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問君 城隍之六

作者: bluewaveocea (角落正在成長茁壯的香菇)   2012-05-16 22:07:22
蟠桃當然不可能說放就放,要是他肯乖乖聽話,早就沒有他們腳下的封印陣了。姜羽暉咬
著牙,忍著痛,掏出一疊黃紙在手中。
一隻手吊著全身的重量給予手臂相當大的負擔,間或又被潘桃甩個幾下,沒聽見關節發出
脫舊的聲音真的是萬幸。遠處的桃妖想闖入陣中,可是遠方忽起的騷動讓他不自覺地留在
原地,側耳傾聽漸漸靠攏的聲響。
「嘖。」桃妖注意到的騷動姜羽暉也聽到了。她點燃手裡的符紙,趁蟠桃想要奪過火光之
際騰出空檔,朝蟠桃方向扔出去時從手心裡拖出一張符咒往桃妖那兒拍去,厲聲大吼道,
「回去!」
既然地雷引爆了,她也沒什麼好顧忌的,符火的落點就不是那麼重要,再觸發幾下陣法也
沒什麼差別。
「什——」驀然地,有樣異物貼上額前,桃妖還未反應過來,視野中央卡著一張黃澄澄的
東西。待他領悟過來那是一張符紙,桃妖只聽見狂風在他耳畔呼嘯,龐大的風壓捲起的氣
流刺得他睜不開眼。
桃妖舉起雙手架在他的面前。待到風聲止息的時候,他放下雙手,這才見到他哪裡是在楓
香山上,他被姜羽暉一張符咒拍回自己在城隍廟旁邊的原身裡!
他眨了眨眼,離開自己的原身,進入陰間。守在城隍府門前的鬼差見到師爺倉忙自他們眼
前奔過,還來不及對師爺打招呼,桃妖已經沒入屋內。他匆匆跑到後院——那裡是都城隍
辦公的地方——一路著急沒了平時溫雅的模樣,吸引了不少鬼差們跟前來辦事的鬼的注意

◇◆
楚豫正很悠哉地摸魚。
難得自家師爺不在,膽敢跟他抬槓的人類(兼損友)跟師爺出門了,沒有人會對他的「休
息」提出抗議。他又不是沒在工作,至少該辦的事都交待完畢、該查的事都在軌道上,沒
有他老人家出馬的必要,這魚自然摸得理所當然了。
他安適地捧起一杯茶,手邊還有一盤瓜子,愜意地倚在欄邊賞月。他的書房外頭是一座小
庭園,有湖有樹有涼亭。興致良好的時候,楚豫會來到亭子裡喫茶賞月,或者挑燈讀本閒
書,間或丟點垃圾食物餵魚,算是他在地府之中美好的享樂時間。
地府的月亮和人間的就是不一樣,陰氣旺盛的地方月亮看起來又圓又大,點點紅氣環在其
上,看似地獄漫上的血腥之氣,和凡間銀光熒熒的玉盤愣是差了十萬八千里。
想著想著,楚豫還真有些想上去人間逛逛。人間和他活著的時候相比實在改變太多,每次
走在路上,和形形色色的活人擦肩而過,或者站立在街邊看著電視牆播放的新聞,總有一
種格格不入的感慨。
畢竟他生活的年代可是在千年之前,那個時候的生活水準遠不如現在,休閒娛樂真是越來
越眼花撩亂,楚豫每回到地上就會深深地感受到文化衝擊,想要多加融入現今社會又礙於
工作繁忙,有錢沒閒,幾年幾年的耽擱下來他真覺得自己是個跟不上時代的千年老古董。
泰半時候,楚豫曾想過曠職上人間狠狠給他玩個幾天,當作外出考察體會人間風俗民情,
有益地府接洽新鬼辦公。可惜陰間這個地方日理萬機,他還有一個看不慣他摸魚、盡忠職
守的師爺,想要挑個時間舉辦員工旅遊到人間給他玩個三天兩夜(公務也延宕三天兩夜)
有嚴重的執行困難。
沒有鬼想見到堆積成山的公務啊!陰間的事既多又雜,真的不是鬼幹的,領的俸祿也才那
麼一點點。況且,近年來願意考公務員的鬼素質越來越差,錄取人數一年比一年低,陽間
快要人口爆炸了他們地府的公務員根本不夠用!
