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在story版挖寶挖到的
有marvel點,我也很喜歡,所以問過原作者之後就轉過來了~^ ^
※ [本文轉錄自 story 看板 #1FTJWi1b ]
作者: arkar (極雙) 看板: story
標題: [短篇] 只有我知道
時間: Fri Mar 30 12:35:54 2012
【只有我知道】
你有沒有看不見的朋友?
第一次見到他時,我五歲。
我打開衣櫃的時候,他就蹲在裡面,豎起食指抵在嘴唇上,對我眨眨眼睛。
他說他是來陪我玩的。
「來玩吧。」他笑著,遞給我一串用乾草梗串起來的、紅紅的小果子。
我每天都期待和他見面的時候。有時候晚上、有時候下午。
也有的時候,他會在清晨叫我起床,帶我去看花園裡的露水。
他的頭髮和樹幹的顏色一樣,有著深深淺淺的咖啡色。眼睛則和園子裡的
玫瑰新長的小葉子一樣,邊緣泛著淡淡的太陽色彩。他的耳朵很有趣,可以豎
的很直,尖尖長長的,別著藍色的石頭耳針。
他說叫他凱就好。凱是我第一個朋友。
我的家很大,很漂亮。但是我很討厭我的家。
我也討厭凱唸王子公主的圖畫書給我聽,圖畫書裡的城堡和王子公主看起
來都好假好討厭,他們笑起來和爸爸媽媽一樣,看不到眼睛。
我比較喜歡聽凱說他的故事。他上次遇到一隻迷路的瓢蟲,瓢蟲很有禮貌
地向他問路,然後他帶著瓢蟲回家,為了感謝他,瓢蟲送給凱牠身上的花紋,
所以凱才有那件紅底黑點點的小外套。
凱會送我很多有趣的小玩具。他會自己用木頭做小木馬,做好之後吹一口
氣,小木馬就會在我房間裡跑來跑去;他也用草葉子編過小隻的蚱蜢,然後那
隻蚱蜢跳進了花園裡。
我和媽媽說過凱的事情,也拿了小木馬給她看。
媽媽說,很漂亮的木馬,但她沒有空陪我玩,要我去找姆咪。
媽媽老是不記得我的保姆姆咪已經不在家裡了。
我帶著另一隻凱給我的小蚱蜢,跑去找爸爸。
攤開手掌的時候他嚇了一跳,生氣地罵我不該拿這種髒東西來玩。
等到他發現那是假的後,他又很開心地把我抱到膝上,說我很棒。
我解釋那是凱給我的,他只是點點頭,說很有想像力和創造力,對未來很
有幫助,乖兒子。
然後也叫我去找姆咪。
大人為什麼總是很健忘呢?
我告訴凱,凱跟我說,因為變成大人要丟掉很多東西,很多很多。我來不
及問他要丟掉什麼東西,他就拿出彩色的小石頭給我看,石頭裡有亮晶晶的東
西,在陽光下很漂亮。
凱說這種石頭可以在他家的院子裡撿到,我也想去凱家玩,所以他帶著我
躲到了衣櫃裡,閉上眼睛。
再睜開眼睛的時候我們躺在一個大樹洞裡,屁股底下坐著軟軟的乾草,香
香的,有種秋天的味道。
凱帶著我爬出樹洞,外面的草是紫色的,我沒看過。
但我記得,那天我們一直跑一直跑,那些紫色的草帶著香噴噴的氣味,有
時候比我們還高。我們看了草叢裡帶有斑點的蛋,凱告訴我那些會孵出小小的
蝴蝶。蝴蝶,他說,然後笑的牙齒白白,告訴我如果可以看到蝴蝶飛,那一整
天都會很幸運。遠遠的地方有很高很高的樹,樹長得跟磨菇一樣,風將要吹過
時他們會歌唱。
他們唱的歌是這樣的:
孩子阿孩子
喝著泉水長大吧
泉水將帶著你們遠去
花葉會留下
也許有一天你在遠方
再也回不了家
也許有一天忘卻時光
失去了夢想
但是泉水悠長
終究會回到你的腳下
孩子阿孩子阿
你們還是必須長大
樹的歌唱完之後,風就吹過來了,然後成千上萬的絨絮依著風勢,撲天
蓋地朝天空飛去,細細的棉絮也唱歌,他們唱:
離去阿離去阿
不知會到哪裡去阿
怎麼辦阿怎麼辦阿
忘了回家的路該怎麼辦阿
泉水阿泉水阿
跟著我們好不好阿
泉水阿泉水阿
忘了一切的時候
帶我們回家
凱帶著我穿梭在草叢中,但其實我已經有點記不清楚到底有沒有去凱家了。
我只記得那些歌聲、香氣和晃動的畫面,以及凱的臉。
*
後來,我開始上學。
後來,凱也不出現了。
學校是另一個很漂亮的監牢。我從童話書裡第一次學到監牢這兩個字時,
覺得很特別也很感動。不知道為什麼。
我不喜歡上學,但是喜歡那些花圃;不喜歡老師,但喜歡他們的粉筆;有
些同學我也不喜歡,但喜歡偷看他們藏在抽屜裡的小昆蟲。
