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狽的，瑟縮在荒涼陰寒的腐臭之中，
這是他們第一次往背離榮耀的方向飛翔。
本應強健如朝陽的羽翼如同被千萬斤的鐵鍊束縛，
每拍動一次都必須用上所有的意志力。
明白全世界都在上帝的看照之中，凡日月所照之處皆已無他們的居所，極端屈辱的，
他們選擇了原本做為屍坑的深谷藏身，恐懼的避開從岩縫中洩露的狹窄月光，
靠著漫天的瘴氣與屍臭掩蓋自身的存在，深怕會從天上貫下神罰，瞬間碎裂他們的元核。
象徵榮耀與真理的天使們成了最低賤的喪家之犬，
背棄了應永遠服侍的真神，他們已經失去了存在的資格與意義。
「加百列...。」路西法的眼淚落在絕美的同伴兩頰。
上帝在王座兩旁分別設了座位，選擇最傑出的天使作為輔佐，
右邊是男性的熾天使路西法，左邊是女性的智天使加百列。
路西法勇猛果敢，加百列思慮慎密，兩者互相合作，
替上帝完美的指揮著無數名天使，成為天界中僅次於上帝的崇高。
自從擁有感情之後，路西法總是不自覺的注視著加百列，
而一向淡漠寡言的加百列，也只有在與路西法獨處時會露出笑容。
在不久的從前，能夠日復一日的為上帝分擔解憂，就是兩名天使最大的幸福。
路西法注視著加百列的殘肢，背離真主的天使已經失去榮耀，也失去存在的目標。
加百列的傷口不但無法復原重生，甚至逐漸的腐敗糜爛，
其他的天使們也萎靡不振，身上出現大小不一的傷口與潰瘍，流出惡臭酸敗的膿血。
縱使上帝不罰，他們也將加入屍堆，在時間的催促下化為穢土。
路西法無望的抱著昏迷的加百列，任憑自己原本閃耀淡淡金芒的髮絲乾枯萎縮，
化為捲曲難看的枯絲，連同頭皮大片大片的剝落。
至高無上的天使們如同新生兒般無助，心中滿是恐懼以及哀傷。
屍體微微震動，開始活動著殘軀破敗的骨肉，
自滿是泥濘的土沼中掙扎而起，包圍起無助的天使們。
骨骼窸窣作響，宛如代替失去肌腱的口腔發出竊笑，
受驚的蒼蠅們漫天飛舞，用震耳欲聾的嗡嗡聲抗議腐屍的移動。
天使們無力反應，僅以茫然的眼神回應死者們的問好，
只有路西法撐起上身，以半跪的姿態準備對抗宿敵不死族的洗禮。
「不用緊張，至少現在不用。」雜亂無章的蒼蠅群彷彿受到指示，
在空中翻滾聚集，逐漸化為腥臭的黑霧。
黑霧漸漸凝聚，現出了惡魔的軀體。
「吾名乃鬼王別西卜，謹代表污穢的族民們歡迎各位蒞臨，咯嘎嘎嘎嘎嘎...。」
亂髮雜鬚，皺紋滿佈的駝背老人仰頭發出如同烏鴉的尖銳狂笑，
雙手宛如鳥爪，將扭曲的十指伸向空中，張狂的召喚出無數死靈。
「不用畏懼那個凌虐你們的暴君，死亡是屬於我們的領地。」
別西卜渾濁的眼球轉向路西法。
「也將是你們的領地。」
「來吧，加入我們。」別西卜貼著路西法耳畔，
從腐敗腥臭的唇間噴出來自死亡的邀請。
「滾開！醜陋低賤的東西！」路西法的拒絕滿是顫抖。
「何必急著說不呢？」別西卜嘲弄的蹲下，用指尖戳進加百列的斷臂。
「噁...。」加百列青灰色的臉孔微微顫動，身體一陣痙癵，摔離了路西法無力的臂彎。
「該死的...。」路西法瞪視著別西卜，卻連抬頭的力量都沒有，
