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埔里發生了見鬼事件後,絃伯沒多久就接到了兵單,就去當兵了。
當然,在等當兵的時候,他還是去調查了一些和埔里事件相關的事,找到幾個問事的廟公
。結果幾個廟公的答案都很接近,說可能是在那裡的日本鬼沒人祭拜,肚子餓了,所以就
在那裡作崇,希望有人可以拜拜他們。
還有住過埔里的人告訴他,說那個酒廠在日據時代是個日本人的試驗所,二戰空襲的時候
炸死過不少人,絃伯遇到的鬼,大概是那時候的試驗員。
不過再深一層的答案就找不到了,因為嚇得很厲害,所以絃伯說後來他再也沒去過埔里,
意思也就是說,他再也沒有去過那個酒廠,也不曉得後來還有什麼故事了。
絃伯當兵的地點,在屏東的某個山區。那是一個非常荒涼且人煙稀少的地方,只有幾個部
隊駐紮在那裡。
埔里事件後,絃伯說他開始有了點陰陽眼的能力,三不五時就會看到一些怪怪的東西,部
隊裡面有時也會出些諸如「鬧營」、「鬼壓床」的事,但是看久了也就沒什麼特別的感覺
。
本來以為自己已經百毒不侵了,但是大概在那裡待了一年多之後,絃伯還是遇到了那件讓
他嚇到差點掛掉的見鬼事件。
發生事件的那晚上,有幾個老兵要退伍了,於是幾個軍官和絃伯就和這幾個兵一起喝酒,
為他們送行。當時大家都很年輕,喝起酒來完全不控制,喝到後來全都醉倒,一群人歪七
扭八的全都躺在那裡。
當然,絃伯也是其中一個。大概睡到半夜兩點多吧,絃伯被一陣尿意吵醒,搖搖晃晃地跑
到廁所去尿尿。
早年軍中的廁所都在離主屋有段距離的地方。那天晚上有點月亮,但並不是滿月,會記得
這麼清楚,是因為絃伯走到廁所前,還看了一下月亮,也看到自己映在月色裡的影子。
那時候,絃伯還有點醉意,但已經醒了大半,大概是那種頭有點痛,不過走路還能走直線
的那種地步。
廁所裡的光度比外面還要更暗,也沒有燈,只有一盞在洗手臺大概五燭光的燈泡。
尿著尿著,絃伯突然發現有些不對勁了,因為在他的小便池隔壁再隔壁的地方,好像糢糢
糊糊地站著一個人影。
原本絃伯還不以為意,以為不是連上的長官就是一起喝酒的老兵,於是試探性地說「喂!
尿尿哦?」
沒有回答。
這時候,絃伯的酒意又清醒了一些,努力地看過去,確定真的有一個人在那邊,但就是太
暗,看不清楚他的樣子。
絃伯又問了幾句,但是對方還是不回答。這樣一來,他就開始警覺了,因為當時他所在的
是一個存放很多軍火的部隊,如果裡闖進來個陌生人,那就是很嚴重的事了。
絃伯是士官,所以他身上也有配手槍,就算喝醉了,他還是隨身帶著槍。於是他摸著槍,
大聲喊:「是誰?說話!」
還是沒有回答。
這時候,絃伯已經做好開槍的打算了,因為當時還是兩岸對峙的肅殺年代,部隊裡有嚴格
規定,在夜裡如果被盤問而不回答,就算是將軍,衛兵也可以當場開槍。
然後那個人影突然一晃,就從廁所另一邊的門出去了。絃伯當然不會就這樣罷休,立刻追
了出去。
外頭有點月色,景色雖然不太亮,卻大概還可以看得清楚前面十幾二十公尺的距離。
而絃伯跑出廁所後,看見那個「人」的背影就在不遠處的前方,看背景是個軍人,穿著短
內衣,長軍褲,很悠閒地在前面走著。
絃伯快步地追了過去,但是就不開口了,因為大半夜地在營區裡大呼小叫,是會惹很大麻
