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獵魔計畫
台中市,早晨日光徘徊在舊式住宅區的巷口。
黃色的封鎖線圍出一塊方形,裡頭有白布覆蓋的人形,以及匆忙來往的警方鑑識人員。
何育賢站在線外抽著菸,背對這個情景,這個他已經看過十幾回的情景—白布底下覆蓋的
臉孔姓名雖然每個都不相同,但卻都如出一轍地蹂躪司法、踐踏正義。
「何sir,剛剛鑑識小組回報,死亡時間雖然是在昨天晚上,但屍體上的指紋痕跡相當凌
亂模糊,生物跡證也非常稀少零碎,採證上有相當的難度,而且…」負責現場的小隊長向
何育賢回報狀況,但卻被他焦躁地打斷。
「採不到?你說用拳頭活活打死的屍體採不到指紋?嘿嘿……好啊…!真好!」何育賢手
中燃燒殆盡的菸已經快燙到手了,但他的質疑卻是冰冷的尖銳。
「這…這也不能怪鑑識小組啊!」小隊長忽然壓低了聲音,四處東張西望了一下才緊張地
說,「整具屍體根本就像用水洗過一樣,乾乾淨淨,但屍體卻沒有任何搬動的痕跡,這巷
子絕對就是第一現場啊!昨天也沒下雨…難道屍體是自己跑去洗澡嗎?」他比了比電線桿
上的兩台監視器,「這兩台監視器上個禮拜也才剛檢查維修過,調出來的帶子卻是漆黑一
片,整個晚上什麼鬼都沒錄到。」
何育賢沒有回應,這些莫名其妙無法解釋的狀況他已經見過太多次了,說到底,隨機殺人
魔根本就是犯罪偵查的天敵。
這時何育賢的手機鈴聲突然響起。
「報告何sir,『獵魔計畫』署長已經批准了!」手機那頭的聲音很是興奮。
「好。」何育賢將指尖的菸握進掌心,灼熱地彷彿他臉上難得但勉強的微笑。
從離開巷口的那一晚起,林金火的旅行就已經完全變調了。
那晚根本分不清楚來自體內或體外的吞嚥聲,讓他發覺了一直如影隨形跟著自己殺人的「
他」原來是個多麼詭異的存在。
—「他」到底是誰?為什麼總是能夠在自己殺人的時候出現?難道「他」是鬼嗎?但是鬼
為什麼要跟著自己殺人呢?
百思不解的他,將自己困在一間街角網咖滿是菸味的小包廂裡,試圖從紛雜的網路世界中
思考、搜尋出解答。
累了就趴在桌上小睡,餓了就向櫃台點泡麵來充饑,在分不清日夜的網咖裡,林金火疲倦
卻毫無知覺地度過了好幾天,身上也漸漸散發出沒洗澡的難聞體味。
然而困惑就像一團糾結的毛線球,不管他如何努力,所有的假設與猜想卻都只是讓思緒更
加混亂—直到他無意間看到了這則網路新聞。
「不是卡到陰!精神分裂症需及早治療。」Yahoo首頁新聞的標題攫住了他的好奇心。
「衛生局統計至101年4月底台北市列管精神病患已達到900多人,其中精神分裂症者佔51
%。精神分裂症初期不易辨識,有些患者初期症狀為多疑、不願意和別人接觸、對著空氣
說話、思考不合邏輯等等怪異行為,家屬往往第一時間不易察覺罹患精神疾病,常以為是
「卡到陰」,而採取民間療法,就到廟裡求神問卜、收驚等,不僅耽誤病情,更讓患者錯
失早期診斷早期治療的時機。」林金火喃喃唸著網路新聞,嘴裡充斥熬夜失眠的臭味。
一個奇特的假設突然靈光乍現地閃過腦海。
「精神分裂症狀」、「精神分裂傾向」、「精神分裂個案」…精神一振的林金火盯著電腦
螢幕,開始不斷搜尋瀏覽精神分裂的相關資料。
—難道我得了精神分裂症?「他」根本就是另外一個酷嗜殺人的我?