他真的好想微服出巡啊——每天悶在城隍府裡跟一堆生死簿相看兩相厭他這個老古董都要
發霉了!楚豫隨手把花生米扔到湖裡,噗通一聲,小小一粒花生米被不知道哪隻心地善良
的鬼差帶回來的鯉魚精滋溜的翻肚,吃掉了。
湖面餘波盪漾,晃動了都城隍心裡的漣漪。他忽然站起身,下了一個決定。
既然桃妖今晚不回來,那他就光明正大的上人間閒晃——不對,是出巡——吧!
心懷壯志的都城隍非常具有行動效率,當然,若他的效率顯示在辦公的時候桃妖會更欣喜
的。可他剛出了亭子,遠方傳來嘈嘈雜雜的聲響,顯然是有什麼人靠近了。
這裡是城隍府的後院,沒有都城隍的許可,能在後院自由來去的沒有幾人,尤其這人還走
得杳無聲息,不是他家桃妖又會是誰?
楚豫趕緊收拾桌面上的東西裝作在戶外翻閱卷宗的模樣,手忙腳亂之下,他的手臂不甚磕
到茶壺,打翻了茶水,反倒顯得欲蓋彌彰。
眼見桌上情況是沒救了,城隍爺索性不遮掩了,乾脆殷勤地迎向來人,「桃哥哥、那個—
—你怎麼那麼快就回來了?楓香山上沒事了?失蹤的人找到了?你怎麼跑得那麼急來來來
快坐坐——」
桃妖看他這副模樣立即知道這人又在混水摸魚,但他現在沒有管教這位老大爺的打算。他
截去楚豫的話頭,「楚豫!現在立刻馬上草擬緊急通知!趕快!楓香山裡面有無數不亞於
厲鬼的怨鬼,還有一棵魔化的蟠桃,公文送上天庭以後趕緊率領鬼差上楓香山,沈明晞—
—不管他現在叫什麼,總之,他現在一個人留在楓香山上,獨自面對那群要人命的東西。

楚豫愣了愣,一時無法消化桃妖話裡的內容。姜羽暉的能力他是知道的,在他還是個活人
的時候他從來沒打贏過沈明晞,「我們該擔心的是他們會不會讓姜羽暉生氣,一怒之下被
打得魂飛魄散吧?」
鬼魂被打的魂飛魄散他們地府要辦事會有一些行政上的麻煩,和人間的死無對證相同,這
類事情當然是能避免盡可能避免。
「我沒跟你開玩笑。」桃妖聽了姜羽暉的名字,立刻在內心複誦一遍,他一時半會真的記
不來姜羽暉這世的名字,「姜羽暉說,她現在的功力不到兩成。而且,楚豫,她這輩子並
沒有習過武。」
沒習過武?楚豫這回面色不豫,當機立斷,「快,去幫我拿筆墨來。傳令下去,武判和目
前閒置的幾個拘鬼鬼差待命。」
他的命令剛下完,遠遠地聽見一道轟隆隆的雷聲,本來不善的臉色此時嚴肅的嚇人。他離
開亭子,抬頭望著天空,陰間天氣明晃晃的,和人間陰雨綿綿的天氣成了兩廂對比。
「是天雷。」楚豫說。
◇◆
安全地送走桃妖,姜羽暉又抽出幾張符紙,蟠桃見她動作將她手腕纏繞得死緊。被勒緊的
手腕無法緊握成拳,那是血液循環不良的警訊。
無數的樹枝在她身旁扭來扭去,絲毫不敢大意。雖然先前的符火盡數被蟠桃閃過,但是被
符火燒著也不是鬧著玩的,尤其姜羽暉丟的符火可不是一般的火焰,雖然不到地火的級別
,但也不是什麼閉著眼睛就能撲滅的東西。
雙方架式十足,卻在瞬間有了默契一般,陷入吊詭的僵持。僵持的那一剎那,姜羽暉忽然
有了動作。她的目標不是召喚符火對付那些樹枝,而是自己被蟠桃高高舉起的手臂。
黃色的符紙是利刃,平滑的邊緣劃開她的手臂,血管裡奔流的鮮血沿著俐落的切痕噴濺而
