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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林元佑坐在以特殊木頭打磨而成的椅子上，手上捧著蜂蜜香草茶，氤氳熱氣不停從一旁的
噴壺中噴出，似乎莎麗奧正在熬煮什麼。整間房子是黃色、橙色和咖啡色調組成的，牆上
掛著許多乾燥的植物，工作台旁也有一簍一簍的植物，看起來的確就像是傳說中魔女的房
子。
奇怪的植物、奇特的味道，一年到頭不停用大鍋熬煮什麼。
唯一慶幸的是這裡沒有會噴出骷髏形狀煙霧的大鍋，也沒有蟲子和小動物的屍體。
「我這裡啊，好久沒客人上門了。」莎麗奧笑說，她捧著一個曲線優美的玻璃瓶，裡面插
著幾朵鮮花。「冬季也差不多要過去了，春天要來了呢。」她聲調平和，聽起來就像是個
溫柔的鄰家大姐。
任林元佑怎麼看，都不覺得她是個魔女。
魔女就是這個樣子的？
「小弟弟，茶要涼了，涼了就不香了。」
林元佑回過神，捧茶啜了口。「妳自己一個人住在這邊？妳應該有很多同伴吧？」
莎麗奧咯咯地笑著。「我們彼此忌諱著，所以不曾來往過。」
林元佑一愣，眉頭皺了一下。「忌諱？」
「是啊，彼此擔心對方搶奪，擔心是否會被對方陷害，魔女啊，是很可悲的職業呢。」
「等等，職業？難道妳不做了還可以、可以……我的意思是說，妳可以離開索莫納斯？離
開階梯？」
莎麗奧看著他，淺褐色的眼睛眨了眨。「當然不，我們沒辦法離開。」她替自己倒了杯茶
。「成為魔女是我們自己的選擇，嗯該怎麼說呢，啊，就拿古代皇帝做比喻吧，上任了那
就是終身制，他們還能退位讓位，不過我們可不行，得一直一直做下去呢，有時候也是很
孤單的。」
「成為魔女有什麼條件嗎？例如都得是女性？」林元佑試探地問。他抬頭瞥了眼正專心擺
弄花草的女人，隨即又低下頭。他想知道這位魔女的底線，他要知道她可以接受到什麼程
度的詢問，他想知道觸及危險的底線在哪。
「這個嘛，好像不一定，不過女性的比例比較高喔。」莎麗奧單手捧著頰歪頭思索著。「
這或許和從古時候流傳到現在的女性歧視父權至上意識有關喔，屢被打壓的女性在經歷折
辱、剝削，打壓，是最容易瘋狂的。」
所以魔女是瘋狂的？
林元佑內心想著。
「只有被欺負過並產生恨意的女性才能成為魔女？」
莎麗奧搖搖頭。「哪那麼簡單呢，真正原因我也不清楚呢，你可能得去問索莫納斯囉，是
她挑選了我們。」
林元佑藉著喝茶掩飾自己的表情。「成為魔女，是代價嗎？」他忽然問，問的聲音很小。
莎麗奧直直看著他，忽然放下杯子，走到他的面前。「你非常聰明。」她笑著，有些無奈
和悲傷。「這的確是代價。」
所以成為魔女並不好，她們可能得永遠一直待在索莫……林元佑捧著杯子的手忽然一緊，
腦子突然閃過白銀說的，三百年來第一次有公告，如果魔女的進入都會公告，那意味著三
百年沒有新的魔女進駐，那他眼前這女的……
手摩挲著杯底，他垂下眼看著浮動著的葉子。
時間停止了？所以永遠都活著？永遠都是魔女沒有停止的一天，防範同類的互相傾軋、活
在怨恨當中，甚至孤獨痛苦？
永遠的時間到底有多長，一直重複這種毫無樂趣的生活？
林元佑抬起頭，看著莎麗奧。「妳不無聊嗎？如果每天都過著這樣子的日子。」他意有所
指地問。
莎麗奧笑出聲來。「顯然你猜出了什麼，你不必再試探我了。」她攏了攏長髮。「我是魔
女，你只需要記住這點就好，你可以防備我，與我交易，但其他的也就不必了，我想你是
