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我把那三位男子帶到芮兒家，在白天芮兒和阿嬤用心盡力的感化他們，
晚上我則在乾女兒入睡後，才現身在她家，陪芮兒共渡她的餘生，與她在夜裡的山
上聊天說笑，看夜空數著星星，聆聽她說佛經裡的故事，或許這就是如芮兒所說，
黑面菩薩給我們兩人最後的相處機會……
短暫的三天光陰。
所幸的是，那三位男子終於明白芮兒她們母女倆是不為回報的付出，因此她的
犧牲也算值得了，阻止了光頭佬揭露人心的黑暗面。
三日後，所有參與首場惡魔遊戲的參賽者，回到了充滿迷霧的木屋內，他們五
人和當初一樣飄浮在床上，我和笑臉男子也依舊守在門口，光頭佬倒是一臉不悅地
看向眾人，他明知故問說道：「你們找到自己缺少的器官沒？」
三人一聽相互對看著，由芮兒替他們開口道：「他們需要的四肢或五官，我願
意給他們。」
我握緊拳頭，看著那三人不停地對芮兒道謝，並稱她為活菩薩，可惜卻無人提
出自願奉獻雙手給芮兒，這也是我氣憤的原因。
「哦……」光頭佬氣得咬牙切齒，當然規則是他定的，如果他反悔，那我跟他
簽的契約也會按此辦理，到時我會不顧一切挺身保護芮兒。
「母親……」芮兒抿著嘴唇，母女兩人眼睛紅通通的，她母親哽咽道：「別難
過，別捨不得……妳的女兒、我的孫女非常的堅強，因為她遺傳到我們兩個啊！我
即使變成廢人，剩下一張嘴巴，我和她也會好好照顧自己的，我的女兒，放心的去
，安心的成佛吧……」
「不……」芮兒哭著搖頭，接著她的目光從母親臉上掃過了在場的每個人，三
位男參賽者、光頭佬、笑臉男子，然後是我，所有的人都感受到她悲天憫人的菩薩
心腸，漸漸地，她身上散發著微弱的光芒，光頭佬見著十分畏懼，趕緊把芮兒的泥
偶扔出了窗外……
在她的魂魄被地獄裡的惡魔抓走前，她簡簡單單地說了幾個字，震撼了在場眾
人的內心。
原來，大澈大悟的她說出”不”並不是後悔，也不是留念人世間的親人而”不
”甘心離去……
我永遠不會忘了那一幕，我只能無能為力望著她飄出窗戶外，聽見她如此輕聲
道……
”眾生不成佛，我不成佛。”
聽完她的遺言，不知何時，戴著哭臉面具的我，真的哭了。
就這樣在悲傷的氣氛下，結束了首場惡魔遊戲，那三位參賽男子如願以償，健
健康康地重返人間，可悲的是他們忘了身體上的眼睛、耳朵、雙腿是何人贈與，在
玩遊戲的那段記憶裡，唯一殘留的，是隱約中，像夢一般，有一位仙女曾在屋簷下
，唸著佛經指引迷茫的三人……
而芮兒的母親，理所當然變成一位瞎了、聾了、沒了雙腿的身障人士，不過由
於她長年品嚐黑茶的緣故，她玩遊戲的記憶並未消逝，反而還告訴我，惡魔接觸到
從小喝菩薩茶長大的芮兒，勢必會受到極大的傷害，並且從此不敢接近身上有黑茶
味道的人們，她也拜託我對乾女兒隱瞞芮兒和她的事情，我點頭答應了，還幫沒有
遺體的芮兒蓋了一座菩薩塚。
之後的日子，我和光頭佬及笑臉男子環遊世界各個山區，慫恿地方居民玩惡魔
遊戲，迫於契約的約束力，我服從在惡魔底下，為它吸收人類的靈魂，但是……我
從不曾忘記芮兒對我說的一字一句，她開導了我，救贖我的心靈，所以我時常暗中
幫助善良的人安全渡過惡魔遊戲。
好幾年下來，惡魔遊戲在光頭佬的改善下越來越完善、變得毫無瑕疵。結果在
我們繞了世界一圈後，又回到熟悉的地方，芮兒的家鄉。
這時我的乾女兒已經是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了，她的容貌和談吐、神韻都與芮
兒如出一轍。
我們也和往常一樣在山區展開惡魔遊戲的宣傳，一名參賽少年便因緣際會結識
了她……
山區，我站在一棵大樹上方的枝幹，靜悄悄地看著那名少年滑下山坡。
此刻，大樹底下笑臉男子忽然出現，他冷冷地說：「第幾次了，你又幫了參賽
者。」
「幫他，也是幫你的親生女兒……」這幾年的相處，我早已發覺笑臉男子的真
實身分。
他沉默了一會兒，沒有反駁，又說：「光頭佬曉得她長大了，他會利用這少年
