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雞八兩雞排同樣香郁多汁,雞排攤父子也依然和樂美滿。
「打、打!」熟客們和華中街鄰里熱情吆喝。
胡小開勒緊胡老闆的領子:「不過才兩條路的外送,為什麼送那麼久!」
胡老闆呸了聲:「老子順便打個小鋼珠,管那麼多幹嘛?我老婆都沒說話了
。」
「媽眼睛瞎了才看上你這個不負責任的臭男人!」
「哦,那你這個臭男人生的臭小子又是什麼?渣渣。」
「你這個渣渣父親害我一個人顧了整整一小時的攤子,我今晚跟你沒完!」
「好啊,來啊!」
戰事正酣,突然閃過兩記燈光,胡家父子幾乎是本能尋找鏡頭,擺出最上相
的姿勢。
「不好意思,早上有打電話告知過,我們想作大學周遭的美食誌。」兩個打
扮時宜的女孩子一同朝胡家父子請求。
胡老闆一聲不吭回去炸雞排,使出凌空甩油的絕技,贏得記者和客人滿堂采
。
胡理一邊給炸雞裝袋一邊擦著不存在的汗水,還對鏡頭露出羞澀的微笑。
「為了家裡生計,一點也不累。問我未來的目標嗎?我立志成為醫者,為社
會盡分心力。」胡理偏好扮演任勞任怨的模範生角色。
華中街大多不喜歡記者打擾,反正生意已經好極了,不在乎名氣和宣傳。而
胡家父子是因為喜歡採訪本身而被接受採訪,那是一種享受他人吹捧的本能。
拜虛榮心所賜,父子倆手腳特別勤快,本來要等上十來分鐘,聽首歌就排到
了,雞排攤也因此提早解決人潮。
胡理窩回工作桌背單字,不時抬頭看向顧攤的父親。胡老闆按著右邊大腿,
猶豫一會,才無聲拉過長凳坐下。
他看得眼眶微酸。箕子說過,妖族修煉不易,他爸從青春永駐的大妖落得老
病的中年男人,就不相信沒有後悔過。
胡理一從塑膠椅起身,胡老闆也立刻站起來,裝作沒事人。
胡理步步為營,確認四周無人無妖,才從背後環抱住父親。
「爸、爸!」
「不可愛,走開!」
「爸最帥了,最喜歡爸了。」
「再不滾,放屁給你聞!」
胡老闆終究只是說說而已。胡理平時矜持得很,一旦發揮本色,連大風大浪
走來的宗主都不是對手。
胡理就像條尾巴黏在胡老闆背後,而他的生命本來就是他血肉的一部分。
「爸,你是不是不想我選宗主?」
胡老闆沉默一陣,胡理才想到自己沒有問過父母的意願,以為彼此心知肚明
就這麼帶過去。
「你看宗主一輩子沒男人沒崽子,就知道那不是什麼好缺。她為了青丘放棄
那男人,我沒那麼偉大,我只想跟你媽在一起。」
母親說,兩人年輕時著實過了段苦日子,她對男人的印象不離花天酒地又沒
擔當的兄弟們,一直等著什麼時候被拋下。後來夫妻倆人老珠黃,丈夫還是把她
抱在身上,低頭為她按摩膝蓋,她才想到這男人是狐狸仙人,不一樣的。
「爸,我還沒有心儀的女子,家裡也有小袖在,只是捨不得你和媽媽。」胡
理上半身往父親背後蹭了蹭。
胡老闆重重用鼻子哼了聲。
「爸,你怎麼和家裡鬧翻,有和好的機會嗎?」
胡老闆向來我行我素,扔下的就不會回頭撿,要不是兒子太優秀被宗主叨去