出,壓過其上朱紅色的文字。
自殘的動作換來蟠桃的猶疑,雖然不長但足夠姜羽暉利用。姜羽暉抓緊空檔,受傷的手猛
地施力將身體上舉,直到持著符紙的手掌貼上捲著她手腕的樹枝為止。
她使上勁,掌心沿著樹枝朝外一撫,掌中的符籙在樹枝上橫了一排。
「著。」姜羽暉淡淡開口。
貼著符紙的樹幹忽然燃燒起來。灼熱的火焰燒疼了蟠桃,蟠桃淒厲得慘叫一聲,樹枝劇烈
的上下擺動,姜羽暉來不及跟著慘叫就被甩入空中。
這一摔讓姜羽暉相當狼狽。雖然姜羽暉落地的時候往樹林的方向多滾了幾滾,卸去不少衝
力,礙於背包磕著她的背部,使她翻滾的動作說不上俐落,稱得上難過。
所幸背包裡東西不多,否則姜羽暉大概也沒辦法打滾,反而還要被背包的東西弄傷脊椎。
途中姜羽暉正好碾過桃木劍,滾開的時候姜羽暉已經順手把桃木劍撈在懷裡了。蟠桃眼裡
只剩下熊熊燃燒的樹枝,暫時顧不了姜羽暉。著火的地方可是與他相連的身體,而現在,
他的身體著火了,蟠桃必需想辦法滅火。
姜羽暉躲入林木之下的陰影。她半蹲起身,把符紙當作衛生紙壓住傷口,間或咬牙抽氣。
「靠杯。」姜羽暉咒罵。她大半邊的身體因為被吊在空中甩來甩去、肌肉施力過度在犯疼
,剛剛那一下又摔得不輕,脊椎撞到不知名的硬物,她只想向後仰成一個圓,看能不能緩
和脊椎的抽痛,「真他媽的痛死了。」
陣法鎖住的陰物正由四面八方趕來,姜羽暉感受著越來越濃烈的陰氣,一邊揉壓撞到的地
方,倚著桃木劍起身繼續她未完的陣法。她不打算接續先前的部份,繼續替陣法做額外的
補強,怨魂還有屍體很快會聚攏到山凹中央,她沒有太多時間,只能直接從陣法下手。
她要直接更動山凹裡既有的陣法。
能夠的話姜羽暉寧可在不影響原始陣法的情況下做額外的補強。原始陣法可以看作一個公
用程式,而她對陣法做的補強如同專為程式設計的外掛,可以彌補程式所缺失的功能,或
者促使程式更加的人性化。
自己寫的外掛好處是能說改就改,而且是依照自己的思考迴路走,但是修改人家的陣法可
不一樣了。修改陣法走的可是原作者的邏輯,一旦姜羽暉的想法和陣法本身有了衝突,釀
就了一丁點的錯誤,陣法可是會無法運轉的。
更何況,姜羽暉原本是要對應陣法做出同樣規模的補強,沒有打算絞盡腦汁去修正人家錯
誤百出的陣法——對她而言這個陣法其實破爛到需要拆掉重設的地步。可是,現在,為了
節省時間,她需要修改原始陣法來配合她設立到一半的外掛。
她一邊哼著十八摸提振精神,忍著痛楚在陣法裡行走。蟠桃在山凹中央趕著滅火,沒空和
地上的男人繼續摸下去,可惜了她的唱歌助興。
聚集過來的陰物帶來厚重的陰氣,山凹裡的溫度驟然下降,鼻腔裡來回的空氣夾雜不自然
的冷意,姜羽暉不自覺地打個寒噤。
迅速將陣法更改為可以使用的模式以後,姜羽暉轉過身,林木邊緣聚集了不少怨鬼,悽慘
慘的陰風不斷朝姜羽暉處的草地吹來。
面對成堆夠格當厲鬼的怨鬼和屍體,姜羽暉反倒是迎上前,「都來吧,全部一起上吧。」
桃木劍尖一斜,陡然的殺意逼退不少差點踏過邊緣的鬼魂。
蟠桃還在和燃燒的樹枝奮鬥,艱辛的拍打聲不斷從山凹中央傳來,著火的樹枝並未被蟠桃
