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非常完美,儘管公爵不需要飲食也能維繫生命。
擁有純血之力的公爵,能夠輕而易舉汲取萬物自然散發的生命能量。
但那只是生存,而非生活。
或許是久遠以前對飢餓根深蒂固的恐懼,
也或許是轉生之後對食物氣味的不捨眷戀,
公爵偶爾也喜歡品嘗一下普通的餐點,
更何況人類在烹調手藝上的發展永遠凌駕於其他種族之上。
像伊莎貝這樣血緣稀薄的血族就沒有公爵如此自由,
不僅免不了對血液的需索,也離不開對飲食的依賴,
但也因此比公爵更了解塵世間的氣息。
公爵的用餐時刻難以捉摸,古堡中也就沒有囤積飲食,但只要提前幾個小時吩咐,
威廉總是可以在寬大的橢圓形餐桌上,擺滿各式各樣熱騰騰的精美料理,
不僅色香味俱全,也必定不會遺漏最新最流行的菜色,就算古堡深處內陸,
鮮美滋補的各式海產也從未缺席。
至於餐點來源為何,公爵從來不問,威廉也就從來沒說。
兩個小時的用餐時間並不算短,但伊莎貝卻毫無所覺。
伊莎貝事前設想了一大堆話題,卻一上了餐桌就瞬間忘了個一乾二淨,
只能正襟危坐,努力保持高雅的微笑,想盡辦法遮掩兩頰的紅暈,
機械人似的把菜肴一口口往嘴裡塞,
並且在不小心噎到的時候趕忙抓起高腳杯猛灌。
用餐不到三十分鐘,伊莎貝就喝光了一整瓶年份久遠的香醇美酒,
整張臉也火辣辣的熱到發紅。
微醺的伊莎貝更顯嬌媚,仗著幾分酒意,外加不會被看出臉紅,
伊莎貝的舉止放鬆不少,大膽的頻頻偷瞄公爵,甚至會看著公爵癡癡傻笑,
飲酒也更無顧忌,迷迷糊糊的就吃完了一頓飯。
但就連公爵也未必知道,伊莎貝的心裡有多矛盾。
在自己的城堡裡,伊莎貝從來不穿禮服,也從來不管什麼用餐禮儀,
總是穿著輕便的褲裝,跟幾個最親信的部屬一起大口喝酒大口吃肉,
用沒有人會相信的粗鄙語詞大聲談笑。
在外人看不到的時候,伊莎貝依然是當年那個豪放不羈的女中豪傑,
所謂形象,只是為了讓自己更像貴族,更配得上位於頂點的公爵。
儘管公爵從未嫌棄伊莎貝的出身,也表示過欣賞伊莎貝的狂野率真,
伊莎貝仍然不能丟公爵的臉。
事實上,伊莎貝從來沒有想過要成為公爵夫人什麼的,
只希望能當個配的上公爵氣度的將軍,永永遠遠效忠公爵,
為公爵征戰沙場,安內攘外。
就算自己是個粗人,也要當個讓公爵有面子的粗人。
公爵起身,走向眼神迷濛的伊莎貝,伸出手來表示邀請。
「今晚的夜色不錯,適逢滿月,雲又少,
星星也漂亮,正好適合我們,陪我散散步當餐後運動可好?」
「嗚......嗯......呵呵。」
伊莎貝含糊不清的笑著點頭答應,
想要起身,兩腿卻一陣發軟,差點一個踉蹌跌在公爵身上,趕忙伸手扶住桌邊。
公爵笑笑,紳士的攬住伊莎貝的腰,輕柔的引導伊莎貝走出餐廳。
晚風徐徐,帶著濕氣清冷的拂過伊莎貝臉頰,瞬間帶走了不少酒意。
察覺到自己的失態,伊莎貝連忙推開公爵的手,
尷尬的低頭快步前行,在心裡不斷暗暗罵著自己笨蛋。
「吹吹風,會舒服一點。」
公爵腳步輕柔的趕上伊莎貝,在草地上發出細碎的唰唰聲。
「雖然我們酒量比人類好的多,一不小心還是會喝醉的。」
「是,伊莎貝失態了。」
威名遠播的女將軍羞愧到想要挖個地洞一頭鑽進去。
「其實在我面前不用這麼辛苦。」公爵停下腳步,抬頭看著月亮。
「妳原本的樣子就很好,比任何不懂得尊重妳的人都好。」
「公爵大人......。」伊莎貝紅了眼眶。