學習新的東西不難,而且爸爸媽媽都喜歡數字。只要拿到很多的數字,他
們就會很開心。但是為什麼他們不喜歡99而喜歡100?我覺得9是最大的
數字,因為10看起來有兩個人,但其中一個人其實是不存在的。不管有幾個
0,1還是1。
我想到凱。
不管我跟誰說,曾經──喔對了我學會這個新單字,曾經──我曾經和一
個有著棕色(不可以說是樹幹色)頭髮、綠色(不是葉子色)眼睛,尖耳朵的
男孩一起遊戲。他們會先糾正我,沒有那種尖耳朵,然後拿蠟筆把我畫的尖耳
朵改成圓圓厚厚的樣子。
凱是那個不存在的0嗎?為什麼我們不能都是9?99、99,看起來像
我和凱一起蹦蹦跳跳,多好。後來我喜歡故意拿這個數字,但是爸媽總會生氣。
後來我學著不和別人說起凱的事情,也不會去告訴他們,我的衣櫃可以通
到一個很大的樹洞裡。我會跟他們說,昨天的點心吃什麼,鄰居家的小狗有幾
隻。我開始發現,只要我說一些關於食物、關於電視機節目、關於作業的事情,
我就可以和同學和平相處。
我把木馬和蚱蜢以及一張畫放在衣櫃裡的小木盒裡,有時候拿出來看看。
那張畫是我們用彩色的沙子加上水畫出來的,我每次看的時候,顏色都會改變。
其實,很久了。
凱離開已經很久了,甚至我不知道原因。
每次打開衣櫃,我都會期待他會蹲在那裡對我微笑。也許我會嚇一跳,但
我想我會哭,我會抱著他哭,就像以前一樣,他會安慰我,然後帶我到處去玩。
但是太久了,如果不是這張畫以及那個小木馬、那隻小蚱蜢,我會以為凱
真的就像其他人說的那樣,只是我自己的想像。
我的衣服愈來愈大,有一天我看著衣櫃裡的鏡子,發現下巴長出了短短的
鬍髭。我看著自己的臉,那只是張平凡的、黑髮的、毫無特色的臉。我突然想
不起來凱的臉是什麼樣子了。
*
我到外地繼續念書。
比起和同學逛街,我更喜歡自己一個人看電影、看書。
我和幾個女孩約會過,只是我不想跟她們親吻牽手。
但我們可以變成朋友。女孩子比較能夠接受,恩,接受我偶爾的出神與脫
口而出的那些童話故事。
有個女孩告訴我,她也曾經有過那個大家都以為不存在的朋友。她叫露莎,
而露莎的朋友叫作里耶。
我們開始親近,但不會去深入談論對方的朋友以及那些記憶。
因為我們都知道,那是只屬於對方的隱私。
我與露莎一直保持著很好的互動,所有人都覺得我們正在交往,但露莎和
我都知道,也許他們出現的那天起,我們就把心給了他們了。
那些美好的、純潔的、愉悅的、天真的以及神聖的,都隱藏在心裡結成小
小的核,無法剜走,否則會流血致死。所以露莎看著我微微笑,問說,戴伊,
我們何不結婚,然後各自過各自的呢?
我思考著,也許這樣不錯。
我回家之後,和爸爸媽媽提起了這件事。
爸爸媽媽很贊成露莎與我的婚姻,他們也很喜歡露莎,那個韓森企業優秀
的女兒,以及韓森企業龐大的商機。
我不在乎,而其實我也不適合商業活動,露莎很適合,她有主見、有理想、
有能力,而且她還沒有失去想像力。
我選擇接受那所古老大學的聘書,我所教授的方面是神話學、符號學以及
神祕學。比起真實世界,也許我更相信那些由口耳傳誦構築的環境。那裡,我
瞭若指掌,因為我見過,而我虔誠謙卑地相信著。
其實我很想見你,凱。
我曾試想也許你永遠不會長大,但當我這樣想的時候,大樹們唱的歌又提
醒了我,我們終究要長大這件事。長大究竟是什麼,可能就是跟著一陣又一陣
的狂風飄泊,在某個地方生根發芽,茁壯或死亡。茁壯的,我們會站在原地,
然後等待狂風把孩子送走;死亡的,我們期待雨水將我們溫柔運到泉水中,包
覆並且帶我們回歸。
當我們的頭髮都染上雪花的時候,露莎問我,我們應該搬到哪裡去住呢?
或許我們找個小小的村莊,旁邊有草地可以放牧,房子後頭有一條沒有源頭也
沒有盡頭的小河。是否你與我說過的那首歌中,有這樣的一條河流?戴伊?
我真的很喜歡露莎,她總是如此的理智、溫柔,而且真摯。
我說,是的,我喜歡這樣,露莎。
而我願意唱出那首歌給妳聽,我想凱跟里耶都不會介意的。
我返身拿出了那個珍藏以久的木盒,打開它,將小木馬與蚱蜢托在掌心上,
對露莎微笑。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