拍息,但火勢確實比先前稍稍弱了一些。姜羽暉握劍的手緊了緊。蟠桃止火是遲早的事,
她要在蟠桃能對她發難之前解決掉山凹裡的所有東西。
最令她頭痛的不是鬼魂屍體,也不是蟠桃,而是她剩餘不多的體力。
——內憂外患啊!姜羽暉想,那個男聲忽然在她耳畔問道,「你想要怎麼做呢?」
這個問題令姜羽暉繃緊的神經放鬆不少。姜羽暉低聲反問,「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何必問
呢?」
「也是。」姜羽暉腦補了對方點頭的模樣,「需要幫忙嗎?」
「你說呢?」姜羽暉勾起一抹笑容,殺意增強了些許,「你覺得你會死嗎?」
然後她聽到對方輕輕笑了起來,像是聽聞什麼有趣的笑話那般的笑道,「我不這麼認為。

「這不就得了?」姜羽暉止了十八摸的調子,一邊回著那個人道,「所以……你還擔心什
麼呢?」
「我沒擔心啊,」那個人更正姜羽暉的說法,「我只是問問你需不需要幫忙而已。」
姜羽暉聽了笑意更甚,便不拆穿他的說法。她往前踏了一步,腳下重重疊疊細究起來根本
亂七八糟的陣法頓時運作起來。
原本在滅火的蟠桃忽然動彈不得,在陣法內部的枝條倏地被壓回了他所在的山凹中央,不
能再突破陣法為他圈限的範圍。他漲紅雙眼,死死朝姜羽暉的方向瞪去。
姜羽暉手裡掐著訣,沒空理會居於下風的蟠桃——現在的陣法遠比設立之初堅固許多,蟠
桃不氣死才怪——口裡喃喃念道,「天地玄黃,宇宙洪荒,四方冥靈,五帝明令,陰陽殊
異,原道貫一,假吾以名,行天之命。」
然後,她抬眼,最後一句話自她的嘴裡落下,「天雷,召來。」
話音一落,轟隆隆的龐大雷聲在他們頭頂炸開。天雷劃開天空,挾著千軍萬馬的氣勢,直
直墜在山凹中央,揚起轟天巨響。
巨大的風壓以及光亮迫得姜羽暉雙手橫在眼前,保護自己的雙眼和身體。待到雷聲過去,
雨聲漸大蓋過耳裡隆隆回音,姜羽暉這才慢慢抬頭,看往陣法中央。
細雨挾帶的水氣壓不過陣陣焦味,高溫留下的熱氣熨溫姜羽暉的鼻尖。陣法中央殘餘一棵
劈成兩半的蟠桃,點點火花纏在樹枝末端,不受雨水影響地跳躍著,蟠桃的人形已然不在

挨了這一道天雷,蟠桃就算沒死離灰飛煙滅也不遠了。姜羽暉反手一轉,桃木劍毀了地上
一個陣,圍在樹林邊緣的鬼魂忽然躁動起來,前仆後繼越過林木,湧入平坦的草地裡。
陰慘慘的冷風自四面八方呼嘯而來,濃厚的怨氣離到姜羽暉還有段距離紛紛停格了,再也
挪不近半步。姜羽暉手上持著染血的符紙,從容地看向圍上一圈的怨鬼。
同樣的符籙佈置在草地各處,在所有陣法之上形成一個獨立於各個陣式的陣法。
「忘掉吧。」姜羽暉輕聲說道,「這座山凹裡經年累積的陰氣不是你們帶來的,死後也無
須背負不屬於你們的怨氣。你們已經自由,不會再受到陣法的束縛,這裡不是你們該呆的
地方,快點想起來你們該去的地方吧。」
符紙隨著她的聲音燒了起來。符咒燒得很快,須臾間,姜羽暉手裡什麼都不剩,點點灰燼
飄入細風小雨之中,眨眼消失在視線裡。
燒滅的符咒是引信,引得陣法裡其他的符咒亦跟著燃燒起來,山凹裡頓時盈滿火光,將姜
羽暉的面龐映得飄忽不定。一時之間,山裡只有淅瀝瀝的雨聲敲響空蕩蕩的回音,忽然有