,這輩子都不想和老家有瓜葛。
「你爸年輕時太帥了,被逼著當種馬。」
胡理往前探頭看父親一臉憤恨,明白不是玩笑話。胡姓太不了解這男人,不
管那種事舒不舒服,至少要先跪下來求他才對。
「我和宗主都是在人間長大,雙親死在人類手上,卻又被人類養大。別的狐
只會說人類殘暴險惡,不明白我們對人戀慕的另一面,加上我和宗主死去的胞弟
有像,我常去宮中蹭飯,一起說話解悶。我和你秦阿姨也是那時候碰上。」
就因為這份交情,胡袖生病時,父親這個旅外叛徒才求得動一名王者。
胡老闆掙扎許久,才從牙關擠出一句真情告白:「宗主……就像我母親……
」
「爸,我完全明白。」胡理這點就乾脆多了,「老宗婆」叫得不知道有多親
,還用小孩子腔加成威力。
「族裡卻要我去追求她,讓她生下胡姓的繼承人。」
對別的狐來說,只要在生育期內就沒有問題,但受人類社會倫理浸淫過的胡
老闆完全無法接受。
他不從,他們又退而求其次,要他做秦家或毛氏大千金的夫婿,只要讓未來
的當權者有一半胡姓的血統就夠了。
「理崽,那種只想用最簡便的方法攀權的傢伙,根本無需理會,等你得勢之
後,他們自動會巴著你尾巴不放。」
「爸,可見你以前真的很帥,才會要你去勾引人家大小姐。」胡理又認真又
諂媚地說。
「太帥了,沒辦法。」胡老闆一臉不堪回首,恨世間無敵手。
胡理想到昔日規矩都不放在眼裡的逍遙大狐,如今被綁在一個小攤子前,休
息也只是帶母親到醫院復健。好不容易把屎把尿把他養大,卻像把錢扔到排水溝
裡,十八年養育之恩加五百年功力放水流,此行一別,不知道回不回得來再看他
一眼。
胡理才想著虧欠,約莫父子連心,胡老闆跟著嗤了聲:「不孝崽。」
胡理認分給父親拍頭出氣,大概工作累了,沒力的胡老闆就像摸著他腦袋,
有一下沒一下。
他爸雖然是個混蛋,但非常疼愛他。如果可以,他希望永遠都不要再傷到父
親的心。
「理崽,今天你媽家那邊來電話,說你外公病了,好像是肝癌末期。」
「媽知道嗎?」胡理五味雜陳,沒有他想像中的無所謂。
「你媽聽到笑出來,她一直在等這一天,比誰先死。」胡老闆叼著竹籤,對
夜色慨嘆。
申家三番兩次奪她所愛,胡理知道母親隱隱恨著娘家,不知道恨得有這麼深
。
「你媽笑完就變了臉色,直想到你這顆老頭子眼中的仙丹。」
「叫媽媽別擔心,要選舉了,他們不敢太張揚。」胡理鬆開手,直挺站在父
親身邊,顯示自己不再是無知小兒。
「所以趁這段安全期,你還是快點滾到青丘去。」胡老闆用力推了胡理一把
,胡理睜著明眸發傻。「去去,看了就礙眼!」
明明捨不得,但因為無力保住他,也只能把他送得遠遠的。
「爸?」胡理怯怯喚了聲。
「少囉嗦,不過是更年期到了。」胡老闆用吸油紙重重擤下鼻水。
母親說,父親因為孤兒的關係,一直想要有自己的小孩,不是單純血脈存續
,而是像人類社會可享天倫之樂的家庭,胡理是他長年來的盼想,胡袖則是幸運
又生到一個。
胡理試著變成狐身來討父親歡心,努力一陣,連條尾巴也沒有,還被情緒緩
