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宮塔 - 禁果】 作者：艾迪生
這一切來得太快了。
那可怕的瘟疫就像旋風一樣，一下子席捲了迷宮塔上層的天堂，純潔的天使們
被感染後，一個個開始往下墮落。
而我也是其中之一。
回想起在迷宮塔外時，我曾是個一副頹喪、蓬頭垢面足不出戶的宅男，如今，
為了「她」，我真正深愛的女人，我不得已動身，探索起迷宮塔，只為除去一個男
人。
此刻，我拖著沉重的步伐，走往下一層樓的鐵梯，並逢人必問一個問題。
「你有見過一位黃種人嗎？他名為……」我問道，眼神銳利。
如果我問的路人湊巧是男性的黃種人，儘管是在天堂我也會提高警覺，因為他
可能就是我要殺的人。
若假如是年輕女性，那我會竭盡所能讓她愛上我，以便達成我的目的。
但可惜的是，如意算盤打得再好，總有出現意外的時刻。
那是在我人生中，第四個愛上我的女孩子。
她長相、外型並不突出，身材也略顯豐腴，當時我遇見她的情況很是尷尬，剛
好是她在換衣服的時候。
畢竟天堂的人們安逸久了，待在此無聊的迷宮塔肯定會出亂子，比如愛美的女
子會彼此交換衣服做打扮，有些男性也會創造出奇特的團體運動來打發時間，像是
樓梯橄欖球之類的，你永遠不會知道對方會從哪個階梯衝過來達陣，當然，也可能
一場遊戲玩了十年，你連球都沒摸到，誰曉得帶球的那傢伙跑去哪了呢……
故此，回到那現場，猶記得那女孩換著亮麗衣服的同時，一看見我正盯著她裸
露的身子，她立即羞紅了臉趕緊披上一件外套。
我走近她，一違往常的慣例，我問了別個問題。
我低頭看著皮膚白皙的她，那件薄外套還無法完全遮掩她的上半身，我問：「
妳不逃走，不怕我對妳怎樣嗎？」
留著棕色長髮的她聽了淡淡一笑，她坐在鐵梯上說：「雖然這裡在迷宮塔不算
至高，不過壞人也是到不了這的，所以我很放心。」
「那，既然如此，妳為何又要遮掩？」我蹲下身，拿起她來不及試穿的衣物，
我說：「我行經天堂不少地方，很多男女衣服都是不穿的，他們很健康，不在意外
人的眼光，然而……一切都將改變，一場疾病散開來了。」
「哦，是嗎？你的口吻好似在傳教呢。」那女子一手緊握外套領口，另一手從
我手中拿回她的衣物，她那雙靈活的大眼睛看著我說：「裸體的他們都是成雙成對
，眼中只有對方，享受著真愛，所以才心無旁鶩，敢赤裸身軀，但我不是，也不能
，我長得不好看，也不相信你說的，在迷宮塔人是不會疲累、不會生病，感冒、癌
症、性病什麼都沒聽說過，頂多不小心爬樓梯受傷、摔跤骨折，但也是很快就康復
了，你說的疾病，是要怎樣傳染開？」
我不懷好意微微拉開她的衣服，見著她小腹上的一點贅肉，她生氣地瞪了我一
眼，我說：「如果是心病呢？」
「嗯？心病？」她抬頭，表情質疑。
「是相思病。」我回答，接著問了我關切的問題：「對了，妳見過一個黃種男
人經過這嗎？他名叫……」
那女孩子搖頭，有所防備地說：「我不喜歡過問陌生人的名字，也不會對姊妹
們探聽其他樓層的消息，我只想靜靜地過著迷宮塔的生活，懂嗎？你可以走了。」
「我懂，妳和以前的我一樣，活在自己的小圈圈中，不在乎世事的變化。」我
說，望著她臉蛋逐漸產生焦慮的神情，邪惡的我內心不由自主得意起來，我說：「