首怪異的歌謠飄入雨中,和雨聲合成一種莫名的旋律。
那是一首極其溫柔的歌,可惜唱的人沒有功力,唱腔平板走音不說,除了姜羽暉本人,山
凹裡沒有其他人鬼聽懂內容,但是姜羽暉極糟的歌聲卻有安撫他們的能耐。所有的鬼魂和
屍體紛紛從緊繃的攻擊狀態放鬆下來,神色有些恍然,就為傾聽那首唱的非常糟糕的歌。
地上的陣法未破,依然盡責地堅守崗位。姜羽暉拖著疲累的身子,慢吞吞地走近蟠桃身邊
。她將地上的倒楣鬼拖開,用劍挑過地上的火花引上樹根,又扔一張符咒進火裡,點點火
焰驀地成了熊熊燃燒的大火,熾烈竄騰的火舌吞噬了蟠桃。
姜羽暉的狀況不太好,過度的勞累使她精神不太容易集中,連自己是什麼時候唱完歌的都
不知道。恍惚中,她聽見樹裡傳來陣陣淒厲的慘叫,像針一樣,一下一下地戳刺她的神經
末梢,搞得她腦仁一抽一抽,火氣直冒。姜羽暉沒忍住,桃木劍尖狠狠往樹幹中央一捅。
蟠桃抽了幾聲,沒再發出任何聲音。烈焰嗶剝燒著,不時甩出不少火花,大有把蟠桃燒成
灰燼的架式。直到樹上再也冒不出半丁火星,姜羽暉這才把桃木劍從樹上抽出來。
她拖著步伐,彎下身,探了探倒楣鬼的鼻息,從背包裡拿出一瓶水,抖著雙手扭開瓶蓋,
不甚流暢地喂他喝水。這位仁兄被蟠桃吸了不少精氣,又被蟠桃強制餵食幾粒桃子,全身
上下的氣形成一種不陰不陽的詭異循環。
她撬開人家嘴巴,塞進一顆自家老爹秘製的藥丸,對方得以固守所剩不多的元陽。見狀姜
羽暉是放心了,調理啦什麼的等回去手邊的東西多了才好處理。現下暫時是沒事了,一群
被消了怨氣還搞不清楚狀況的鬼以及燒滅的蟠桃,橫豎鬧不出什麼亂子。
然後,姜羽暉手一滑,手裡的礦泉水瓶掉落在地,往外滾了滾,八分滿的水汩汩從窄小的
瓶口流出,落到不高的草葉上頭,洗去上面的雨露。
可瓶子未被姜羽暉拾起。
她垂著頭,坐在無數的陣法之中,早已累到昏睡過去。
◇◆
楚豫過來的時候看到的便是一群遊蕩的遊魂還有睡死的姜羽暉,以及他要找尋的失蹤人口
,他們後面是一棵被燒得只剩殘渣的蟠桃。可惜不是動物,楚豫想,那樣他能順便聞著烤
肉味過過乾癮。
自從下了地府,楚豫鮮少嘗過野味了,在地下就是這點不好,吃喝拉撒都是附加品,以往
身為人的享受都要上陽間才能嚐到。
燒焦的味道遍布整座山凹,一山的鬼差忙著拘提幽魂、處理陣法內的遊蕩屍體,被都城隍
通知而來的警方則是來了幾個警官,皆是道士之流,勘查現場之餘不忘湊到都城隍這裡打
探消息。桃妖立在楚豫身邊,顯得有些愣神。他確實沒想過先前看似劣勢的狀況能扭轉的
這麼徹底。
「居然拿天雷來滅人家蟠桃的口,嘖嘖,這種事情也只有她才做的出來。」楚豫走到蟠桃
的遺址咋舌,感嘆世事無常那般地說道。
「也不能這麼說,」桃妖彎下身,抱起姜羽暉,並指示警方帶走地上的倒楣鬼。他們卡在
桃妖身後探頭探腦,先前天雷的動靜實在太大,他們也想看看可能弄出天雷的人是何方神
聖,「姜羽暉都說了,她只剩兩成功力,興許是人家用其他辦法沒把握,只好這樣做了。

「這不是明擺著告訴人楓香山上有高人在此,歡迎拍打餵食?」楚豫繞過死狀悽慘的蟠桃