想與我交易的。」
林元佑將杯子放到一旁台子上。「我只是好奇而已。」他雙手交握，做姿顯得有點僵硬。
「索莫納斯本身就非常神奇，魔女的存在更是神秘且不可言傳，我進來這個地方，現在甚
至遇上了妳，我只是想知道更多一些而已。」
莎麗奧點頭，彷彿理解他所說的。「距離上一個找上我的客人，已經有十幾年了，她對我
求愛情靈藥，她要成為萬人迷，想要每個人都愛她，她受夠當背景、當醜小鴨的日子了。
」
林元佑靜靜聆聽著。
「我給了她一瓶香精，一包花草茶，我讓她月圓夜就將香精塗抹在身上，全身赤裸地去曬
月光，花草茶每天睡前都要喝，半年後，她真的成了萬人迷，每個男人都迷戀她。」她捻
著微笑，嫻靜得像一幅畫。
「然後呢？」
「我向她索取代價。」
「嗯？是什麼？」
「我要她的子宮和她的愛情。」
林元佑一愣，忽然覺得有些冷。「妳這不是毀了她嗎？沒辦法生育的女人，在十幾年前一
定會被夫家嫌死，沒有愛情……成為萬人迷又有什麼用？」
莎麗奧點頭。「她沒有你清醒，她答應了。」
「然後呢？」林元佑問。
「沒有然後，我可不提供售後服務。」莎麗奧輕聲笑著，她捧起茶杯喝了一口。「我只是
想告訴你，魔女都不是好人。」
林元佑摳著自己的指甲。「妳希望我離開？」
「我厭倦了啊。」莎麗奧的聲音淡淡的。「我囤積了夠多的物品，但那些也不會變成我的
，即便是我的了，那又怎麼樣呢？離群索居的我又用不著。」
「這樣子不會被懲罰嗎？」
莎麗奧眼角瞟了他一眼。「為什麼會呢？做不做交易是我的事情，難道我遇到了一個沒有
資本與我交易的，我還得降價賠售？」
「那些物品不需要交給索莫納斯嗎？」
莎麗奧難得地沉默了，她笑嘆了聲。「起碼她現在還沒來向我收租金。」說著她自顧自地
笑著。「你不知道索莫納斯是什麼，我也不知道啊，難道我是魔女就知道的比你更多一些
？」
「我以為你們會打什麼契約。」
「呵呵呵，你真是可愛。」莎麗奧搖著頭。「沒這些事情，我是魔女，就只是這樣。」說
著她看了眼牆上的蝙蝠掛鐘。「已經五點多了呢，你該回去了，家人會擔心吧？」
林元佑點頭，他站起身。「非常感謝妳的招待。」他說著，忽然頓了一下。「如果我還想
再來，有什麼方法嗎？我不太記得我剛剛是怎麼走到樓梯口的。」
莎麗奧嘆了聲。「你還想再來？」
「找妳聊天也不錯啊。」
莎莉奧看著他，無奈嘆氣。「好吧。」說著，她從木頭小櫃子中取出了一把古銅色鑰匙，
交給了林元佑。「你只要握著鑰匙，不停想著我的名字，你會知道怎麼來的。」
看著掌心內的鑰匙，可以感覺得出來歲月的痕跡，一朵綻開的梨花雕刻在鑰匙柄。「謝了
，再見。」
「再見。」
離開莎麗奧的居所，林元佑下了階梯，路燈已經亮起了。
再次看著手中鑰匙，他緊握。
※※※
簡浩凡盤腿坐在床上打著筆電，正和以前同事打屁聊天，忽然David敲了他房門。
「凡哥，有你的掛號信喔，收一下。」
「喔來了。」說著，把筆電放到一邊，他拿著印章和筆到了樓下，郵差正等在門口，一看
到他下來連忙掛上笑容。
「簡先生是嗎？」
「嗯我是。」
「麻煩您簽收一下。」
簡浩凡簽下了名字，將精美的卡片收下，他疑惑地翻面看著，很神秘地沒有寄件人的一切
資訊。「等等，沒有寄件人的訊息，這能寄嗎？」
「有寫收信人啊，可能要給你驚喜啦。」郵差笑著擺擺手。
點點頭，簡浩凡拿著信回到屋子，David正做在客廳看電視。「難得有人寫信給你。」
聳聳肩，簡浩凡甩了甩卡片。「誰知道是什麼，說不定是惡作劇。」在甩動過程，他嗅到
了淡淡地香水味。走回房間，他疑惑地看著卡片。