只能移動逐漸失明的眼球。
「你看，因為你的拒絕讓自己與同伴陷入絕境，我可以讓你們拿回失去的一切，
甚至更多，只需要你們小小的協助，讓我們對那個瘋子討回公道。」
別西卜憎恨的微笑著。
「對了，說到底我們的仇人是一樣的嘛！那你更不該拒絕啦，看看你的心肝寶貝，
真漂亮...，可惜好像少了一點東西。」
路西法想起被上帝的利刃刺入眉間的冰涼與疼痛，比起被拋棄，
知道自己從一開始就不被關愛，只是上帝消遣娛樂的道具更讓路西法難以忍受。
「對了，就是這樣，盡情回憶你的不堪，我已經可以聞到你的憎恨與痛苦。」
別西卜充滿惡意的鼓勵著。
「時間不多囉，你的小美人好像有點危險，
我記得天使死亡後好像只有歸於虛無一條路...。」
「救我...。」路西法乾裂的雙唇微微起伏。
「蛤！？」別西卜歪著腦袋，將耳朵湊到路西法嘴前。
「不好意思，上了年紀聽力不好，可以請你大聲一點嗎？」
「救我！」路西法用盡力氣狂吼。
「救我！救加百列！救我們所有！我們將與你結盟，共同向天父復仇！」
「嘎哈哈哈哈哈...。」別西卜嚎叫般的狂亂笑著。
「不要忘記現在的仇恨，不要忘記現在的怒火，來！與我們一起成為神的死敵。」
隨著別西卜尖銳的話音，地面噴出烈焰，包圍著每一位天使。
「讓地獄的業火重造你們的血肉，順便接受我們的意念，
正式成為死亡的子民，嘎哈哈哈哈哈...。」
天使們紛紛站起，優雅的身體再度完美。
「我明白了，神奪走了你們的榮耀。」路西法輕聲說著。
「沒錯！」別西卜的語氣滿是悲憤。
「我們原本都是大地的子民，卻被無緣無故的冠上罪名，上帝侵犯我們的領地，
虐殺我們的同胞。我們懷著憎恨而亡，不甘被時間的洪流吞沒，自願吸納死亡與詛咒，
以所有的苦痛構築血肉，逆行踏過幽冥的崎嶇顛簸，經歷業火的焠鍊而重生，
誓言向自大殘暴的狂神復仇，要他也嘗試烈焰噬骨的痛楚。我們甘願墮落，甘願成魔，
甘願受盡唾棄，受盡鄙視，踏上成為不死族的不歸路。我們失去了榮耀，
但從未放下過我們的驕傲。」
「但我們是獵殺你們的兇手。」路西法有些不解。
「不，你們只是道具，真正的兇手只有上帝。某些方面來說，你們比我們更可憐。」
別西卜注視著路西法金色的雙眸。
「我們為了自由而戰，為了尊嚴而亡，你們卻為了卑劣的生父去獵殺無辜的生命，
不知不覺背負所有生命的詛咒與血腥，只為追求虛假的榮耀與恩寵。
我感應到你對神有相同的仇恨，相信你可以帶領我們找到復仇的方向。」
「無恥！」天籟般的女聲打斷了別西卜的激動。
「加百列！」路西法欣喜的走向已完全復原的智天使，
卻被加百列嫌惡的推開。
「不要觸碰我！自甘墮落的罪徒。」
「加百列...？」路西法不解的看著自己不惜忤逆上帝也要救出的對象。
「妳一定是沒想起來，在天界妳差點就...。」路西法急忙開始解釋。
「我記得，我全部都記得，所以更不能原諒你，你為何阻擋我的奉獻！」
加百列憤怒的注視路西法。
「能為上帝犧牲是無上的榮耀，你不只踐踏了自己的尊嚴，還踐踏了我的，
更讓我沾染了低賤的罪惡。」
加百列成為第二個流下眼淚的天使，卻是因為對路西法的憎恨，