煩的。而且那「人」的距離並不遠,走的速度也不快,估算著很快就可以追上他。
但是說也奇怪,絃伯自認為自己已經跑得很快了,前面那人也沒看他跑步,只是很悠閒地
走著,但不曉得為什麼,就是追不上他。
兩人就這樣一前一後,走出了營區,走到營區後山的一片平野。在追逐的過程中,絃伯也
沒有想什麼,只是一心想要追上這個可疑的人,一點也沒發現已經跑到離營區很遠的地方
。
然後,在一個地勢有點起伏的地方,那人的身影沒入了地平線,絃伯追過去,那人的身影
就消失了。
絃伯楞了一下,一陣冷風吹過來,整個人打了個顫,這才發現自己已經跑到一個離營區大
概有五公里的山腳。
這個地方,絃伯曾經來過,知道是整個部隊營區的最外圍,眼前有一大片鐵絲圍牆,圍牆
外就是山,是個幾公里內完全沒有人的地點。
換句話說,方圓五公里的範圍內,因為前面那個先生消失了,理論上只有絃伯孤零零一個
人。
搞清楚自己的處境後,絃伯開始有點毛起來,於是縮著頭,打算循原路回部隊。
當時是深夜,有點月色,四下非常寂靜,連蟲子的叫聲都沒有。
如果那時候絃伯直接循原路回去,說不定就沒什麼事了。但是正當他要回去的時候,卻聽
到不遠處的鐵絲圍牆有著一些奇奇怪怪的金屬撞擊聲響。
絃伯說,當時他一直告訴自己,不要回頭看,不要回頭看,回頭看一定會後悔……
但是如果他忍住了,他就不是絃伯了。
於是他還是有點忐忑地回過頭去,眼光望向那個發出金屬聲響的位置……
雖然早知道不會看到什麼賞心悅目的東西,但是看見了,還是讓絃伯看到下巴差點掉下來
。
在那裡,鐵絲圍牆的外邊,有一個個頭矮矮,穿著日本土黃軍服的日本兵,短短的腿,綁
著綁腿,揹著槍,還揹著一把快要比人高的武士刀,正在那裡來來回回地踢著正步。
絃伯聽到的金屬撞擊聲,是他轉身時,長長的武士刀刮到鐵絲圍牆發出的聲響。
而絃伯還發現,他之所以能把這個日本兵的形貌看得這麼清楚的原因,是因為這個日本兵
的身上泛著一層青青的光,把他的身影映照得很清楚。
但是這個日本兵的臉看不清楚,因為他的帽簷壓得很低,只看得到他精壯矮小的身影在那
裡很滑稽地來來去去踢正步。
一陣冷風吹來,又讓絃伯打了個冷戰,這才想到可不能再這樣看下去,於是他一聲慘叫,
就往部隊的方向跑回去。
這一趟路,絃伯說大概是他這輩子跑最快的一次,他一路沒命的跑,好像後面有什麼在追
他一樣的猛跑,跑到心臟都快要爆炸似地,一路跑回營地。
遠遠地,營地的燈光逐漸接近,絃伯還是一路沒命的跑,跑到剛剛遇見那個怪身影的廁所
前,這才停了下來。
這一跑,跑出了滿身的大汗,也不曉得是冷汗還是熱的汗,總之就滿臉像是游過泳一樣一
直滴著汗水。
看到廁所前的洗臉槽,絃伯不住地喘氣,打開水龍頭,就沒命地洗臉,一直往臉上潑水,
彷彿這樣就可以把剛剛的驚嚇洗掉。
當時絃伯閉著眼睛不住地往臉上潑水,潑啊潑的,開始發現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了……
因為潑水聲居然有兩組,除了他自己潑水的聲音外,在他旁邊,也有潑水的聲音。
於是他停下來,揩了揩眼睛上的水,往旁邊一看。
絃伯看到的,是世界上大概很少人看得到的恐怖畫面。
在他的旁邊,這時有一個沒頭的軍人也就著水龍頭在「洗臉」,和一般人潑水洗臉的姿勢
