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畫得很好耶！」
這一本小冊子圖文並茂，雖然故事情節有點可怕，但是圖畫精緻猶如繪本，很難想像這只
是一個小六學生課餘時間利用蠟筆和鉛筆描繪出來的。
可是，當我說完之後，協會的主任卻面無表情。
「妳有什麼看法？」
「呃...我覺得她很會畫畫，以後可以當畫家或設計...」
「我知道她很有繪畫天份，但這不是重點！」主任微微怒道。
對不起，我知道我有時候比較白目，搞不懂狀況。
我默默心想。
「這是她學校老師拿給我的。本來他們學校美術課要學生畫一張圖交作業，不過她畫了
一整本圖畫書。我覺得她把自己投射在故事裡面，我擔心她有輕生的念頭。」
「我...我以為她差不多走出來了。」
「聽說她媽媽...她的親生媽媽去學校找過她，不過被老師擋下來，不知道是不是與這有
關。」
「呃？可她媽不是坐牢...」
「兩個月前假釋。總之麻煩妳有空關注她一下，我會再和她現在的父母商量看看需不需要
再幫她安排輔導諮商。坦白說我不希望她和她親生媽媽再有接觸，但這還是要尊重他們當
事人。」主任無奈的手一攤。
「我盡量。」我皺眉，手邊還有20多個案子卡著。
「忙不過來不要勉強。每個案主的情況有別，我不會跟你們講哪些案子該優先處理這種話
。我知道你們受過不少挫折，畢竟我們是從事社會福利的工作，這工作本來就吃力不討好
，可是總得有人來做，總要有人去幫助這些有需要的人。在這一行要堅持下去不容易，我
知道。」
「謝謝主任。」
離開主任辦公室，等會兒還要跑一趟社會局幫忙兩個單親家庭辦理清寒補助手續，接著
要去一家製作手工香皂的工廠探視環境，再接著要去找律師談談手邊三起新移民家暴案件
，再來是......
咚！
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趴到床上。我已經懶得看時間現在幾點鐘，明天早上要陪同案主開
庭，然後要去醫院探視一對受家暴的姊弟他們心理治療的狀況，再來找律師談離婚和監護
權......
不管了！先睡再說！
鈴鈴鈴鈴鈴──
甫從醫院出來，天氣陰沉沉，好像快要下雨了。想到14歲的姊姊願意開口講話，儘管只有
幾個單音節「喔」、「嗯」、「是」、「好」，我已經感到很欣慰。不過12歲的弟弟依然
自我封閉，想到就心酸。
鈴鈴鈴鈴鈴──
噢！有電話，剛才沒發現。
「喂？是玉婷嗎？」
「我是。陳律師？」
「對，玉婷真的很不好意思。我等一下要去法務部開會，司改會那邊說立法院那邊在討論
一個法案要準備通過，對不起這很臨時，情況有點急迫.....」
「沒關係，要改時間...」
「明天...噢不，星期四，星期四下午兩點怎麼樣？」
「星期四下午兩點...好！我再跟蘭芬確認。」
掛掉電話前，我彷彿聽見陳律師在電話另一頭咬牙切齒罵「死立委吃大便！」
一定是我太累了。我認識的律師一向都很有氣質，不會隨便罵人。
我隨即聯絡我的案主蘭芬。
蘭芬是嫁來台灣的印尼籍配偶，去年3月她從長期家暴的夫家逃脫出來，跛著一隻打斷的
腿逃到警局報案。目前獲得安置，也找到一份穩定的工作，正準備向夫家打離婚官司並爭
取小孩監護權。
聯絡好所有事項，難得多了空暇時間，原本打算回辦公室，一思及昨天主任的交代，
我決定轉往她的學校過去看看。
想想，我很久沒看見她了。
她的本名叫林雅君，領養她的家庭是一對退休的公務員夫婦，他們幫林雅君改名為張沐恩
，其名字意義是沐浴在天主的恩典。
兩年前我剛進入協會社工時，當時就負責她的案子。
事實上，她的案子當時已經進行了快一年，但是原本負責處理她的案子的社工決意辭職，
因此那名社工手邊多個案子陸續轉介給其他人，她的案子於是就轉到我這個菜鳥手上。
