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土城青草山的眾哨之中,五哨是最有名的,因為在五哨的鬼先生是有名字的,只不過我
一直沒問過,因為一方面覺得問了沒意義,二方面以我當時粗淺的靈界理解來說,也知道
這種事能不知道就不要知道,別太好奇。
但我想他在老兵的心目中是很清楚的一個形象,因為剛下部隊時,還有幾個老兵見過他…
…我是指活著的時候(你知道的,部隊裡總會有幾個重覆逃兵,兵都當不完的特異人物)。
算算年紀,五哨的這位大概大我四五歲,是十個梯次前的學長。
這位學長當時好像是因為家裡的經濟問題一時想不開,就在五哨上吊,發現時已經往生了
。
而且他一點也不囉嗦,據說大概在往生後不到幾個月就已經開始出現,這位五哨的學長鬼
是很照顧人的,因為他出現的方式,是以「衛兵救星」的身份出場的。
我們在土城青草山的部隊是警衛部隊,負責看守在那裡的彈藥,整天就是沒日沒夜的站衛
兵,下衛兵。白天還好,但是晚上站衛兵時,對於這些需要睡眠的年輕人來說,就是非常
痛苦的折磨。
每個人每一兩天一定會輪到站深夜的班,人的生理時鐘很簡單,部隊裡既沒酒喝,也沒有
KTV可以唱,正所謂「悶上心來瞌睡多」,三更半夜沒好康的玩的時候,就一定想睡覺。
而想睡不能睡的時候,就會非常的痛苦。
於是站夜哨的衛兵和巡查的軍官之間,就永遠在玩這種貓捉老鼠的遊戲,你當然可以打瞌
睡,但是一定要警覺,因為只要被軍官抓到站衛兵的時候睡覺,輕的扣假,重的就要捉去
關禁閉,累犯的還有被送去管訓的。
但很強的是,據說在那位學長自殺後,五哨的衛兵就很少被抓到過。
五哨學長剛剛出來「營業」的時候,庇蔭的對象是他的同梯或是學弟,在這個時期,五哨
學長的風格算是相當的溫和,當他出來的時候,通常發生的模式是這樣的:
不論是誰,只要是在五哨打瞌睡的時候,總是會在某個時間點聽到很清晰的聲音:
「學弟,學弟,不要睡了,查哨的來了……」
然後跟著一驚醒,立刻站起來一定沒錯,因為通常這樣的警告後不久,就會看到查哨的軍
官從長草中鬼祟地出現。
而有時候,五哨學長也會換換口味,比方說有人同樣在站衛兵的時候打瞌睡,但是不曉得
為什麼會突然一下子驚醒過來,有的人乍醒過來的時候,還會隱隱約約看到一個身影站在
自己的前方,但是眨了眨眼就立刻消失。
不用說,這時候也是要立刻打起精神,因為接下來出現的,就一定是查哨的軍官。
更好玩的是,這位五哨學長罩著的地點,並不侷限在五哨,有時他也會跑到營區的大門哨
,也就是連集合場左邊的營區大門,在那裡的衛兵也曾經在不小心睡著的時候被他搖醒,
避開了查哨的軍官。不過一般來說,他出現的地點大多還是在五哨,跑到大門來只是偶然
發生過幾次。所以和五哨相較之下,大門哨衛兵被抓到的機率還是遠大於五哨。
這是這位五哨學長早期的事蹟,據說,在他的保護下,一群他的同梯和學弟陸續當完兵,
站五哨的時候從來不曾被抓到打瞌睡,大家相安無事。當這些真正和他有交情的人陸續退
伍後,他還是繼續守護著五哨的衛兵,並沒有跟著他的同梯退伍什麼的,但是據說後來的
新兵不懂事,不曉得幹了什麼事得罪了他,於是這位神奇的往生學長就改變了作風,照顧
歸照顧,還是會在查哨的前來時示警,不過用的是另外一種更激烈的方式:
用巴頭的方式來把你打醒!