這年頭應該不會有女人寄信給他了，以前朋友很少聯絡，以前同事更不可能，這哪來的卡
片？如果是百貨公司之類的不會沒有寄件人。
這也太怪了吧。
窩回床上，他小心地撕開了燙金邊的花型貼紙，裡面有清雅的香氣，他抽出卡片，卡片是
米白色的，有著珍珠光澤，上面印著象徵索莫納斯的罌粟花形。咦了聲，他連忙打開卡片
。
『浩凡：
我離開公司你有想念我嗎？我很想你，最近還好嗎？你一定不敢相信我遇到了什麼。我進
入一個神奇的地方，裡面的人對我非常友好，我只是想寫信問候你一聲。
對了，你送給我的香水不小心被我打破了，我感到非常惋惜，不知道你在哪買的，能不能
告訴我呢？我很喜歡那個味道呢。
我知道你可能對我有點誤解，我前陣子也不知道怎麼了，只覺得好愛好愛你，想把全部都
給你，但這陣子我冷靜了，覺得那樣子很不好，希望我沒有嚇到你。
你一定很疑惑為什麼我沒有寫寄件者的資料，那不算什麼，就當我給你的驚喜吧！不過我
想你更訝異的是為什麼我知道你新家的地址吧，放心放心，我不會騷擾你的，只是偶然知
道你住在哪裡而已。
閒話就到這裡，祝你一切順利。
怡君』
簡浩凡看著卡片，腦袋一片空白。
過了不知有多久，他才清醒過來。「神奇的地方？」他連忙將卡片翻回正面，罌粟花形，
沒錯這是索莫納斯。
她也進去了？她怎麼能進去？怎麼可能！她……
簡浩凡倒抽一口氣。
香水破了……他壓著自己太陽穴，努力回憶最後幾次看見戴怡君時她身上的味道。
想不起來了，可惡！
嘖了聲，他緊握著卡片。如果她清醒了，對他產生了仇恨，因緣際會進入了索莫納斯……
她特意提香水是暗示什麼嗎？
暗示她已經知道香水有問題？
不、沒那麼湊巧，雜貨店那麼偏僻不可能隨隨便便就能找到，但如果是這樣，她為什麼要
把神奇的地方和香水放在一起說？
這封信看起來是問候，但仔細去讀好像都是暗示。戴怡君進了索莫納斯，她想做什麼，這
封信又要做什麼？
可以肯定的是不懷好意，不然為什麼要不寫地址，這代表她不想讓他找到，不想洩漏行蹤
。
她一定想做什麼！
簡浩凡捏緊著卡片，無視卡片都扭曲皺摺了。他抓抓頭。「媽的，這都什麼和什麼啊……
」
正當他煩躁時，手機鈴聲響起，他抓過來一看，是賴有今。怪了，沒事找他？該不會他那
邊也出問題了？「喂？」接起電話，他盡量讓自己聲音平淡一點。
『嗝，簡、簡先生……』
有沒有搞錯一大早喝酒？簡浩凡皺緊了眉頭。「賴先生？」
『哈、哈哈哈……』
「賴先生你怎麼了？」
『不是我的，孩子不是我的哈哈哈！』賴有今聲嘶力竭地笑著，最後參雜著哭音。『蓓蓓
肚子裡的孩子不是我的啊！她、她才離開我多久就和別的男人上床、有、有沒有搞錯！這
個賤女人！』
「賴先生你冷靜一點，怎麼了？你好好把話說清楚啊。」
『有什麼好說的……嗚嗚還有什麼好說的。』一邊說，賴有今一邊嚎啕大哭。『她在南部
跟她一個朋友好上了，有了他的孩子還騙我，還說是我的，還說是我的！嗚嗚嗚……』
太慘了。「這、這是蓓蓓小姐自己說的？」
『孩子的爸爸都找上門了，我一算日期，真的不是我的啊，在南部的時候她都不讓我碰她
，孩子怎麼會是我的……是我傻啊！』
簡浩凡沉默了一陣子。「要不要先去做DNA檢測？不要誤會了才好。」
『有什麼好檢測的！事實就是這樣！她就是要騙我的錢，看我現在好過了所以回來我身邊
，她就是個壞女人！心腸怎麼可以壞成這樣！』賴有今尖叫地吼著。
「你別這樣想，當初也是她出錢讓你作生意，她可能在南部一時想不開才、才亂來了，她
心裡還是愛你的啊。」