,轉而看往地上錯綜複雜的陣法,「先是天雷,然後放火把人家燒得一乾二淨,還是一樣
簡單俐落,不給敵人留下半點可能性……唷,地上的東西倒挺有趣的。」
楚豫原是看不懂最主要的陣法,那和他曾經所學的東西相差十萬八千里,多虧千年前沈明
晞曾和他提過,他知其形不知其意。但層層看進去,裡面的貓膩也不難發覺,姜羽暉把山
裡的陣法搞成一個連動陣法,看不懂沒關係,周遭佈置的陣法能幫你運行,連破陣的後路
也留好了,清楚明白只差沒光明正大在上面寫「罩門在這裡」,完全一副等人前來收拾殘
局的模樣。
不過這殘局也輪不到都城隍收拾,警方很快拍照存證,對山凹裡進行搜查,都城隍不認為
這點程度的陣法足以難倒警方的人。都城隍看鬼差處理的差不多,便走到那群警察的負責
人身側。
「現場就交給你們處理了。」楚豫說,「我們城隍府就插手到此,餘下的是你們陽間的事
,我們不便再管了。對了,那人陰陽循環失調,如果你們處理不好的話,可以把人送來這
裡。」
他報上一串地址,隨即噙著笑容吆喝鬼差們打道回府,自己則和桃妖帶上姜羽暉返回喇叭
路口,坐上桃妖的車。
「你給警方的地址不會是姜羽暉家?」一入駕駛座,桃妖沒發動車,而是向楚豫興師問罪
。他說這話的表情略略蹙眉,顯然不大贊同都城隍的意思。
「嗯,算是給姜羽暉一個契機吧。」楚豫向後靠上椅背,「見到她,我都要懷疑我被調來
這座島的原因。就算她不是酆都那一干上層考量把我調過來的因素,就憑千年前他傳你一
套不被原身受限的辦法,這個忙我應該幫。」
沒有那套辦法,桃妖現在可不能在楓香山上和都城隍對話,只能在城隍廟周遭沒幾公里的
地方發呆。桃妖的手抖了抖,那幾下過於細微,楚豫沒有瞧見,「怕的是敵暗我明,你讓
她和警界裡的道士有所接觸,要不了多久,島上的各大家便會知道她的存在,反而讓她、
讓我們更加危險。」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楚豫說這話的聲音相當輕,只消一陣風便能吹散他的話語。可
桃妖沒開車窗,自是聽出他話裡藏的極深的一縷不確定。
他沒再和自家城隍爺交談,而是發動車子,驅車駛離楓香山。他們一路無話,直到車子離
了山路,進了燈火通明的市區以後,桃妖忽然開口。
「你告訴白曜姜羽暉和我們見過面了嗎?」
「沒有。」楚豫回答,「姜羽暉不會希望我告訴他的。」
桃妖陷入沉默。路口的紅燈轉為綠燈,桃妖踩下油門,車子前行一段距離,他才繼續說,
「你又不是她,你怎麼知道姜羽暉的心裡在想什麼?」
「我當然知道。」楚豫看向車窗外,車窗映著街上的景色,街燈、房子、行車、路人,構
築成城市夜晚的面貌,「我認識他那麼久,他那副破性子,我怎麼會不知道。」
「可是白曜找他找了那麼久……」
楚豫搖頭,「不是這樣的,桃哥哥。」他安靜一會方說,「或許白曜不知道才是好事。而
且,他定不會想見到白曜尋找他的樣子。」
橫在後座的姜羽暉此時睜開眼睛,默默地看向前座兩人的背影,良久,她默不作聲地闔上
雙眼,半夢半醒地繼續聽他們交談。
早在下山的時候姜羽暉已經醒了,只是不想起身,索性昏昏沉沉地繼續躺著。都城隍和他