我的外表也不好看，時常感到自卑，服裝的選擇也跟不上潮流，直到來到迷宮塔內
，我走出了第一步，真心想找個伴……」
「你可以找別人。」她皺眉打斷了我的話，並露出厭惡的眼神。
「也是。」我說的乾脆，赫然起身走開她身邊，她反倒一臉茫然，我說：「我
可以找別人，那妳呢？」
那女孩子小心翼翼穿上衣服，垂頭不發一語。
我續說：「我知道妳心中看不起我、甚至鄙視我，但迷宮塔會證明我們是同一
種人，是好人卻不是最好，說壞但又比不上真正的壞人，我們夾在中間偏上的位置
，我們是一對的。」
「再說吧，你目前沒有任何令我對你改觀的行為，請別來煩我、或調戲我了…
…」那女孩子口氣冷漠，於是我離開了她。
然而也許這是命運的安排，我之後徘徊在迷宮塔內，始終遇不到別人。
光是那女孩子落腳的位置，我就不知不覺來回了二十多趟……
前面幾次她看見我，都是膽顫心驚的模樣，還懷疑我是不是故意在附近兜圈，
想藉此重覆現身吸引她注意，我只好藉由行動否決她的說法，再度遠離她展開我尋
人的旅程。
到了中間幾次，我們仍不斷地相遇後，她總算慢慢明白，我就是屬於她這個樓
層的人，她也稍微打開心防，肯聽我說些我待在迷宮塔的趣事。
最後幾次的歸來，果不其然，我驗證了日久生情這句話的真意，也由於那女孩
幾乎只和我這位男性相處，我終於打動她的芳心，使她愛上了我，兩人共渡了一段
甜蜜的美好時光。
但好景不常，我當初要她愛上我便是有所意圖。
某日，她不經意問了我一件事情，我才下定決心再次離開她。
她問：「我們之前第一次見面時，你說過要找一位黃種人，這疑問其實一直藏
在我心裡，你找他幹嘛呢？」
我望著她的眼眸，坦白說道：「我要殺三個人，他在名單內。」
「嗯，幸好我做了聽到最壞答案的心理建設了。」那女孩子眉頭深鎖，她又問
：「你為什麼要殺他們三人？」
「這就跟我說的傳染在天堂的瘟疫有關了。」我摟著那女孩子，她倒在我肩膀
，她看久也滿好看的，我回憶道：「除了那黃種人和我是私人恩怨，另外兩名是我
們所有得病之人的公敵，也就是開創這場瘟疫的元兇，一對情侶，我們稱他們為，
亞當和夏娃。」
那女孩聽了「噗哧」一笑，她說：「亞當和夏娃？」
「對，迷宮塔上下共一百樓，他們這對神仙眷侶，據說是待在地面上第四十七
、八層左右，也是心地最善良、內心盡是愛情的兩人。」我指著迷宮塔最頂端，那
數個丁點大的鐵柵欄入口，我說：「他們過得太安逸、太幸福了，以至於想在這無
窮無盡的相愛裡製造出一點新鮮感。」
「難道無止盡的相愛滿足不了他們？」那女孩緊握我的手，我知道她對我已經
愛到病入膏肓了。
「因為迷宮塔不同於外面，這裡的氣氛永遠昏黃，兩人的愛情只能在燈泡、鐵
梯與黑暗的陪伴下見證，他們沒辦法去做遊山玩水、看電影、逛街等事，聊的話題
也一成不變，所以亞當和夏娃自然而然有了離開迷宮塔的念頭。」我說。
那女孩腦筋靈光，她說道：「哦，沒想到最純真無暇的人也會煩惱啊，既然那
麼近，他們要從我們進來的入口離開迷宮塔？」
「是呀，但這麼做有個麻煩。」我躺在鐵道上，和她仰望迷宮塔滿是金屬和燈
光的夜空。
「麻煩？」那女孩不解道。
「在迷宮塔裡的我們時間是扭曲的，換句話說，外頭五年只開一星期的迷宮塔
入口，當我們見著時，對我們來講，它開關的速度僅是一眼瞬間。」我嘆息，無奈
地說：「雖說迷宮塔出入口有兩個，但可悲的是，由天堂出去是絕對行不通的，因