『愛？哈哈她愛我！她愛我會出去亂搞！我才不信！』
「賴先生……」
『我這算什麼，努力振作，每天工作，為的是誰，不就是要她回來我身邊，不就是要給她
過好日子……她是這麼樣對待我的，嗚嗚……我怎麼這麼傻、我怎麼這麼傻！』
「賴先生你別這樣。」簡浩凡安慰著，他搜空了腦袋還是想不出什麼安撫的話。「你先別
哭了，也別喝酒了，這樣傷身體啦。」
賴有今把電話掛了。
耳邊少了吵雜的哭鬧聲，忽然安靜得可怕。
真的開始走下坡了嗎，也太快了，才剛起步啊……
簡浩凡看著手機，猶豫著地回撥，不過對方手機關機了。
抹了一把臉，他忽然覺得有不妙。
※※※
林元佑把玩著鑰匙，看著眼前一家和樂的景象。前兩天他到索莫納斯去，回來得晚了，差
點被剝皮，之後就被禁足了。
唯一慶幸的就是要回北部了，終於要走了，要不是怕被揍，他肯定要手舞足蹈慶祝一下。
爸媽正和奶奶說話，林元禎笑瞇瞇的，一看就知道在暗爽，那笑容有夠刺眼的。這麼想著
，他連忙摸摸自己嘴角，怕自己也笑得這麼賤。
終於講完話，他和林元禎分別向奶奶和其他長輩道別，拎著行李上到父親車上。
「佑佑啊。」母親忽然喊。
「幹啥？」林元佑問。
「你真的沒有交女朋友嗎？」
林元佑翻了個白眼。
「媽，你別問阿弟這個問題啦，在他厭膩電動之前他不可能交女朋友啦。」林元禎嘻嘻哈
哈的。
「關你屁事啊。」林元佑踢了兄長一腳。
林元禎一扭腰閃了過去。「拜託咧，你時間都拿去打電動，哪個女生受得了？叫你去巷子
口買餅乾你說你要打電動，叫你打電話叫外賣你說你要打電動，連幫貓咪洗澡你都說你要
打電動，你跟電動結婚好了啦！」
「那總比一次不知道幾個好。」林元佑哼了聲。
「喂喂喂，你少亂講喔。」林元禎一把勾住弟弟的脖子，半威脅地說著。
「沒有啊，只是之前來家裡的那個和上次的，好像不一樣？」
「你亂講啦同一個啦！你少害我！」林元禎大叫。「靠！」
媽媽哈哈大笑著。「林元禎，你死定了，我要跟阿咪講，帶回來的不是同一個。」
「屁啦！媽妳少來亂，真的不是啦，同一個啦！」
「同一個你這麼緊張幹麻？」林元佑冷冷地說，他甩開肩膀上的手。「做賊心虛啦。」說
著，他露出邪惡的笑容。拉開車門，他坐了進去。
林元禎追了進去，小聲地說。「紅包分你一千，不要講。」
「……」林元佑斜睨著他。「一千塊就想打發我？」
「靠！親兄弟耶！」
「明算帳！」他伸出手，露出奸臣笑。
林元禎抓頭。「一千五！」
「就這麼說定了。」假假地微笑著，在母親上了副駕駛座後他不冷不熱地說了句。「所以
之前那個是她戴假髮？」
林元禎一愣。「呃？喔、喔對啊，她那天就無聊，說改變新造型。」
母親聽他們說，笑了笑。「這個阿咪也真的很可愛，每次都喜歡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
「就是說，怪咖。」林元禎嘻嘻哈哈的，暗地給林元佑一個讚的姿勢。
搖搖頭，林元佑掏出電動，開始打。
「不要在車上打電動！眼睛會壞掉啦！」母親叮嚀。「阿禎把他電動沒收！」
「遵命母后！」說著，林元禎抽過電動，露出微笑。「拍謝啦阿弟，母后大人的命令，我
不得不遵從啊。」說著他狗腿地把電動交給了前座的母親。
林元佑齜牙，做了個兇惡的鬼臉後，他哼了聲，靠在椅背上閉著眼睛打瞌睡。
車子的搖晃讓他昏昏欲睡，為了怕大塞車，他們提早兩天走，路況還算好。他半夢半醒，
盡做些光怪陸離的夢。
一個顛簸，他醒了過來，又把剛剛的夢忘光了。
抬頭看向窗外，太陽已經到了正中間，正中午，該是吃飯的時候了，不過他們還在高速公