過的胡老闆白眼鄙夷。
胡老闆親身示範,碰地一聲,汗衫上就站定一隻紅毛大狐,朝兒子高傲仰起
頭。
胡理沒跟更年期的中年男子計較,只是問可不可以順毛。
於是胡理蹲在攤子後,撫摸他心愛的毛團還有尾巴,雖然整體來說有點發福
,但這皮毛色澤真不是蓋的。
「爸,你真是世上最帥的狐狸。」
毛氏大宅在青丘之外的異世,能從寸土寸金的他族領地騙得土地又安然住上
千年,可見毛氏一族之奸巧。
滿室珠玉,都是人間少有的珍寶,堂上橫著一體成形的青玉案,與古典建築
作為對比,案上放著一台筆記電腦,鍵盤答答聲不絕。
宅子主人不僅要應付青丘老家壓制的政令,對內又要消減反抗新主的聲浪,
還要與外族斡旋日光和水土供給。用人間的算法,毛氏的新族長要三天分批才能
睡滿青少年發育所需的八小時。
堂下擺滿鮮花素果款待投誠的客人,鴉頭一邊咬著甜得出水的蟠桃,一邊看
著頂著眼鏡辦公的纖弱少年。
「小毛,你真的不來吃嗎?」
「不了,妳請便。」毛嬙頭也不抬地回。
「我說,我周遊列國,第一次看到近視的狐狸欵!」鴉頭有意攀話,奈何他
們的交集就這麼斷了。
「這不算什麼,他還因為辦公桌坐太久,便祕又上火,差點得痔瘡。」門外
走來穿著黑色短旗袍的少女,在右上角梳了個小髻,髻上插著蝴蝶簪子,流蘇直
垂到肩線。
美麗的少女在狐族不稀奇,幾百歲的少女多的是,但旗袍少女兩手捧著公文
,一腳用來端茶水,一腳用來走路,還能搭上鴉頭的話匣子,讓皮家小狐不禁為
她特技表演喝采。
毛嬙在堂上折斷一支墨水筆,又默默換了另一支。
「真假?他人身也才十四歲。」說到這,鴉頭壓低聲音。「好丟臉喔!」
「就是啊,也不想想自己幼年差點病死,都不愛惜自己身體。」旗袍少女把
公文疊上案桌永遠高起的文件堆,倒了茶水直遞到毛嬙臉上,看他肯喝個兩口才
把腳安心盤上肩膀。
「夜錦,妳瑜珈在哪裡練的?能不能變回原型再表演看看?」鴉頭是那種喜
歡邊吃飯邊看電視的狐狸,總被媽媽碎唸。
「自學的,很好奇人身的極限在哪。」旗袍少女款款笑道。
夜家是毛氏旁系,一直都不太引狐注目,不知道是不是低調慣了,連疫病都
沒找上門;再者毛氏原本的掌權者都被囚禁起來,沒人可用,於是夜家就入主毛
氏的中樞。夜家認為,這都要感謝夜錦和毛嬙的交情。
少女堅稱她才沒有跟政變扯上邊,無恥的事都是毛嬙一隻狐幹的,但族人難
得被重視,不太在意毛氏內部的矛盾和隱情。
夜錦的職位差不多是族長祕書,管毛嬙吃喝拉撒,沒意外的話,應該也會做
他傍身。毛嬙分給她一個新宗主的願望,夜錦預料到他上位一定腥風血雨,不想
去看,請求讓她定居人世。
她和小毛有緣分兜在一起當朋友,也算了解彼此,卻不認同對方價值觀。夜
錦覺得有些遺憾。
一旁電話鈴響,夜錦對鴉頭露出抱歉的微笑,單腳空翻去接了電話,應答幾
聲,原來是秦麗打來的。
毛嬙要接,夜錦無法,只得把家用電話變成行動分機扔給他。毛嬙用厭惡的
表情但甜美的笑語向秦麗打招呼,秦麗立刻連珠炮抱怨個沒完。