為太靠近最高的頂樓，所謂的第五十層樓，我們進來的那鐵柵欄入口週圍的歲月是
正常流轉，因此變回凡人之身的你不可能在那等太長時間，更別說要等待未知的將
來，迷宮塔開門來放你搭電梯離開此處。」
「那他們要怎麼做？」她縮在我懷裡好奇道。
我語重心長地說：「他們決定分開。」
「啊，分手嗎？」那女孩聽到後，感到相當不可置信。
我解釋道：「亞當和夏娃討論的結果是，世上最刻骨銘心的愛情，是分離再相
聚後，那種『重逢』滋味的至死不渝。」
「重逢滋味的，至死不渝？」她困惑道：「要是他們分開了，要在迷宮塔團圓
不是很難嗎？」
「沒錯，但是迷宮塔那麼多層，只有約在一層樓相會，是百分之百可行的。」
我心不在焉地說，因為想起了我深愛的那女子。
「反其道而行，去至底的地獄出口？」那女孩訝異道。
「嗯，他們要考驗自己的感情，並相約在地獄的最深處重逢，這樣子就能一起
離開迷宮塔，也能證明他們堅不可摧的愛情，所以為了要達成對另一半的承諾，最
善良的天使就得化身最窮兇惡極的魔鬼，很難以想像對吧，但他們的故事就是伴隨
著瘟疫蔓延開的。」我說完，握緊了拳頭，恨不得把自私的他們大卸八塊。
「他們真是太傻了，那和你說的瘟疫有什麼關係？」她問。
「亞當和夏娃起初尚有良心，不是天生的惡人，對做壞事這一方面也不太懂，
他們只懂得怎麼去愛一個人，所以最簡單變壞的方式，即是移情別戀，去騙他人的
感情！」我語氣激動，那女孩連忙安撫著我，我續說：「亞當和夏娃，兩人一男一
女，如同病毒般，分開後各自找上天堂裡別的男女使其愛上他們，直至熱戀後，再
坦然說出事情原委，狠心拋棄他們，導致被愛、真心付出的人心中受到嚴重的創傷
，並由愛生恨，試圖和我一樣想追到地獄解決那兩人，讓亞當和夏娃也嚐嚐心碎的
感覺。」
「所以說，亞當和夏娃一路愛到底……得罪了不少人囉，而你，難不成也是被
夏娃愛過的人之一？」那女孩說道，她的表情明顯是吃醋了。
「不是，因為事實上的狀況更是糟糕，被他們傷害過的人在天堂原本也是很單
純的人，不太可能去做傷天害理、殺人放火之事，但為了要抵達地獄報復亞當和夏
娃，也只好有樣學樣，去騙取別人的感情，就這樣兩個罪魁禍首害了兩人，接著就
換成四人去騙八人……而我就在這場無限擴張的瘟疫中，成了眾多相思病受害者的
一員。」我感嘆道。
「呃，你說的太複雜了，我不明白。」那女孩眉頭深鎖，我知道她在害怕我接
下來要說出的真相。
「對不起，我最深愛的女人不是妳，我騙了妳的感情。」我直接了當地說，這
樣才能傷到她的心，我也如願墜入地獄。
那女孩吞嚥，不得不接受這殘酷的答案，她很快地紅了眼眶並用手擦拭眼角，
哽咽地說：「你，想必也是被『她』重重地傷害過吧？」
「是的，我深愛的女人也是被她深愛的人拋棄，大家不停重複著，像輪迴一樣
，被愛人拋棄，再去拋棄心愛自己的人，而我們的目的與目的地都是相同的。」我
沉重地說：「在地獄與摯愛重逢。」
「那假設兩個想欺騙對方感情的人碰頭了，會怎樣？」那女孩流下眼淚，說話
支支吾吾。
「是我，我會殺了她，同是愛情的騙子，我們不會同情對方，也不會再受第二
次傷，何況兩人互騙，沒有好處，我們只想往下走而已。」我答道。
那女孩抽泣著，依偎著我試著挽留我，她說：「你真的不能為了我，停下復仇