路上，還沒下交流道。
「餓了嗎？」透過後照鏡發現他醒了，母親問。
「還好。」
「餓了奶奶有準備一些小東西可以先吃。」
「沒關係，還不餓。」說著，他下意識地摸著用鍊子串在胸口的鑰匙。
回家後再去看看，如果說真的像莎麗奧說的那樣她厭倦了，搞不好可以殺價？
摸著下巴，他腦子有些迷迷糊糊的。嗯，就算沒辦法交易，從她那邊套一些消息也是不錯
的。
一個活了不知道多久的女人，索莫納斯到底是什麼啊？
有魔女，有奇妙的店，有不能公諸於世的交易，創原者到底是誰，該不會是惡魔？
亂七八糟地想著，他半瞇著眼睛又打起瞌睡來。
第二十七章
距離戴怡君那封信已經半個多月，天氣也變得悶熱，因為梅雨延期，有缺水的現象。
簡浩凡拉開領帶，剛拜訪完客人，他熱得要命，走進咖啡廳點了一杯冰咖啡，他靠在椅子
上偷懶放空。
手機忽然一陣振動，為了避免打擾到開會，他手機開啟振動模式。拿出手機一看，是賴有
今，他內心忽然有些沈重，不太想接這電話。他可以想見，半個月前是老婆給他戴綠帽，
半個月後……該不會要說公司倒了，欠債要跑路了吧？
這麼想著，他煩悶地把電話扔回公事包。
管他去死。
正當他啜飲著咖啡，一個穿著白色小洋裝的女孩子忽然拉了拉他的衣擺。
「叔叔。」小女孩口齒不清晰地喊著，顯然牙齒還沒長全。
簡浩凡轉頭看，他露出一個和善的笑容。「什麼事？」他看了看四周，發現咖啡廳內沒有
其他人。
「有個阿姨要我把這個給你喔。」說著，她將一封信交給了簡浩凡。
道過謝，簡浩凡接過信，那應該是一張卡片，他內心一突，忽然知道這是誰寫的，他又低
頭。「妹妹，那那個阿姨呢？」
小女孩歪著頭。「不知道，阿姨給我棒棒糖和卡片就走掉了喔。」
「阿姨長什麼樣子？漂亮嗎？」
「漂亮啊，阿姨頭髮短短的，穿著很漂亮的粉紅色裙子喔。」
「這樣啊，謝謝妳喔，妳好乖喔。」
小女孩靦腆地笑著，邁著小短腿跑出了店門。
簡浩凡面色凝重地看著手上米白色的信封。他深吸了口氣，拆開了貼紙。抽出卡片，一樣
是泛著珍珠光澤的材質，上面依然有著罌粟花形。
他掀開卡片閱讀。
『浩凡：
我們已經兩個月沒見了呢，距離新年已經兩個月了，時間是不是過得很快呢？你最近還好
嗎？我想應該很不錯吧，畢竟你是很會過生活的人。
我最近知道了一些事情，覺得有些震驚，不過我還是相信你的為人，我希望你不會令我失
望。
怡君』
這是什麼意思？簡浩凡瞇起眼。
難道之前是自己想多了，戴怡君還不知道香水的事情，那現在是知道了的意思嗎，這女的
到底想做什麼？
信可以說是寫一半，她難道準備要報復？
抿緊嘴，他把卡片收進公事包中，大口喝著咖啡，喝了一大半才付帳離開。去奧薩斯那邊
問看看好了，有沒有動靜他那裡是最清楚的了。
踏出咖啡廳，跨上機車戴上安全帽，他往廢棄大樓處而去，約十分鐘的車程，他下車，將
車停妥，看了看四周確定沒什麼人注意後才走了進去。
走出電梯，他進到索莫納斯，老馬識途地快步走到雜貨店，少女正拿著抹布擦拭著門窗，
一看他來，有禮貌地打了聲招呼。
隨便點點頭敷衍一下，他進到店裡面。
奧薩斯正喝著冰綠豆湯。
「哦軔先生，您好，真難得會在這個時間點來找我，有什麼需求嗎？」
簡浩凡看著奧薩斯，坐到了他的對面。「最近、有人來找你問香水的事情嗎？」
奧薩斯笑了。「我每天的客人都很多，哪有辦法一一記住呢。」
「不可能，你是商人，你的客人你會記得。」簡浩凡說。「有個女的來過是不是？」
奧薩斯放下白瓷碗。「你這麼緊張是因為對方是你喜歡的對象？」