「想想看,我們有無盡的時光,若是總要配合別人的眼光行事,那會多麼痛苦?」
公爵轉身,對著伊莎貝微微一笑。
「所以,妳只要做自己就好,無論如何,妳永遠是我最高貴的鐵血薔薇。」
「是!伊莎貝誓死效忠,絕不讓公爵大人失望!」
伊莎貝跪下,心甘情願的臣服在最鍾愛的恩人腳下,兩行熱淚滾落雙頰,
像是半空中凝結的露珠,晶瑩剔透的墜向草地,在青草上微微停留,
帶著淡淡的鹹味融入晚風。
現在的伊莎貝,非常幸福。
「敵強襲?」
公爵皺眉,不解的聆聽著迴盪林中的鐘聲,不明白為何又有愚蠢之徒自願送死。
信號來自位於古堡最高點的一口無聲大鐘,
此時大鐘正受到木柱連續不斷的撞擊,
緩緩擴散出只有公爵能夠聽到的特殊頻率。
這是公爵第二次聽到鐘響,第一次的鐘響是在三百多年前公爵剛上位的時候,
幾個不服氣的地方霸主秘密結盟,各自派遣手下最傑出的刺客潛入古堡進行暗殺,
卻在前廳就被威廉滅了個一乾二淨。
但堅守原則的威廉依舊按照管理守則,第一時間響起了敵強襲的信號。
不論人數多寡,不論死亡與否,只要古堡內有不速之客,
威廉就必須立即響鐘通知公爵,公爵也必須馬上回到王座上統籌一切。
「伊莎貝,這裡麻煩妳了,結束之後去協助萊肯。」
公爵躍上夜空,化作一抹狹長的黑影往古堡急射而去。
「好了,是要自己出來,還是我一個個去踢你們屁股?」
伊莎貝雙手插腰,慵懶的動了動脖子,目光卻死死盯著黑暗中的某個角落。
「好一位囂張潑辣的女將軍阿。」
細瘦蒼白的褐髮男子走出陰影,身後還跟著八道沉默的人型。
「真想不到妳還留在這裡。」
「甘你個屁事,看你們識相沒有阻擾公爵,本姑娘賞你們個痛快,
快點乖乖站好讓我一次解決了,姑娘我還得趕去幫公爵大人照顧小狗。」
伊莎貝撕開禮服下襬,雙腿分岔而立,露出光耀潔白的一截小腿。
「真可惜了,這麼標緻漂亮的大美女卻是個男人婆。」
褐髮男子誇張的嘆了口氣。
「看來是欠調教喔。」
男子身影突然往後一縮,八條人型同時往伊莎貝猛撲。
「什麼鬼東西!」
伊莎貝倒抽了一口冷氣,暗暗壓下噁心想吐的不悅感。
月光下的八名敵人怪異莫名,像是稀泥水攪和成的人偶,
身上各處卻有著十幾顆人類的眼球,
還有一大堆橫七豎八突出體外的尖銳骨骼。
最低級的是這些眼珠骨頭並不在定位,
而是詭異的順著身上的泥流四處隱沒突出,
成為泥人攻擊防守的絕佳利器。
「如何,我的孩子們很可愛吧?」
男子十指詭異的蠕動著,彷彿在隔空操控著八具妖偶。
八具妖偶攻守有序,不只各自突襲快絕難防,還會互相幫助掩護,
同時也巧妙的保護著男子,讓伊莎貝擒賊先擒王的念頭無法發揮。
在男子手指的扭曲拉扯之下,詭異的妖偶們迅速的移動著,
就像是一組默契絕佳又毫無破綻的特攻小隊。
「還沒自我介紹,在下是小有名氣的妖偶師傑基,擅長製造與操作各式妖偶。」
男子陰陽怪氣的說著。
「嗚喔!」
伊莎貝用力扭腰,硬生生收回一記踢向一具妖偶胸部的漂亮踢腿,
差點因為重心不穩而跌倒。
這腿如果踢中,這具噁賴爛偶的上半身鐵定會爆成碎片,
前提是伊莎貝的玉腿沒有瞬間報廢,
讓從腰偶胸前刺出的五六根骨刺捅成蜂窩。
「呿!」
伊莎貝輕哼,輕盈的翻上半空,幾個轉身就脫離了妖偶的包圍。
「不要以為拉開距離就沒事了喔。」
傑基五指猛然下拉,三具妖偶彈簧似的迴身面向伊莎貝,
噗疵噗疵的從應該是臉部的地方連續射出骨刺。
「唉呦,好危險喔。」
伊莎貝作做的喊著,一臉不屑的避開飛射而來的兇器。
「你剛剛說這些東西是你的孩子們是吧?
