行，忽略走過的捷運服務亭內是最佳避風港。
情侶順利一前一後通過閘門，當她經過時，男人無聲無息從左後方斜切到余婉兒的腰後。
「婉兒好巧，這麼會這裡遇見你。」
男人熱情對她寒暄，右手握著一把十三公分的水果刀從大腿內側而上，抵住她的麻質長褲
褲檔，她的陰部清楚感受到刀鋒的寒氣，死亡的恐懼讓身體不禁發顫，全身肌肉出現痙攣
，陰部反射地往內縮，刀子被攪上陷的更深，讓她所有意識都集中在下半身的禁地。
「不想讓我從這裡捅妳一刀，從此生不了小孩，做不了愛就乖乖給我走。」
男人完全掌握制服女人的手法，吸引異性的臉蛋胸脯，孕育生命的子宮，威脅奪走女人寧
死也不願意失去的東西，就能征服控制她們。
「這裡有很多人你逃不掉。」
她聽從他的命令，唯恐胯下的刀刃割傷自己小步走，她告訴男人他的作法愚蠢。
「上了車就只有我們了。」
男人帶著她到路口一台黑色喜美雅歌前，有人從內部推開後座的門，他押著她進入後，坐
在駕駛座的長髮男熟練地在她臉上貼上膠帶，男人則從背後綑用童軍繩綁住她手腳，就像
是那九名被害者一樣。
千算萬算，沒有想到兇手不是一個人，當初以為這樣高傲性格的人，應該不屑與他人為伍
，最後棋差一著，技不如人理智上是該認命，但人的求生本能作祟，她竭盡全力地掙扎，
換來的是新的一層膠帶跟重重的一個巴掌。
「等一下好好幹妳，看妳還臭屁個什麼勁，不就是兩個奶子一個口。」
男人猥褻在她身體來回撫摸說。
「她跟那些爛貨不一樣，臉蛋身體美的不行，其他部位一定更讚。」
長髮男停在紅綠燈時，回頭興奮不已地說。
「警察，給我熄火下車。」
他們竊喜得逞時，荷槍上膛的警察忽然從四面八方圍上，一聲對空鳴槍後，數以幾十記槍
聲響起，車子四個輪胎被當場射穿，超過十把槍正從擋風玻璃，兩側車窗瞄準兩個男人的
身體，一名刑警率先敲破後座車窗打開車門，男人半個身體被他拖出門外，立刻有兩名員
警跟上扭住他的手臂，上手銬制伏。
駕駛座那邊一名調查員如法炮製，順利將長臉男人銬上，他們很快地押送回警局，余婉兒
在女警協助下解開束縛，驚魂未定坐上調查局的車輛。
「對不起，檢座讓妳受驚了。」
調查員滿臉愧疚向余婉兒請罪。
「小何你們不是歸建了嗎？怎麼會在這？」
這幾位的調查員都是當初她調來支援的人手，她想不透為何他們會在她危急的時候及時出
現。
「我們跟老么談過了，前陣子檢座當誘餌的方式太招搖，很難引出兇手，我們商量好，不
如在妳不知情的情況下，暗中進行反跟蹤會比較有效果，看見那個醜八怪貼近妳，我們本
來已經要衝上去了，想不到他會有同夥接應，幸好沒讓妳吃虧。」
比起生氣他們的隱瞞，余婉兒更訝異於山百年居中穿針引線的地位。
「你們跟他很熟？」
「我們幾個是因為妳才認識他，交班的時候他帶我們兄弟們去吃吃喝喝，他這個人好客、
豪爽又大方，沒多久就混熟了。」
談起山百年，小何開心口沫橫飛地說，山百年憑著十幾天的相處跟他們建立起深厚的情誼
。
「我看是一起去酒店找樂子。」
臭味相投才會一見如故，山百年敢在招待朋友酒、女人上撒錢是眾所皆知，余婉兒當場說
破，車內的幾個大男人害羞紅著臉龐。
「放心我沒怪你們的意思，孔子也說食色性也，我不是食古不化的人，我還得謝謝你們救
我一命。」
虧他們趕到她才能大僥倖逃過這場死劫，沒必要把場面搞的難堪，余婉兒露出真誠笑容，
讓他們無後顧之憂。
「余檢座妳是真正的女中豪傑，我們幾個同事看見你鎮定先下站再上站讓他露出馬腳，大
家都對妳佩服的不得了，到現在也沒看見妳掉半滴眼淚，妳比男人還有男人氣概。」
避免余婉兒認出，他們更換生面孔跟在她背後，這些年輕幹員紛紛豎起大拇指誇讚她，有
些人更公開坦承愛慕之心。
「我是嚇到哭不出來。」
余婉兒的真心話，聽在他們的耳裡卻像是謙遜的玩笑話。
「等他們到局裡，自然有人熱情款待他們，老么在基層人面之廣，會讓妳嚇一大跳。」
「幫我撥個電話給山百年，我有話跟他說。」
聽見小何開口閉口都是山百年，余婉兒也想跟他聊聊。
「你在哪？」
「蘆洲，一個市民代表的太太剛剛往生。」
「你知不知道我差點被人姦殺？」
「不是成功逮捕兇手了嗎？改天我辦一桌酒席跟妳賠罪。」
「你最好辦的豐盛一點，不然我跟你沒完沒了。還有……謝謝你。」
余婉兒感謝他的精心安排，讓她得以順利逮捕兇手。
「抱歉沒有事先跟妳說。」
「算了。」
「妳一定嚇壞了早點休息晚安。」
山百年掛上電話時，阿古正開著從中山南路轉進愛國西路，他目不轉睛跟著一輛豐田
CAMRY2.0的銀灰色房車，CAMRY從小南門駛進杭州南路，找到車位減緩速度預備路邊停車
。
「老闆，要不要，動手？」
阿古在它後方三十公尺處煞車臨停，引擎沒熄火等待伺機而動。
「等他停好車，開門出來，再打昏帶走。」
山百年冷漠地說。
「太，好了，謝謝，謝謝。」
總是面無表情的阿古，聽到他的指示感動地連連道謝。
CAMRY的燈光熄滅，一個穿著全身黑色運動服，身高約180公分，體格健美，理著一頭像是
軍人般像刺蝟般短髮的平頭男子，拎著一個六角型的大波士頓包，一手握著防盜遙控器，
從半開的車門彎著腰走出。
阿古關上車燈猛然踩油門擋住整台CAMRY，面露兇光從車頭繞過去，男子知道來者不善，
迅速用包包當作武器朝阿古臉上砸去，阿古不躲不閃接受他的襲擊，舉起像鐵柱般的手臂
往他後腦杓重擊，一擊成功，平頭男子應聲暈倒，阿古靈敏地將他連包包帶人丟到前座。
「你忘了幫他關門上鎖。」
綁架這等大事，山百年像是家常便飯地沈穩，他下車幫平頭男子關上車門，按下防盜器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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