簡浩凡強壓下咆哮翻桌的衝動，他做了幾個呼吸後，沉默下來。過一陣子確定自己平靜且
思緒清楚後才開口。「不是，但香水我給了她。」
奧薩斯挑眉。「真是……錯綜複雜的關係啊。」
「她來過嗎？」
「我怎麼知道你說的人和我遇到的是不是同一個呢？」
「她頭髮短短的。」
奧薩斯搖頭。「我不能夠露客戶的訊息，她是很尊貴的客人。」他掛著彬彬有禮的微笑，
但看起來卻有些冰冷諷刺。
「尊貴？什麼意思？」
「這我不能告訴你。」
「奧薩斯！」
「軔先生，你既然做了，就要勇於承擔，當然你要是很擔心她報復什麼的……」他頓了一
下子，又微笑。「可以聘人殺掉她啊，索莫納斯當中不少這種事務所喔。」
簡浩凡臉色一變。「我沒想要她死。」
攤攤手。「那您想要她如何呢？」
「我……」簡浩凡沉默。他不想戴怡君死，也不想她再陰魂不散地出現，最好永遠消失於
他的生命當中。「我希望她忘掉那些事情，永遠不要出現在我的面前。」
「這我可能沒辦法幫你。」
「奧薩斯，你看在……」簡浩凡還要說，不過被奧薩斯手勢阻止。
「我們只是單純的互利關係，請不要說得好像我和你交情深厚。」
簡浩凡大怒，但隨即又冷靜下來。奧薩斯說的沒錯，他們之間只要出了這道門就沒任何關
係了，他的確不應該仗著這層關係就要奧薩斯替他幹麻。
「她的狀況怎麼樣？我是說談吐那些的。」
「好吧好吧，看來你不會罷休。」奧薩斯舀了一湯匙的綠豆湯。「她很正常，是個有點害
羞緊張的女孩子，穿著有些保守，甚至有點土，帶著一副眼鏡，講話輕聲細語，雖然最後
顯得非常憤怒，不過還是很有禮貌。」
越聽簡浩凡心越冷，的確是戴怡君沒錯。「她哪時候來的？」
「上個月初，距離現在……大概一個多月囉。」
所以她得知香水的事情半個月後才寄信給他？這段時間她在冷靜？還是在籌劃？
以戴怡君的個性，應該是直接衝上來哭鬧吧，她會這麼冷靜嗎？她雖然聰明可是絕對不到
城府深沉，她會做出這種類似恐嚇信的事情？雖然信的內容看起來都很正常。
「你為什麼說她尊貴？」簡浩凡忽然問。
「因為她具有某些特質，我非常欣賞。」
簡浩凡挑眉。
「那可能是你無法欣賞的美麗喔。」奧薩斯輕聲笑著。
※※※
坐在同個位置上，捧著另外一種花茶，林元佑看著正忙進忙出的魔女。
莎麗奧穿著很土的圍裙，正在給她種植的盆栽換盆。
這時間搬盆不會死嗎？他這樣問。
莎麗奧笑了笑，只說這裡是索莫納斯，是神奇的地方。
之後他就一直坐在這邊看她工作。
「莎麗奧，關於我之前問妳的事情，我需要付出什麼代價？」林元佑忽然問。
「不要對我發起交易，你不可能得益的。」莎麗奧平和的嗓音如是說。「我看過太多毀滅
，我歡迎你來找我玩，你年紀還輕，我可不想害你。」
「那……你可以提比較不嚴重的報酬，例如幫妳的忙什麼的？」林元佑半開玩笑地說。
「你想要什麼樣的技能知識？」莎麗奧問。
「我想知道怎麼害死人的知識。」
莎麗奧手一頓。
注意到這一點，林元佑也知道這不是什麼好事情。「這是索莫納斯，裡面的人都不是好人
。」
莎麗奧笑了笑。「那倒也是。」她回頭看著林元佑。「你是殺手？」
「我只是好奇到底有多少殺人的方法。」
「居然好奇這個？你真是奇怪。」莎麗奧繼續手上的動作。
「我這個年紀的男生應該都會對這類型的事情好奇吧，要吸引男生的注意力，不就是要酷
要炫嗎，我對這個有興趣也不是怪事吧？」
「這不是好事。」
「我只是想知道而已。」
莎麗奧笑了笑。「你確定要為了這種沒用的事情來和我交易？」
林元佑半瞇起眼睛，嗯了聲。「我想知道。」
