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子不語
時間：清代
作者：袁枚
來源：開放文學
第十二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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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1 掛周倉刀上 ║║12-09 人熊 ║║12-17 雷震蟆妖 ║
║12-02 驅雲使者 ║║12-10 繩拉雲 ║║12-18 夢中破案 ║
║12-03 吾頭豈白斲者 ║║12-11 燒狼筋 ║║12-19 馬變魚園地變鵝 ║
║12-04 石言 ║║12-12 王老三 ║║12-20 聾鬼 ║
║12-05 鬼借官銜嫁女 ║║12-13 擇風水賈禍 ║║12-21 棺床 ║
║12-06 雷祖 ║║12-14 飛僵 ║║12-22 炮打蝗蟲 ║
║12-07 鎮江某仲 ║║12-15 兩僵屍野合 ║║12-23 僵屍手執元寶 ║
║12-08 銀隔世走歸原主 ║║12-16 鬼幕賓 ║║12-24 張飛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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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5 誤嚐糞 ║
║12-26 借屍延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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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1 掛周倉刀上 akoumedi
紹興錢家二少爺，學習神仙煉氣之術，學到可以讓元神從腦門出竅，遊遍仙境。
*煉氣: 道家指通過吐納導引等以求長生的一種方法。
*頂門: 嬰兒頭頂骨未合縫的地方，在頭頂的前部中央。
用手捫摸，可以感覺腦血管的跳動。也叫腦門、囟門。
*十洲: 道教稱大海中神仙居住的十處名山勝境。亦泛指仙境。
祖洲、瀛洲、玄洲、炎洲、長洲、元洲、流洲、生洲、鳳麟洲、聚窟洲。
*三島: 指傳說中的蓬萊、方丈、瀛洲三座海上仙山。亦泛指仙境。
修道期間，很多妖魔來擾亂錢二少爺：有的看起來兇惡猙獰，有的看起來妖嬈豔冶。
錢二少爺都不為所動，專心在修道上，就這樣過了十年。
有一天，妖魔們聚在一起商量說：「一個月後的甲子之日，錢某將修得仙道，我們要
快點下手。」於是，妖魔們趁錢二少爺在打坐時，牽抱住錢二少爺的手腳，放進一個大甕
中，壓在雲門山下。
當晚，錢家發現二少爺失蹤，怎麼找都找不到，以為二少爺真的成仙去了。
半年後一個月色皎潔的夜晚，錢家人看到二少爺就坐在花園的高樹上大聲求救，錢家
人急忙去拿梯子扶二少爺下樹。
錢家人問二少爺是發生什麼事了，二少爺說：「被妖魔陷害，關在大甕裡，幸好我平
時有在修練吐納之術，才沒被凍死、餓死。」
*服氣: 吐納。道家養生延年之術。
錢家人問：「那你是怎麼逃脫回來的？」