長的這麼噁心,也不知道你是跟什麼東西生的。」
一輪交手下來,伊莎貝拳腳上沒占到便宜,嘴巴上倒是毫不吃虧。
「牙尖嘴利。」
傑基悶哼,雙手十指再度飛舞,八具妖偶發動第二輪猛攻。
「別太看的起自己阿,鐵血薔薇大將軍,手無寸鐵也想破我的妖偶?」
「有道理。」
伊莎貝看著向自己飛撲猛奔而來的八具醜東西,右手不疾不徐的伸向腰際。
「就讓你開開眼界,見識見識鐵血薔薇的真諦。」
唰唰幾聲,伊莎貝身上的昂貴禮服化為碎屑,
露出穿在裡面的低胸馬甲與皮質短褲,
高舉的右手中握著一條光滑燦亮的銀色長鞭。
「看好囉,自以為是的三流人偶師。」
伊莎貝一甩銀鞭,鞭身上無數原本平滑浮貼的利刃鱗片紛紛綻開,
整條長鞭瞬間成了佈滿倒刺的恐怖荊棘。
「所謂的鐵血薔薇呢......。」
伊莎貝手腕輕甩,長鞭像長了眼似的在空中左彎右拐,
把八具直衝而來的妖偶一次給捆了個紮紮實實,
妖偶們全身上下伸伸縮縮的一堆利刺頓時成了廢物。
「所謂的鐵血薔薇呢......。」
伊莎貝重複著,長鞭一緊,
八具傑基精心製作的最強戰鬥用妖偶噗拉噗拉的解體落地,
成為地面上一堆毫無意義的稀爛團塊。
「怎麼可能?」
傑基瞪大雙眼,用力拉扯著看不見的絲線,
具備自動復原功能的妖偶們卻完全沒有反應,
只是自顧自的逐漸癱軟扁平,
成為一團團黑糊糊又黏答答的泥狀物滲入地表。
「我的薔薇鞭什麼都絞的斷喔,
就算是你用精氣煉化成的無形絲線也不例外。」
伊莎貝右臂一振,長鞭威赫似的在空中匹啪作響。
「所謂的鐵血薔薇呢......。」
伊莎貝不厭其煩的第三度重複這句話,像是要刻意加強對方的印象。
銀光一閃,荊棘長鞭捲上了傑基的四肢與頸項,
無情的翻捲起層層皮肉,留下怵目驚心的爬行痕跡。
長鞭越縮越緊,像是條準備飽餐一頓的斑斕錦蛇,傑基冷汗直冒,
毫無章法的胡亂掙扎,卻只是加速長鞭的囓咬撕扯,徒然提早被分筋錯骨的悲慘命運。
「就是由染滿鮮血的鋼鐵荊棘,所交織而成的腥紅薔薇喔。」
長鞭刷的一聲縮回伊莎貝手中,盤成一朵嬌艷鮮紅的薔薇,
鮮血沿著栩栩如生的花瓣邊緣不住低落。
經歷了短暫爭鬥的草地再度恢復平靜,只殘留著幾塊血肉模糊的殘破屍骸。
「呼呼,熱死了,出了一身汗,酒都解了。」
伊莎貝抹了抹額頭,運動過後的臉蛋白裡透紅,順著粉頸流下的汗水一路蜿蜒,
在飽滿的雙峰之間聚成了三角型的小水窪。
「不知道公爵喜不喜歡這種大膽的造型?」
伊莎貝害羞的幻想著,腳步卻完全沒有耽擱,踏著夜露往萊肯的庭院飛奔而去。
萊肯有些困惑。
以往的潛入者都是偷偷摸摸的觀察好久,
不厭其煩的繞著廣闊的圍牆邊打轉,
在自以為無一失的狀態下才放膽越過圍牆,
卻都毫無例外馬上被恭候多時的萊肯逮個正著,
連古堡的邊都摸不著就蒙主恩召。
對付這種猥瑣窩囊的侵入者萊肯經驗豐富,
也從不留情,但這樣大咧咧的走過來,
一蹬腿就直接跳過圍牆的傢伙萊肯還真是沒見過。
特別是身上的氣味竟然讓萊肯沒來由的感到一陣不安。
而且是一陣近似於畏懼的不安。
萊肯不敢輕忽眼前的大鬍子,毫不遲疑的改變外型,
從人身轉換成最適宜近身搏鬥的人狼狀態,
過程不僅流暢優美,更省略了變身時常有的嘶吼咆嘯與抽搐筋孿,
完全不同於年輕萊肯族一貫的生硬與費時。