重重嘆了口氣，莎麗奧拍拍手，將手上塵土拍去，又用水清洗一遍後回到屋子。「我並不
想從你身上獲得任何東西。」
「我沒有資本？」
「不，你有，但我不想要，我說了我厭膩這近乎奪取的交易了。」
「莎麗奧……這裡是索莫納斯。」
「仇恨不見得永遠都會存在。」莎麗奧忽然說道。「或許一開始的我會對來此交易的人抱
持愉悅看好戲的心態，但久了憤世嫉俗消失後，我不想再傷害誰了，那很空虛，也讓人悲
傷。」
「那，妳可以選一個比較沒那麼……嚴厲的交易條件？」林元佑輕聲說，像是要蠱惑人似
的。
莎麗奧抬頭看他，笑了笑。「你為什麼這麼堅持呢？」
「妳知道每個人心裡都住了一個魔鬼，越得不到的就越想要，我沒辦法遏阻我這個念頭，
我也曾經想再也不要上來樓梯，再也不要進來這個引我墮落的城市，但我沒辦法，我覺得
我像是個飢餓的難民，索莫納斯就是一塊最甜美的蛋糕，不停引誘著我。」
莎麗奧咯咯笑著，意味不明。
「我想要交易。」
抹去眼角的淚水，莎麗奧點頭。「我答應你。」她輕聲說。「虔誠地對我許願，我會完成
你的願望。」
「那麼條件呢？」
莎麗奧偏頭看向窗外陰沉的天空。「替我採蘋果吧。」
林元佑心中大石碰地放了下來，他暗暗鬆了口氣。「什麼蘋果？」
「這座城市中心，有個漂浮森林，我正在森林的邊緣，我要你進入森林替我採蘋果，果樹
是很狡猾的，你每要求一個願望，就替我採一顆蘋果。」
「這樣子……」
莎麗奧笑著搖頭。「這是我的條件。」
「好吧。」林元佑深吸了口氣。「莎麗奧，我向妳祈求，希望得到一切關於殺人的智慧。
」
「我應允你。」莎麗奧輕聲說。她站起身，從後方顯得有些雜亂的倉庫中取出一把金色的
剪刀。「你用這個去剪蘋果，森林內的蘋果不是尋常你知道的蘋果。」她將剪刀交給林元
佑。「我得告訴你，我無法馬上給你知識，你將得到的知識會由你所採集來的蘋果決定。
」
「什麼意思？」
「蘋果在聖經中是禁果，意味著智慧，這個世界上有各式各樣的知識，我讓你採集蘋果，
也就是採集智慧，你挑選中了哪樣的智慧，是否對你有益我不能決定，我將剪刀交給你，
你所得到的將由你自己取捨。」
握著冰冷的剪刀，看著那金色的鋒緣。「森林在哪？」
「你出了門，就往左邊的岔路直走，當你發現小矮樹林漸漸被粗壯的樹木取代，那就是到
了森林，蘋果樹有很多，你可以慢慢挑揀，有的果樹很狡猾，他會戲耍你，有的很膽小，
看見你就會逃走、有的會尖叫哭喊。」
「蘋果樹？」林元佑挑眉。「會尖叫逃走？」
莎麗奧莞爾。「這是索莫納斯，這裡有很多神奇的商品，當然也會有神奇的原物料。」
「我明白了。」說著，他站起身。「我如果迷路了，用鑰匙也能回來嗎？」
「當然。」莎麗奧溫柔地說。「天黑前一樣要退出森林，否則會被食帶走的喔。」
「那是什麼？」
「廣泛地說，是妖怪。」
「喔。」站起身，林元佑穿上外套，走出了屋子。
※※※
距離收到戴怡君的卡片又過了半個月，簡浩凡看著桌曆，紀錄下每次收到卡片的日期。算
算從她得知香水的事情到現在也兩個月了，什麼也沒發生，難道是忽然沒膽子做了？這很
像她膽怯的個性，但如果是那樣，她就不會寫信。
這件事情說穿了也不全是他的錯，一開始就是戴怡君自己開口索要香水，從頭到尾都是她
自己一廂情願，他可從來沒承諾她什麼，甚至也沒碰她，現在她要把自己發瘋時的癡態全
怪罪在他身上，好像也不合理。
就像奧薩斯所說的，是你自願來找我，為什麼出事了還要我為你負責呢？
雖然這麼想著，他還是很不安。索莫納斯那個地方危險性太高了，他一切的優勢都在於對