二少爺說：
▍「
▍ 某月某日，我在甕中，感到有一道紅雲經過，是伏魔大帝從西南過來。
▍ ^^^^^^^^ 就是關聖帝君
▍ 我急忙大聲喊冤，並說明妖魔們的惡行惡狀。
▍
▍ 帝君說：『作祟的妖魔是很可惡，不過你不順天地陰陽自生自滅的法則，
▍ 妄想修得不死，逆天而行，你也有不對。』
▍
▍ 帝君回頭對一個將軍說：『周倉，你送他回家。』
▍
▍ 周將軍接受命令。
▍
▍ 周將軍高一丈多，手上拿的刀也長一丈多，周將軍拿紅繩把我綁在刀上，
▍ 然後把我掛在這棵樹的頂端，就離開了。
▍
▍ 我也沒想到這樹就是我家花園的樹。
▍」
二少爺從此隨波逐流，不但開始喝酒也和老婆做愛，不敢再學神仙之術了。
*御內: 謂與妻子交合。
12-01 掛周倉刀上
紹興錢二相公，學神仙煉氣之術，能頂門出元神遍歷十洲三島。所遇諸魔，不一而足
：或惡狀猙獰，或妖嬈豔冶。錢俱不為動，如是者十年。一日，諸魔聚而謀曰：「再遲一
月逢甲子日，錢某大道成矣，我輩作速下手。」眾以為然，趁其打坐時，牽抱手足，放大
甕中，壓之雲門山腳下。是夕，錢家失去二相公，遍尋無蹤，以為真仙去矣。
半年後，月明中見二相公坐花園高樹上大呼求救，乃取梯扶下。問其故，自言：「為
魔所窘，幸平生服氣有術，故不致凍餒而死。」問：「何以得歸？」曰：「某月日，我在
甕中，有紅雲一道，伏魔大帝從西南來。我大聲呼冤，且訴諸魔惡狀。帝君曰：『作祟諸
魔，誠屬可惡，然汝不順天地陰陽自生自滅之理，妄想矯揉造作，希圖不死，是逆天而行
，亦有不合。』顧謂一將曰：『周倉，汝送他還家。』周將軍唯唯。周長丈餘，所持刀亦
長丈餘，取紅繩縛我刀上，掛此樹頂而去。我亦不料即我家園樹也。」
二相公自後隨行逐隊，飲酒御內，不敢復學神仙術矣。
12-02 驅雲使者 akoumedi
宣化把總張仁，奉命查緝私鹽，中途經過一座古廟，張仁就打算在這投宿一晚。
*把總: 低級武官，清各地總兵屬下以及京師巡捕五營皆設把總。
*私鹽: 與官鹽相對。謂未納鹽稅而私自販運出售的鹽。
有個和尚勸他不要住在這廟裡，和尚說：「這座古廟有妖怪。」
張仁靠恃自己的膽量，竟然不聽勸，直接在古廟中設立床帳，蠟燭吹熄就躺下睡覺。
到了二更，室內突然非常明亮。
*二鼓: 二更，指晚上九時至十一時。
張仁起床怒罵，那團燈光就往外移動；張仁上前一直追，看到那個光源居然是上萬盞
的神燈，飛到松樹下就不見了。
隔天一早，張仁前往松樹下查看，發現一個大石洞。
張仁命令當地人拿鋤頭挖挖看，結果挖到一個大錦被，裡面裹著一具屍體：口吐白煙
，三個眼睛，四條手臂，好像殭屍又好像不是殭屍。
張仁知道這是妖怪，於是就聚集木柴將這屍體火化。
三天後，張仁白天閒坐，有個穿戴華麗的美少年過來，對張仁說：「我是天上的驅雲
使者，因為下雨太多，違反上帝的命令，被貶謫下凡間，我藏在石洞中，等待期限一滿後
，我就可以回去天上。我偶然在那天夜晚出來走走，稍微顯現了一點神怪，是我不知道要
保持低調，這是我的不對。不過你燒掉我的原身，也做得太狠了。我的元神現在無處可以
棲息，不得已，借王子晉的侍者身體來跟你討賠償。你快點找道士持誦《靈飛經》四十九
天，我的原身就可以從火中完聚。你本來命中注定當到提督一品官，因為你做了這件壞事
，上帝將你革職，這輩子只會當到把總而已。」
張仁傻傻地聽完整件事，心裡有點後悔，而少年已經騰空離開了。
後來，張仁果然沒有再升官，這輩子只有當到把總而已。
12-02 驅雲使者