張沐恩的親生爸爸很早過世，她的親生媽媽帶著她改嫁。她的繼父對這個繼女並不好，
後來是有位鄰居看不下去報警，才爆出這一家的繼父長期對繼女家暴和性侵的醜聞。
她的親生媽媽一開始在警方筆錄時表示自己毫不知情丈夫的所作所為，不過到了檢察官面
前卻又承認她知道丈夫做的事，因為家裡需要靠丈夫賺錢養家，丈夫還威脅她，她只好忍
耐。
親生媽媽的供詞前後不一，充滿矛盾，於是檢方積極介入調查，從繼父供詞、鄰居指證加
上諮商師從張沐恩那兒得來斷斷續續的語意拼湊，發現親生媽媽亦曾主動參與協助繼父的
家暴過程。
最後法官判處繼父8年有期徒刑，生母3年徒刑。
現在正好是學校的打掃時間。
我向她的班導師說明來意後，班導師隨即請班上同學叫她過來。
「Tina！」見到我，沐恩相當驚喜。「妳怎麼會來？」
Tina是我的英文名字。
「看看妳過得怎麼樣。好久不見！有一年了吧？哇！妳現在長很高呢！」我比一比她的高
度，小孩子成長好快！
瞧瞧沐恩，明亮有神的雙眼，白皙粉嫩的皮膚，一頭微捲的黑髮綁上兩支馬尾，我不由
得聯想到櫻桃小丸子班上的同學城崎，長得很漂亮，常和洋蔥頭永澤鬥嘴的那位。
適才和沐恩的班導師閒聊，她在班上人緣不錯，活潑開朗，還有小男生偷偷暗戀她唷！
沐恩嘰嘰喳喳纏著我聊了家裡、班上的大小事，開朗健談的模樣，與我最初認識她時的那
個文靜怕生的小女孩有著天壤之別。
看來她在現在的家庭過得很好。小孩子對於傷痛的恢復力很強，我相信有張家夫婦給予她
滿滿的愛護與支持，她一定能很快走出那一段。
「下個月20號學校運動會跟園遊會，我們班演話劇，我有在裡面表演小提琴。」
「20號...」
「來嘛來嘛！」沐恩可愛地撒嬌。「我要演奏小提琴，音樂老師說我演奏小提琴很厲害，
爸爸媽媽也會來看我表演。」
「好、好，我再看看。」工作這麼忙，能不能抽出時間我真的不曉得。
聽得出來我在敷衍她，小姑娘老大不高興，噘著嘴巴，臉上一時沒了笑容。
「對不起啦！我的工作真的很忙很不固定，常常要到處跑，我不確定有沒有時間。」
小姑娘還是不高興。唉！我想，就算向她解釋我的工作她大概沒辦法理解。
「對不起，不要生氣啦！」
「我沒有生氣！」
...我多少能了解她的心情。送她到張家後，除了陸續一、兩次探望過她，知道她過得不
錯，張家沒有虧待孩子，後來我就再也沒有主動來看她。我承認這部分我的確草率失責，
她會不會認為我將她拋下不管了呢？
「對不起，因為有很多人需要幫助，我不能不管他們。」我充滿歉疚說著。「我答應妳，
如果我那天抽得出時間，我一定會來學校看妳，好不好？」
她的表情總算軟化，怕她繼續糾纏，我趕緊轉個話題。
「對了，我剛才聽你們導師說，有人暗戀妳耶！」
果然，小女生臉紅了。
我像逮住別人小辮子一樣的奸笑，像小人一樣湊近她的身旁。
「妳有喜歡哪個班上男生嗎？有交男朋友嗎？沒關係跟我講，我不會告訴別人。」
小女生臉紅嬌嚷：「臭男生很幼稚，我才不喜歡他們！」
我繼續嘿嘿然奸笑。
「不過我有一個喜歡的人。」她小小聲說著。
「喔？是誰呀？」我很有興趣提問。
「他很厲害，他是王子......」
王子？是...黑社會棒棒堂的王子嗎？
雖然沒有在追星和追逐偶像藝人，但多少聽過一些藝人，我記得有個藝人叫王子，但他唱
過什麼歌？拍過哪齣偶像劇嗎？
我困難的思考。
「妳下次來我再跟妳講！」她一副要說秘密的神秘模樣，甜甜笑出兩個酒渦。
「好哇！」我跟她打勾勾。
看見她崇拜迷戀的神情，不由得勾起我當年喜歡5566的回憶。
當小孩真好。我真不懂，為什麼總是有些人捨得傷害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