師爺交談的內容左耳進右耳出,留下幾句重點印在腦海,但白曜的事她字字刻在心裡,睡
意全消。
他們後面沒再討論任何姜羽暉感興趣的事,提起的多半是地下的案子,還有拘回去的孤魂
要如何處置。姜羽暉又昏沉一段路,車子忽然轉個彎,旋即放慢速度往右側停靠。
「到了。」楚豫解開安全帶,倒臥在後座的姜羽暉也睜開眼,不意外地看見自家診所的招
牌明晃晃的亮著。看診時間早已過去許久,阻隔內外的鐵卷門背後是一片漆黑無光的空間

他們從車裡出來,楚豫還刻意跑去按她家門鈴,姜羽暉慢了幾秒才反應過來。
「你幹麻……」姜羽暉剛想阻止楚豫,她身上又不是沒有家裡鑰匙,何必多此一舉。不過
按了也按了,倒也替她省下掏鑰匙的動作。
屋內傳來啪達啪達的下樓聲,楚豫隨口發表感想:「蠻快的。」,鐵卷門被人自裡面啟動
。大街上一片寂靜,除了偶爾自他們身後疾駛過的車聲,機械轉動的聲音在周遭顯得突出

「啊、老爸……」
姜天佑彎腰自半拉的鐵卷門後出來。他一看到姜羽暉和她身旁的兩個男人,臉色立馬變得
難看。姜羽暉看看身後的楚豫和桃妖,頓時明白姜天佑似乎想到什麼,避免等等回家要聽
一頓訓,姜羽暉抬手,剛要為兩邊進行介紹,楚豫忽然伸出手,插入他們父女之間,「姜
天佑、姜醫師嗎?你好,我是楚豫,是管理這座島的都城隍。」
姜羽暉眉宇抽了抽。這小子是要害死她啊?
出乎姜羽暉的意料,姜天佑和楚豫竟然聊開了,把桃妖和城隍爺迎進家裡。姜羽暉遞杯水
給桃妖,鬱悶地杵在一邊聽姜天佑和楚豫的對話,「我家只有白開水,將就著喝吧。」
桃妖看她沒好氣的看向楚豫,猶豫一會問道,「你好像……不太希望楚豫和你的家人聊得
太過深入?」
「嗯。」姜羽暉低聲應道,「我不願意他們知道太多,要是時候到了,我要離開這個家會
有許多麻煩。」
桃妖想了想,繼續問道,「關於你的事……你們家知道多少?」
「他們知道的不多,太子爺並沒有告訴他們多少。」姜羽暉撇撇嘴,她想上樓收拾自己的
狼狽又必須留在此監督楚豫,「他們不希望我涉及各路神仙的事,怕我真應驗了太子爺說
的話,執行天命去了。」
那廂楚豫和姜天佑談的便是姜羽暉替城隍府幫了大忙、解決不好辦的案子云云,姜天佑則
拐著彎表示他就只有這麼一個女兒,能幫上都城隍是分內的事,還望都城隍能照看自家孩
子。
「太子爺他老人家說過什麼?」桃妖聽到姜天佑的暗示以及姜羽暉那句「執行天命」,突
然好奇太子爺告知過什麼樣的內容,令姜天佑不忘託都城隍多加關照姜羽暉。
「……」不愧是都城隍的師爺,連稱呼的用詞都一樣,「簡單的說,就是我非常人、身懷
天命之類的,時候到了我該做什麼他們阻止不了。」
雖然說得籠統,但是聽起來都把事情的大概與嚴重性交待了,姜天佑才顯得緊張得很。桃
妖看著那兩人好一會,心裡突然覺得沒底。
兩人交談的差不多,桃妖便拎著楚豫回去辦公了。夜晚是陰間的上班時間,即使他們是島
上官職最高的地府人員,曠工幾個小時,累積的工作量不是加班幾個小時便能了事。
姜羽暉盡主人的義務送把都城隍送到大門口,看他們開車回去上班(好不容易可以出來放