講述五哨學長故事的老兵們說,溫和地搖醒你,「學弟學弟,快醒醒,查哨的來了」這種
事,已經是遙遠的美好回憶,早在我們來到青草山前很久,五哨學長已經換成了用很暴力
的方式叫醒衛兵,現在只要是在五哨打瞌睡的人一樣不會被抓,但是查哨的出現之前,每
個人都會被五哨學長狠狠地巴頭,打得頭昏腦脹的,但好處是不會被罰扣假或是關禁閉。
這樣的作風反倒出現了一個奇異的現象,那就是本來被稱為睡覺天堂的五哨,自從學長開
始用暴力方式疼愛學弟之後,大家反倒不太敢在那裡打瞌睡了,因為根據被巴過頭的人說
,學長的力道相當的大,打的時候會「磅」的一聲讓你頭昏眼花,連站都站不穩。
其實日子過了這麼久(距離學長上吊大概也已經有五年的時間了),查哨的軍官大概也都知
道五哨的古怪,只是到了我們那時候,他們在巡到五哨的時候多了項娛樂,那就是故意多
巡幾次五哨,三不五時總會在快要到五哨的時候聽到「磅」的一聲,然後看到衛兵搖頭晃
腦地站在那裡,看姿勢就知道哪一個剛剛在打瞌睡,受到了五哨學長的「照顧」。
基本上,五哨的學長就是這樣一位個性鮮明,而且身份可考的奇異角色。
現在回想起來,當時的五哨真是一個古怪又神奇的地方,不曉得什麼時候開始,阿兵們就
傳說五哨的學長喜歡吃零食,所以有人就帶著乖乖或是野戰口糧之類的,上哨的時候就放
在某個陰暗的角落(怕被幹部唸說上衛兵帶吃的幹什麼),有的人忘了帶回去,就擱在那裡
,久而久之,有時候會看到一堆吃的零食放在隱密的角落,崗哨乍看還真的有點像座小廟
了。
而五哨學長喜歡吃點東西享受點什麼的,彷彿是真的事實。同梯的有人開始被編到五哨去
站,有的人說在那裡抽煙就特別奇怪,明明趁四下無人點了根煙,抽了一口放在屁股後面
再四下張望,再放回嘴邊才發現煙已經燒到快接近煙屁股了,彷彿有人一口把半支煙吸光
。
遇到這種情形,老兵會說你他媽的出運了,叫你拿包打開的煙放在哨所,那麼下次五哨學
長叫醒你的時候就會客氣一點。
但有趣的是,如果他沒偷抽你的煙,而你帶包煙去孝敬他就沒有用,叫醒你的時候照樣巴
得你眼冒金星。
這樣的一位學長,我算是遇到過他半次,因為當時我在現場,不過被巴頭的是另一個同梯
的。
那天晚上我被叫去站五哨,一般來說我那班是不站五哨的,但是因為人手不足,就被調去
了。從前我也在五哨站過幾次,也有過晚上站哨的經驗,因為我非常相信五哨學長的事,
所以站五哨的時候我總是不敢打瞌睡。
但我那個同梯的是個天兵,那天來站哨時就已經睡眼惺忪了,一來就說他受不了啦,要上
崗亭去睡睡。五哨的崗亭是個大概有一層樓高的亭子,一道斜斜的樓梯走上去。同梯的坐
在樓梯最上端坐著打瞌睡,我則無聊地在地面上走來走去。
然後沒多久,我就聽到「磅」的一聲巨響,跟著是鋼盔克拉克拉的從樓梯滾下來,同梯的
站在樓梯上捂著頭,一臉痛苦的表情。
「喂!你幹嘛打我啦?」
我雙手一揮,也懶得理他,表示我離你這麼遠,鬼才有辦法打你……
然後,兩個人同時想到了,體認到傳說中的,五哨學長的「照顧」終於出現了。於是我同
梯的連忙撿起鋼盔,兩個人假裝很忙似的在巡查。
果不期然,大概一兩分鐘後,巡查的排長就來了,簽到的時候,還用很詭異的眼神,似笑
非笑的看著我們。
因為那鋼盔掉下去的聲音實在很大聲,大概一公里外的鬼也被吵醒了,排長肯定是聽得到
的,所以才用那種眼神看著我們。
總而言之,五哨學長大概是所有人看過最堅持的地縛靈了吧?因為直到我們退伍的時候聽
說他還在,過了一兩年,連我們最菜的學弟退伍的時候,大家聊起來,他還是在。算算距
離他往生的時代,已經將近十年的光景。
我在當兵的末期,被調到高雄的一個軍工廠站衛兵,有次站大門口的時候,有個來洽公的
廠商和我聊了起來,那人說他也是聯勤兵,算算就是五哨學長那幾梯,我順便問了他知不
知道土城青草山五哨的事,那學長一聽就大驚失色,問我
「什麼?他還在?還沒有回去?」
那位學長說,當年五哨學長是他們同梯,往生後沒多久就出來顯靈了,連上找了至少五組
以上的道士來招魂,家屬也來招魂,但是都沒成功。
後來他們退伍的時候,同梯的所有人都到五哨去祭拜,希望他能夠好好安息,或是回老家
去,不要再待在這種荒山野嶺了。但顯然連這樣也沒有用。洽公的學長說,退伍後沒有人
會有那種閒工夫再回部隊去看看,所以他們就自動以為五哨學長也退伍回家了,聽到我說
他還在,洽公學長的表情讓我覺得很特別,那是一種既悲傷又有點不捨的表情。
和學長一樣,「退伍後誰會有那種閒工夫再回部隊去看看?」,我退伍後果然再也沒有回
到任何我當過兵的地方,就連現在近在咫尺的土城青草山也從來沒去過。只是再次寫出這
段故事,我總會想,不曉得那個五哨學長會不會仍然站在那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