漸漸產生這樣想法的他,在網路資訊的導引下,從某個盜版連結看了布萊德彼特主演的
《鬥陣俱樂部》(Fight Club)。
這部影評兩極、命運多舛的電影,當初上映時票房不甚理想,但DVD發行後卻出現了許多
瘋狂愛好者,甚至還被譽為無政府主義者的聖經、最值得收藏的DVD之一。
林金火的手在臉上擦拭溫熱的溼潤。
高中時,最疼愛他的祖母癌症過世,他沒有哭。
幾年前,家裡的老哈士奇在街上走丟了,他沒有哭。
前些日子,面對一個又一個流淚求饒、東倒西歪的被害人,他也沒有哭。
但是當電影裡瘋狂的泰勒身分揭曉的那一刻,他的眼淚卻無法克制地淌了下來。
他沒有看完電影就奪門奔出了網咖。
一股猛烈的情緒幾乎要在他的胸口炸了開來。
「出來啊!你出來啊!出來出來!給我出來啊!」
不理會街上行人的異樣眼光,林金火大呼小叫地奔跑著。
幾個轉彎,幾條街後,他停下了腳步。
「他」沉默地出現在背後,依稀還皺著眉頭。
是的,「依稀」。林金火這時才恍然大悟,「他」永遠都是那麼模糊的一個人影,模糊到
似乎隨時都會消失。
「你……你……」喘著氣的林金火一時仍紊亂地想不到合適的措詞與問題。
面對林金火的反常,「他」的表情「依稀」罕見地露出惱怒神色。
「你…你他媽的,你到底想怎樣?」林金火放大了聲音,「你說,誰要當老大?這身體誰
要做主?你說啊!」
林金火走向「他」,但「他」仍舊是那麼模糊的一團。
林金火突然警覺性地回頭,夜裡偏僻的巷內,一個陌生男子疑惑地盯著自己看。
「我說。」林金火咧嘴,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道,「我要幹掉他。」
台中市,育才派出所,「獵魔計畫」啟動後三天。
警員黃敬德換上便服,在值班台填寫出入登記簿。
「阿德,要出去『獵魔』了喔?」值班的老警察訕笑道。
「哈!上頭也不知道在想什麼?這樣最好是抓得到什麼殺人魔啦!」黃敬德無奈地聳肩。
「唉呦!不錯了啦!每天多兩個小時出去散步不是很好嗎?這算福利吶!」老警察笑說。
黃敬德搖頭苦笑,將配槍放進側背包裡,走了出去。
—老警察說的沒錯,在每天12小時累死人不償命的勤務裡安排這兩小時的便服散步,真的
是一件有益員警身心健康的創舉。
黃敬德在轄區街上閒晃,試圖從來來往往的人群中呼吸一點輕鬆的空氣。
突然一位中年男子粗魯地擦撞他的肩膀。
「出來!出來!給我出來阿!…」
黃敬德轉頭,只見中年男子發瘋似地邊叫邊跑,他連忙追了上去。
轉進巷弄,中年男子終於停下了腳步,開始對著牆壁鬼叫。一下子發問,一下子責難,黃
敬德聽著不禁皺起眉頭。
聲音卻忽然停止了,黃敬德抬頭,中年男子的雙眼正瞪著自己。
「你在幹嘛?」黃敬德本來就沒有躲藏的意思,於是他主動趨近,打算好好盤查這詭異的
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沒有回答。
他掄起拳頭就向黃敬德臉上砸去。
「靠!你……」中拳的黃敬德大罵,還沒反應過來又接連捱了好幾拳,中年男子像發瘋似
地猛砸狠打。
疼痛不斷在臉上炸開,站不穩的黃敬德手忙腳亂地在上衣口袋按下了按鈕,隨後就與中年
男子扭打倒地。
瘋狂攻擊的中年男子力氣雖大,但對受過警專柔道訓練的黃敬德來說還不至於無法反抗—
然而他卻只有不斷捱打流血的份。
黃敬德發現自己的身體竟然僵硬地無法動彈。
砸落,砸落,再砸落。
疼痛與鮮血同時濺出。
此時此刻,黃敬德終於把眼前的殘暴與「隨機殺人魔」聯想在一起了。
紅色的視線突然一晃。
粗糙的石塊重重地在他的臉上砸下。
破碎,碎裂,裂爆。
然後再次重重砸下。
側背包裡的警槍,不過距離黃敬德的手30公分。
但他卻連一根手指頭也動不了。
整具身體,他除了痛覺以外一無所有。
染滿鮮血的石塊又砸下。
模模糊糊的視線,不甘心的黃敬德說什麼也要看清楚「隨機殺人魔」的長相。
—但可惜在那之前,他的面孔就已經成了一團模糊血肉。
他慶幸自己有先按下了按鈕。
黑暗一片襲來。
地上的兩人剩下一個沉重的呼吸聲。
沾滿血腥的林金火,狠狠地將手中石塊擲向一直在旁觀看的「他」。
不避不閃,石塊穿過「他」模糊的身體,砸中了背後的牆。
「怎樣?這算你殺的還是我殺的?你說啊!」
面對質問,「他」仍舊維持一貫的沉默。
林金火掩著臉,自顧自淒厲地笑了起來。
( 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