的腳步，讓我們好好的留在這，繼續過兩人的生活嗎？」
「可以。」我重複當時我深愛的女人對我說的話，我冷血道：「假如妳能殺了
我最愛的女人，也就是欺騙我認真感情的那傢伙，我就願意和妳廝守一生。」
「你……」她瞪大了眼睛，問道：「該不會你要殺的那黃種人，就是他騙了你
深愛的女人的感情？」
「嗯。」我點頭說道：「她說她會在地獄的最底層，等著被她騙過的所有男人
中，誰提著他的人頭來，她便決定和誰在一起離開迷宮塔，我想這瘟疫搞到最後，
會令天堂的人們往中下層邁進，我勸妳，在天使變壞前，想辦法保命吧。」
那女孩聽完我說的，她坐起身看我，心不甘情不願地說：「那你愛過我嗎？在
我之前，你騙過多少女人？」
「我愛過妳。」我誠實道：「在妳和『她』中間，我還騙過兩個女人，妳是第
三個。」
「嗯……」那女孩唇角顫動，咬牙切齒地說道：「坦白說我很忌妒她，不過你
執意要離開我，我也不會殺她，也不會去欺騙別人的感情……因為我是真心愛上你
了，如果你的離去，使我再去騙別的男人的感情，那他們就會追殺我最愛的你，不
是嗎？」
我聽了她真誠的告白後，不免愣了一下，她說的這些話我倒是沒仔細思考過，
我心想：這麼說來，前面被我騙的兩位女人，現在說不定又騙了一堆癡情的男人來
報復我了……
「所以你死了，我活著所追尋的一切也沒意義了。」那女孩講完話，趴在我身
上哭得唏哩嘩啦。
「嗯……」感到動容的我，躺在鐵梯上尋思：也許，我深愛的女人早就死在迷
宮塔中，而我卻要和殺她的人長相廝守，到頭來，到達地獄深處的我，的確嚐到了
復仇的快感……但內心得到的是空虛啊。
我看著這女孩，她的一席話使我領悟到她愛我，比我愛『她』還要真摯的多了
。
「唉。」我嘆氣，心軟的我妥協道：「好吧，我會暫時留在妳身邊，考慮一陣
子。」
「真的？你回心轉意了？」那女孩開心的仰頭望著我，她的小手也探進我的衣
服內，撫摸我的腹部。
我點頭。
豈料，那女孩得到我的允諾便忽然像變了個人般，她冷笑道：「那真是太好了
。」
這時在我回過神前，我的腹部產生一股撕裂般的劇痛，我趕緊兩手一撐，看見
那女孩右手尖銳的指甲熟練地劃破我的肚皮，她半個手掌伸進我腹部，鮮血不停地
從傷口湧出，頓時我痛不欲生。
「妳……」我冷汗直流，對她這突如其來的舉動不知所措。
嘎嘎嘎……她的神情陰險，坐在我的大腿上我動彈不得，她的右手手指在我體
內攪動，握住了某個東西，缺血的我有氣無力阻止不了她，眨眼間，那女孩將它折
斷抽出我的身軀。
啪啦！強烈的疼痛使我差點失去意識，我手一軟癱倒在鐵梯，眼睜睜看她奪走
我的一根肋骨。
「啊……」我呻吟著全身顫抖，腦中一片空白，腹部的痛楚也從脊椎麻到後腦
，我的視線開始模糊，只微微見到那女孩的身影跨過了我，她手裡握著我的肋骨，
血液諷刺地滴過我的臉頰。
她輕聲道：「你的傷會痊癒，骨頭不會長回來，你對我的愛，是椎心刺骨的痛
，恨我吧。」
「妳，是誰……」我嘀咕道，闔上了雙眼。
後來，在我昏過去的這段時間，她的聲音始終於我耳邊呢喃著……
亞當和夏娃，在伊甸園嚐了禁果才穿起衣服，而在迷宮塔裡，分分合合不斷重
複上演的，叫做因果。
而你，也嚐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