「喔!嫩歸嫩,看來還是有兩下子。」
外表年約四十的壯漢大鬍子滿臉高興,毫不吝嗇的開口讚賞,
語氣中滿是絕無作做的豪邁與爽朗,卻隨即又難過的搖了搖頭。
「可惜阿,遇到了我,小子你是沒辦法再更進步了。」
大鬍子粗壯的身體霹啪作響,體型不斷的增長,肌肉快速糾結膨脹,
全身上下竄出濃密斑斕的黑黃皮毛,四肢不停拉長,前端紛紛彈出尖銳的黑色長爪,
吻部往前突出,口中滿是閃著寒芒的巨大獠牙。
完成獸化的威猛身軀散發出貓科動物特有的精悍與敏捷,
整個變身的過程比萊肯還快了許多。
「小子,怕了吧?」
虎人咧嘴,囂張的插著腰,身後尾巴一甩一甩的搖著,
兩條腿還一前一後擺出討人厭的三七步。
明明是小混混般的低級動作,卻有著君臨天下的王者氣勢。
「虎族......。」
萊肯喃喃念著,終於明白那股不安的氣味代表了什麼。
萊肯族與虎族都是地表上最傑出高傲的戰士,相同的注重榮譽,相同的高大威猛,
相同的直爽豪邁,也各自擁有極為相似,由大地之母所特別贈與的強大天賦,
就連族中的傳統與習俗都大同小異。
除了外表不同,兩族可說是雙胞胎般的存在,
但理應能英雄相惜的兩族卻總是勢如水火,
就像是狗與貓那般的天生不合,視對方為自古以來命中注定的死敵。
萊肯在有完整記憶之前就失去眷族庇護,
當然也沒有機會接受族中應有的教育,對於虎族更是幾乎毫無所悉。
但深深烙印在血統中的記憶卻是那樣的鮮明濃烈,
一瞬間就讓萊肯明白眼前的敵人絕對不好對付。
不過這些都不能影響萊肯炙熱高昂的如焰戰意,
因為所有的侵入領地的愚蠢之徒都該遭受驅逐。
埋藏了千萬年的宿怨反倒讓萊肯更加冷靜與執著,
目光冷冽專注的鎖定對方,仔細尋找任何與勝利有關的契機。
驍勇善戰的人狼永不畏懼,而且絕不退縮,
就算是敵人也有相同的氣魄與勇猛。
「看夠了沒?」虎人伸了伸懶腰。
「來吧,讓你先攻。」
虎人的話語還在空氣中擴散,萊肯已經身型一矮,
蹬出蓄力多時的強健雙腿,如同黑色的閃電一般瞬間貼上了虎人左側。
而虎人甚至還來不及改變絕對不利於戰鬥的三七步。
「吼嚕!」
萊肯迴身,右爪全力一擊,狠狠抓向虎人沒有骨骼保護的柔軟腹側。
萊肯很清楚自己實力不如對方,勢必要一擊成功,
在最初期就占了優勢才有勝算。
「哈嗚~~~。」
虎人打了個哈欠,慵懶的舉起右掌捂嘴,
左掌不疾不徐的一抬一伸,就這麼精準的抓住了萊肯右腕。
原本雷霆萬鈞的一擊開玩笑似的硬生生被擋了下來,
萊肯的指爪進退兩難的停在目標前面,難堪到連對方的皮毛都沒碰到。
手腕輕易被制,萊肯雖然驚訝,動作卻沒有停滯,
順勢刺出左腕繼續攻向原本的目標。
就算虎人再怎麼靈敏,也不可能擋下這樣近距離的一擊。
啪!虎人用力將萊肯右腕下壓,重重打在襲來的人狼左腕之上。
雙腕互擊,萊肯重心隨之一歪,露出毫無防禦的後背,
心裡暗叫不好,只能狼狽的借力往前猛滾。
嘶啦一聲,萊肯背後皮毛翻起,
綻開了幾道怵目驚心的血痕,還有一股子熱辣辣的疼。
「反應很快嘛!」
虎人舔著左爪上的血跡,並無追擊之意,兩腳依舊是討人厭的三七步。
虎人並非來不及改變步伐,而是根本不需要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