方不知道索莫納斯的存在，那當這個底牌曝光了，甚至對方和他站在同樣的高度，那就不
一樣了。
尤其是對方幾乎是仇視著他。
女人發瘋起來是很可怕的，戴怡君因為香水發瘋的時候恐嚇張茹雯、毒殺張茹雯的魚這種
事都幹得出來，她現在要是清醒意會過來那段日子的荒唐，又知道這是被人所害，她不遷
怒抓狂才有鬼。
如果直接打上門那還好，最怕她這種無聲無息，完全不知道要幹麻的，這真的讓他很害怕
。
就在他為戴怡君思緒紛亂時，手機忽然振動起來，他拿起來一看，是簡訊，賴有今的。
他不耐煩地嘖了聲，按開。
『簡先生：
你那個香皂有問題，勇仔老婆暴斃了。』
簡浩凡腦袋嗡了一聲。
他連忙往下看。
『你最近小心一點，勇仔整個抓狂了，他說寧願被槍斃也要宰了你。我有勸他，可是他太
生氣了，我最近事情也很多，抱歉。』
怎麼會這樣！他刷地站起身，無視同事投注來疑惑的目光，抓著手機就走到樓梯間去。那
裡有濃濃的煙味，同事們都喜歡躲在這邊抽煙，而且每層樓都是這樣，煙味幾乎沒有消散
的一天。
他撥給了奧薩斯。
電話被接起，他不給服務生說話的機會，直接開口。「我要找奧薩斯，我是軔。」
『好的請稍等。』
沒多久電話被接起。『軔先生，有事嗎？』
「那個香皂……會置人於死嗎？」
奧薩斯低沉地笑著。『當然。』
簡浩凡腦袋又一片空白。「什麼當然？」
『失去的就是失去了啊，怎麼可能再要回來呢。』
「你說清楚。」
『一個人決心要離開你，代表你以經失去了，若要強行扭轉讓對方回來身邊，你知道什麼
時候人會不停回想起生命過程嗎？』
簡浩凡沉默。
『只有死亡的時候，死亡才會回憶一輩子過來的酸甜苦辣，這就是你們年輕人說的人生跑
馬燈？真是有趣的說法。』
「所以當他們使用了香皂，對方回憶起過去，就已經一步步走入死亡？」
『沒錯，人總是在失去後才會珍惜，可是失去就是失去，就像你把搞丟了什麼東西，如果
在家裡搞丟的那就算了，在外面弄丟的，那是別想找回來了，弄丟了就弄丟了，怎麼可能
還會回來呢，而失去的極致，就是死亡，那個香皂真正的名字稱為覺悟，要人覺醒吧，別
沉溺於美夢了，失去就是失去。』
失去就是失去……所以要人永遠都失去嗎？
簡浩凡覺得一陣陣的冷。「你當初怎麼沒告訴我副作用這麼大？」
『軔先生，我做生意不是要賺錢，而是要看盡人生醜態啊。』奧薩斯拖長的尾音，彷彿詠
嘆一般。
所以，他也是奧薩斯玩弄的對象之一？
簡浩凡忽然覺悟。
「我還有事，先掛電話了，再見。」說著他按掉電話，蹲坐在樓梯間，腦袋一跳一跳地痛
著。
他還以為自己是個操盤手，最少也是站在奧薩斯下方一點點的位置，沒想到從頭到尾他都
錯估了，奧薩斯也等著看他作法自斃。
賴有今是條綿羊，出事了也可以推到他自己不謹慎不小心，但謝勇志不行，他本身就是不
怎麼講理的流氓，而且這死死得太快，如果拖個半年什麼的還有理由推託，一個月就死，
這太、太說不過去了。
緊咬著手指，他略顯神經質。
怎麼辦？謝勇志該不會來真的吧？
手按著太陽穴，他想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去找他談，對沒錯，要先解釋這跟他沒關係……可從來沒聽說用香皂就會死的事情，這是
個很好說通的理由，一個人要死理由太多了，可不能完全推託給一塊香皂。
只是謝勇志這種人聽得進去嗎？他認定了應該就是認定了……
深吸一口氣，他站起身，正當他踏進辦公室時，發現桌上多了一個信封，他只覺得眼前一
陣一陣暈眩。
夠了吧，別都一起來可以嗎……
坐下，他抱著頭，覺得人生從沒這麼黑暗過。