「毛毛,你知道我媽有多煩嗎?什麼都要管!連傍身都要幫我挑,我要跟小
袖一起她又不是不知道!你乾脆不要選宗主,也來幫我好了,這樣我和小袖結婚
才會請你吃喜酒。」
毛嬙一連扳斷兩支筆,還能對秦麗討好應道:「呵呵,你要堅持住,繼續和
阿姨抗衡,這樣她才會知道你的心意,加油喔!」
夜錦示意這種垃圾電話快掛斷,不然毛嬙一定會併發痔瘡,秦家大少爺實在
太欠揍了。
鴉頭暗中觀察著,認為有手段的候選人還是挺不錯的。秦家本身人才濟濟,
不欠幫手,而且秦麗就是個不中用的花瓶少爺,萬一給秦公子當上宗主,她怕若
沒有秦媚在背後指導,國家說不準就亡在紈褲手上。
本來傻就算了,秦麗傷害胡理的消息傳出來,鴉頭就想,既然秦公子不顧念
族人情誼,那麼投效毛嬙也差不多,即使那是毛嬙一手造成的局。
等秦麗的廢話電話結束,鴉頭順口提了胡理受傷的事,直誇毛族長英明,一
箭雙鵰,夜錦倒是不與苟同。
「我認為那是他至今做過最蠢的一件事,設計就設計了,還特別擱下工作跑
去人世偷看,被蚊子叮了一堆包。這就算了,他還去跟胡家公子表明身分,這不
是自打嘴巴嗎?」
夜錦用頸子旁的腳掌拍下案桌,她本來就討厭卑鄙手段,胡理又不是什麼賊
人,還是毛嬙的恩人,氣死她了。
「妳閉嘴。」
煩他那麼久,鴉頭終於聽見毛嬙應聲,笑意溜過眼底。
「小時候的事,只有你時時刻刻放在心上,你知道這會變成你的軟肋嗎?像
你這種旁人眼中的壞蛋,一旦出現弱點,就會被踩得體無完膚,你明不明白?」
夜錦就是本著放心不下的心態在輔佐毛嬙,要是換作別的混蛋,她早就暴打一頓
,甩爪而去。
毛嬙抬起眼鏡下幽深的黑眸。
「妳錯了,他也記得我。」
夜錦同樣回以一雙黑眼珠,死瞪著毛嬙,好在她勤練瑜珈,吸氣吐氣,不然
早被他弄得中風。
「你既然念著他的好,為什麼又要傷害他?你是哪來的笨狐狸啊!」
「那是兩回事。」毛嬙推了下眼鏡,又低頭處理公務。
兩隻狐僵持不下,鴉頭輕笑插了嘴。
「叫二中,人類社會讀二中的人都有類似的病症。」鴉頭端出博物學者的架
勢。
「關二中什麼事?我男朋友就讀二中。」夜錦不解。
「小毛,你病情有點嚴重,轉到一中去吧。」鴉頭像個大師指點毛嬙,毛牆
沒理她,可能早聽懂她在胡說八道。
「這個很難,我男朋友為此努力了三年,還是在二中。」
「妳男朋友真是太可悲了。」鴉頭一臉憐憫,也不知道為什麼話題會轉到名
校光環來。
「對呀,他總說一失足成千苦恨,他在學力測驗那兩天吃壞肚子,從此人生
一片黑白。」
「這種短視近利的貨色,分了吧?」
夜錦露出無奈的笑容:「也沒有多喜歡,只是我怕分手他會想不開。」
鴉頭雙眼一瞇,決定棒打鴛鴦。
「妳小心點,像秦家大娘口口聲聲和那個黑社會老大只是義氣之交,結果跑
去幫他擋子彈,弄得內功散得七七八八。」
「沒這麼嚴重吧?我那個不過是個二中男,假日一起到咖啡店唸書而已。」
「妳們說和人類玩玩都不能相信,要嘛就像胡理表哥,把喜歡人類掛在嘴邊
,讓那些人心甘情願為他出生入死,才是狐狸精的典範。」