風,結果桃妖毫不領情地把他押回地府,楚豫內心非常悲憤),守在屋內的姜天佑亦跟了
出來。
「你下來啦。」姜羽暉沒有回頭,只是看著遠方的車燈,陳述一件事實。
現在操控姜天佑的,不是姜天佑本人,而是太子爺。
姜天佑站在她身後,過了許久才說,「楓香山上怎樣?」
「糟透了。」姜羽暉說,「看到和我同源的陣法,我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後方的人始終沒有出聲,姜羽暉靜了一會,突然問道,「當初是誰依據什麼東西把我從酆
都提出來,要我轉世投胎的?」
聞此姜天佑皺眉,「當是有下仙報上他在這座島上的蹤跡,層層上報,以東海龍王為首連
合眾星君仙君向玉帝上奏,準你離開無盡地獄,再次投胎為人。」
姜羽暉斂去雙眼,無聲良久方再度開口,「我要請你幫我個忙。」她說,「我要這座島上
三界所有仙人的名冊,不管有官沒官、貶謫下凡還是遊玩陽間的閒人,總之,只要是歸入
仙藉,並且在這座島上的仙人,我都要知道。如果可以的話,看看能不能把那篇聯名上奏
的奏章複製一份來給我看。」
東海龍王領頭上奏姜羽暉能理解,台灣位於東方海域,如果台灣島出了什麼事,勢必會牽
連到東海,因此東海龍王保她出來的前因後果相當簡單。
至於其他人,未必是那麼單純了。
「這不好辦吶。」太子爺哼出笑來。
姜羽暉沒接續太子爺的話口,反倒提及另一件事,「多虧你幫我聯繫楚豫。」
太子爺揚起手,阻止姜羽暉再說下去,「我禁不起你一聲謝,後面的話還是免了。」
姜羽暉沒再說些什麼,只是進屋上樓。她進浴室洗去從楓香山帶回來的一身髒汙與疲憊,
並從冰箱找出一些東西填飽肚子,便回房間繼續補她的眠。
◇◆
姜羽暉做了一個夢。
夢裡她是一個小小的男孩子,沒父沒母,只是戰亂之中遺留下來的小叫花子。
他跟著難民一路遷徙,和不少成人小孩爭奪糧食,沒東西吃的時候連屍骨都得啃。直到有
一天,他被一位衣服乾淨的男人撿了回去。
「小鬼,」那個人這麼對他說,「你的根骨看來不錯,便跟了我吧。」
「有東西吃嗎?」
那是姜羽暉唯一在意的問題。
「當然。」男人後面又說些什麼,姜羽暉沒再聽了,只是想著:「真好,以後不用再餓肚
子。」
◇◆
姜羽暉睜眼的時候窗外已經是白天了。她躺在床上,細細回憶夢境內容,然後,她用淡不
可聞的聲音罵了一句:「該死的強買強賣。」
作者: cairong (我是一隻豬~ㄍㄡ/)   2012-05-16 23:22:00
好看~~
作者: Wolfry07 (浪跡)   2012-05-17 07:44:00
頸推~~等好久了><
作者: forgetjdsml (渴望夏天)   2012-05-17 19:20:00
未看先推~
作者: yeshe (最好的時代 最爛的媒體)   2012-05-17 23:31:00
推 等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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