張開六道閃耀星月榮光的翅膀，加百列轉身欲飛。
「不！」路西法伸出手想阻止，卻因為加百列剛剛的言語而停在半途。
「你若回天，神會毀了妳！」路西法痛苦的握拳。
「即便如此，我亦無悔。」拍動羽翼，智天使翩然離地。
「加百列...。」路西法悵然若失，胸口像是被狠狠挖去了一塊。
「別難過，不是每個小木偶都想變成人。」別西卜用毫無安慰之意的諷刺口吻說著。
「小木偶？」路西法皺起眉頭。
「呵呵，那是我從人類那邊聽來的故事，有興趣的話我會找時間告訴你，至於現在...。」
別西卜用枯皺扭曲的手掌輕觸岩壁，從觸碰的地方鑽出火燄，迅速擴散成門的形狀。
「這裡已不再隱密，帶著你的子民進來，我們有很多事情要辦。」
「神...。」遍體鱗傷，加百列跪在神座之前，羞愧的低首懺悔，
不敢像以前一樣注視上帝的面容。
不知道自己已被上帝宣判為神敵，尚在遠離天界百里的空中就受到巡邏天使的狙擊，
加百列不願與同伴鬥爭，狼狽的承受所有攻擊，彷彿是為了洗去已融入全身的罪孽，
僅依靠堅定的信仰驅策被雷火撕裂灼燒的殘羽，
終於衝過數千名天使的刀劍與咒術，加百列如同破布般摔落在天父的寶座前，
連忙掙扎著實行跪禮。
「我...我從未有...有背叛之意，一切都是...都是逆賊路西法自作...自作主張。」
強嚥下湧上喉頭的鮮血，加百列虛弱的動著雙唇。
「沒關係。」天父走下用黃金與翡翠所建造的台階，溫柔的觸摸加百列的頭頂。
「妳可以保有原來的階級，我也將赦免妳所有的罪，縱使妳擁有邪魔的力量。」
「慈愛的天父...。」加百列落淚。
「我願意相信妳，但妳必須證明自己，用表現換回妳曾有的榮耀，
我將賦予妳新的任務，妳可願意？」天父無限寵溺的說著。
「我願意，無上的真神，我真的願意，只要是你的旨意。」
加百列俯首親吻神的腳尖，眼睛卻看向自己以前的座位。
「但是誰來做我原本的工作？」
「這個我已有決定，智天使拉婓爾將接替妳原有的職務，
路西法也將由熾天使米迦勒所取代。」
看著不知何時出現在上帝身旁的拉婓爾與米迦勒，
加百列的心中有一種從未有過的情感，直到很久很久以後，她才知道那叫嫉妒。
看著加百列強忍不悅的臉孔，上帝有種怪異的愉悅，
毫不掩飾的露出不懷好意的微笑，因為祂知道不久之後，
這四位天使必定會給祂一場精采絕倫的好戲。
「既然已經成了不死族，就要先知道何謂不死族。」
穿過火燄築成的拱門，別西卜帶著墮天使們走向地獄的深淵，
一路上只有大塊的黑岩當作裝飾，單調荒涼的景色讓天使們很不習慣，
剛轉生成不死族的違和感也讓他們無法適應，
連一向幹練冷靜的路西法也顯得心不在焉。
「你們第一次來所以才走這條路，以後熟了就會知道有很多捷徑可以通往地面，
風景也會有趣的多。」別西卜親切的大聲說明，試著拉回天使們的注意。
「言歸正傳，不死族是眾多魔族中的一支，而且是最新出現的一支，更巧的是，
不死族正好是由小弟在下敝人不才我本人所創造。」
別西卜的嘴角上揚，露出自嘲般的訕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