宣化把總張仁，奉緝私鹽，過一古廟，將投宿焉。僧不可，曰：「此中有怪。」張恃
其勇，竟往設帳，吹燭臥。至二鼓，滿室盡明。張起怒喝，燈光外移；追之，見神燈萬盞
，投松下而滅。明早，往探松下，有大石洞。張命里人持鋤掘之，得大錦被，中裹一屍：
口吐白煙，三目四臂，似僵非僵。張知為怪，聚薪焚之。
後三日，白晝坐，有美少年盛服而至，曰：「我天上驅雲使者，以行雨太多，違上帝
令，謫下凡間，藏形石洞中，待限滿後，依舊上天。偶於某夜出遊，略露神怪，是我不知
韜晦，原有不是。然汝燒我原身，亦太狠矣。我現在棲神無所，不得已，借王子晉侍者形
軀來與汝索吵。汝作速召道士持誦《靈飛經》四十九日，我之原身猶可從火中完聚。汝本
命應做提督一品官，以此事不良，上帝削籍，只可終於把總矣。」張唯唯聽命，少年騰空
而去。後張果以把總終。
12-03 吾頭豈白斲者 akoumedi
蔣心餘太史編輯《南昌府志》期間，有天晚上夢到段將軍來拜見他。
蔣太史看到一個身材偉岸的男子，披戴盔甲、身穿軍服，雙手環抱胸前沒有對他行禮
，指著自己脖子說：「我的頭豈不是白砍了！」
蔣太史驚醒過來，知道這其中一定有什麼冤枉。
蔣太史翻查新志，並沒有查到這個人；翻查舊志，才查到有段將軍，是史閣部麾下的
副將，死在揚州。
蔣太史急忙補寫進《忠義傳》中。
12-03 吾頭豈白斲者
蔣心餘太史修《南昌府志》，夜夢段將軍來拜，見一偉丈夫，兜鍪戎服，叉手不揖，
披其頸罵曰：「吾頭豈白斲者！」蔣驚醒，知有冤抑。查新志，並無其人；查舊志，有段
將軍，乃史閣部麾下副將，死於揚州者。急為補入《忠義傳》中。
12-04 石言 akoumedi
呂蓍，建寧人，在武夷山北麓的古寺中讀書期間。
有一天，天氣陰冷，呂蓍看到外頭台階上有很多石頭像人一般地直立。
寒風一吹，窗紙、樹葉被風吹得脫落，吹到石頭上，黏附在上頭，屋簷上的瓦片也被
風吹得掉在石頭上。
轉眼間，石頭居然都轉化成人形，窗紙、樹葉化為衣服，屋瓦化為帽子，一下子就變
成十幾位挺立修長的男子，坐踞在佛殿間，祂們清談雅論的對話，呂蓍聽得非常清楚。
呂蓍嚇壞了，窗戶關上就跑去睡覺。
隔天起來察看，沒看到什麼男子。
下午，石頭又像昨天一般地直立。
幾天後，呂蓍習慣了，知道這些石頭不會造成傷害，於是他就出去和祂們聊天。
詢問祂們的姓氏，大多是複姓，祂們說自己都是漢、魏時代的人，其中兩個老人則是
秦朝時候的人。
祂們所說的事，和漢、魏史書紀載的有相同，有不同的。
呂蓍覺得和祂們聊天很愉快，每天吃完中餐，他就開始等待祂們的到來。
呂蓍問祂們為什麼要用石頭化為人形，祂們沒有回答；呂蓍問他們為什麼不乾脆住在
寺中，祂們也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有說：「呂先生是高尚文雅的人，今晚月色皎潔，我
們舉辦一場武術表演，來增廣先生的見聞吧。」
當天晚上，石人們各自攜帶刀劍過來，好像是古兵器，不像是戈戟，是沒辦法強加命
名的兵器。
石人們在月下起舞，有的是單人表演，有的是雙人對招，動作迅速俐落，招式奇妙而
變化莫測，呂蓍看得很高興，再三地拜謝。
有一天，石人們告別呂蓍說：「我們和先生相處了很久，真是不忍心分別，如今我們
都要到海外投胎，完成前世未完成的事，所以來和先生告別。」
呂蓍送祂們出去，從此石人們就沒再出現，呂蓍淒涼悲傷得好像失去了好朋友。
呂蓍將祂們所說的古事，寫成一本書，命名為《石言》，原本打算大量印刷好讓這本