一樣,只是他潑的水都潑在脖子斷掉的橫切面上。
絃伯說,當時他只恨自己眼珠子為什麼不能掉出來,或是能夠閉起眼皮。
而當絃伯轉過頭來,看到那個無頭人在「洗臉」時,祂立刻就有了反應。
祂「把頭轉了過來」。
或者是說,祂做了個和一般人一樣轉頭的動作。但前面說過,祂是沒有頭的,因此絃伯只
看到了脖子斷頭的橫切面。
彷彿是怕嚇得不夠,那「人」突然做了一種很詭異很嚇人的連串動作,這種動作變成壓倒
絃伯的最後一根稻草。
所有崩緊的情緒在那一瞬間全部斷掉,絃伯就這樣暈倒了。
絃伯說,在家鄉號稱大大膽的他,沒想到在那年的幾個月內被鬼弄昏了兩次(另一次是埔
里那次的刺肛門事件)。
後來發現他的,是巡查的衛兵,發現他昏倒在洗手槽前。後來絃伯大病了一場,住了一個
多月的軍醫院,本來是個六七十公斤的精壯小子,病了這一場後只剩下四十幾公斤。
好了,故事講完了,跟著我們按照往例,還是要進行後續的討論。
絃伯的這段軍中怪遇,大家聽完後問得最多的,就是「那個無頭鬼到底做出什麼姿勢把他
嚇暈的?」
關於這個問題,很有趣。雖然絃伯說故事時唱作俱佳,動作都比得栩栩如生,
但我當年聽絃伯講這故事時才不過十幾歲,以當時的見識和描述能力,本來我是沒辦法描
述那種動作的
但是多年後的現在,要描述起來卻很容易,因為當時絃伯學出來的,那位無頭但兄做的動
作,就是「七夜怪談」裡面,貞子從電視爬出來後,那種好像木偶的線斷掉了,全身骨節
鬆脫,還被高壓電電到,但又很努力要動的怪異姿勢。
我想這樣一說,大家應該就可以想像得到了,當時那位無頭的仁兄就是這樣在絃伯面前晃
動著,身上水花四濺,然後就把絃伯嚇暈了。
多年後再次聊起這個故事,我忍不住想起有位馬來西亞的作家朋友說過他叔叔的事。朋友
說他叔叔超愛看鬼片,什麼片都看得很開心,唯獨就是不看李心潔演的那部「見鬼」,就
算全家人都在看DVD,他也拿張椅子向後轉,不看就是不看。
後來,才知道這位叔叔有陰陽眼,他愛看鬼片是因為看那些假造出來的鬼很有趣,唯獨就
是這部「見鬼」,他叔叔說那一定是有陰陽眼的人指導拍出來的,搞不好導演自己就是陰
陽眼,因為真正鬼就是電影裡那個樣子。
同樣的,絃伯形容的,那個無頭鬼的晃動方式,後日後我在「七夜怪談」裡看到的貞子非
常相似,因此我一直對絃伯的這幾個鬼故事很相信,因為裡面的一些細節到目前為止,都
沒有什麼破綻。我也相信七夜怪談的編導,大概也有人真的看過這樣的東西。
絃伯大病了一場,大概幾個月後,又回去部隊了,他也花了點時間去詢問那天晚上到底遇
到了什麼,但是也沒有人說得出所以然。只知道部隊的地點又是古戰場,又是亂葬崗的,
不同時間點的死靈都聚在同一個空間裡,真要找出那幾個鬼是什麼來歷,大概也是不可能
的事了。
不過那個斷頭鬼倒是件古怪的事,因為從前沒有人遇見過,後來也沒有人遇見過,從頭到
尾見過祂,只有「幸運」的絃伯一個人。
這些故事代遠年湮,算算絃伯的二十歲時代也是五十多年前的事了,其實他還說過一些古
里古怪的經歷,但在這裡就不贅述了,因為我搬出來的這兩個,算是他說過的怪遇記裡最
精彩的,其他的只是還好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