「鴉頭,既然那麼喜歡人家,就去投靠他啊!」夜錦柳眉倒蹙,雖然明白敵
軍有聖人君子,但總是想維護自家兄弟。
「哎呀,我忘了我現在是毛家的狐,抱歉。」鴉頭見毛嬙根本沒理會她反骨
的見解,笑容提高三分。
安靜一會,毛嬙以為耳根子終得清靜,不料她們又大喇喇聊起二中男朋友。
「他國中是全區模擬考第二名,還去調查第一名身家,我覺得他有偷窺狂的
潛力。不過好在第一名就是胡理表哥,我因此從他身上得到不少情報。」
「天啊,妳男朋友好噁心!快點分手啦!」鴉頭捧頰尖叫。
夜錦又為男友找了幾個爛藉口,繼續分析敵情。
「胡理表哥照理說一中手到擒來,不然也會選讀離家最近的附中,最後卻上
了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學校,優點只有制服好看。」
「妳見過?」光是胡理一身油膩炸雞排的樣子,鴉頭就覺得好看到不行。
「我男朋友拍照給我。」
鴉頭想咒罵兩句,夜錦立刻搶話。
「他不是變態,只是想知道胡理表哥屈就爛校的原因。」
「夜錦,愛情使人盲目啊!」鴉頭恨鐵不成鋼。「不過到底是為什麼?好想
知道!」
「我男友說,胡理表哥是為了他國中的小情人。」
「爛死了,這什麼答案!」鴉頭百分之百確定胡理沒女朋友,臨走前有問過
。
「別急,且聽我道來!」
「妳們小聲一點。」
「我男友為應證假設,到那間學校附近埋伏,吃了半年早餐。」
「這男人很有問題啊,妳確定他沒看上胡理表哥?」
夜錦有片刻懷疑,後來才堅定她男友不好那一口。
「他說胡理表哥的小情人,很嬌小、很害羞,表哥點什麼他就吃什麼。不過
一年後再去,只剩一個高挑的男孩子對胡理表哥抱怨生長痛,再也不吃蛋了。」
「分手了?」
「對,分手了。」夜錦覺得這結局有些哀傷。「毛,你想知道表哥情史就下
來跟我們一起八卦呀!」
不小心搭話的毛嬙有些惱羞成怒地說:「給我滾出去,妳們這兩個八婆。」
胡理隻手端著袖珍本文學等他傳聞中的小情人,桌上擺著茶葉蛋沙拉和蘿蔔
蛋濃湯。
這間早餐店總是勇於推出有關蛋的新品項,他個人很欣賞這點,有什麼就點
來嘗嘗,大部分都在接受範圍內。可是一般人只想要漢堡、土司等制式產品,老
闆娘的新菜鮮少推銷成功,很快就下架了。
箕子蹦蹦跳跳出現在早餐店門口,似乎心情很好。
「阿理,早安安!」那個疊字絕對是故意的。
「早,白痴。」
箕子興奮坐下來,把椅凳從胡理對面移到他右手邊,然後把腦袋小鳥依人靠
上胡理肩膀。
「理哥哥~」
箕子一氣呵成幹完蠢事,隨即把椅子挪回原位,上半身往後拉出胡理不起身
手臂就打不到的距離。
「你幹嘛?害老闆娘都興奮得把蛋打出泡來。」胡理低聲斥責。
「沒有啦,鬧你一下。」箕子朝一直以來誤認他們關係的早餐店老闆娘打記
響指,點了鮮蔬炒麵。
胡理自個倒能推測出七八分。近來他都在應付表弟們的爛帳,以往他可是專
收箕子爛帳的監護人,箕子大概覺得地位不保,特來提醒胡理他也是麻煩精小弟
之一喔!