讓她參加下一場惡魔遊戲。」
「呿，她小時候喝過黑茶，惡魔碰不得。」我篤定道：「況且我也會保護她。
」
「你錯了，她喝菩薩的茶是多少年前的事，茶香淡去，菩薩匿蹤於山谷，你沒
辦法阻止的，那是她的磨練。」笑臉男子感慨地說，彷彿他已預知了乾女兒的未來
。
我搖頭，不贊同他的話。
但果然不久後，事情不出他所料，乾女兒心甘情願給了那少年一雙手，而那少
年結束遊戲就忘記了他們兩人的約定，乾女兒才剛情竇初開，便受了滿腹委屈又失
去雙手，心中充滿憤怒的她很快地被光頭佬說服，玩了下一場惡魔遊戲，也因年輕
貌美成為惡魔的祭品。
我能幫乾女兒的，即是讓其他參賽者得不到他們欠缺的器官……
所以到了最後，始終專注在討回雙手的乾女兒，總算無後顧之憂，順利指引那
位缺手的參賽女性，朝那名少年要回了雙手。
以至於全部的參賽者中，只有缺手的參賽女性，得到了乾女兒在上一場的少年
身上奉獻出的雙臂，於是乎……身為祭品的乾女兒，依照規則獲得了其餘參賽者的
器官，唯獨少了一雙手臂。
當然乾女兒也一樣沒有遊戲過程的記憶，可是玩遊戲前和少年的相遇仍是歷歷
在目。
我想這就是天理循環，老天爺的安排，最終讓那少年和乾女兒都沒了雙手……
不過仁慈的上天並未讓他們空手而歸。
後來，他們那對小情侶皆在搜尋著彼此，那失去雙手的少年回到她的身邊，兩
人幸福地待在山上，縱使惡魔遊戲的威脅還在，他們仍在茫然中試圖繼承過去芮兒
的意志，去幫助那些即將被惡魔引誘的百姓，逃離魔爪。
這時候我想起芮兒交付於我的物品，也許該我助他們一臂之力了。
某晚，我默默地來到乾女兒的床頭，她感應到我來了，如同我和她母親互相感
應似的，她猛然地睜開眼睛，一臉驚恐，這是自從遊覽車後，近十年來我第一次戴
面具見她，她看見我的哭臉面具怕得說不出話來，直到我將那物品遞給她，她才勉
強點頭收下。
”一個黑色茶包。”
「這是……」她顫抖道。
「妳在找的茶。」我回答。
「難道這就是……媽媽她說的……菩薩喝的茶！」她不可置信地捧著茶包，問
道：「那你是誰？怎麼會有呢……」
「我是惡魔。」我低聲道，看著她床頭上擺放幾本經書，久未重逢，我還是忍
不住提醒她，我手翻開一本經書，指著書中一頁劃紅線的位置，說：「妳的名字，
在這本書裡吧。」
「你怎麼知道！」她驚訝道，隔了片刻，她若有所思地看我，接著突然擁上前
緊緊抱住我，哭著說：「大哥哥，你是那個曾經住過我們家的大哥哥，我想到了！
」
我摸著她的頭，難掩感傷，只見她抬頭凝視我的臉，淚眼汪汪，她說：「媽媽
說過你是好人，這茶包便是我媽媽要給我看的證明。」
我苦笑道：「證明什麼？用茶包證明我是好人？」
「對！」她流著眼淚，微笑道：「即使戴了惡魔的面具，但面具之下……」
”你依然是菩薩。”
「我……面具下的，菩薩。」我錯愕地愣在原地，跟隨了惡魔那麼長的時間，
在乾女兒的口中，我體悟到芮兒對我的堅信不移，她至始至終相信著我，信任我仍
有良知，總有一天會替她在未來貫徹她的遺志，我心想：「芮兒，妳現在應該在上
頭開心地望著我吧……」
此後，乾女兒喝了黑茶，恢復遊戲的記憶，知道了惡魔的技倆，我也告訴了乾
女兒黑面菩薩所在的約略地點，她和那少年儘管沒有雙手，但心性本善，很容易通
過了考驗。
他們夫妻倆按照慣例，每年都會去取黑面菩薩的茶葉，在山上四處向登山客奉
茶，避免他們掉入我們的陷阱中。
久而久之，人們逐漸遺忘我們，忘了惡魔遊戲的存在，在喝過茶後也會去芮兒
的墳上燒香，一切都處於相當美好的狀態，一年一年過去，我也到了契約終止的時
間點，離開了光頭佬重回自由之身，獨自一人繼續周遊群山，向人們訴說惡魔遊戲
的故事。
畢竟還待在光頭佬身邊的笑臉男子告訴我，只要人們還有貪婪、邪惡的一面，
你永遠不知哪天惡魔又會想出新的把戲……
故此，不妨好好地思考看看，
也許現在的你已經失去了什麼，卻渾然不覺，
這便是惡魔的遊戲。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