書可以流傳到後世，可惜他家很窮，沒辦法這麼做，這本書至今還藏在他兒子大延那裡。
12-04 石言
呂蓍，建寧人，讀書武夷山北麓古寺中。方晝陰晦，見階砌上石盡人立。寒風一過，
窗紙樹葉飛脫著石，黏掛不下，簷瓦亦飛著石上。石皆旋轉化為人，窗紙樹葉化為衣服，
瓦化冠幘，頎然丈夫十餘人，坐踞佛殿間，清談雅論，娓娓可聽。呂怖駭，掩窗而睡。
明日起視，毫無蹤跡。午後，石又立如昨。數日以後，竟成泛常，了不為害，呂遂出
與接談。問其姓氏，多複姓，自言皆漢、魏人，有二老者則秦時人也。所談事，與漢、魏
史書所載頗有異同。呂甚以為樂，午食後，靜待其來。詢以托物幻形之故，不答；問何以
不常住寺中，亦不答；但答語曰：「呂君雅士，今夕月明，我共來角武，以廣君所未見。
」是夜，各攜刀劍來，有古兵器，不似戈戟，而不能強加名者。就月起舞，或只或雙，飄
瞥神妙，呂再拜而謝。
又一日，告呂曰：「我輩與君周旋日久，情不忍別，今夕我輩皆托生海外，完前生未
了之事，當與君別矣。」呂送出戶，從此闃寂，呂淒然如喪良友。取所談古事，筆之於書
，號曰《石言》，欲梓以傳世，貧不能辦，至今猶藏其子大延處。
12-05 鬼借官銜嫁女 akoumedi
新建張雅成秀才，小時候遊戲時用金箔紙製作盔甲、鸞笄等物品藏在小樓上，自己製
作自己賞玩，從來沒有展示給人看過。
有一天，忽然有位三十多歲的女子來找他，想要他樓上數十件自製的釵釧步搖，並答
應他會給厚禮答謝。
*釵釧: 釵簪與臂鐲。泛指婦人的飾物。
*步搖: 古代婦女附在簪釵上的一種首飾。
張雅成秀才答應了，問：「拿這些要幹嘛？」
女子說：「嫁女兒的妝盒裡正需要這些。」
*奩: 古代盛梳妝用品的匣子。
張雅成以為她在開玩笑，所以就沒特別放在心上。
隔天，女子來告訴張雅成說：「我姓唐，你東邊鄰居唐某擔任某官，我想要請先生幫
忙去跟唐家要他門上的一張官銜封條，借同姓氏來讓我家有些面子。」
於是，張雅成開玩笑地寫了一張給女子。
隔天傍晚，女子帶來數十盒餅乾食品、數百錢來答謝。
不過，早上一看，餅乾都變成土塊，錢都變成紙錢，張雅成這才知道那個女子是鬼。
幾天後的半夜，山裡燭光燦爛，鼓樂喧天，村子裡的人都開窗遙望山林，以為是有人
家裡在卜葬。
*卜葬: 古代埋葬死者，先占卜以擇吉祥之葬日與葬地，稱為“卜葬”。
走近一看，那些人都穿紅衣、插著花，是在舉辦婚禮。
不過這山裡只有上萬個墳墓，沒有人住在這裡，有好事的人要追上看個究竟，不過婚
禮隊伍距離愈來愈遠，追都追不上，只看到燈籠上題著唐姓某官銜的字樣，大家這才知道
鬼也像人間愛體面，崇尚權勢和財利，真是奇異阿！
12-05 鬼借官銜嫁女
新建張雅成秀才，兒時戲以金箔紙製盔甲鸞笄等物，藏小樓上，獨製獨玩，不以示人
。忽有女子年三十餘，登樓求製釵釧步搖數十件，許以厚謝。秀才允之，問：「安用此？
」曰：「嫁女奩中所需。」張以其戲，不之異也。明日，女來告張曰：「我姓唐，東鄰唐
某為某官，我欲倩郎君求其門上官銜封條一紙，借同姓以光蓬蓽。」張戲寫一紙與之。次
夕，釵釧數足，女攜餅餌數十、錢數百來謝。及旦視之，餅皆土塊，錢皆紙錢，方知女子
是鬼。
數日後半夜，山中燭光燦爛，鼓樂喧天，村人皆啟戶遙望，以為人家來卜葬者。近視
之，人盡披紅插花，是吉禮也。山間萬塚，素無居人，好事者欲追視之，相去漸遠，惟見
燈籠題唐姓某官銜字樣，方知鬼亦如人間愛體面而崇勢利，異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