「阿理,我昨晚做了一個好夢!」
「哦,說來聽聽。」胡理判定箕子今早腎上腺素有點高,那白目的笑容看起
來特別刺眼。
「我夢到你變成半身大的雪白狐狸,抱著睡好舒服,你還幫我蓋被子又穿圍
裙煮味噌湯給我喝。看你皺眉切蔥的倩影,我就好想叫你一聲媽。」
胡理冷眼以對。
「箕子,你把上星期四晚上和星期六中午發生的事與你的妄想混在一塊了,
把我夢中的尾巴放開。」
「阿理,沒想到你解起夢來也有一番見地。」
「我只是直述事實好嗎?」
胡理昨天和小妹經過一番有關箕子深度探討,重新審視起友人。
他和箕子說來也算有緣,小學就同窗過了,只是他因為外公家那件事早早轉
學,沒機會認識;國中同校不同班,幾乎沒講過話,到箕子跳樓未遂才熟絡起來
。
到畢業之前,箕子都在他身邊繞著,每天都帶著不一樣的進口糖果進貢。胡
理可以看出他顯而易見的討好,叫他不要這樣。同學們笑他笑得更明目張膽,連
胡理站出來罵都止不住。
當時箕子只是抽噎著請求:「我想跟你做朋友。」那口氣就像篤定他會拒絕
一樣。
然而過去那個全天候預備掉淚的男孩子,時至今日已經能一臉淡然勸慰他:
人都會長大。
胡理不由得感慨,如果箕子的開朗自信能不要往白目偏過,再正常一點發展
就好了。
「阿理,開開玩笑嘛,如果太超過,你要跟我講。」箕子笑笑冒出這麼一句
,讓胡理又能把過去的他重合起來。
「太超過我就揍你了,沒關係。」胡理不是熱情的人,當對方想試探能否更
進一步,他最多站在原處搭個手而已。
箕子偏頭假裝打哈欠,硬把眼眶裡的油油水水擠回去,再一派自然面對胡理
。
「箕子,你媽來找你嗎?」胡理今早就是預備來商討這件事。
「嗯,她在外面欠了點錢。」箕子不以為意地回。「新時代女性嘛,投資失
敗難免的事。」
箕子母親是個虛華的女子,胡理見到她幾面都在補妝、對電話放聲大笑,喜
愛遊走在吹捧她的男人之間,然後外遇罪證確鑿,被訴請離婚,丈夫一毛錢都沒
分給她。
箕子本來想跟她走,他父親有暴力傾向,而且人家都說母親比較善於照顧小
孩。她卻叫箕子為她著想,身為新時代女性,她的大好人生不能被孩子犧牲。
那是國三暑假的事,胡理站在一旁聽著,明明天氣炎熱,卻覺得寒意由心頭
蔓延到四肢。
「你怎麼辦?」
「幫她啦,從此兩清也不錯。」箕子提起精神一笑。「阿理,這次我自己解
決了家務事,誇誇我吧!」
胡理沒被他含糊過去,追問:「你哪來的錢?」
「我可是預備國師,跟申家預借一點薪水。」箕子食指和姆指比出一截小縫
。「你別擔心,等我畢業,做五年就回本了,還在適婚年齡。」
胡理心裡那股縈繞不安終於衝上腦門,他將要前往異世,就輕忽人間那個纏
繞他十年的夢魘。
外公這些年好不容易打點好政商關係,準備周全,終於要邁向王者之路,卻
病情告急,一定非常不甘心。
早餐店外,魚貫停下一排高級轎車,綿延至街角。
一群打扮得像國家機要人士的傢伙,安靜包圍住整家早餐店。
「箕子,他們借你多少?」胡理喝完最後一口濃湯。
箕子有些茫然:「兩千萬。」
胡理還算滿意這個行情。
領頭的男子過來,裝模作樣向胡理往外一擺手:「理少爺,請。」
胡理起身掏出零錢,跟嚇壞的老闆娘結帳,誠懇向她致歉。
箕子認出這是申家的人馬,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阿理,別去,是壞事。」箕子腦袋亂糟糟一片,什麼也看不到,可見胡理
這個劫難和自己脫不了干係。
「我只是去作客,不會有事。」胡理輕聲哄著。「想想你求助無門的母親,
還有別告訴我家人。」
胡理讓私衛頭子引領,從容穿過層層人牆,直到最前頭的轎車,舉止彬彬合
宜,沒有一絲慌亂,好像這些申家派來挾持他的私衛都是他的隨從,深具當年大
小姐的風範。
「請不要妄想逃脫,我們已截斷你所有生路。」
「說什麼?我這是要去探望病重的外公。」胡理微微一笑。「那麼久沒見,
他老人家應該很想念我吧?」
走這一趟,讓胡理真正明白,他終究不是當人的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